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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2018-11-21 05:35:12 作者:1464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蝶恋花

  多年的塞外生涯,以至于我都忘了京城月光

  世人皆道,顾怀惜如何用兵如神,飞将在世。而我却知道,我顾怀惜只不过是世间普通不过的游子天下孤寂之人。

  这一年冬,我返回了京城。

  回京的路上,我救了一个女子。她被黑衣人追杀,狼狈不堪之际,回首望见了我。我并不想参与此事,只是骑着马饶有兴致地看着。

  她一袭素色长裙逶迤,墨发散落如玉的脸庞边,就这样跌倒在了我的马前。那一瞬间,惊艳到了我。

  此时,身后追杀之人如潮水般涌来。

  我稳住身形,一把长枪使得行如流水,几乎所有人都被我逼的倒退几步。我弯下腰,长臂一伸,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紧紧拽住我的衣服,如星般璀璨的眼盯住我,“大人,救我,求你,救救我。”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握紧马缰,笑道,“小姑娘,我干嘛要救你,救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领首的黑衣人却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他冷冷地道,“这位大人,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实话告诉你吧,这人可是管公公要的。”

  我冷笑了一声,“什么时候,管得全的一条狗也敢在本将面前胡吠了!这人我顾怀昔还真是要定了。”

  黑衣人首领默默地与后面几人对视一眼继而握手抱拳行了一个江湖礼,“在下不知顾将军驾到,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在下就不打扰顾将军了,先行告辞。”

  语罢,他们几人迅速消失不见。

  我低下头来,看那女子笑道,“小姑娘,我可是救了你,你要怎么回报我呢。不如以身相许吧!”她默默咬住嘴唇,低头道,“大人,小女子已经有未婚夫君了。”

  “那有什么难的,你那未婚夫君是谁,我去让他退了婚便是。”我认真答道。她的眼里折射出倔强光芒,摇了摇头。

  我拉住了马,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摩挲着她的脸,“那要怎么办呢,我顾怀惜可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不如你跟我进府,做我的丫鬟吧。”

  她低下头去,似乎默认了。我大笑一声,纵马飞奔。她不愿意又怎样,我顾怀惜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回京之后,我才知道她是卿太医的女儿卿如玉。她因外出赏景被管得全看上了眼,管得全示意卿仲将女儿送给他,卿仲却阳奉阴违,偷偷将女儿送出京外。

  管得全一怒之下,先将卿仲下了大牢,后派人追杀卿如玉。而她却恰好遇见了我。

  我一直位高权重,身边美人多得数不过来,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进我的心中。而卿如玉却是不同的。

  她虽无牡丹倾国色,却有桂香飘百里。

  我去见了卿仲,他答应我,若能对她好,就去退了如玉的婚,将她嫁给我。如玉的未婚夫是户部侍郎的荊谨,虽是惊才绝艳,却自幼疾病缠身,每日以汤药续命。

  卿仲跪在我的脚下,鲜血透了他的衣衫,还未开口,却已是老泪纵横,“若大人能够好好待玉儿,下官愿将女儿嫁与大人。”

  我第一次去扶一个人,“岳父大人,怀惜可当不起你如此大礼。”

  如玉在我府上当了三个月的丫鬟,每日低眉顺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喘一口气

  我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你可是怕我?”她低头笑笑,“塞外的飞将军,大周的战神,世人谁不仰慕,奴婢又怎会怕呢?”我大笑一声,伸手就要揽她在怀,她却慌忙躲开,“将军,奴婢去给你倒杯茶。”

  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可一想到过不几天,我就要成家了,心情缓和不少。

  荆谨找过我一次,他虽然一表人才,也算是翩翩公子少年如玉。可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而已,不足为惧。

  他似乎挺倔强,“顾将军,我敬你是大周赫赫有名的战神,但关于荆卿两家的婚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了。”

  我玩弄手中的酒杯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真是笑话,本将第一次听说有人告诉我,让我不要管我未过门妻子的事。”

  “荆谨,你可真够胆大!”

  语罢,手中酒杯散成粉末

  荆谨面色不改,“胆大不胆大,只有我自己知道。可是顾怀惜,你确定你能给她幸福吗?以你的位高权重?还是亡命边塞?”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讽刺地笑道,“那又怎样,至少比你这个病秧子好太多了,我至少身体康健,可你,又能活几年呢?”

  “你!”荆谨脸色发白,眼光黯然,“你说的是对的,我又能活几年呢?”

  “顾怀惜,若你对她不好,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端起茶杯,“这个不劳你操心,我顾怀惜想要给她的,从来没有给不了的。”

  “来人,送客!”

  卿仲派人来接如玉回去,如玉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她一直压抑情绪,可泛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

  我几步走上前去,阴沉着脸,“怎么,不让你嫁给荆谨就那么难过,嫁给我就那么难受

  她抬起头来,眉眼弯弯,“怎么会呢,京城那么多闺中女儿都仰慕将军,而我又何德何能,今生能与将军结发此生。当真是三生修来之福。”

  我心里高兴,抬起手来,将她耳旁散发拢了拢,温声道,“这几天在家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做我将军府里的夫人。”

  她抬手抓住我的手,轻轻点头,“嗯。”

  自我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有了家的归属感

  府里第一次办喜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下人们纷纷议论,新夫人到底是哪家闺中女儿。我走在府里,心里终于淡忘了塞外的风景

  成亲那天,我亲自将她抱下了轿,她轻的如一片鸿羽。我却在她耳边慢慢道,“玉儿,你可真是重啊!”她的身子一瞬间僵硬了。

  我哈哈大笑,轻轻地放下了她。

  一拜高堂,我盯着面前的画像,心里一片柔软,“娘,怀惜终于成亲了,你就放下心吧。”可眼角的泪却不由自主地滑了下来。

  二拜天地,我在祈求上天,让我能多活几年,让我们一起白了发。

  夫妻对拜,我们结发此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喜烛流下了泪,闪烁着明亮的光芒。我挑开喜帕,灯下美人,凤冠霞帔,恍若仙子。我握住她的手,“玉儿,我会好好待你的。”

  她却不看我,低头“嗯”了一声。

  娘的祭日到了,我带如玉去给娘扫墓。多年未回京城,坟墓上已是青草萋萋。

  我都快忘了娘的样子,但我仍记得她在世时待我的温柔体贴。如玉握住我的手,墨凉的眼眸里,全是安慰

  “夫君,莫要再伤心了。我相信,娘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为此伤心吧。”

  我的心狠狠地软了一下,忍不住拥她入怀,“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一直贪恋世间这点温暖,希望有一天,我回到府上,有个人,掌灯等我归来。

  如今,我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朝廷上掀起了腥风血雨太子与齐王倾轧沉浮,皇上也已垂垂老矣。每日军繁忙,很少有时间陪她,她却无半点怨言

  我为之颇为欣慰,她会成为一个好主母,一个好妻子。

  一日归来早些,她站在桌前提笔写字,簪花小楷,虽是欠缺气候,但也秀美不凡。我在她身后从她手中抽出了她的笔,她“呀”的一声转过身来,见是我,又低眉道,“夫君今日怎么回得这般早?”

  我勾勾她小巧鼻子,笑道,“我若不回来早些,怎么会知道我的夫人还是一个才女呢。”她闻言闪了闪眼睫毛,温声道,“让夫君见笑了。”

  丫鬟跑来通报,说是荆谨到了。

  我霎时阴了脸。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怎么了?”我看了她一眼,笑笑,然后走出了房间

  大厅里,荆谨坐得四平八稳,慢悠悠地喝茶。我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

  “说吧,你有什么事?”

  荆谨放下茶杯,“我想见见她。”我阴沉着脸看着他,“荆谨,你是来说笑的吗?她现在是我的夫人!想见她,你算什么东西!”

  荆谨却不应我的话,脸上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芒,完全陷入了他的回忆中。我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心中却有什么似藤蔓似的疯长,让我再也按奈不住。

  我一拳打向了荆谨,他躲之不及,连退几步才堪堪止住。我冷喝一声,“废物!”又接着几拳上了他的身,他的嘴角很快流出了血。

  他堪堪稳住身子,虚弱地笑了一声,用手拭去了嘴角边的血。“顾怀昔,你除了武力,你一无所有。”

  “我是废物没错,可你顾怀昔,则是莽夫中的莽夫!”

  我徒然大怒,又是一拳砸了过去。荆谨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我踩在他的手背上,笑得开心,“说呀,今天就让你说个够。”脚底狠狠用力碾了碾。

  如玉会过来,确实让我始料不及

  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几乎祈求我道,“怀昔,你不要这样好吗?”这是她第一次叫我怀昔,却是为了别的男人求情。

  我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我的眼,“卿如玉,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她的脸变得很苍白沉默地笑了笑。我的心,徒得一疼,脸色也缓了下来。我真是爱惨了她低眉顺眼的样子 。

  管得全晋升成了太监总管,我的心忽地一沉,很多时候,自己并不想面对的问题扑面而来,我都会一直努力应对。可是今日,我却害怕了。

  如玉在为我缝制衣服,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将头放在她的肩上,问她,“阿玉,如果有一日,我一无所有,你还愿,跟着我吗?”

  她身子徒然一僵,竟有些发颤。我的心在发冷,这个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怕她说那句话。还好,她转过来,微笑道,“说什么瞎话呢,我是你的妻,又能去哪呢?”她也确实,除了跟我同生共死,没有了第二条路。

  我心中欢喜,当日,娶她,不过因为她是个太医的女儿外加看顺眼了而已,好让皇上对我放松顾忌,让自己多过几日舒心日子

  顾怀昔渴饮过敌人的血,踏过战场上的累累白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欢喜一个人。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也会吃醋,也会易怒。不再敌人眼中的塞外阎罗,也不是国人眼中的不败战神。

  只不过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丈夫而已。

  边疆再起战事,我奉旨再次出征。如玉安静地为我整理行装,我握住她的手,温柔道,“阿玉,等我回来。”她第一次主动依偎在我的怀里,抬眼时,里面全是担忧,“怀惜,你要保重。”

  喝完那杯离别酒,大军开拔,乌云见日,满军皆穿黄金甲。

  天气恶劣可怕。黑云压边,将有大雨倾盆

  这一场仗,大获全胜。归来之时,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天气而已。我托人给如玉带了一只海冬青,在途中的时候,一直想起了她。

  所以马受惊仰立,暗器射向我的眼睛时,我竟来不及反应。跌落悬崖时,我似乎看见了她,怀抱海东青,微笑着看着我。

  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全是一片黑暗。

  此刻的我,比谁都清楚,我失明了。

  我第一次无比讨厌黑暗,按奈不住地暴躁,易怒。原来这双黑眸,是残忍的,冰冷的,收得尽战场上断壁残垣,亦看得清粒粒黄沙。而如今,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心的村民救了我,我在村里休养了几个月,慢慢地学会了适应黑暗,也拿起我以前的枪法,每日操练。

  这样的日子,久远地回忆。

  每日村里的欢声笑语,每年一刻都在刺激我的神经。曾经,我的家里也是这般热闹温暖。曾经,我也有个母妃,一刻都不想让我离开她的视线。

  顾怀惜,本应该将来是这个国在家里最尊贵之人。昔日的太子长子,皇太孙景裕,在被剥夺了“景”这个姓的时候,在被从云端打落凡尘时,他就变成了顾怀惜。

  那个人,景帝,一直高高在上,他冷冷地对他的儿子,昔日的太子景汶道,“你再也不配拥有这个姓氏,成为庶民之后,改母姓吧。”曾经有多宠爱,如今就有多么冷情。

  在我过去的十六年里,那个人,一直用一种欣慰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他说,“裕儿,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裕儿,一个皇帝不需要他什么都懂得,他只需要懂得驾奴臣下之术即可。”

  “裕儿,为皇者,万不可妇人之仁,狠辣冷情方可万古长青。”

  我记住了他的每一句话,一直在努力地想成一个真正的王者。却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谋反,更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帝王心,深不可测。

  前太子景汶临死之际,最放不下的人是我和母妃,一碗断肠的毒药,斩断了所有的皇家父子亲情。母妃悬梁自尽的时候,我还在牢狱里苦苦挣扎,等我出去的时候,母妃的身子都凉了。

  那个人亲自给我改的名,他说,“你自此从父姓,改为顾怀昔吧。”顾怀昔,怀念忘昔,回顾前尘。自己却改了名,顾怀惜,惜取今世,怀顾前世。

  大周没了景裕,有了顾怀惜。

  景麓登上帝位的时候,他拍着我的肩笑道,“皇兄,大周的子民一直很需要你。”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想把他的爪子一把捏碎喂狗。可我,终究什么都没有做。

  我已习惯了看不到任何东西,黑暗,带给我的,是来自心灵上宁静,是自然的美丽。我第一次可以静下心来,聆听鸟儿的欢歌,细嗅花朵的芬芳。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

  第六个月的时候,年关临近了。雪花顺着我的衣服落进了脖颈,我想起了阿玉,那年,她一袭长裙逶迤,带给我的是来自心灵的震撼,以及一种忽然渴望成家的欲望。她会是一个好妻子。

  第二天春天的时候,我的眼睛竟能看到一丝光亮了。虽然很微弱,但足够照亮整片黑暗。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我的眼睛彻底恢复了。

  快马加鞭回到了京城,踏入将军府的时候,我竟踌躇不敢向前。还是家里老奴打开了门,他探头问,“谁呀?”

  我向前一步,“诚叔,是我,怀惜。”诚叔徒然一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继而,老泪纵横,“是将军,是将军。将军还活着……”

  家里旋即乱成了一团,更多的人是喜极而泣。我四周看看,却没有找到我想要看见的那个人,随即心里一沉,急忙问诚叔道,“诚叔,夫人呢?”

  话音刚落,从主屋传来一声悠悠地叹息,“怎么,回来了,也不愿意看我一眼吗?”我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伸手推开了门。

  暗淡的光线下,阿玉一袭素色衣衫背对着我站在桌后。我艰涩地开口,“阿玉,是你吗?”她转过身来,一张脸瘦小地可怜,“顾怀惜。”

  我刚想怒斥她大胆直呼我名,却没有想到,她念完我的名,竟站在那,眼泪簌簌地落。我心里的不快一下子去得无影无踪,心里一紧,急忙伸手去抱她。

  她却不等我够到她时,就已经扑了过来,那紧紧地抱住了我,仿佛钳进她的骨血里。她说,“怀惜,我以为你死了。”

  她又说,“顾怀惜,你这个混蛋,强迫我嫁了你,你就这般待我么?”

  我张了张口,竟无法辩解。只好用力抱紧了她,一遍遍地重复,“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却哭得更凶了。

  顾怀惜失势了,不过一夜之间。

  景麓收回兵权的时候,我一直微笑着。旁人祝我升为一品大官,我也是微笑。一个空职位,可真适合我顾怀惜养老。

  阿玉一直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怀惜,不如我们去郊外踏青吧。”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阿玉几乎快哭了,“怀惜,你没事吧?”

  我盯着她的眼,问道,“阿玉,你爱不爱我?”阿玉不自然地僵了身子,最后道,“爱。”我将她抱在怀里,沉默了一会,道,“阿玉,我也爱你。”

  阿玉怀孕了。

  可是,不到三个月,卿仲病逝了。

  阿玉的哥哥卿虞来看阿玉,传达这个消息。卿虞刚走不久,阿玉就小产了。我抱着面色苍白如纸的阿玉,心里恨不得将卿虞千刀万剐。

  我去给我的岳父上了根香,卿虞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种愤恨的,想要将我凌迟,外加绝望的眼神。

  朗月当空,夜凉如水。我派人安顿好阿玉后,便回到房间休息。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是阿玉。

  我错愕地看着她手上的一碗羹,她瘦小苍白地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看你没有吃饭,想必你是饿了,就做了些。”我心里泛甜,却心疼她的身子,一把拉住她,阴着脸,“简直胡闹!这种事自有下人来做,你做个这个干什么!”

  她身子微微发颤,一会,将羹递到我的面前,“快来尝尝,看符合口味不?”我顺从地拿起羹匙,伸手舀了一匙,还未放在嘴边,我就发现她一直睁大了双眼看着我,眼眸里竟有泪光闪烁。

  我好笑地低下头,勾了勾她的鼻子,“怎么又哭了?真是个爱哭鬼。”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用帕子擦了擦眼,倔强地转过头去,“我没有。”

  我又用羹匙舀了一匙,再次准备放在口中,阿玉却一脸惊慌地推开我,抢过了羹匙,“这个很难吃的,我让人给你重做吧。”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阿玉,怎么了?”她低头收拾东西,焦躁道,“没什么。”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她一下子又僵住了,我说,“没事,我喜欢吃。”

  她转过头来,眼睛都红了,“我都说了,我让别人给你重做,顾怀惜,你是聋子,听不到啊!”我的怒火徒然点然,“卿如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玉却一把推开了我,转身向外跑去,我大怒,“你给我站住!”

  她却恍若未闻,头也不回。我气得一把掀了桌子,又不能把她怎么办,只好自己在一旁生闷气。过了一会,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就去找她。

  她的房间门紧闭,灯光暗淡,里面传出断断续续,几乎微不可闻的说话声。我耳力极好,听见“顾怀惜”三字,便心里一紧,又上前一步,继续听。

  一个男子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他若不该死,天下就没有谁该死了!……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傻,你为什么不让他喝了那碗毒药…………”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他!”

  阿玉的哭泣声传了出来,“……你什么都不懂,我隐忍了这么多年,我那么恨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我一脚踹开了门,烛火在凉风中摇摆不定,卿虞转过身来,惊愕不已,“你—”阿玉亦是惊慌失措,“怀惜,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我一把钳住她的下巴,摩挲着她的脸,笑着问她,“阿玉,你爱我吗?”

  她艰涩地道,“爱。”我的心已经被剐得血肉模糊,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你撒谎,你撒谎……”

  “卿如玉,你在撒谎!”

  卿虞急忙过来拉开我的手,可我的手,却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阿玉面色通红,已经喘不上气了,“怀惜……你听我解释……”

  我冷笑不已,眼睛里尽是血丝,“解释什么,解释你想毒死我?还是,你有多么爱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话,声音会颤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绝望,绝望到如母妃死得那一日一样。

  卿虞急得竟用凳子去砸我,我转身一脚踹翻了他,扼住她脖子的手,再次狠狠地用力。她已经说不出了话,我稍微放松了些,心里却痛得无法呼吸,“是不是连你也这么认为,我真的该死。”

  她欲言又止,我却不让她说出来,眼眸中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湿润了。顾怀惜天不怕地不怕,顶天立地,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原来他也会怕,怕心再次被剐得血肉模糊,怕再次陷入无边的绝望之中。

  我写了一封和离书。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愿她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不愿她沦为下堂妇。所以,和离是最好的选择。

  可我又把它投入火中,燃烧成灰。我,还是不愿放手。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卿仲辞世,比如,我与阿玉形同陌路,再比如,景麓驾崩。

  景麓驾崩的那日,他急召我入宫,为的,只是让我看在同是皇家血脉的份上,辅佐太子即位。我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他也一直不肯闭上眼睛。最后,我问他,“为什么?”

  他的眼里忽然涔入了一些东西,向来冰冷的眸,有了些许温度,他像小时候那样怯怯地叫了我一声,“皇兄。”

  这便已足够。

  新皇登基,六岁的小太子紧紧攥住我的衣袖,他仰着头问我,“皇叔,父皇不要郅儿了吗?郅儿好怕。”我弯腰将他抱起来,“你父皇只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郅儿现在不是还有皇叔吗?乖,不怕。”

  在余后的生涯中,我向小皇帝请旨去了边疆,那里凛冽的寒风吹不透我坚硬的铠甲,却激起了我的战欲。

  几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更加奠定了我不败战神的地位。我冲破匈奴的帐篷,打碎他们驰骋草原的美梦。他们献上最美的女人,最烈的酒,以及最好的马。

  小皇帝下旨褒奖我,并且含蓄地表示,希望我不要再赶尽杀绝,签订和约才是正理。来传旨的管得全,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几年未见,管公公的风采依旧呀。”管得全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顾将军几年之内声名远扬,其他海外小国竟闻名丧胆,论起风采,咱家可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我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公公说笑了,来人,还不快给公公奉茶。”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时光。

  我已经习惯了坚守边塞,磨练兵将。每次看到他们冲天的豪情与杀气,我就骄傲地像一只漂亮的孔雀,“看,这是我的兵。”我心里的伤疤已经结上了茧,疼痛的感觉已经快没有了。

  小皇帝也逐渐开始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主见。可是,在我看来,他还幼稚地可以。

  所以,当他下旨急召我回京的时候,我的副将们,以及手下的士兵,齐刷刷地跪在我的面前,入耳来的是,震天欲地的喊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勃然大怒,“你们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吗!这是谋反!你们不要命了吗!”

  几位副将向前一步,一位竟是眼角含泪,“将军,属下自跟从您以来,出生入死,从没有半点胆怯之色。可是如今,朝野上阉党当权,皇上又昏庸无能,受奸佞之臣蛊惑,此次急召将军入京,定有大祸降临,属下实在担忧将军您呀!”

  另一位接着道,“况且将军您本就是帝室之胄,尊比天子。如今皇帝昏庸,将军有必要诛奸佞,清君侧!”

  话音刚落,所有人呼声又起,“请将军诛奸佞,清君侧!”

  我热泪盈眶,点了点头,“好。”

  大军开始进发,各个城的官员纷纷倒戈,俯首称臣。也有几个别官员宁死不屈,一个竟然破口大骂,“顾怀惜,你这个逆贼,你不得好死!老天爷怎能如此不公,没让你这个不忠不义之臣下了地狱!”

  我听得恼怒,摆头示意小兵结果了他,世界瞬间清静了许多。

  小皇帝再次派管得全来传旨,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不过劝我罢手,他可以既往不咎,都是皇室之人,没必要自相残杀。

  我看着管得全,摩挲着下巴,“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是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呢?还是剁了你喂狗呢?”管得全脸色徒然一变,可还是笑道,“顾将军,你是在说笑吧。”我笑了笑,眼睛里折射出冷光,“我可从来不会说笑。”

  “去年今日,临川,管公公可是忘了,你对本将军做过什么事了。”

  管得全脸色晦涩难明,“顾将军,咱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掀披风,从台阶上走了下去,旁边副将递来一把匕首。管得全不知我要干什么,急忙后退了两步。我摩挲了一会匕首,又向前走了一步,盯着他的双眼,无视他已经颤抖的身子,说了一句只有我和副将才能听懂的话,“这双眼睛,可真是漂亮。”

  小皇帝对于我扣押管得全这件事龙颜大怒,他已不再采用怀柔对策,而开始调兵遣将,来对付我。

  天下,真正开始乱了。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一个部下,李毅,竟叛变了。还是是一个熟悉我作战风格的人。所以,他必须死!

  我就像一个暴怒的狮子,眼里充满着嗜血的光芒。我恨不得饮他的血,啖他的肉。本来势如破竹的形势来了个逆转,我被气得几乎发疯。

  他几乎将我所有的辉煌与骄傲踩在了脚下。可是,冷静下来的我,用了一个反间计,这是一个很烂的计谋,可是效果却出奇意料的好。

  谣言说李毅不过是我派去的奸细,我的节节败退,只不过为了让他取信于皇而已。然后,小皇帝果真信了,他派人将李毅的头颅悬挂在我即将攻打的城门上,示威之意不言而喻。

  可是,我们这边的将士们全都笑了。连我都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心情甚好。再也没有比他更蠢的皇帝了,我想。

  几座城池很轻松地被我军攻了下来,却有一座城池,固若金汤。那个男子,瘦小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无限拉长,透着一股萧瑟与腐朽。

  他已经那么老,头发花白,双眼却迥迥有神。我的心里,如熊熊烈火的战欲忽然就冷却了下来。他慈爱地看着我,“裕儿,收手罢。”我勒马仰面而笑,“贤亲王,或许你忘了,我早已没资格姓景了,现在只有顾怀惜,没有了景裕。”

  景湛从城墙上走了下来,凉风吹起他灰色的披风,须发俱白的他,依旧还是如当年那样地风华绝代。我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他,紫色贵衣,黑眸里的温柔几乎可以化成一江春水,他俯下身来,对我笑道,“裕儿,我是你的七皇叔。”

  眼角似乎有泪滑出,小时候,他一直是我摹仿的对象以及心目中的英雄。皇宫冰冷,纵然金碧辉煌,繁花夹道,终究掩不住沉沉腐朽的气味。

  他的出现,就像一道流星,划亮了我心中的整个夜空。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活得如此潇洒,不用守着皇宫之中的位分等级,不用念书房里些拗口的孔孟之道,更不用在宫中步步惊心。

  可惜,我终究成不了他。只因为,我是昔日的皇太孙,景裕。

  可是后来,我成了一个最暴躁,易怒的人,一个令敌人闻名丧胆之人。

  景湛最后妥协了,他还是如几十年前那样,对我,一直容易妥协。那座城,很快被拿了下来,他拍着我的肩,“裕儿,这么多年,苦了你。”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以往那么想逃离的皇宫,如今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入住其中。

  这一场战役持续了一年,终于逼近了京城。小皇帝开始慌张了起来,不停地派使臣求和,我只是冷笑着斩了一个又一个来使。

  直到荆谨地到来,我才停了下来。他还是那么病怏怏的,只是眉梢间带了一点飞扬。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笑了笑,“顾将军,被心爱的妻子差点毒死的滋味如何?”我心里一惊,结了的伤疤又开始裂开了,眼眸顿时微冷。

  他继续皮笑肉不笑地道,“卿仲真是聪明呀,我就留了那一点小小的证据,他就順藤摸瓜地想到了你的身上,还留给他的儿子替父报仇的遗言。”

  我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双眼血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荆谨被我弄得喘不过气来,“我是说……是我给卿仲下的毒……可是卿仲和卿虞却以为是你……”

  “哈哈,如玉一定恨死了你……”

  我一把拔开了身旁副将的剑,青筋暴起,“我杀了你!”

  颓然放下剑时,鲜血顺着剑尖流到了地上,荆谨拖着最后一口气,脸上綻开了一个笑容,“……我遇见如玉的时候……她才十三岁……那么好的的一个女孩,我就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可我,终究是辜负了……顾怀惜,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提起剑,狠狠地朝他的胸口刺了下去,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缓缓开口,“你,真是该死。”

  派人将荆谨的尸体喂狗之后,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证明什么。我忽然很想见阿玉了。

  京城本是繁华似锦,却因为大军的压城,变得无比沉闷与慌乱。小皇帝亲自登上了城,“皇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侄儿哪里做不对了。”我挥鞭一指我后方的千军万马,大笑,“这可不是我认为皇上你做得不对,而是天下人认为你做得不对!”

  景郅小脸发白,过了一会,他在一个太监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太监忙匆匆走了。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耐心等待。一会,几个人影接踵而至,我瞳孔一缩,滔天怒火汹涌而来。

  阿玉一身素衣,身形单薄。身旁两个侍卫用刀架住她的脖子上,我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小皇帝得意地看着我,“景裕,你不是特别厉害么,若我现在让你的女人血溅当场,你又能怎么样呢?”

  我的眼眸里倒影出阿玉的样子,阿站在那里一语不发。良久,我才冷冷开口,“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景郅大声道,“我又能让你怎么样呢,我只想让你放下长枪,一个人走到城墙上来,你过来了,我就放过她。”

  身后将士忙激动大喊,“将军,不要!不要过去!”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后面立即静了下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地没有温度,我说,“好。”

  众目睽睽之下,我弃了长枪,骑着马,奔向了城门。身后传来撕心裂肺地声音,“将军,不要!”我看见阿玉的嘴唇动了一下,面容徒然一变。

  快到城门时,我听见城墙上传来一声大喊,“顾怀惜!你,不要过来!”我勒马而停,阿玉的面容充满了焦急,她几乎拼了所有力气,“若你敢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她依旧如往日一般,利用我对她的爱,威胁着我。这时,“嗖”的一声,是箭穿破空气的声音,那支箭稳稳地插在了景郅的胸口,霎时,城上大乱。

  “护驾!护驾!”

  阿玉从城上落下来的时候,我目眦尽裂。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跌落在地,几乎没了生机。我怀抱着她,几乎将她嵌入我的骨血,她妄图伸出手碰我,却无能为力,口中的血一直泊泊地流,发鬓已经散乱不堪。

  “不……不……”我抚摸着她的发鬓,眼角的泪沾了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光快要散去的眼睛望着我。我忽然就声音发颤,

  “阿玉,阿玉。”

  她忽地想要低头,我不知她想要干什么,只是越发用力地抱住了她。“你不会死的,不会。阿玉,我们还没有一起白头。”话到此处,她似乎有了点生机,张了张嘴,艰难开口,“……怀……惜,……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我的泪已经模糊了眼睛,“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了。”她继续又道,“……这……一点,……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怀疑……”话音刚落,她的眼里光忽地散去了,眼睛缓缓闭上了。

  阿玉死的那年,本是初秋,却莫名其妙地下起了大雪,如同当年,我遇见她时那样,如鹅毛般,纷飞。

  登基那日,众臣皆拜,欢呼“万岁”声音遍了整个皇宫。

  此后半生,继续戎马生涯,东征西战,却莫名孤单地可怕。我追封阿玉为淑德皇后,日后死后同我葬入合柩。

  生当同寝,死亦同穴。

  很多事情,我在皇陵里慢慢地给她诉尽。

  周武帝戎马一生,虽是英武果断,却好大喜功,脾气更是暴躁易怒。

  此生他最悔一事,便是任由手下射出那一箭,以至于他后半辈子,日日夜夜,心被万箭而穿,血肉模糊。

  卿如玉此生最不后悔的事,就是从城墙下跃下,一切仇恨,一切爱,都随风而逝了。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他,我喜欢你,非常喜欢,这一点希望你永远不要怀疑。

  周武帝翻阅诗歌,一首诗映入他的眼帘,“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他不知怎地,就湿了眼眶,终究,赢了天下,输掉了你么?

  没有你的天下,又怎么能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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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发表的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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