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婆

　　小时候，村里有个整天捡破烂的傻婆。傻婆衣服很烂，皮肤很黑，还有一张乱糟糟的脸。傻婆脸上的皱纹可不是一般的多，傻笑起来时，像极了刚犁完的田沟，一路路的，十分吓人。她走路不稳当，五十多岁了，走起来像个电视里的丧尸，唯一不似的，就是她手上还多了个垃圾袋子。夜幕降临，灯火亮起，本该是一家人开心吃晚饭的时候，可是，如若傻婆“拜访”，这气氛必定会变得烦人。当垃圾袋滑地的声音由屋外传来，正吃着饭的我总会跳起来，急促地大喊：“傻婆又来了！”而这时，父亲的脸色会阴沉下去，母亲则第一时间赶去关门，像个急了眼的大母鸡。但有些时候，傻婆的速度突然变快，母亲来不及关门，她便破门而入，拖着那个大得吓人，装满破烂的垃圾袋。她会手撑着门，站在门口，眼睛骨碌碌的转，目光在屋内游走，全然不顾吃晚餐的我们。“傻婆你快走！”我总会厉声呵斥，因为傻婆实在太邋遢，衣衫破烂不堪，满脸污垢，且散发出好几周没洗澡的臭味。父亲试过要把她轰出去，但她只是傻呵呵笑着，也会咿咿呀呀地乱叫，左手却把门死死抓住，然后摇摇右手拖着的那个垃圾袋，跟炫耀宝贝似的。无论母亲如何的破口大骂，她也不肯移动一分。所以，日后傻婆再突然到来的时候，父母二人便会无奈地停下手中事情，在屋内翻箱倒柜，再把找到的塑料瓶呀，废铁呀，通通扔给傻婆，后者才肯离开，到另一家去。傻婆尤其钟意塑料瓶子，她有个专门装瓶子的黑色塑料袋，当她拖着那个袋子时，司机们可要小心了。因为村里公路边的瓶子最多，都是路过司机从车窗里扔出来的，这就促使傻婆整天在路边徘徊。而在她发现公路另一边有瓶子时，不顾车流潮涌，都会急冲过去，生怕被别人抢了。记得有一次，二叔开车送我到外地上学，就差点撞着傻婆，惹上官司。二叔脾气火爆，他急刹车后，摇下车窗，对傻婆破口大骂，且狂按喇叭造势。但是，傻婆只是对我们傻笑了一下，便一拐一拐地走开，找寻新的瓶子去。到高中时，才偶然从奶奶口中得知，傻婆并不是生来就傻的，而是生完孩子后身体虚弱发了高烧，却被村里医生大意打错了针，就变傻了。她变傻后丧失了说话能力，但总是傻笑，不知怎么的，也养成了整天捡破烂的习惯，卖掉破烂的钱会交给有点弱智，时常在家看电视的老公。身体瘦小的她，却生了个粗壮高大的女儿，可女儿因为有个傻母亲而感到羞愧，十七八岁时就跟着一个外乡男子私奔了。傻婆每天起床就去捡破烂，很晚后才回家睡觉。她“工作“的时间甚至比村里的精英干部还多，但她有时也会停下来，在孩子们逗她玩的时候。我十多岁时，村里同龄的孩子有一大堆，每天除了玩便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突然有一天，不知是谁，发现了傻婆很会模仿：只要眼睛盯着她，大声吆喝，她便会模仿你的动作去做。这对于我们而言，简直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我们在傻婆对面三四米远处站着，最调皮的小伙伴会向前走出一步，对着她做出一系列动作——大猩猩锤胸，黄狗射尿，青蛙跑步等，高难度而又搞笑，她都会傻笑着把动作复制出来，逗得我们也哈哈大笑。但若年长一点的孩子要她模仿，她便不依了，会拿起地上的垃圾袋，继续捡她的垃圾去。听说她没傻前很爱跟小孩子玩，以至于我都搞不懂，那是她故意模仿而去逗乐我们，还是变傻后同时得的一种怪病呢？随着年龄的增长，便会时刻思考：傻婆没傻之前是个怎样的人呢？究竟是如何的人，才会在变傻后，还记得整天外出捡破烂挣钱？才会这么的喜欢跟小孩子们玩耍——以她自己的方式？想得久了，自然会去推测一二。我想，没傻之前，傻婆至少会是个顾家的人，会整天操劳家务，外出挣钱，也一定很爱自己的女儿——无论身体多瘦弱，也坚持把女儿生出来，并挣钱把她养大。她原来一定是个好老婆和好母亲。后来，听村里一位老人说起她的情况，基本如我所想，不过她的处境还要悲惨些：是个被骗来的外地流浪女，嫁给那弱智大汉后，还经常被婆婆亲戚们各种嫌弃，即便她吃苦忍辱地养起了那一大家子，老公其实不爱她，女儿四五岁懂事后，没再靠近过她，嫌她臭。没人知道她傻到了什么程度，是否还能感受到人情淡薄，大家谈到她时，说的就是一个只会傻笑着捡破烂的傻婆了。现在已经读大学，有几年没再见到傻婆了，我也不敢去询问长辈，问傻婆是否已经死去。在心底里，给她圈一块小小的地方就好。偶尔能想起她——一个我儿时讨厌嘲笑，后来可怜，现在及以后都会尊敬的“傻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