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婆记

　　婆婆今年58 岁，有尿毒症，每个星期去医院两趟做透析。第一次见到我婆婆时身体还挺好的，就是有点高血压。基于世俗对婆婆这个身份的人有偏见，当时我对她也是有戒心的。她看起来斯斯文文，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比例很好，属于清瘦型的，声音也是细细的，不怎么说话，见到我只是笑笑。在她那个年代她是文化人，高中毕业，在单位做会计，那时候总感觉做会计的人都是精打细算，不是抠就是省。好好的文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一个文盲。我公公，大字不识，在外面乱混，赌六合彩，一天到晚不知所谓，眼睛瞪起来跟牛眼一样，年轻时托人找了一个铁饭碗的工作，跟我婆婆说话从来都是大喊大叫，好像谁欠他一样。婆婆偶尔跟他争论，他理亏就开始曝粗口，各种各样的脏话不堪入耳。记得在义乌开店时，婆婆去看我们，没有任何异样，还帮我们做饭，打扫卫生。也没见她跟儿子诉苦，后来听邻居小叶阿姨说才知道，原来公公找小三还打了婆婆。我当时很气愤，想帮婆婆讨回公道。可她看上去并不难过，好像所有的悲伤在她那里都只是一件小事，激不起任何的波澜。之后她住了几天就回去了，没有跟公公离婚，还去酒店当了传菜生。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隐忍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隐忍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了吗？我在她家做月子时跟公公吵架，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还讲起了她年轻时的事情。那时候公公老是喝酒，喝醉了就打她，她说为了两个儿子，她必须坚持下去，如果她一走了之，那两个儿子怎么办？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也跟着哭了。公公基本每天12点回家，回到家就骂骂咧咧的，有时候忘记带钥匙，等不及婆婆去帮他开门就开始骂人、踢门。不知道婆婆是如何忍过来的，总之月子坐完我们就搬走了。后面她就生病了，她一个人默默的去看了中医又去了人民医院，然后开始做透析。全程都是一个人，当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而且她还拒绝我们陪她去医院。她说：“你们有什么好去的，又帮不上什么忙，有事我会找护士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对她又敬又无奈，其实即使你哭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年纪大了，倚老就卖下老又有什么关系！难过的不是生病，而是看不见的悲伤。她每天晚上都会用温水敷一敷手臂，都是针孔扎过的痕迹。想一想全身的血都抽出来洗一遍，那种抽离感，没有经历过怎么能懂？每次透析之后婆婆表现出的无力感都让我们心疼，可是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人只有在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渺小，在病痛面前只能忍受，毫无办法可言。婆婆是坚韧的！只是生活对她用了一堆逗号，一直没有尽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是我每个星期都要去医院躺两回，会怎么样？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象。说实话，我是自私的。对婆婆我谈不上爱，说爱太过违心。因为我更爱自己的母亲，很多时候都是考虑自己的妈妈。也没有给婆婆买过什么东西，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什么都不需要。而婆婆给予子女的爱是“无言与不打扰。”“不打扰”对于很多上了年纪的父母来说是多么难得的品质。这两年公公又爱上了钓鱼，每天中午2点钟去，到6点多回来，并且都会带回来一桶小鱼仔，跟拇指那么大，桶一放下就出去跳舞了。让婆婆打点小鱼仔，第二天还要婆婆拿去菜场卖，因为他自己不识字也不会算账。此时我真的给他一万个鄙视眼。偶尔还把自己折腾到医院去，婆婆不让他给我们打电话就承担起照顾他的事务。早上做完透析，下午就去骨科照顾他。我们总是教育她，让她少管公公，可是她总是说：“放不下呀，吵了一辈子，不吵就不习惯了。”唉，谁的错？可能是善良的错，太过善良就是软弱，也可能是那个年代的女人都有着义无反顾的奉献精神。某日茂茂跟婆婆说：“奶奶，以后我有空就来陪陪你，这样你就不孤单了。”婆婆顿时热泪盈眶，在她听来这也许是全世界最暖心的话了。又或许这也是生命传承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