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感情的杀手

　　【一】

　　师傅从小就教我如何做一名杀手。刀法要快狠准，行踪要神秘，来无影去无踪。我学完师傅所有的招式后，师傅也驾鹤西去了。从此，我便带着师傅赠的剑，下山开始我的杀手生涯。我接到的第一单生意，便是刺杀尚书大人。委托人说，尚书大人虽为朝廷命官，却身怀武功，刺杀他定要格外小心。我冷笑着接过银两，让一个杀手小心，这真是可笑。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一袭黑衣，只身潜入尚书府。我轻功走在尚书府的屋顶上，只觉脚步轻盈，原来富贵人家的屋顶，还有加速作用啊。我飞檐走壁，来到集月阁，这便是尚书大人在府中寻欢作乐的地方。掀开一片瓦片，可以透过一丝光芒窥视里面的情况。大厅里的歌姬扭着纤细的水蛇腰，卖弄着自己的舞姿。尚书大人穿着白色的薄长衫，不扣扣子，露出胸膛里的胸毛。他摇晃着酒杯，醉眼迷离的盯着舞女。那双浑浊的眼睛，露出贪婪的目光，像是要把她们都看穿。“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来杀人了。”我手握佩剑，从天而降。屋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满屋的舞姬吓得四处躲藏，乐器被她们踢翻在地，一个个花容失色。尚书大人冷静的坐在主位上，他举起斟满酒的青铜爵杯，一饮而尽。然后狠狠的把杯子砸到地上，很遗憾，没有碎。“来人，有刺客！”尚书大人向门外大吼。“大人冷静一下，门外已无人了。现在你可以放心的把命，交给我了。”我从剑靴中拔出剑，光洁的剑面上映出我的眼睛。从容淡定，杀气腾腾。师傅说，杀手是没有感情的。尚书大人见状，就把他身上披着的衣裳一扯，往旁边一扔，徒手向我冲过来。我挥起一剑，他把内力化为力量，用手掌挡住我的剑。还算有两下子，但是不自量力。杀手都是有备而来的，我剑里的毒正在渗入他的身体。“你你你……竟敢使诈，实在卑鄙。”尚书大人脸色铁青，嘴唇发抖。“我又不是和你比武争霸，为何要讲公平？”我收起剑，走向尚书大人背后，用手指上的暗器在他脖子，轻轻一抹，然后离开。第一单生意，就这么成功的完成了。接下来就开始有第二单、第三单……我的名声迅速的在江湖上传开，这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因为我是师傅的徒弟。蛇女。这是江湖上给我的称号，意思是蛇蝎心肠的美女，杀人不眨眼。美不美，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也不会把心思花在儿女情长上。师傅说，乱世中，儿女情长只会误事。师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二】

　　师傅年轻的时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江湖人称他夜魅，只在夜间行动。师傅受各种各样的人委托，取下无数人的首级。死在他刀下的人，连起来都可绕地球三圈了。师傅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在刀光剑影中度过，可是上天却给他的命运来了一个大转折。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师傅遇到了一个叫婉儿的姑娘。这个姑娘改变了师傅的命运，从此他便放下屠刀，没有成佛，而是成家了。师傅受人委托，取下御史大夫的首级。师傅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就开始行动了。观察目标，锁定目标，命中目标。就是这么快狠准，御史大夫的头就和身体分离了。按理说，完成任务，师傅应该就跃上屋檐，拍拍屁股走人的。可是偏偏这时候，御史大夫的床上却发出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踢着床沿，师傅不用想就知道里面有人。他虽是杀手，但从未滥杀他人，只杀在名单上的人。师傅提着御史大夫的头颅，正准备走。里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声，期间还伴随着“呜呜呜”的哭声。师傅犹豫了一下，就走向床边，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好奇。作为一名杀手，绝不能有好奇心，这是师傅后来告诉我的。师傅掀开蚊帐，里面是一个娇小的姑娘。她被绳子绑住了手脚，嘴上还被一块破布堵住。姑娘惊恐的看着站在床边这个，提着滴血头颅的变态杀手。她吓得连连后退，被堵住的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姑娘受惊了，我是来救你的。”师傅说着，就把自己沾满血的手往衣服上擦，然后再去扯开姑娘嘴上的破布。说真的，谁会相信一个变态杀手会英雄救美？姑娘当时就吓晕过去了。这就让师傅头疼了，救人只救一半，就这样走掉，好像不太好。没想到杀手也有难为情的时候，这个想法让师傅有点惊讶。最后，师傅还是决定救下了这个姑娘。他把头颅用包裹包好，背到胸前，然后背起姑娘。这是师傅第一次去杀人，还带回一个大活人。“你是杀人犯！”姑娘醒来后对师傅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杀人犯，是杀手。”师傅在篝火旁烤着鱼。“所以，你是救了我，还是劫持了我？”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师傅。“姑娘，我不是劫匪，是杀手，受人之托，取人性命。”师傅给姑娘递过去一条烤熟了的鱼，这时侯她才注意到姑娘的长相。一身淡紫色罗裳，灵动顾盼的杏眼透着几分调皮，额前垂下几缕如墨青丝。“没毒吧？”姑娘试探的问一下。师傅没说话，他咬了一口鱼，再递过去给姑娘，姑娘就不再问了，默默接过鱼，啃起来。“姑娘为何出现在御史大夫的府中？”也许是觉得气氛突然安静了，又或者是氛围有点尴尬，师傅便多嘴问起姑娘。姑娘听后，放下鱼，潸然泪下。这可把师傅急坏了，他可以轻松应对那些打打杀杀，却不懂如何面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姑娘有何难言之隐，可否道来？”师傅挠着头，连手帕都没有给姑娘。“我叫婉儿，被人贩子拐卖到御史大夫的府中，幸亏公子及时搭救。”“那婉儿姑娘的家人呢？”“没了，爹娘都死了。”“那婉儿姑娘今后，如何打算。”婉儿突然抬起那双哭红的眼睛，楚楚可怜的看着师傅。她无助得像一只迷路的知更鸟。“公子想赶我走？”“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师傅实在招架不住这个楚楚可怜的姑娘，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婉儿姑娘的意思是要跟着我？我可是个杀手呀，四海为家，而且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这乱世中，我一个小女子，去到哪里都会有危险，难道公子愿意看着我陷入危险中吗？”这都什么逻辑，但师傅却无法反驳。

　　【三】

　　婉儿姑娘很听话，师傅去哪她就跟到哪，从来不给师傅惹事。把她带在身旁，师傅也只觉得不过像是身边多了一只猫罢了，没什么不妥的。然而师傅不知道，日久生情这东西，是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慢慢产生的。在和婉儿姑娘的朝夕相处中，他们两渐生情愫，当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婉儿姑娘的时候，师傅陷入了沉思。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他的理想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活得潇潇洒洒。但是，现在他遇到了爱情。最终，师傅选择了爱情。他带着婉儿姑娘，退隐江湖，从此过上二人生活。于是他们从此就过上快乐的田园生活。这是师傅想象的，这世界哪有这么多的美好？在某个风平浪静的午后，师傅坐在院子里泡茶哼曲儿，生活过得那叫一个美滋滋。婉儿姑娘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头上的发鬓插着一只木质的簪子。虽然很淳朴，却美丽动人。“婉儿，来得正好，尝尝我泡的茶。这是用了上好的露水泡的……”“夫君可还记得，礼部尚书?”婉儿打断他。“哪个礼部尚书？”“死在你刀下的。”“死在我刀下的人可多了，再说了，我已经不当杀手好多年了，婉儿为何突然问起?”师傅有点摸不着头脑。“五年前，被你杀死的礼部尚书便是我父亲，若不是你，我父亲就不会死，我也不会家破人亡，惨遭人贩子拐卖。”一向温顺的婉儿，突然撕吼起来。师傅只觉后背发凉，他向来杀人不眨眼，杀过的礼部尚书也不止一两个，真不知哪个是婉儿的爹。自己的岳父竟然是自己曾经的刀下亡魂。“你这个刽子手，还我父亲。”婉儿突然取下她头上的簪子，一头乌黑的秀发散落下来。她拿着簪子冲向师傅，也许是师傅当杀手时练就的敏捷反应，他条件反射的避开了。婉儿可没他那么好的身手，她没控制住，一头撞到柱子上。“婉儿，对不起，对不起。”师傅跑过去抱起婉儿，婉儿被撞破的额头一直流着血，她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婉儿，我去给你请大夫。”师傅想放下婉儿，去找大夫，婉儿却拽着他的衣袖，使劲的摇头。“我不该……不该爱上杀父仇人。”婉儿松开手，身体逐渐变得沉。这就是师傅和婉儿的故事。

　　【四】

　　我坐在屋顶上，抚摸着师傅赠送我的佩剑。有时候我也怀疑过，我自己的父母会不会也是师傅的刀下亡魂。但我没问过师傅，师傅已经失去过一个亲人了，我不想让他再失去什么。而且师傅早已驾鹤西去，所有的秘密都跟着他埋入尘土中。今晚的夜色真美，徐徐吹来的清风，有海棠的味道，是对面那个院子传来的花香。院子的主人是个喜欢看书的男子，此时他正在书房里看着书。旁边的蜡烛光芒有点暗淡，这样看书容易伤眼睛，但他好像无所谓。我握紧佩剑，走向今晚的目标。“苏景大人，这么暗的灯光看书，很伤眼睛哦。”我的佩剑放在他脖子上，和他说话只是想告诉他死亡来临了。“你叫什么名字？”他继续看着书，没有丝毫的惊恐。好像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不是一个杀手，而是一个给她端茶的婢女。“蛇女。”我冷冰冰的回答。他太奇怪了，面对死亡，竟能如此从容淡定。“你真实的名字。”他把书合上，换了一只新的蜡烛，完全无视架在他脖子上的是刀。我突然愣住了，我的名字？我努力的回想着，当那两个字终于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恍如隔世。“青禾。”以前师傅是这么叫我的。“好名字。”他继续打开书。“你不害怕死亡吗?”这是我第一次和目标说这么多话。“活着或者死亡，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吗？不过是早和晚罢了。”他用手推了一下我的剑，“有点凉。”意义?师傅说，意义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当一名杀手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突然收回剑。“不打算动手啦？”他抬起头看着我，目光交错的瞬间，我像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深邃幽蓝的大海，又像是看到了璀璨的星空。“我是一个自由的杀手，可以选择杀与不杀。”我走出他的书房，迈出门槛的时候，月光刚好洒在我身上。我站在海棠树上，告诉他，委托方是相国府。那晚之后，“蛇女”便消失了。有人说，我被目标反杀了，有人说，我对目标动了情，不忍杀害。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成为江湖上的传说了。师傅说，杀手没有感情。这是前半句，后半句是，除非你不做杀手。师傅从小培养我如何成为一名杀手，却没有让我一定成为一名杀手。现在我不想成为一名杀手了，我只想做一个有感情的普通人。浪迹天涯，活得潇潇洒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