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

　　灰蒙蒙世界不透半点光亮，浓浓的雾霭沉重的压在身上，王琦身处于其中，漫无目的得走着……忽然，一把突如其来菜刀从天而降，自上而下沿着脊骨狠狠插入他的身体，浓稠的血液从头顶心汩汩流出。惊吓，愤怒，不安，释然，各种复杂而扭曲的情绪挤在王琦脸上。本就无神的瞳孔慢慢放大，留下两只黑洞洞的眼眶森森冒着寒气。身体缓缓向前摔去，背上还插着那把菜刀……  被子猛然被掀起甩到地上，王琦从床上跳起来对着空气张牙舞爪吱哇乱叫一通，然后一屁股坐回床上。抹了一把后脖颈，些许湿润的水珠沾到手上又很快挥发虚无。  看一眼手机，早上六点整。  “我X！”王琦忍不住破口大骂。  下铺李伟翻了个身，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大概是说着你有病啊之类的话。然后一拉被子把脑袋蒙住。  王琦发了一会呆，起身踩着吱呀吱呀响的横杆从上铺跳下来，把刚才甩到地下的被子胡乱一卷，扔回床上。推了推李伟，“晨读去吗？”“去你妹啊，通宵一晚上你不困老子还困呢，滚一边去，要去你自己去。”“日，不去拉倒，老子自己去。“  晨读五点五十开始，宿舍早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王琦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摔上门。依稀还听见李伟在被子里骂骂咧咧。挪着步子向教室走去。  这事说来挺邪性，半个月前王琦和在网吧通宵打游戏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水滴滴在他后脖颈，一次两次王琦还没注意，以为是谁甩水不小心甩在他身上。可是等一局打完以后，水都顺着脊背流到衣服里面去了，这就不能用不小心来形容了吧。为此王琦还和隔壁桌那个人打了一架。  可是等回到学校，还是时不时有水滴滴在后脖颈同一个地方，时间也大多不确定。唯独早上的那一滴，准时六点，不差分秒，而且每次都能把他王琦弄醒，比闹钟还好使。前几次王琦不想起还憋着劲想继续睡，结果水不停的滴，连他枕头都打湿了，然而只要下床去教室，水就停，和闹鬼似的。搞得王琦半点脾气都没有。  一路走过来每个教室都是嗡嗡的背书声，推开后门进教室，没人注意到他，黑板上距离高考倒计时已经改成两位数了，同学都扯着嗓子背着鸟语单词，好像谁喊得声音小了就吃了天大的亏。  王琦撇撇嘴，径直走到座位，一屁股坐下，趴在桌子上。倒是同桌先扭头过来和他说话，“哟，琦哥最近要开始好好学习啦？每天都来晨读。不简单啊，我们琦睡仙去哪儿了？”“滚！”“行了，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晨读结束，这个是英语老师早上刚发的高频词汇和固定句型，背背吧。“同桌递过来一张纸，原谅绿色的纸上模糊的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生怕浪费了一点空白。“拿远点儿，别来恶心我，看着就烦，”王琦摆摆手。“唉”同桌叹了口气“那给你放这儿了啊，想看自己拿。”然后转身继续和鸟语斗智斗勇，和王琦说这两句话，已经吃了好大的亏。  王琦趴了一会，又起身翻了翻抽屉，上次从家里带了十多本小说，除了被班主任收走两本，剩下上课早都看完了。拿出一本来随意翻到一页，后面的剧情王琦差不多都能背出来，不外乎是升级打怪娶老婆，娶了一个又一个。和单机游戏一样无脑。  身边嗡嗡的背书声好像更大了，让王琦更加心烦意乱。犹豫了一下，从同桌那扯过那页单词，下巴搁在上头嘴里嘟囔着念起来。  记得有个当代网络诗人哲学家说过，世界上治疗失眠最好的安眠药就是英语，外敷内服用法不限，不管是看英语，背英语，听英语，保证不出五分钟，就能去和周公钓鱼。嘿，也别管这打油诗压的什么破韵，至少这个人肯定是个体验生活的天才，说的一点不差。   王琦还没看两个单词，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教室里听不真切的嗡嗡声也变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就在王琦准备渐入佳境的时候，啪！一滴水滴在他后脖颈。瞬间清醒。“我草尼玛！”王琦猛一推桌子，大吼。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全部扭头看着他，满脸茫然。“不好意思，大家继续。“  王琦站起来走出门外，背后又传出来嗡嗡的背书声，高考在即，没人顾得上计较这些小事。  走到厕所，点上一根烟。王琦上的是一所私立高中，收的都是些中考考了一两百分没人要的高中生，多半都是混子。两个月放一次假，一次放三天。禁烟禁酒禁手机。对外美名曰半军事化管理。  家长们都说好，管的严，让人省心，反正在里面的又不是他们，一摞学费送出去，家长们就认为尽到了最大的心意，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孩子说，看，我为了你已经花了这么多钱，你应该知道感恩了吧，在里面要好好学习，别辜负我们的给你交了那么多钱。  甚至有的家长还专程跑到学校抗议，别的学校放假只放两天，市一中甚至只放一天半，你们学校凭什么要放三天。这不是坑我们学费吗。至于是一周一放假还是两个月一放假都被老师和家长选择性忽略了，这些小事不重要。  于是从上学期开始每两个月就只放一天半假了。其他的地方不好说，在学生管理这一方面，咱们学校可是全市无人出其左右，没有办法嘛，艰苦的环境才能培养出人才，我们学校方面也是和家长沟通好的，一切为了学生。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王琦和室友李伟就是例外，源于他俩特别聪明，每次都能从校外夹带烟进来，要么是拆开了藏在鞋垫底下，要么是用胶带绑在大腿根上，反正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多了去了，除了电视上包个气球吞肚子里那招，他俩人什么地方都藏遍了。还怕带不了几支烟？  学校还不准私自离校，就连有些家长想送些东西，看看孩子，也只能呆在门卫，不准进校园，由老师广播通知学生到门卫处见面。半军事化嘛，既然是半，就不能搞得像电视里那样弄块玻璃让两边的人用电话交流，毕竟隔音玻璃还是蛮贵的。  不过王琦是谁，功夫从来不负有心人，经过多少次的瞄点之后，还真的让他在几百个监控器号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的校园里找到一块恰巧在死角的围墙，镶的玻璃碴子掉的都差不多了，虽然有点高，但是两个人的话协作一下也能勉强翻出去。所以王琦和李伟就成为了唯二可以在非探视时间可以出校的学生。  就在王琦郁闷正在厕所吞云吐雾的时候，“吧嗒！”又一滴水打在身上，王琦翻了翻白眼，没在意。  结果那水滴不依不饶，一刻不停，最后几乎和水龙头开闸一样哗哗流下，王琦侧过身抬头一看，房顶已经被洇湿了一大片。  楼上，漏水了。  王琦狠狠的把烟一摔，现在他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仔细想想，死在厕所貌似有损自己的光辉形象，也就算了。扭头回教室。  往常上课，王琦不是看小说就是睡觉，然而最近是不行了，只要是不听课的举动，就会有水滴打在他头上，就算是做着学习的姿势脑袋里神游都不行。 简直就是王琦肚子里的蛔虫成精了。不时说好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吗。不过现在的鬼都这么有良心了吗，还带监督人学习的？  于是乎，在“蛔虫精”的监督下，王琦不情不愿地“认真”学习了一整天。其实他在小时候成绩一直很好，但是在初三开始因为和家里人斗气，不愿再学习，看见书本就头疼。若不是身体条件不过关，他连高中都没打算上，直接应征入伍了。当时王琦爸爸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都扯下皮带直接抽了，没用。所以王琦差不多是被绑着送到学校的。  这天晚上，熄灯号吹完，王琦刚刚躺到床上，下铺李伟就鬼鬼祟祟爬上来，在王琦旁边。“走，通宵去？”  “走吧” 王琦犹豫了一下，“等我那块毛巾。”“就他妈你毛病多。”然后李伟看其他舍友还没睡，又假装放大声音说：“睡不着，走，拉屎去。”王琦熟练的跳过围墙，费尽的把李伟拉上来，“我靠，你他妈时不时最近又胖了，这么重。”“你才胖，你天天吃的比老子多那么多。和猪一样。”“行了，别废话，赶紧走吧，一会巡夜的老师该来了。”  俩人到网吧刚开机，王琦旁边的座位就被人拉开。“嘿，兄弟，还记得我不。”“哟，怎么个情况，你们人那么多，上次还没打够啊，要报仇缓缓行不，等我叫人啊，你们老欺负我们只有俩人算怎么个意思。”王琦瞥了一眼，是上次在网吧打架那人。“不是，兄弟，我没那个意思”那个人推了一把眼睛，“咱俩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今天又看见你，也算有缘份。我爷爷以前是给人算命驱鬼的道士，我和他学了两手，上次我就看你不对劲，不过当时在气头上，也没注意，今天认真一看，你好像是被鬼盯上了。”  王琦心里一惊，扭头看了看他。“最近你是不是身边经常有些不顺心的事？”那人继续说 “你别他妈吓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鬼，你当我三岁小孩啊”王琦立刻反驳。又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不过邪乎的事也确实有一些，就是上回和你打架那次开始的”“哎，这就对了嘛，看来我爷爷教我那点东西还真有用。“那人一拍大腿，左右看了看，爬到王琦耳边小声地说”今天我就做回好人。替你灭了这个鬼，应该是最近刚出生的小鬼，还很弱，要是等他长大了，就只能找和尚道士才能解决了。”看见王琦点头，那人找王琦要了一根头发，又划破自己手指滴了两滴血在上面，叽里咕噜说了一段让他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就看见沾了血的头发兀自燃烧了起来，发出幽幽的灰白色的光，最后化成一缕烟，不见了。“嘿，神了嘿，没看出来啊，有两下子。”王琦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谢了啊兄弟，今晚就在我旁边玩吧，我请客。”其实他主要还是想看看一会还有没有水滴下来，免得那人是在装神弄鬼耍他。不过那人明显没有想那么多，欣然答应。“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没事没事，上号，加个好友。上回在旁边我就看你玩的不咋地，今晚上我带你上分。”  兴许是真的把鬼除了，半个晚上都过去了，果然一滴水都没有，连带着王琦运气都好了许多，五杀超神一个接着一个，早上回学校的时候神清气爽，再加上没水滴下来，上课的王琦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就在他梦见又一波团战的时候，同桌突然推了推他。“啊？放学啦？”王琦明显没睡醒。“没有，这才第二节课下课。刚刚门卫广播了，说你妈找你。”  奇了怪哉，这都高三了，三年来王琦爸妈从来没在上学的时候来看过他，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通宵被发现了？老师没和他打招呼直接叫家长了？  王琦满肚疑惑走到校门口，老远就看见她妈站在门口，低着头。“怎么了，妈。”  王琦看见他妈妈，愣了一下。一个多月没见，感觉他妈妈好老了很多，黑眼圈都到脸上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像是很久没洗过。  “小琦，有个事妈想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你爷爷奶奶都拦着我，说你马上高考了，不能耽误你学习，对你学习不好，怕你分心。“  王琦妈妈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继续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毕竟他是你爸爸。““我爸？我爸怎么了？“王琦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你爸爸上班的那家饭店你也知道，老板挺心黑的，什么缺斤少两的事都干得出来，工资从来没发全过。本来你爸爸等你高考完就换工作的。可是没想到那个老板居然连买液化气都敢买便宜货，你爸爸又是掌勺，离得最近，所以液化气罐爆炸的时候，你爸爸他……“王琦妈妈没说下去，低声抽泣起来。  王琦如遭雷劈，呆在当场，嘴唇发抖，声音里说不出的苦涩：“什么时候的事情。”“也就，半个月前。”  王琦危颤颤着伸出手，摸了一把后脖颈，然后放到嘴边，尝了尝。  又咸又涩。  像是，眼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