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十一月初九，大雪。我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火炉前喝着温酒。下雪天最适合做的事情，那就是坐在温暖的地方喝着温暖的酒，若是此刻怀里有个温暖的女人，怕是当今皇上也不过如此了吧。只可惜，我只有酒，没有女人。许久有人敲门了，我顿了顿，“天太冷了，我懒得起身开门，你若是想进来，便自己进来吧。”我听到木门发出的“吱呀”声，然后后背一阵冷风吹过，那人进来的同时带来了一股寒气。“外面的风雪很大，我迷了路，就想投个宿。”那人摘掉了头上的斗笠，沧桑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像狼一样的眼睛，其余的地方都用一块黑色的布盖住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很破旧，背后背着一柄剑，只不过也用黑色的布裹着。他默默的坐到了火炉旁，伸出用黑色的绑带绑住的双手，那双手上有很多老茧和裂口，估计是被风雪刮开了，这漠北的风雪，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哪怕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也是受不住的。外面风声大作，我端起一杯温热的酒递给他，“不如喝杯酒暖暖身子吧。”他接过酒，掀开嘴角一旁的黑布，一饮而尽，“多谢。”我窝着身子，像个将要老去的老人。火光中我的双手虽不如女子光滑，却也早已经没有任何老茧和伤口，他看着我的手，冷哼了一声：“你的手，怕是从未握过剑或者刀吧。”我笑而不语。他将自己的剑从后背上取了下来，慢慢的解开缠在上面的黑色布条，银白的剑鞘外镶了七颗上等的宝石，他慢慢的把剑拔了出来，在黄色的火光中发出刺眼的银光。我心中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我赞叹一句：“好一把七星宝剑。”他得意一笑，然后将剑收了回去，“你可知为何这么晚我还会在外奔波？”我淡淡一笑，“因为外面有人追杀你。”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你如何知道？”“若不是情急，怕是阎王爷也不会在这种雪夜中奔波吧。你身上有剑，看你这幅模样，自然是刚同人打斗不久，只不过，明明有剑为何不使剑呢？”我又喝了一杯酒。他发出得意的笑声，“真正的剑客都很少用剑，他们把剑当宝贝，若是不值得用剑的地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用剑的。”我又给他斟一杯酒，“所以你遇到的人不值得你出手？”他点点头。我哈哈大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李如云。”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手中的酒杯晃了一下，继而镇定的看着他。“原来阁下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李如云，相传李如云三年前就已经退出了江湖，而且将他最宝贵的七星剑沉入了西湖，只身前往漠北，那阁下为何会被人追杀呢？”他抚摸着手中的剑，“沉剑只是江湖所传，我并未真正沉剑，那些人冲着这把剑来，我自然会被人追杀。”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怕是今晚不会太平。我看着他手中的剑，“都说李如云的七星剑里藏着秘密，不知道能不能有幸听到这个秘密。”他将剑紧紧的握在手中，一时说不出来话。我便不再说话，和他一起默默的喝着温热的酒。本想喝完酒就去歇息了，这种天气适合早睡，或许也适合早起，我也没有打算明日早起。只是外面风声虽然噪杂，但是我依然能够听到纷至沓来的马蹄声，以及刀剑发出的声音。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我此刻却苦笑了起来，这是无缘无故招惹了一些麻烦事。他突然开口道：“今晚怕是要打搅你睡觉了。”我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无妨，反正许久也没有看到一些好戏了。”说话间，已经有箭射了进来，有的穿过我耳边射在身旁的木柱上，有的正中他的脑门，他一把握住，然后丢入火中。“李如云当年得罪不少江湖中的人，虽然隐退了三年，却还是被不少人追杀，看来今晚来得人还不少啊。”我笑着接住一支箭，然后反手丢了出去，只听到门口有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他惊讶的看着我，然后也笑了起来，“在下竟然没能看出来阁下也是位高手。”顷刻间，一群人冲了进来，刀剑一阵乱砍，我心疼那些陈年的老木家具。我同他同时起身，两人徒手接住那些向我们冲来的刀剑。他说得没错，真正的剑客是很少把剑拔出来的，所以他视剑如宝，紧紧的握在手中。混乱中我忍不住问道：“这是多少人追杀你，要是太多哪怕武功不如你，只怕你的体力也支撑不住了。”他大声喊着：“不会的，我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李如云。”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眶一热，不知为何，差点落下泪来。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手了，虽然那些招式我还没有忘记，只是难免也会生疏了一些，不过对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看到他在人群中厮杀，手中的七星剑也沾染了不少血迹，他的另一只握着不知从何处夺来的刀，挥舞得很是漂亮。只是挥舞得再漂亮，难免还是有破绽的。那些人明显就是冲着那把剑去的，他们没有心思与我周旋，便一波接着一波往他涌去，他是支架不住的，哪怕是天下第一的李如云，也是招架不住的，这样的场面武功是一回事，体力也是一回事，两者若是少了其中一个，就只会被杀死。他在人群中杀红了眼，我想冲进去救他，却迟迟冲不进去。我看到有刀剑在划破他的衣服，鲜血浸湿了他黑色的衣服。当然，我身上的白衣也沾染了不少鲜血，有我的也有别人的。那一刻，我更加奋力的想要冲进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只剩下几个了，我握着从他们手中夺过来的刀看着他们，他却跪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是死死的握着那把剑，鲜血染红了剑鞘。“为什么不拔剑？”我走到他身旁问道。“我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这些人不值得我拔剑。”他说一句话，口中就吐出一口鲜血。那些人畏畏缩缩的看着我们，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把七星剑，我将刀用力的插在地上，“不想死的话就赶紧走吧，天下第一的剑客并不是你们能打败的。”那些人落荒而逃。我走到他旁边将他扶了起来，他笑着说道：“想不到我李如云今日就要败在这里了。”我依然还是递给他一杯酒，“不会的，天下第一的李如云是不会败的。”“你这么认为？”他颤抖着手把酒一饮而尽。“我这么认为。”我笑道。我帮他清理伤口，然后敷伤药，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让他躺在火炉旁，而我则还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喝酒。他突然开口道：“你在想什么？”我看着这满地的尸体，“自然是想明日该找何人来替我收拾这些尸体了，看着实在不雅观。”他捂着胸口笑了起来，“你心倒是大。”他笑了一下，口中又吐出了鲜血，我叹了一口，“你这样怕还是不要说太多话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我并不知道七星剑有什么秘密。”我笑而不语。他在我的屋子中昏睡了三日，三日后他醒来，我请他喝了酒，吃了肉。他的伤口虽未好全，却也没有什么大碍。漠北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同他一起站在屋前的土坡上，看着漫无边际的黄沙。他要走了，其实我有些不舍，我从未见到过这么可爱的一个人。他拱起手向我告辞，“说不定这一别便是再也不见了，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我闯荡江湖多年，从未见到像你这么可爱的人。”我笑了笑，“有缘还是会见面的。”他却苦笑了起来，“若是有一天我被人杀了呢？”我看着他像狼一样的眼睛，“你是天下第一的李如云，没有人能够杀死你的。”他点点头。我看着他的背影，七星剑还是被他用黑色的布包裹着，想必真的是很喜欢吧。我记得很多年前，也有人称呼我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李如云。只是，我不用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了。七星剑没有什么秘密，秘密都只在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