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墙头上的标语
大弯村里有个习俗：爱刷标语。隔三差五，说不准就有哪个村干部拎着漆桶、拿着毛刷过来，“刷刷刷”地写上一溜鲜红的大字，上自国策、下到民风，都可以在这里读到，从早年的“农业学大寨”，到后来的“少生孩子多养猪”，到再后来的“一年一变样、三年家家盖洋房”，甚至谁家死了几只鸡，当天村口或许就会出现一条标语：“全村动员防鸡瘟！”
对这些标语，村民老根很感兴趣，他读过两年私塾，肚里有几滴墨水，常常会摇头晃脑挨个儿一条条地瞧，他发现只要看看这墙上新写了什么话，就可以知道外面是什么形势。
老根有个儿子，名叫铁蛋，是个不大规矩的角色，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样样都沾着，是十里八乡挂了号的无赖。上个月，铁蛋拦路抢劫一个卖山货的老头，还把人家刺成了重伤，他晓得自己捅的娄子大了，家也没回，就鞋底抹油躲到外面避风去了，乡派出所所长和村主任找到老根，老根才知道儿子闯下了大祸。老根搓着青筋暴突的手，气得直骂：“畜生，这个畜生……”
所长不是来听老根骂的，他要人，可是老根确实不知道铁蛋躲哪里去了，所长觉得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走了。所长和村主任走后，老根和他老伴的心就像井里的水桶七上八下的，他们伸长了头颈瞪大了眼，盼着儿子早点回来，可铁蛋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大半年过去了，没有一点音讯。
一天深夜，铁蛋忽然偷偷地溜回家来了，老伴惊喜地搂着儿子泪流满面，老根也是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铁蛋瘦得像猴子似的，可见这逃亡的日子不好过，老根和他老伴赶紧把屋里能找到的东西端出来，给儿子充饥。
铁蛋叹口气，说：“外面太苦了，先在家里躲躲再说吧。”
老根说：“躲？这日子哪天才是头呀？村口的标语不是说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看，不如去乡里自首？”
一听这话，老伴顿时跳起来，手指直戳老根的额头：“你这老不死的，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竟然要把儿子往牢里送？”
铁蛋也瞪起牛眼发狠，老根吓得一缩脖子，不吱声了。
天一亮，老伴叫老根到集市上去买大鱼大肉，说要给儿子补补身体。一路上，老根心想：要不要再劝劝铁蛋到派出所去自首？他慢慢地走着，一抬头，猛发现村口墙上多了条标语，眯着眼瞧了一遍，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揉揉眼睛，又仔细地看，那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投案自首是犯罪”，白底红字，斗一般大。
老根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啥时候政策变了？不许罪犯自首啦？他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但眼前的标语却明明白白地刷着呢。老根毕竟是个穷乡僻壤的普通农民，他没有懂得太多，再说，当父亲的总想护着儿子，就像落水的人盼着水面上漂来一根稻草似的。老根菜也顾不上买了，立马回家，把新政策传达给老伴。
老伴一听，理直气壮地对老根吼着：“我早就说了不能自首，你现在信了吧？”
老根鸡啄米似的点头，心服口服。老两口马上把菜窨子收拾收拾，让铁蛋藏进去。
但是，正应了不久前刷在老根屋后墙上的那条标语，“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过两天，就有村民到派出所举报，警察来了个突然袭击，没费多少工夫，就把铁蛋从地窨子里给揪出来了。更让老根料想不到的是，他自己和老伴因为包庇犯了罪的儿子，也被押上了警车。
老根如雷轰顶：“为啥抓我？不是说不许自首了吗？要不我早带儿子去投案了呀！”
派出所所长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呵斥道：“谁说不许自首了？一派胡言！”
这时警车正好开到村口，老根指着那条墙上的标语叫道：“你看你看，那墙上不是写着的吗？”
所长探头往外一看，也愣住了：“这是什么话？谁写的？”
正纳闷着，车子转了一个弯，所长和老根都看到了，另一面墙上还有几个红漆大字：“分子的唯一出路！”
老根呆了呆，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这条标语是：投案自首是犯罪分子的唯一出路！标语太长，一面墙写不下，下半句就拐了个弯，写到另一面墙上去了。
老根顿时悔得跺脚捶胸，哭叫道：“我说哪来的怪事呢，犯罪分子哪能不自首呢！现在完了，要蹲班房了，死老婆子呀……”
文/王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