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加尔湖的少年

　　一个寒冷的清晨，我拖着重重的行李箱，踏上了前往贝加尔湖的旅途。一路上，朋友不停的打电话让我放弃这趟前往漠北草原的荒凉湖泊的旅途，而和他们踏上去南海碧波上乘风破浪的征程，我当然不会那么傻。且不说大海上的风浪会不会让我这个身体孱弱之人大吐特吐，光那灼热的阳光就已经让我望而却步了。而且我特别想去一次贝加尔湖，那里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尚未开发，如果不是有着特大执念的人，我想不会有人把那里当成度假的好地方。而我，却正是中意这一点，没有人的贝加尔湖才值得一去。不得不说，前往贝加尔湖的路上真是困难重重，特别是当火车到达终点站，一个叫喀什的外蒙古小镇。这里是十分原始的一个地方，我吃了一份很特色的手扒饭，然后我开始迷茫了起来，四周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四周的人说的全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都困难，可谓寸步难行，更不要奢望不知道还有多远的贝加尔湖了。我本已萌生退意，但我很幸运的遇到了一个好向导，他叫托布，他说：“真想不到这个季节还有人去贝加尔湖，幸亏你遇到了我。”此时已是深秋，托布从贝加尔湖畔的小村庄赶来采购过冬的必需品，却正好拯救了我这个不合时令的游客。我真要感谢贝加尔湖的神明，否则我就要败兴而返了。因为没有客车，所以我不得不乘坐托布的马车，这才是磨难的开始。托布采购了满满一车的东西，我和他不得不挤在十分狭小的一个空间里，没有一丝悠闲自在可言。拉马车的两匹马又互相偷懒，时而抱怨对方不出力而打架，搞得旅途变得格外漫长，我建议托布晚上来一顿马肉火锅。然后又经历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马车掉泥潭里了，车轱辘坏了，历经磨难，终于在三天后，来到了托布的村庄。我虽然神情疲惫，狼狈不堪，但是我的心情是如此激动，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我终于能见到贝加尔湖了，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我甚至能闻到从贝加尔湖面吹来的清风，恨不得马上跳进湖水里，当然我不会做这种傻事，我的意思是想给贝加尔湖一个大大的拥抱。托布的话却给我泼了一盆冷水，从这里到贝加尔湖，还有半天的脚程，而且是小路，特别不好走，他劝我休息一天，做好准备，养好精神再出发。我真的是高兴得太早了，痛苦的征程还没有结束呢。夜幕降临了，我却一直睡不着，在我十公里外的草原上，一汪湛蓝的湖水正静静的躺在星空下，无人打扰，千百年前，她也是这般模样。我这样唐突的打扰，是否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呢，不知道我这日日夜夜的思念，以及旅途的种种磨难，能否让她宽恕我的冒味来访呢？第二天清晨，托布叫醒了累了多日的我，这一觉睡得很香，我感觉浑身上下都清爽不已，足够应付接下来要面对的长途跋涉了。草草的吃完早点，我和托布便一人背着一个背包匆匆上路了。我们沿着光秃秃的土坡一路前行，路过草地、沼泽和树林，风沙大的时候，我们便在土坡后躲风，风停了在继续艰难的前进。托布在前头大声说：“我们这里世代流传着一种说法，贝加尔湖里是住着神明的，如果你心不够虔诚，或者有着什么坏念头，是找不到贝加尔湖的。”草原的人都信这些没有根源的事情，我虽然不信，但也让贝加尔湖变得更为神秘而梦幻了。草原并不是一马平川的，不高不低的山头一个接着一个，以至于当我绕过一个山头，贝加尔湖突然便跳进了我的眼里的时候，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便是我朝思暮想的贝加尔湖啊。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蓝，湛蓝，就好像蓝天掉下来了一片，水天相接之处，分不清楚彼此。她给我的第二印象就是静，宁静，在这里，海风吹不到她，雨水也淋不到她，也没有人和她说话，她便如一个安安静静的女子，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托布说，贝加尔湖的水，不是雨水，是冰水，高山上的冰融化后，积少成多，便成了贝加尔湖。我不知道托布为什么要强调这种事情，在我看来，无论是雨水还是冰水，那都是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托布却认真的对我说，冰是大地之水，雨是海洋之水，所以贝加尔湖和其他湖是不一样的，贝加尔湖是大地孕育出来的，她没有大海好动的气息，所以她是最安静的，也是最美丽的。这点我非常认同。托布自从来到湖边之后，原本话唠的他也变得安静起来，他的眼神变得十分虔诚，这是对这个养育了自己族人千万年的湖泊的尊重。贝加尔湖的静，是有感染力的，因为这是一副关于静的油画，无论是湖畔的小草，还是山坡上不知品种的矮树，或者是偶尔路过的牛羊，甚至来自西北的寒风，都是安安静静的。一旦你身处画中，你就舍不得发出声音。夏天是贝加尔湖最蓝的季节，秋天是贝加尔湖最静的季节，我觉得我来对了时候。我和托布从树林里悄悄穿过，踏着碎岩，我们在湖畔找到一个不错的地方，将帐篷支了起来，没错，我们要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夜，因为托布跟我说，来贝加尔湖不看贝加尔湖的夜景，那就等于白来。我开心的布置自己的帐篷，同时祈祷今晚是个晴夜。我问托布在贝加尔湖有什么好玩的活动没有？托布却说，如果你想有最佳的旅游体验，那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贝加尔湖只需要凝望变可。而且最好不要有同伴，独自一人才最有感觉。于是我便一个人在贝加尔湖畔漫步起来，我慢慢体会到了其中的妙处，湖里有鱼，各式各样，五花八门，它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灵动活泼，精神抖擞。只要一个念头，这些鱼儿就能进行一场跨湖的大运动，似乎一刻都闲不下来。我凝望着贝加尔湖的深蓝之处，心想那深深的湖底，是不是也有鱼儿在游来游去呢？贝加尔湖已经如此深了，它们还想去更深的哪里呢？回去之后我问托布关于鱼的事情，托布说贝加尔湖的鱼是有灵性的，仿佛听从谁的指令一般，有时候看得到，有时候看不到，看不到的时候都是去湖底挖湖底去了，不然你以为贝加尔湖会有这么深？“挖湖？它们要挖到哪里去？”“挖到东海龙宫！湖里的神明想去大海呢。”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些古老的传说，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传说是美丽而又引人遐想的，贝加尔湖的鱼为什么要挖湖？我不知道，托布也不知道，就像鱼儿不知道我们为何要不远万里来看它们一样。贝加尔湖的秘密，也许只有一直注视着她的满天星斗知道，今天是个晴夜，星星特别多，我披上外衣便走了出去，希望能窥探到一些古老的秘密。夜晚的贝加尔湖，果然别有一番风情，我看不到托布的帐篷，看不到远处的房子，看不到一切和人类有关的东西，我踩着百年前的碎石，沐浴着和千百年前一样的月光，我相信此时的贝加尔湖，便是千百年前贝加尔湖的模样，我看到了贝加尔湖的另一面，那就是古老和神秘。湖面如镜子一般反射着月光，果真看不到一条鱼了，想必都沉在水下睡着了罢，又或者正如托布所言，它们去湖底挖洞去了，此时的贝加尔湖，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更深，幽幽的深洞，究竟要通往何方呢？不知不觉，我已经走了很远了，我怕托布担心，便打算返程，突然我看到平静的湖水里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好像有什么东西浮出了水面，我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圆圆的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是一个孩子的脑袋。他的身子还在水里面。这小孩溺水了！这是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然后我便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贝加尔湖里，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如同水银一般好看。我没有想过为什么大半夜这里会出现一个小孩，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水性是有多么的糟糕，跳下去之后，脑袋清醒了，却也晚了。冰冷的水麻木了我的四肢，我扑通了几米，身子便开始往下沉了。难道我就要溺死在这了吗？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终于能看清楚湖底的秘密了，那里是世界上最安静的坟墓。就在我已认命的时候，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从水里一把就拽了出来，救我的人，正是湖里面那颗突然冒出来的脑袋的主人，一个赤裸上身少年。少年将我拖回了陆地，我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我不禁感激的看向他，月光下，少年的头发还在滴水，全身上下都冒着热气，那是他的体温将皮肤表面的水分蒸发了。他赤裸着的上身是如此完美，线条和肌肉都浑然天成，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里面一定有一颗强有力的心脏。他静静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水里的精灵一般。我心里不禁觉得好笑，我一个旱鸭子，竟然还想去救这样的一个少年，还好他看到了我，否则可真死得太冤了。少年的眼神十分深邃，如同装着整个贝加尔湖畔，他盯了我好一会，盯得我都有些心慌了，他终于开口了，问我:“你为什么要跳湖？”他神情十分严肃，仿佛在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我……”我真想说我自己是想去救他，但如果我说了，少年肯定会嘲笑我的，所以我还是选择了沉默。少年看我不说话，更觉得我是要轻生的人，于是又说：“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轻生？”我觉得我还是得辩解一下了，我说： “我只是一不小心滑倒了，你不要误会。”“你是不是想骗我走了，然后又跳湖？”少年的眉头紧皱。我真是无奈了，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和这个少年说话，而且我的身体可蒸发不了身上冰冷了湖水，我已经冷得直抖索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得谢谢你……”我艰难的站起来，说：“不过，我现在得回去了，实在不能和你多聊了。”说完我就打了一个喷嚏。我慢慢地往回走，少年则一直在我身后不远处跟着我。“你是这附近的居民吗？”我太冷了，说话都有点结巴。“是，我家就在附近。”“就算你水性好，大晚上的，跑到湖里面去干什么？” 我有点埋怨的问。“我收渔网，有什么问题吗？”少年的回答让我哑口无言，他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回到帐篷前，等我想回头跟他告别时，他人已经不见了，只在湖面上留下了一圈圈波纹。我换上衣服，然后喝了一大碗热汤才缓过来，我又想起了那个不知姓名的少年，我想去好好感谢他，于是我问托布：“这附近有几户人家？”“一户都没有。”“不可能……”我惊讶的叫了起来：“我刚刚还叫着一个收渔网的少年。”“您别说笑了，我们这个季节，不捕鱼的。”我愣住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少年在贝加尔湖的深处游来游去，仿佛精灵一般，他那完美的身姿与湖水融为一体，他即是湖，湖即是他。那些消失的鱼儿全在他身后追逐他，仿佛他的子民一般。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少年了，那少年月光下的身姿，却永远印在我我的心里。许多年后，我终于被朋友说动了，和朋友一起去南海出海游玩。我们乘着游艇在大海上劈波斩浪，却是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可是我是个好静的人，始终没能像他们那么疯，我站在船尾，静静的看着海景，我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闭上眼睛，脑海却浮现了漠北深处那个安静的贝加尔湖的情景，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这时“哗”的一声，一个从海里浪完的人爬了上来，站在我身旁，用我觉得陌生而又熟悉的语气问我:“觉得大海怎么样？”“还好吧，只是太过喧闹，我不太喜欢。”“是啊，我也这样觉得。” 那人的声音我愈发觉得熟悉：“我曾经也一直想看看大海，如今看到了，壮阔是壮阔，也觉得太过喧嚣了。”我感叹道：“还是贝加尔湖好，安静。”那人笑了，说：“那么有空，再去贝加尔湖看看如何？我在那里等你。”“你是谁？！”我猛的睁开眼睛，那人从我旁边跳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入了海里，一丝水花都没有溅起，看到水里那道完美的曲线，那样的身姿，只有一个人有，那个少年的模样浮现在我的眼前。少年在海里越游越远，越游越深，终于消失了。我过了许久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眼前的海面风平浪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我突然想起托布对我说的那个关于挖湖通海的古老传说，我想，经过那么多鱼儿的努力，现在应该已经成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