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夜归人记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夜归人记

2018-11-09 05:42:37 作者:8发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夜归人记

  我出生后就同外婆住在这块,因为父母忙着打理药铺,我时常借住在别人家里。除了外婆,寄家都是远房亲戚。借宿的时候我唤他们爸妈,等父母来接我时,我唤他们叔叔阿姨。外婆常说我小时候夜里哭得凶,心肠坏的寄家不给我冲奶粉,所以隔一段时间我就得换寄家。现在外婆常念我小时候奶喝得少,才一直这般瘦弱,估计是那些日子苦出来的。

  我怎了解这些苦楚。只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午饭常是白粥淋上酱油,我坐在长板凳上把它吃完。

  多年以后,母亲带我去探望旧家那些远房亲戚,我总不愿走进家里,而是站在外面等她。我讨厌那种红漆家具味道——是寄宿时才有的。那是一种被冷落,被遗弃的味道,像坏掉的杏仁一般苦涩

  我对水井印象已经不是很深,那是旧家才有的。只记得灰色水泥围边,旁边吊着一条红色的粗麻绳,麻绳上则系着个灰蓝色的桶。往下丢去,左右摇摇水桶,就能打起一桶井水来。拉上来的水是很凉爽的,冲一下手就觉得暑气全部散尽了。

  曾经在庙里看过一口水井,里头养着两条锦鲤鱼,我催外婆也养。现在想想,那庙里的井定是不能再用了罢。

  在水井边,就会种一棵属于自家的树,我家种的是番石榴树父亲常说他年轻时最爱爬上这棵树摘果子。自家种的番石榴很小,吃起来涩涩的,但谁让它是自家的呢。

  长大些时,我同姐姐还是会遛到这儿来偷果子。那时候这屋子已经不是我们的,也不住人,外门不上锁,我们就翻到墙上,用脚踢树枝,树枝一断果子就一把子掉下来,我们用衣服包着回去。

  在番石榴树旁边,还能看着以前留下来的酱罐,从前母亲用这个给我们酱黑橄榄咸菜,豆豉生姜……只有这种棕色的陶罐才能酱出儿时的味道。

  祠堂在旧家的后面,那里只有过年或者初一十五热闹些,剩余时间,总是很冷清。它被冷落时,孩子们就会把这儿当作乐土。我们在里头玩捉迷藏,如果被看门的老伯捉了正着,就该受他一顿唠叨。即使这样,我们也乐此不疲

  若是真遇上祭拜的日子,那就更加有趣了。

  以前母亲会带我去很远的地方看戏,是那种台子戏,几个大人方言在上头咿咿呀呀,配乐只是几声锣几声鼓咚咚锵锵地响。我当然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是格外欢喜这般热闹。大人们就看得懂,时而欢呼,时而悲叹,指指点点。

  不单是去看戏,总有“要事”得做,母亲让我去上香,保这一年的安康。我总会心不在焉,看鸭子淌水,瞅见人家杀鸡围去看,看土狗蹬起脚来拉尿也觉得有趣。

  如果“逢时”,还能看见办“白事”的场合。人排成长长的队,左右站着,前面有人打鼓,中间有人敲锣,走着的人就时时低着头,好像在哭泣,却不见落泪。队伍中后方就有几个人扛着东西,也不记得是不是棺木,只记得有东西可扛,不然二三十个人空着手送葬也不好看。

  一场场“白事”褪去我对祠堂的许多回忆

  祠堂上只刻有父辈名字,祖谱上也不曾出现女人影子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祖谱上永远记载一家出了男丁,如果有一家没有书写下一辈,并非那家没有孩子,只是没出男丁,那么这一家就算是断了代。

  祖谱上用的是字,而不是常用名。我曾问母亲为何我没有字,母亲笑我,并非男儿自然没有字。原来,那是男孩才有的恩赐

  传到我们这一辈已经是“得”字辈,每个男孩的字里都应当有“得”字,我父亲那辈是“德”字辈。至今,他仍然有两个名字,朋友只唤他的字而不唤他的名。那是尊敬称谓,他的字是祖父给他起的。

  我的祖父是个商人,曾经他是负责运送来往香港的商品生意起步时我们家挺富裕的,祖父待每个工人都亲如自家兄弟。祖父是家中老五,工人们都唤他“五爷”。 

  祖父是老爷,我爷爷就是家中的二少爷,人们常说王家二少爷没有少爷气,整天扑通着破衣破裤在外面跑。跑着跑着,就遇上了文革,家中渐渐经济衰落。直到改革开放时,祖父已经很大岁数了,他搭着我爸爸的肩说,“孩子,咱们要好了,日子要好了。”可那之后,我们的日子也没有太大的起色

  那段辉煌的日子过去了,等到我出生时,祖父早已故去

  野地花儿开了开,败了败,流光也就逝去,便不再回来。

  这样的阳光我是熟悉的。多年以前,曾把脚踏进这儿的水渠,蝌蚪挤着我的脚趾。那时,这里只有田地

  阳光恰好的日子里,倘若在暑期,哥哥就会领我到这儿,不拘于做什么,随心随性。哥哥总有他的鬼点子。即便是偷面粉老板田里的萝卜,也会很有趣。我喜欢那样,哪怕知道这丑萝卜明天就会躺在剩饭桶里,被喂猪的阿姨送走。

  我想,偷偷摸摸做事带来的那种罪恶感和快感最适合那个年纪

  我们偷过很多东西,甚至是菜市场老板养的灰兔。我已经忘了我们是怎么把它从笼子里揪出来的,只记得回家后它被锁在二楼的空客房里,房锁坏了,我们怕它饿着,就通过门顶上的玻璃小窗口给它抛白菜。这件事,我和哥哥偷偷瞒着爸妈。直到后来,锁匠来了。幸好它安然无恙

  太阳染红天空时,借阿姨的水瓢捞了许多蝌蚪,我捉一只放在手心,起初它慢慢地左右摇摆着,怕是累了,才停了下来。我看着它,脑袋上一圈圈的“年轮”,像是新生模样细小但很清晰

  倘若我哭了,哥哥喜欢骗我哭多了会得绝症,我只好忍着不哭。现在,我不哭了,反而怀念眼泪的日子。

  敢哭,敢笑,勇敢地跑。

  即使汗水流进眼睛里,酸得睁不开眼,也仰起脑袋,让太阳照在脸上。汗浸得后背的垫背毛巾湿得拧出水来。那种累,很舒坦

  阴沟里的浅水壁上粘着水螺,又肥又黑,它不敢爬出阴沟来,不是被人踩死就是被毒辣的太阳晒干。我用手去抠,总觉得它是大蜗牛晒黑的样子。我把它当作朋友。

  那时,谁都是我的朋友。躺在路边的石头,拾起一块,用衣角拭去表面泥土,揣进兜里,回家后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红木梳妆台的柜子里,它也是我的朋友。

  我遇见它,它遇见我。

  黑瓦,土墙/雨滴在檐角吊着/它有它的轻盈/ 亦有它的沉重

  四楼是我家的天台,其实也算不上天台,从前楼上都会有自家的蓄水池,天台就管这用处自己建的房子挨得很近,几乎每家天台是连在一起的,为了区分,只是在隔间中阻着堵矮墙。

  于我而言,一堵等高的墙是念想,盼着踮起脚尖就能看到远方。

  天台没有排水口,倘若真是降了场大雨,水涨至脚踝,那儿便是我的鱼池。哥哥给我买来几条鱼,我们在天台开始养鱼,不知道哥哥从哪里捡来一个碎了底的绿色酒瓶,我把小鱼放进去,它却扭扭身子游出来。

  看来,它不爱这绿色。

  倘若不降雨,我们就把这里当做捉迷藏的圣地。有时候真的找不到哥哥,我就蹲下来大声地哭,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啜泣,哥哥就会出来。那时候,我特别害怕孤独

  而天台,好似永远代表孤独。

  有火的记忆里总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亲哥,一个是表哥。我总爱跟着他们俩,即使是做危险事情,会被父母责骂,也愿跟着。那时是过年,大约是年初二,家里客人少了,我就和他们就遛出去玩。

  跑到田地后面去,那里有一块沙地,堆着散开的塑料磁带,塑料瓶子,酒瓶子,废纸….其实也就是堆废物的地方,只是没有发臭的食物,食物是和垃圾分开运走的。垃圾走到这儿来,食物还得跑猪圈一趟。

  这些可不是废物,在哥哥嘴里,这些是我们的“柴”,我们烧的就是这些。蹲在那里就开始工作了,我们从来没有为了煮熟什么东西而点火,就是单纯想玩火,只是这样无厘头原因也能玩一整个下午,直到云镶上金边,日落西山时,才会想着该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天色渐黑,看不见路,我穿着新衣服,一条腿踩进泥水里,脏了新裤,哥哥让我脱掉外面的棉裤,我只能穿着保暖裤回去,是怕爸妈发现我们又跑了田。回家后,他却还是挨了顿骂。

  年,怎能没有炮味儿。还没过年,我们就开始买各种各样的炮,起初还很悄声的玩闹,怕吵着邻家,就往地上摔些沙炮过过瘾,听见“乓”的声音就觉得年到了。

  真真切切的年味儿,不是压岁钱和扫家能代表的。

  越接近三十,我们的野心就越大,想把炮放得更响,将炮点燃塞进可乐罐子里,我喜欢听到铛铛的回音,然后一阵没心没肺的笑。如果能放冲天炮,蜘蛛炮,小蜜蜂,我都会自己试试。顶有趣的是三十夜全家一起放的红炮竹,挂在树上,用香点燃,连环响着。我就拍着手,看着,笑着。

  那是年,是最初的年。

  我再也没吃过那样松软豆腐花,它只能和午后的阳光放在一起,或者勉强挤在彩色氢气球下,即使挂着多少“正宗”的牌子,也不如豆腐花阿姨木桶里勺出来的那一碗,淋上很稠的红糖水,搅匀了就可以享受美食,就是午后最大的幸事

  谁说南方人不爱吃辣,我当然爱,只不过吃不了辣,却格外喜欢辣的味道。最深刻的辣味儿,定是杂货铺门口那移动麻辣烫摊位,一把炸黄豆,几点葱花,把粉丝在煮满各种辣椒的锅里滤一下,捞上来放进铁碗里,再浇上红红的汤汁。如果有零花钱,我一定会要多一串鹌鹑蛋和一把生菜。

  其实在记忆中这个摊位从来不曾移动过,老板的家就住在我家的屋子数过去10间而已。小小的土房子,外头是红色的,里面是黑压压的土墙,没有粉过墙面。你若见了,一定不会相信这样一间10平米的房子里住了4口人,最小的孩子还在喝奶,大的已经开始忙着做生意了。过年的时候他们敞着门吃围锅,用煤饼烧火,我们走过,探进去看看味道的源头

  后来,我知道那是家的味道。是团圆,是幸福

  有的时候,为了吃雪糕,我愿意跟着哥哥去一趟网吧,哥哥到那里就会给我买个雪糕,有时候也可能是一瓶汽水。我就坐在前台椅子上等他,等他玩够了就会骑单车载我回去。倘是他不给我买雪糕,我就会把他跑去网吧的事儿告诉爸妈,那么他就一定会吃鞭子

  可能,以前吃的雪糕总是夹着点网吧的烟味儿。那种堕落的味道,很浓。网吧的门口,我记得贴着一幅大大的毛主席肖像画,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只知道,除了雪糕和汽水,那里一无是处

  从出生开始,我的八字已定,命数已定。斗转星移,我不过是按着命运走。 

  殊不知,我不信这些话,大空话迷信话。可是每年的祭拜还是按部就班年头还是会在木桶里甩签,用红本子一条一条的查。如果抽到凶签,就得找仙人避邪,得吃一大碗“仙水”,还得时常跑庙子祭拜。所谓的“仙水”,就是在祭拜台上抹点香火屑,泡在矿泉水里喝下去。这样的“仙水”,我是常喝的。

  有个亲戚堕了胎儿身体一直不好,夜里还时常梦见小孩,觉得中了邪,就去找仙人。仙人说她是小鬼附身,得烧几件孩子穿的衣服来驱小鬼。那亲戚当真烧了,过一阵子病症就真的好了。

  仙人,总是有她的妙招。

  母亲会给我们看手纹,还有一整套螺状手纹的法宝,母亲背给我们听,我大多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螺跑脚瘸,二螺无米吃,三螺惨凄凄……”母亲说我是受累命,一辈子奔波劳累。细想,谁又不是呢。

  这些手纹,只是掌握在我手里罢了。

  我们那里,有一座不高的山。民间有人说,透过山缝往里头看,能看见自己的未来。我看过,什么也看不见,里头不过是一团漆黑。大人说孩子是看不见的。

  好在我看不见,真不希望自己的未来就被这几块石头说了算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查看夜归人记的全部评论>>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