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无为，庸人自扰｜鬼谷子
今天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我们来解读鬼谷子纵横学里一个重要概念：无为。
鬼谷子说：无为以牧之。说到无为，仿佛就是不作为的意思。真是这样吗？
一
这话对也不对。
教科书其实没把话说明，只说了一半。其实秦国老早就是天下霸主了，当家的叫秦穆公，也就是嬴任好。可惜的是，秦穆公的存在感一直不强。至少大多数人知道齐桓公，晋文公，却不知道秦穆公。
我们的惯有印象一直认为秦穆公是个小角色，可有可无。真实的历史却告诉我们，秦穆公其实跟齐桓公小白，晋文公重耳是平行时代的，他们都是春秋五霸。
甚至，时代秦穆公帮助了重耳成为了我们所熟知的“退避三舍”的晋文公，秦国本来就当过大BOSS。
只不过，秦穆公去世后，秦国开始衰败，一直到秦孝公任用商鞅才开始强盛，实际上是复兴。比如嬴渠梁复兴宣言是：“昔我缪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後世开业，甚光美。”
翻译过来就是，俺们老赢家在秦穆公时代曾经很牛掰，人人都给面子。后来不行了，我们现在要接着牛掰。
大秦的强大从来是靠人，或者说靠智囊团。一人二钱三事业，秦国的致胜法宝就是永远懂得组建自己的智囊团。拉拢天下第一流的高手，商鞅、张仪、公孙衍无不是第一流的人才，高手中的高手。
二
秦穆公，就是那个拿着五张羊皮收买了一个奴隶的男人。这个名叫百里奚的奴隶，后来成了他梦幻智囊天团成员之一。之二是百里奚的朋友蹇叔。
而之三就是我们今天的主人公，由余。他是个海外移民，中原人，移居在夷狄。
秦国那时候还是很强大的，就连周边的少数民族都派人来考察学习。考察团里有个翻译，就是由余。秦穆公一看是隔壁的小兄弟，就带着他们参观宫殿和国库。他穿着貂皮大衣，戴着大金链子忙着炫富说：你看，我有钱，太有钱了。
秦穆公觉得由翻译是个乡巴佬，从没见过那么多奇珍异宝，肯定看的羡慕嫉妒。可未曾想由余却非常不以为然的说道：
啥意思？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你盘剥了那么多，老百姓能不苦吗？
三
秦穆公不高兴了，这种不高兴是有理由的。毕竟是当过霸主的男人，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度还是有的，你一个小地方来的乡巴佬，懂什么？于是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其实很重要：
俺们大秦帝国靠礼法治国。这里的礼法，就是儒家思想的前身，通俗的说就是讲道德，讲文明，讲礼貌，讲规矩。
这句话是炫耀，我们大秦是礼仪之邦，太有文化了。这就好比很多公司的老板张口闭口喜欢炫耀自己的企业文化一样，嬴任好也不能免俗。
嬴任好说这话还的底气十足的，因为秦国那时候的版图并不在西边，而是靠中间，离周天子近极了。一开始周天子或许只是想让老赢家成为西面的看门狗。可是历史告诉我们，后来这条狗咬了主人，灭了周天子，这是后话。
所以嬴任好用了“中国”这个词，实际上是中原或者靠中间的意思。真正以中国命名为一个国家的，其实是千年以后的事情了。实际上，时至今日的中国都是自称，外国将咱们称之为瓷器国。
春秋战国时代就像打麻将，东西南北中都有。后来赢家式微了，抓了把西风，才被迫躲在了西边。
四
嬴任好之所以提到礼法，表面上是炫耀，实际上是鄙视。炫耀自己，鄙视由余。其实这样的事情我们很多人都曾经做过。
那些可怜的外国人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的黑暗世界里，整天被万恶的资本家们剥削压榨，他们多可怜啊。又或者会怜悯，那些外国人没有儒家思想的洗脑，哦不，熏陶，一点规矩也不懂，他们真可怜，肯定跟禽兽一样吧。
又或者偶尔还会感慨，虽然我们有儒家，有主义，但是我们的房价还是那么高，物价还是一直涨。所以外国人的房价肯定很高吧。他们肯定买不起房子，都住树洞，整天吃土吧。
嬴任好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说了第二句：然尚时乱，今戎夷无此，何以为治，不亦难乎？啥意思呢？
俺们有礼法文明有时候还是会出乱子，你们那地儿连这个都没有，肯定很乱吧？
五
有时候，你在可怜别人，别人又何尝不会可怜你？
由余对此表示不屑。是的，他对当时先进的礼法文明表示不以为然。由余说：礼法恰巧就是你们出乱子的原因啊。靠道德模范、榜样典型、礼法文明的力量，充其量只是小治。
这句话掷地有声。
这也是秦国的根本问题，也就是明君思维。翻翻历史课本，你会发现里面充斥着明君思维。
企业更是如此，每一个员工的内心都在渴求自己的老板是个明主，但是你会发现老板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没等到。
这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运气了。其实明君的概率很低，华夏文明几千年也就几个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双手能数的过来。
由余点破了其中的奥妙：仅靠明君的自我约束的道德模范作用，就妄想成长治久安的，痴人做梦。
伟大！
由余说：一个人如果以身作则，身体力行肯定是好事儿，但是自己能做到，别人未必能做到。富一代能做到，富二代未必能做到。创一代们能够勤俭节约，礼贤下士，创二代、创三代们却慢慢会变得骄奢淫逸、穷奢极侈。
一个是自己努力赚的，知道珍惜。一个是自己爹妈给的，理所当然，所以富不过三代。
你以为这是偶然，历史告诉我们这是必然，礼法规矩约束不了人性。这个世界上有人享受，就要有人忙碌。于是享受的人就开始制定双重标准。你会发现你的企业里其实大多是这样的情况，那些管理者们从来不能以身作则，往往是制定双重标准，松以律己，严以待人。
这就叫特权。
天下所以乱，正是因为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倘若能率先垂范还可以达到文中提到的小治，倘若以手中掌握的权力来以法度来苛求民众，那么当民众疲劳至极时动乱就来了。
由余的言外之意提出了正因为有诗书礼乐法度，精英阶层才有可能凭借掌握的诗书礼乐法度产生骄奢淫佚，而以手中之权谋私。
六
当有一天受压迫者发现了真相，便开始抱怨、抵触，甚至反抗，于是开启了无仁义时代，秦穆公后来的战国时代更是如此。
鬼谷子将之描绘为：天下纷错，上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贤人不用，圣人鼠匿，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牙戏罅。
我们从未批判过鬼谷子，更没有说过他的坏话。但这次还是要批判一下的，鬼谷子所提倡的“明主”，其实就是明君思维。
甚至是根深蒂固。注意，在他的这段话里，其实没有底层人民什么事儿。这也是战国时代有趣的现象，全是封建贵族们的争斗。还记得历史第一次农民起义是什么时候吗？秦末的陈胜吴广起义。由此可见，普通人的觉醒是多么晚。
反过来可以佐证，鬼谷子这部书确实是战国时代成书的。那时候普通人只是数字，私有货币，生产工具，战争工具而已。
就如百里奚一样，就值五张羊皮。
七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易·乾》。
听了由余的一席话，秦穆公说：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我相信由余是读过《周易》的，他说了一句话，却好像啥也没说一样：
不知所以治，此真圣人之治也。
这句话的核心就是无为。相信你会觉得，由余简直就是自由主义的鼻祖呢，提倡无为就是啥也不干，听之任之。
如果是这样就大错特错了。你要记住，跟咱们纵横家一样，儒家是套路、法家是套路、道家也是套路。
很显然，由余是对儒家礼法的质疑和否定，对道家和法家思想的提倡（虽然那时候老聃、孔子和商鞅还没出生）。这里我们要多说一句，法家韩非子自己说，法家的起点是道家，道家的终点是法家。道为法之体，法为道之用。
由余是对华夏诗书礼乐文明嗤之以鼻，认为不必受繁文缛节，规矩礼法这些有为的思想束缚。
无为不是不作为，比如由余提出无为概念前，其实还有一句话：一国之政犹一身之治。
无为而无不为。
后来有个叫商鞅的人为这句话做了精准的注解：凡治国者，患民之散而不可抟也，是以圣人作壹，抟之也。“抟”就是把零散的东西捏聚成团，把分散的国民之力量抟聚为一个整体，这也就是“作壹”。商鞅所关注的对象，就是国民肉体力量之聚合，化散为整。
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发现这是法家思想的萌芽：摧毁思想自由，实现权力集中。简单的就是最好的，因此便于管理。
八
在中国的文化中，管理是一种智慧，而非一门学问。在做管理时，不能过多地、随意地人为干预，而是要懂得无违天道，顺势而为。
至于僻处在边疆的少数民族戎夷，从表面看来，他们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文化思想。但他们在上位的，只是内含着原始浑厚德性的纯朴作风，诚实地对待下属的人民。而在下面的人民，也只知道恪守忠信来奉事上面。所以一个国家的政治，犹如一个人的身体一样（没有什么头脑和肢体的分别感受），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便能自自然然地治理好国家了，这样，才是真正的合于圣人之道的“无为而治”原理呢！
有个叫老聃的人做了一个总结归纳：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
无圣无智，不仁不义,不树立仁义的典型、不倡导仁义的标准，顺应自然的行为。何必复杂，简单点好。道就在那儿，顺应即可，何必要庸人自扰，另立一个规矩呢？
是故，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