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阳光

　　（一）

　　秋雨刚刚落下的时候，文亦并没有想到文理分科会这么快。听班主任说，他当年读书的时候是高一升高二时才分文理。短短五六年，在高一才过两个月就分文理了。不过，她也只是听说，做不得准的。

　　“分科，真有这么快吗？”脑海里混沌一片，想不清楚道道。干脆坐下来，一如既往刷题。最近学习委员武钢又整出许多题目来，不赶紧做，指定得挨批。脑与手的联合操作并不容易，这么想着，手却不得劲儿。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在作业本上信笔涂鸦。

　　几缕乱长发先飘了过来，接着硕大的头颅靠近。“文亦，听说了吗，下个月就文科分科了？”不用看，定是田源。有一次班主任讲课谈到“源远流长”，她跟着摇头晃脑说：唯一心，能源远。从此，班上同学为之冠名：田一心。此际，她挨着文亦，尽量凑近了，小声说话。文亦扭扭身子，轻轻道：“不知道。选文吧。不知道。”田一心又转过头去，拉拉前面男生的衣服：嘿嘿，我就选理。去会会理科班的小哥哥……”被她拉扯的男生叫来俊君。闻言只是哈哈大笑，却不讲什么。回头瞥了一眼文亦和田一心，又把目光放在作业上。

　　田一心本想大刀阔马坐下。奈何座位狭小，现在只能蜷腿缩足收敛着。瞪了一眼来俊君的后背，狠狠说：看我风华绝代……文亦没再细听，嘴角略微弯起几分弧度。似是终于集中了精神，开始攻打作业堡垒。

　　（二）

　　早晨，文亦再次踩点进了教室。脸红通通的，想是被忽冷忽热的风搅的。没法子，班主任催得急，必须早到。还没进门，来俊君突然跳到她面前，道：“文亦，选理科吧。理科大学多，也更有趣的。”文亦摇头不应，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俊君还不罢休，紧走两步跟上。田一心早到了，随手一扒拉，扯开来俊君：“喂喂喂，你小子想干嘛？甭搅七搞八的哈！”来俊君接近不了文亦，也不和田一心纠缠。哼哼几声，回座位坐了。

　　文亦没在意他们的争论，烦着呢。没有主意，没有主意，文理分科怎么选？这两天强行把这件事从心底压下去，到底躲不开。躲不开，躲不开。凭什么？还没弄清文科理科怎么回事，就要分科？搞什么？躲不开，不躲了。

　　猛地抬头挺胸，闭上眼睛，文亦把手伸进桌膛里，摸了两把，随意抽出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天注定，看命运。是文是理，一锤子买卖！书放桌上，睁眼看去：“哎！逗我玩呢！”桌上书，赫然写着“语文”二字。语数英，文理都要学，没有指向性。“再来一次！”调整下心情，文亦重复刚才操作，再次抽出一本。“哎——数学。”霎时，文亦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趴在桌上不愿动弹。

　　“同学们，起立！到6：30了。站起来读书了。今天早上读政治。”田一心跳上讲台，开始喊叫。她是导读员，负责早读午读晚读三读时间的引导提醒工作。同学们稀稀拉拉摇起来，有的在桌上抽出政治课本，有的俯下身子，从放在教室内走道的书筐中找出课本。嗡嗡嗡，蜜蜂采蜜忙碌碌。文亦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忽然福至心灵——这是不是上天的暗示？政治，选文！果然老天没放弃我！太棒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红通通的脸，瞬间更涨得鲜艳。

　　“不对，不对！现在是周四，应该是物理的时间。”物理课代表来俊君喊道。田一心白了他一眼，说：“喏，墙上贴着呢。年级上发的安排表，自己看去。”来俊君毫不在意，跳过身前的几只书筐，不多时就到了公示栏前。公示栏里，上下左右贴满了年级的各类表格。详细规定了每一个时间段要做的每种事情，细致安排了班级管理的各项任务。密密匝匝，糊满一墙。

　　显然，来俊君的话产生了效果。同学们等着最终的结果，读书声音顿时小了许多。目光流转，都注意着这异变。文亦自然也在关注。事实上，当来俊君喊出那嗓子后，她的眼睛就没有挪过位置，始终盯着物理课代表。几步路的距离，几只书筐的阻碍，来俊君不算灵动的步法也是转瞬即过。但在她眼里，一切都成了慢动作电影。来俊君仿佛在表演时空停滞，一小时过去了，他才横移了半寸。

　　终于，来俊君到了公示栏前。文亦的眼睛都要瞪出血来，耳朵瞬时有了听风吟般效果。等待最终的判决。来俊君呵呵笑一声，回头，朝大家挥手、致意，甚而矮身行礼。惹得一阵咒骂，才再次回过身去，怪模怪样搜寻着《一日行为规范》和《早午晚读安排表》。众人翘首以盼，三十秒没动静。来俊君嘿嘿两声，又一次转身。朝着田一心道：在哪儿？

　　“嘘——”同学们一阵鄙视。文亦揪着的心被狠狠地强行按下去，呼吸一时急促。这来俊君怎么搞的？这《安排表》谁贴的？

　　教室内一阵吵闹，如千万只鸭子齐声呱呱叫。班干部来不及整顿，或许，尚想不起整顿。门外闪过人影，略一偏身，已进了教室。目光横扫一片，奈何多有人未曾注意。沸腾的动静浑无消失的意思。“干什么？你们班不要读书了？”吼声如雷震，教室内霎时安静。

　　导读员田一心见状，赶紧喊：“快读，快读。就读政治。”同学们懵懵应了，开始重新朗读政治知识点。来俊君也溜回座位，捡起政治书来哇哇读去。文亦心下安定：总算有谱了。那么，选文。得谢谢那个巡楼的值班老师呀。偏头，老师已经快走出教室。隐约听到他嘟囔：“得在班主任微信群通报一下。Xx班吵闹不读书，已提醒整改。现在开始读书。”手里握着手机，戳戳点点，一道讯息发出去。而他也走过门边，渐远渐无。

　　文亦深吸一口气，定了心了。“文科，好！”不由觉得风清气爽。教室靠楼道的墙壁上有两扇巨大的窗子，透过窗子能够看到教室外的风景。原本是有窗帘垂落，遮蔽阳光的。年级为了检查方便，令所有班级全部扯掉。这一刻，文亦透过窗户看天上云，顿觉可爱。教室在四楼，不嫌高了，不说低了。蛮好，蛮好。手上的政治课本，嗯嗯，也蛮可爱的。“读书，读政治书。今天早读，安排的是政治。好安排，安排好。费脑筋想，真难受。好，好，好。”咳嗽清嗓子，正要跟大部队齐声朗读知识点，前门又走进一人。板寸头，矮个子。衣服随意搭配。一脸疲惫，浑身滑稽——哦，班主任。

　　班主任扫视全班，口中轻咦。招手把导读员田一心叫过去。文亦端的又紧张起来：怎么还有变化？政治就政治，文科就文科嘛！不是都安排好了吗？同学们读书声，隆隆轰轰。文亦吊起耳朵，借着靠近前门的座位优势，细细倾听。

　　“早自习，不是应该读语文或英语吗？怎么我看大家在读政治？”

　　“天呐！”文亦头晕目眩，站立不住。怎么又是这不分文理的语文英语？班主任每天那么早过来陪大家上早自主，无论接下来是不是他的早自习，搞什么？他一定是没睡够，还在做梦！你看他明显睡眠不足的样子。脑子还不清楚，才说这样的话。年级上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对！你看，田一心在指给他看，看墙上贴的表。来俊君找不到的表，田一心一下找到了。没问题了。政治，文科。文科，政治。

　　欸？班主任怎么在笑？对着墙笑。不对，他转过头来了。我要读书，不能让他看到我不在读书。他在对我笑？不对。他在对所有同学笑。忽然，他转身一个箭步，出了教室。蹬一脚，飞身而起，右手抓一下走廊靠外围墙的铁皮栏杆，整个人已经在空中。茫茫然间，文亦似乎又看到他在笑。

　　“什么！这是四楼呀！”文亦尖叫一声，跳了起来……

　　（三）

　　被子里、枕头上濡湿的地方太多，不知是汗是泪。文亦悠悠醒来，下意识抓了一把床头的闹钟。眯着眼睛，瞧瞧：5：45。赶紧起来，洗漱完毕冲出家门。大脑里还浑浑噩噩的，似乎做了个很长很奇怪的梦。梦里，她在纠结选文选理，她的班主任居然从四楼跳了下去。

　　“还好，只是梦。爸妈已经替我选了文科，现在班主任没那么严格的，不过还是不能迟到了。”到教室，新班主任已经板着一张脸，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学生钻进罐头一样的教室。她忽然想起田一心、来俊君，他俩分到一个班，理科班。想起了以前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上课讲过的一个成语：鱼贯而入。

　　“哈哈……”文亦笑了。阳光很亮，风却很大。几只小鸟飞到教室外的走廊。叽叽喳喳的，没多久，又一只只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