一棵黑枣树的供奉

　　一棵黑枣树的供奉

　　高穹

　　院中那一树黑枣被洗劫一空，在我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入冬以来，那只不知名的蓝羽鸟频频光顾前庭这棵黑枣树，似乎已经成为凋敝冬景里的一抹生机。每次在庭院里溜达都可见树上那只形影相吊的鸟，可能期间还有更多的同款鸟在此去彼来中让我难以辨识。它们步态大方，方寸有度地在缀满黑黝黝的果木间攀跃、择取、飨用。借用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在无限风光尽被占的庭院世界里来去自由。它因养尊处优而把索取黑枣纳入理所当然的生存之源，所以说它有恃无恐也不为过。

　　要说我也曾为这一树黑枣担忧过。在黑枣树还是一树繁花时节，我就答应朋友，等果熟蒂落时给她留一些黑枣。在经秋走冬的过程中，我也偶尔留心关注一下那一树繁密而软塌的黑枣。但因此刻的黑枣需要时间的缠缚和霜冻作茧，才能慢慢化蝶成蛹，浓缩成果肉的精华。所以在接下来的静水流年里，那些扑面而来的风景不知不觉抢占了我眼中若有若无的景色。在前庭里，除了那棵遗世独立，遮天蔽日的黑枣树外，那隐没的一树黑枣也渐次淡出我的视线，直到叶穷果现那一刻。

　　当看到那一树果肉丰盈的黑枣在摧枯拉朽的枝叶间颗颗还饱含热情时，我为之感喟。这是一种生寄死归的精神，越是经冰霜风雪的淬炼，它越能化苦涩为甘甜，也越能成就一枚枚食药同源的正果。那时朋友的嘱托又让我重新拾捡起对它的关注。

　　某一个冬日的午后，一只蓝羽鸟悄然驻足在黑枣树的枝头上，它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快速啄食经它精挑细选的黑枣，直到填充了它整个腹腔才一鸣而去。大多时候它都是悄无声息，像贼似的，来去无踪。随着对周边环境由情怯到谙熟，它在枝干间愈加挪腾自如，不慌不乱了，好似这里本来就是它的家园。

　　其实这样的光景绵延了多年。每年这个时候蓝羽鸟就从某处飞来，然后每天在阳光充足的午后择取黑枣果腹，也从不贪多，吃饱即可。由此我从不担心一树的黑枣会被它吃光。所以除了感到有趣外，我任其所为。何况我要让鸟知道，天地仁爱，并非以万物为刍狗。这棵黑枣树以及一树的黑枣本来就是天外来物，自然天成，所以说这是天之赐物，给不种亦不收的这些飞鸟冬藏的果物。当然也包括我的朋友。

　　然而白云苍狗，世事难料。何时喜鹊栖上了黑枣树的枝头？盯上了一树黑枣？都说喜鹊无独有偶，它们一来一往都是成双成对。而且它们的吃相迥于蓝翅鸟的慢条斯理，有失大雅。一口下去如同人吃撸串有种大块朵颐的快感。这可是强取豪夺的强盗行为。我靠近树体，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令我惊愕不已：整个树体的上半部都是光秃秃的，唯有树体的下半部的枝杈上零星点缀着几枚黑枣，像朗阔的夜幕上几枚闪烁着弱光的星星。

　　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朋友对黑枣的殷殷期盼，但此刻我拿什么去兑现我的承诺呢？在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面前，我实在无能为力。蓝羽鸟和喜鹊都是天养之鸟，不能因为谁先入就为主，或谁后来就居上，大自然一直在遵从守恒定律，没有谁是谁的主，也没有谁是谁的客。更不会厚此薄彼。而人是个特例，一直尊享至上，甚至占享神位。别说一树黑枣，就是纵浪大化中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尘都要为人类铺排或存在。所以人物相争，人向来所向披靡，占山为王。

　　可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质疑自己的身份。作为一院之主的我能称得上黑枣树的主人吗？不能因为它落定在我的院子里就理当如此据为己有。在它潜滋暗长的无数个长日里，我没有为的饥渴、冷热忧思过，疲劳过。它的源自我无从考证，但它的存在是为了完结它今生对我结草衔环的一时情缘，仅凭它在春夏为我擎起一头华盖，庇荫遮日；在秋冬为我开枝散叶，收缘结果。

　　那好吧，我尊重黑枣树的供奉。鸟雀也好，我和朋友也好，我们在一树黑枣面前都是食客。既然是客人，就有先来和后到之说。这一树盛宴，今年你若得你幸，那么明年我一定比你早来，由此看来，在你得我失上有什么庆幸的，又有什么遗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