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银脚环
1
年关将至，李凯带着城里的媳妇儿和四岁的女儿返乡过年。乡下李凯寡居的老母亲早就备好了满桌的好菜，就等着儿子一家回来团聚。李母知道城里的媳妇爱干净，还把餐具都烫洗了一遍，被褥也都换了新的。儿子一家一年来也就过年时候回家待几天，李母想尽法子让他们回家来能住的舒舒服服的。
再看另一边，李凯左手里提着行李和右手里提着特产，背上还背着女儿，在火车出站口的人流中一步一步艰难往前挪。李凯回头看看落在后面慢腾腾走着的妻子，催促道：“快点儿，还得倒两班大巴。再不快点，天黑前回不去了！”李凯的妻子夏云撇撇嘴，不情愿地快走两步。
她每年都跟李凯抱怨说路途遥远，不想跟他回老家过年。可是李凯偏偏是个孝顺儿子，说什么也不同意。每当她抱怨的厉害了，李凯就说：“我爸走的早，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平日里工作忙没空回家，过年了还不回家看看我老娘这像个什么样子？”话说到这份上，夏云也就没话说了，只是心里也是不大乐意的。她是城里姑娘，自然金贵。
换乘完两班车，还得走一段土路才能进村。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村头的老槐树在西方的土地上投出一片阴影。
夏云在后面拖拖拉拉走着，眼睛四处随意瞟着。眼尖的她发现老槐树底下有堆东西，定睛一看像是些衣服物件。夏云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堆小孩子的衣物，花花绿绿的，有新有旧。
夏云用脚拨弄两下，衣物下面还有布老虎、布娃娃、木头雕刻的动物玩具等等。夏云奇怪，是谁这么不知爱惜，好好的东西就给扔了？更奇怪的是，这堆东西的旁边还插着三支香火，正袅袅冒着香烟。
夏云捡起了衣服堆里漂亮的布娃娃，想着还这么新正好可以给女儿玩。然后喊了一声自己的丈夫，叫他快过来看。
李凯远远看着夏云蹲在老槐树底下，不情愿地又退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结果一看见衣服堆旁边已经熄灭了的两根长一根短的香火和夏云手里的布娃娃便大惊失色。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把夏云手里的布娃娃夺过来，两手拿着恭恭敬敬地重新放到那堆衣物上，然后叫孩子和夏云跟自己一起跪下。夏云不肯，被李凯呵斥一下吓了一跳，也就不敢反对了。
三人跪下后，李凯叫他们跟自己一起磕了三个头。磕完头李凯嘴里念念有词：“尘归尘，土归土，阴阳永相隔。过路的鬼神，来往的大仙，如有打搅，万望海涵。”说完，李凯拿起香火旁的火柴重新点燃它，直到香火重新燃起来冒烟才松了一口气。
重新上路往村里走的时候，夏云问刚刚那是干嘛。离老槐树很远了，李凯才开口回答说：“我们村里有个从古时候就流传下来的习俗，若是孩子年纪小就夭亡，那么他生前所喜爱的一切物件，都得在孩子去世的当天拿到离家远远的地方丢弃或者火化。这是因为孩子离世时候年纪太小，还不懂得阴阳陌路的规矩。如果把孩子生前喜爱的东西留下了，怕是鬼魂孩子心性，舍不得东西，耽误了投胎。
七天是鬼魂从阳间走到阴间的时间，七天一过他们生前的物品也就没什么讲究了。”
ldquo;那......”夏云刚要说什么，李凯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说道：“七天里，死者家人每天都会来上三炷香。你看今天那香火一共才三根，显然是今天才供上的，所以我不让你碰，怕沾了晦气。”
夏云有点害怕，但还是逞强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老封建。”李凯看夏云有点害怕，也没再继续说，只催促说赶紧回家。
2
回到了家，李母自然是欢天喜地，抱着小孙女看了又看，亲了又亲。一年到头来，也就过年时候能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聚在一起。
吃过晚饭，夏云饭桌也没收拾，说自己一天奔波太辛苦了要去休息。李母也体谅她，叫她快去躺下。
夏云抱着睡着的女儿来到房里，把门窗关严实了，从包里掏出一对脚环来就着灯光仔细端看。
这是一对小巧的镀银脚环，手艺很好，上面雕刻了一些花草动物，下面还有一圈精致的小铃铛，摇晃一下，铃铛声清脆悦耳。
夏云抬起睡在床上的女儿的小脚丫，比量了一下银脚环，大小刚刚好。想象着女儿醒来看见脚环开心地咯咯笑，戴着脚环活蹦乱跳的样子，夏云嘴角浮现了一丝慈爱的微笑。然后，把脚环戴到了四岁女儿的脚上。
李凯和老娘聊天聊了好一会儿才回房来休息。进屋后，李凯看看自己女儿熟睡的小脸红扑扑的，心中不禁满溢起一种幸福感。女儿在梦中翻了个身，带起一串清凌凌的铃铛声。李凯掀开被子一看，只见女儿脚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对银脚环，泛着寒光。
夏云连忙解释说这是之前就买好的，过年给她带上，她奶奶看着也喜庆。
李凯今晚喝了酒，脑子不活络，听了夏云的话也没多想，只管上床躺下睡了。
一家人舟车劳顿，夜里睡得沉。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夏云睡梦里听到一阵急促的铃铛声，近在耳边似的。夏云惺忪地睁开眼，那声音却又没了。夏云以为自己幻听了，便又闭上眼。可是刚闭上眼，那急促的铃铛声又在耳边响起。如此循环三次，夏云终于确定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心下疑惑起来，也不敢再睡，只闭着眼睛假装睡着，看看那铃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倒是没再响起铃铛声，入耳的是女儿痛苦的抽泣声。夏云急忙把手探向睡在床最里面的女儿，要把她揽在怀中。手一触及女儿的身体，夏云心里一惊，女儿的身体冷的像冰块一样。那股冷意甚至使夏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夏云赶紧把灯打开，又赶忙晃醒还在睡梦中的李凯。神奇的是，灯打开后，女儿的身体竟然渐渐恢复到了正常温度，也停止了抽泣，又沉沉睡去。夏云仔细察看了一圈，女儿并无什么异常，只是脚腕上戴脚环的地方两边各有两圈泛红的手指掐痕。
李凯也看见了掐痕，此刻也酒醒了，看着那泛着寒光的脚环心里发毛。于是李凯仔细询问脚环是怎么来的。夏云见事情瞒不住了，只好说了实话，原来这银脚环是之前看见的老槐树下的一堆衣物里的。当时三人跪拜完离开之时，夏云瞥见衣物堆里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一时财迷心窍就偷着给塞进包里了。
李凯听罢拧紧了眉毛，捶一下床沿，“你呀你，你闯大祸了！”夏云不解，“我怎么就闯祸了？”
李凯不答，而是试着把脚环从女儿身上退下来。可那脚环却像是长在了女儿的脚上一样，怎么也取不下来。
夏云看见了，也去帮忙，无果。
ldquo;怎么会这样呢，戴上的时候明明大小刚刚好的啊。”夏云喃喃说。
ldquo;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要害咱们女儿没命的！”李凯又急又气。
ldquo;你是说......有不干净的东西跟咱们回来了？”夏云小心翼翼地问。在看见李凯的脸色后，夏云心里一凉，接着攒足了力气要用蛮力把脚环从女儿脚上取下来。
女儿疼了，“哇”的一声哭出来。夏云像没听见似的，还是执着地使劲往外拉脚环。李凯见状急忙制止夏云，“女儿脚都破皮了，你这是做什么！这样不行。明天天一亮，我们去老槐树那请罪，看看能不能行。”
两人一夜没睡着，只等鸡鸣第一声，就抱起了女儿往外走，此时女儿脚上的掐痕已经转紫发黑了。
3
老槐树底下衣物如旧，香的长短也是昨天的模样，看来是他们刚走香火就灭了。李凯把路上买的糖果、贡品等物烧了，又拉着妻女跪下，不断地求饶。只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求仙童放过。
如此念叨了一会儿，李凯拉着妻女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去点燃香火。但是这次和上回不同，香火连续点了多次，竟到最后也没点燃。
李凯心里慌了。撇头看一眼女儿，她还是一直半睡半醒。
李凯拉起妻子，抱起女儿急忙赶去村里的陈神婆家。
陈神婆翻翻李凯女儿的眼皮见眼白已经微微发乌，再看一眼她的脚腕，心中已有大概。听完夏云带哭腔的叙述之后，便已经大明白是什么事了。
陈神婆让他们稍安勿躁，她先做法通灵问问那夭亡的孩子到底要干嘛。
陈神婆把房间里的门窗都用黑帷布给遮起来，只教光一丝也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陈神婆点燃了一根白色儿臂粗的蜡烛。接着烧了一张符咒，嘴里念起咒语来。不多时，蜡烛的火苗猛然窜大，火光由淡蓝色变为幽绿色。古怪的烛光里，慢慢显现出一个女童的形象。
因着李凯一家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那女童的背影。看着倒是和寻常的七八岁孩童差不多，扎两个冲天羊角辫，没有什么恐怖之处。只是身上湿漉漉的、皮肤过分苍白。
但是对面的陈神婆却神色骇然，嘴唇张了好多次才发出声音问道：“小仙缘何徘徊不去？”
ldquo;一个人走黄泉路.......太孤单了......小妹妹收了我的东西.......得陪我上路......”那女童的声音像是钢针划在玻璃上一样，让人心里听得发毛。
夏云听她这么说，连忙叫道：“脚环我们不要了！你高抬贵手吧！”
女童鬼魂闻声身子纹丝不动，头却三百六十度旋转过来，场景十分诡异。
夏云看见女童正脸的一瞬间，不禁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只见那女童鬼魂青白的脸上布满青紫色的可怕纹路，一双眼睛只有眼白，而且眼白上也布满青紫色的条纹。她对着夏云笑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若是这个笑容放在普通孩子身上或许会显得活泼可爱，但是出现在这个女童鬼魂脸上，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女童笑完，又用只有眼白的眼睛定定看着李凯怀里的女儿，朝她勾勾手。女儿本在半昏迷着，但不知怎么的猛地睁开眼挣脱了李凯的怀抱。力气之大，连李凯这个成年男子都反抗不得。女儿晃晃悠悠朝女童鬼魂走去，眼看就要碰到女童的手指了，陈神婆猛然吹灭了蜡烛。
屋内重新陷入漆黑。
李凯扯掉四周的黑帷布，看见女儿昏倒在地上，女童鬼魂已经不见了。
李凯上前抱起女儿，紧接着“扑通”给陈神婆跪下了，求她一定要救救自己的女儿。
陈神婆把他扶起来，面露难色，指了指已经熄灭的蜡烛。
李凯这才发现原本白色的蜡烛已经变成鲜红色了，蜡泪流下来，鲜血一般。
陈神婆叹口气说：“这女童不是安稳死去的亡魂，而是失足落水带着怨念死的。眼下，她已经成了怨灵，怕是不好对付。”
李凯看看怀中才四岁的女儿，心下怆然，对着陈神婆语气真挚的说道：“陈婶，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求您再想想办法吧！只要能救她，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神婆长叹一声，说道：“倒也有个法子，你重去槐树下取一件童鬼的旧衣物，在半夜时分烧了，把余下的灰烬冲进一碗黑狗血里，再缝个稻草小人浸泡在血里。当天晚上你和你女儿分两个房间睡下，再把洗饱血的稻草人压在你枕头下，引着童鬼到你那边。只要你能经受住童鬼一晚的折磨，你和你女儿就没事了。”
李凯刚要松一口气，又听见陈神婆说：“只是这法子是要折人十年寿的，你们可得想好了。”
李凯一家回到家时，李母正在太阳底下给他们翻晒被子。看见李凯一家回来了，远远地问道：“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儿了，干嘛去了？” 李凯怕老母亲担心没跟她说实话，只说是出去转转了，便抱着孩子回房了。
吃饭时候，李母不见儿媳妇和孙女，问怎么了。李凯借口说她娘俩昨天赶路累着了，现下有点不精神，自己给她们带回房点东西吃就得了。
李母端详着李凯的脸色，不放心地说：“儿啊，有什么事你可得跟娘说。娘这把老骨头还是能为你分点忧的。”
李凯想起陈神婆的一番话，心里悲凉，但一看到老母亲头上的花白头发，就把所有苦楚都吞回到了肚子里。
4
当天晚上，李凯按照陈神婆的话行事。然而一直等到五更天，也没有等到女童鬼魂来。李凯担心女儿，快步跑到女儿房间，却看见夏云已经晕倒在地，而那女童鬼魂正掐着女儿的脖子。
李凯大喝一声，女童鬼魂回头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不见了。
李凯使劲掐夏云人中，待夏云醒后却只是苦不说话。李凯纳闷为什么陈神婆说的方法没起作用，险些害女儿没了命，连夜带着夏云和女儿又到了陈神婆家。
陈神婆也纳闷，再三盘问夏云。夏云才磕磕绊绊地说：“我不想李凯折寿，就......就......”
ldquo;就怎么了？”李凯摇晃夏云。
ldquo;就把稻草人掉了包，真正吸了血的稻草人我给放婆婆枕头底下了。我想着......婆婆一把年纪了，也不差这几年。李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他要是出事了那可怎么得了啊！”说罢，夏云又哭起来。
李凯怒气冲冠，但是顾不得收拾夏云，就要跑回家看看李母有无大碍。
陈神婆叫住李凯，“衣物是你烧的，黑狗血也是你放的，稻草人却没借你的身，已经失去效用了，你不必担心。”话头一转，陈神婆责备夏云说：“凯子的媳妇，你也真是胆大妄为！且不说你坑害你的婆婆，就说救你的女儿，你这么三番五次冒犯童鬼，事情已不是人力能解决了！你是害了你的女儿啊！”
夏云闻言面如土色，眼看女儿气若游丝，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夏云跪倒在地，连连给陈神婆磕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我鬼迷心窍了1您就想法子救救孩子吧！我这个当妈的，就算要我的命我也认了！”
陈神婆看着夏云头都磕出血了，也是真心悔过，才幽幽说：“老槐树下得有个陪她上路的。”
说完，陈神婆闭了眼，不再说话。
窗外“哐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众人闻声望去，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李凯和夏云下意识护住女儿。
陈神婆抬抬眼，说：“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一命抵一命，造孽啊。”
眼看女儿的脸色慢慢变灰白，李凯和夏云顾不得许多了，急忙往大槐树赶。父母对子女的爱都是无私、伟大的，在这一刻，李凯夫妇都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命来救女儿。
李凯抱着孩子和夏云赶到老槐树下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晨曦里他们看见老槐树上吊着个人，在朝阳的轮廓里形成一个献祭的剪影。
李凯的女儿不知怎的清醒过来，远远地冲着老槐树喊了一声：“奶奶！”
李凯突然反应过来陈神婆窗外的黑影和之前李母说的话，撕心裂肺大喊了一声“娘！”夏云愣在那里，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