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桥的孩子

　　酒仙桥，东直门外的酒仙桥，言外之意是城外了。解放前这里是一片坟地，从王爷公主到平民百姓都能埋在这里，没有等级。解放后变成了中国的电子工业基地，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这里，有高楼有电车有神秘的保密工厂有规整的福利区，形成了一个世外桃源。据说，酒仙桥五十年代的建筑从天上连起来看，是“和平”两个大字。

　　吹吧，都是酒仙桥人自己吹的。别管吹不吹，五六十年代，乃至七十年代，酒仙桥的生活环境在全国都是一流的。怎么证明酒仙桥的生活环境好？就说六七十年代酒仙桥长大的孩子都会游泳，就知道酒仙桥当时的生活环境了。

　　当年，酒仙桥有好几个游泳池，对外开放的有电子游泳池，751厂游泳池。还有几个工厂是内部的游泳池，比如738厂游泳池和506厂游泳池。除了正规的游泳池之外，酒仙桥周围还有很多窑坑，像星罗棋布的小湖，这些丰富的水资源，让酒仙桥的孩子们都学会了游泳。

　　“电子游泳池”就坐落在酒仙桥职工医院旁边，一墙之隔，是绝大多数酒仙桥孩子游泳的地方，每年大概6月份开放。开放之后的游泳池人山人海，特别是浅水区，跟煮饺子一样，游泳就别想了，纳凉倒是可以。票价很便宜，最早是二分钱，后来涨到三分钱五分钱，最后涨到两毛钱，然后，游泳池就关张了，变成了宿舍楼。

　　老张第一次游泳也就是6、7岁的时候，背着姥姥跟邻居小孩儿偷偷去的。姥姥一直不许老张去游泳，怕有危险。但是周围的孩子们都去了，老张当然按捺不住好奇心，所以偷偷跑去游泳了。

　　第一次进游泳池，不敢下水，坐在水池边用脚戏水。玩着玩着，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背后一脚把老张踹到游泳池里。哎哟，水一下子没过了老张的头，老张顿时绝望了，惊慌失措中隐约看到天上的巨大杨树，完了，这下完了，肯定被淹死了。还好，喝了几口水，扑腾了几下子，不知道是自己爬上来还是别人拖上来，反正捡回一条命，吓个半死。

　　有了被踹下游泳池的教训，必须学会跟水打交道。学游泳，要先练憋气，回家拿一个洗脸盆，打满水，屏住呼吸，把大半个脸放进去，憋！只有学会憋气了，才能在水里抬起脚，才能把身体放平，才能开始学游泳。学会了憋气，开始跟着邻居曹杰学蛙泳。那时候学游泳都是大孩子教小孩子，口传心授，自己揣摩，没有游泳训练班。老张学会了蛙泳又学仰泳，两种泳姿受用一辈子。

　　游泳当年是酒仙桥孩子们夏天的主要娱乐项目，一个暑假下来，孩子们都晒得又黑又瘦。老张对埋头在水里游泳兴趣不大，对跳水非常喜欢。看见大孩子怎么跳，就模仿他们跳。当年瘦瘦的老张先学扎猛子（一脑袋扎进水里，前两年老张还扎过。），然后跳直棍儿（助跑，跳起来，双收摸脚，再迅速扬起双腿，身体像一根直棍一样入水。），然后跳展翅（助跑，跳起来，展开双臂，像飞机一样，再收回，然后入水。），然后翻越跳（一个人蹲在前边，助跑，从他身上翻过去入水，老张能翻越几乎直立人的高度）。当年老张跳水的水平很不赖，幸亏没被国家队发现，否则中国可能又多一个世界跳水冠军。

　　每次游泳，买票都是一件极其艰巨的事，每个人都想尽早冲进游泳池，先下水为乐。可是游泳池售票处只在墙上开一个小小的洞，所有人都挤在小洞周围，手里攥着钱，拼命往前挤，接近小洞不惜一切把手伸进黑乎乎的洞里，有人掰开你的手，拿走钱，再把票塞进你手里，再艰难地把手从黑洞里抽回来，张开攥紧的小手，那张票也快捏碎了。

　　游泳池里的救护员都是工厂的工人，各个高大威猛，穿着窄小的三角裤衩，故意露着胸毛和阴毛，戴着墨镜，坐在泳池边。这付打扮，在当时就是帅呆了。

　　751厂游泳池在大山子工厂里，离酒仙桥福利区很远，为了游泳，老张们经常顶住炎炎烈日，从酒仙桥徒步走到大山子。七十年代的酒仙桥空气污染已经非常严重，特别是751厂附近，浓烈的气味经常呛得喘不上气。751厂游泳池据说是工业冷却水，所以水是温暖的，游完泳洗冲洗的水也是暖暖的，相当于洗澡了。751厂游泳池分深水区和浅水区两个部分，进入深水区要有深水合格证，深水区有一个三米跳台，老张一直梦想从三米跳台跳下来，一展老张的英姿。可惜，老张没有深水合格证，不能进入深水区。

　　说到深水合格证，那可是每一个游泳孩子神往的荣耀，就跟现在的北京户口差不多。深水合格证要经过测试，合格了，颁发一个塑料做成的合格证，每个孩子们都把合格证缝在泳裤上，招摇自己游泳的等级。

　　当年的游泳池都是露天的，很少换水，一个夏季也未必换一次两次水。为了保证基本的水质，就要用氯消毒，所以，那时候游泳池上空永远漂浮一股浓烈的氯气味道。

　　夏天，孩子们除了在正规游泳池游泳外，周边窑坑也是游泳的好去处。比较著名的一个叫‘十三米’的窑坑，孩子们嘴里传说这个窑坑有十三米深，还传说潜艇都来过，孤零零一个窑坑能来潜艇？

　　为了游泳，老张们还徒步从酒仙桥走到红领巾公园，一路走一路玩，渴了饿了怎么办？那时候遍地都是农田，看到农田里有什么就偷什么树上长什么就摘什么，有人追就跑，没人管就祸害，游荡呗。

　　孩子们游泳一般都是带一个网兜，网兜里装一条游泳裤衩。游泳回来，一路走一路玩一路甩，到家后泳裤也快干了。去电子游泳池游泳，要绕行一片树林，树林有些荒野，一个人不大敢走，成群结队就不怕了。走在树林里，有野葡萄、野菜、野酸枣，都能入口吃。有一次，还看到了几个蛇蛋，孩子们谁都不干动，怕引来蛇妈妈跟你拼命。除了走小树林，为了超近道，经常翻墙穿越职工医院。但是翻墙进入职工医院要经过太平间。每次走过太平间又害怕又好奇，几个孩子互相壮胆，从小窗户往太平间里看。当年的太平间没有冰柜，尸体裹着白布就停放在一个床上。当孩子们聚精会神往里看的时候，突然哪个孩子高喊一声：诈尸了！天呀，吓得孩子孩子们夺路而逃。

　　每年夏季都会淹死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有传说的有亲眼看到的。一次游泳回来穿过职工医院，看到急诊室几个大夫抢救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子，一会儿，大夫们不抢救了，小孩子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已经死了。大夫说，在孙河游泳淹死的，家里还不知道。

　　酒仙桥的孩子都会游泳，六七十年代生活在酒仙桥的孩子挺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