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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候鸟读后感精选10篇

2018-03-28 20:18:0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有如候鸟读后感精选10篇

  《有如候鸟》是一本由周晓枫著作,新星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00元,页数:320,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有如候鸟》读后感(一):书评 | 在人性的冰山之下

  文/ 傅愈

傅愈是周晓枫的上一本书《巨鲸歌唱》的责编,因为太喜欢周晓枫,主动为她这本新书写了下面这篇书评。这样的编辑作者关系,也真让人感动啊! ——小麦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里写:“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写作这件事,一旦起了“求”的心,就像爱情里落于卑微的那个人,无论怎么用力,终将“不得”。

  我认识的周晓枫,从来不求,一直“爱谁谁”地写着,在散文的路上一条道走到黑。凭借这种自我沉迷,她越写越离内心越近,也离大众审美越远。

  我最叹服的是,周晓枫人品作品一致性。多年前读她的作品集《巨鲸歌唱》,深感那种用力、甚至用力过猛,简直是“用绳命”来探究自我小宇宙极限

  她恨不得在鲸鱼的歌声里听出整个海洋呼吸,非得在一只海螺里破译天、地、海、神、人、兽的密码;一旦捉住了柳宗元笔下那只负重前行的蝮蝂,就把人到中年的无力和璀璨聊个透;连一只蚯蚓也不放过,拿来比喻“所有走过的路必须经由自己身体开采”;她甚至开掘了月亮上的环形山,把极端的丑和极端的美放在同一张脸上作比较

  题为《齿痕》的散文,是她正畸往事的全景记录,一件生活中麻烦事,被肢解成一万个细节,釉质、口腔、牙龈、血水、溃疡……她像达摩断指一般,在痛与失、悲与慈的过程里,完成了脱胎换骨和涅槃顿悟——

  “我的齿痕就是我的路。经由咀嚼,经由牙的切肤之痛,那些我们吃过的食物,吃过的亏,吃过的经验真理教训秘密……它们搅拌在一起,被缓慢消化,继而组成个人秘而不宣成长通道。”

  心理学领域有一个冰山理论,隐喻一个人的自我就像一座冰山,外界只能看到水面以上的八分之一,真实的自我潜藏在水下更深层次。作品集《有如候鸟》就是一次人性冰山的探底体验

  水面以上冰柱嶙峋,照映一幕幕童年阴影、阿尔茨海默病、斯德歌尔摩症、客死他乡戏剧;水面以下,人性困境有如蛛网谎言、悖论、恐惧令人不寒而栗

  心理师的职能在于潜入意识深海,打开心结,而周晓枫比心理师探得更深,如破冰之船,凿穿幻象,让阅读者体验极寒之后,得以触碰珊瑚的美,而后症结打开,心灵初洗如婴。

  初读周晓枫的作品,会有幻觉,以为误入了大型动物园,寻常和不寻常的动物,不分海陆空,都被她搜罗在自己的“笼子”里。

  笼子里的动物毫无遮掩地展示日常生活,有水母,鲸鱼,海豚,蛇,电鳗,蝙蝠,蜥蜴,壁虎,蚜虫,海鸟,蝴蝶,信天翁……笼子外的作家则近身观察,动物们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都在她的小本子上一一备案。

  如果你真以为进入了动物世界,那你就上当了。动物世界是冰山一角,水面以下才是真相

  动物,人,以及看不见的神,三者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是周晓枫最狂热也最擅长的领域。

  在作品集《巨鲸歌唱》里,关于自然与动物的篇章格外冷酷,从观察自然到反观人性,杀戮、情欲善恶、死亡……一一被她不留活口地刺破。在新作品集《有如候鸟》里,这份冷酷被保持并继续。

  动物身上携带寓意

  鱼——“每个鳞片都曾是一枚爱的勋章”。

  海鸟——“身体的咸,来自生活的每一粒盐”。

  海马——“有时候,谎言比真理更像真理,真理比谎言更像谎言,比如海马属于鱼纲”。

  蚂蚁——“蚁穴就这样成为整个世界的基座。微不足道的蚂蚁,衔住碎小的真理、足够的道”。

  周晓枫的海陆空动物园,更像琳琅满目的人性博物馆。人性在这里被解剖,研究,陈列,并赋予说明。只为在出离动物世界之后,回归到人性的真善美,虽然这个过程,鲜血淋漓

  恩仇——“当你轻易给予过多的恩,多到难以理喻,你就在反复提示对方无能无耻,激发他用复仇来清空你因堆积而霉变的恩情。”

  信仰——“何谓信?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关乎美好;何谓仰?是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关于敬畏。”

  梦想——“梦想若无一丝绝望,未免就缺乏神圣,绝望到极端的梦想才几近信仰。”

  新作品集《有如候鸟》中几篇故事打底的文章文风突变。作家把目光向转向烟火日常,尤其是《离歌》。

  《离歌》让我在睡去又醒来的凌晨四点心如刀割。谁不曾是那个领了“屠苏酒的少年”,谁不曾“默默离席,消失于喧哗的众声”;谁不曾“梦中绕过很多路,但依然遇见你”地追悔,谁不曾手捧保温杯,叹息“我们再也回不去”。

  《离歌》给我的直观冲击力有如惊涛拍岸冷静片刻后更是叹服作家的野心良心。野心,在于从“一个理想主义者之死”写到了一个文学时代的挽歌;良心,在于作家又无数次的提醒那些美好的莽撞,天真好奇任性,出世,想入非非……

  《离歌》的情节老套。谁身边没有几个少年才子、中年沦丧的故事。但这一次作家启用了侦探视角,把市井故事写成了推理剧。

  主角屠苏是作家早年故交,成长于八十年代的才子,捧着金饭碗公务员热情洋溢文字清秀,读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是理想主义的代名词

  在半个世纪后的一天,他死了。

  多年未曾谋面,出于自责和痛惜,作家重返亡友的生活现场。妻子前妻女儿父母兄妹,提供的线索却编织出了一幕罗生门。几重亲密关系,情感逻辑均走不通。每个人都如盲人摸象,给侦探提供了亡友的一部分,却离亡友的整个一生,相差甚远。

  直至作家寻访亡友的故乡、梳理亡友的文字,才有了意外发现

  “唯有神,因万能而慷慨;卑微如他,因无能而吝啬。”侦破人性中的弱点后,周晓枫写下了这样的判词。

  《离歌》是文章标题,也是屠苏一生主题

  作家浓墨重彩地讲述了屠苏与至亲、屠苏与理想的两重离别,却不经意地两次提及和自己的“告别之夜”。我以为,这才是要害。

  屠苏究竟是作家的导师朋友,还是“一辈子或明或暗的情人”,无解。在告别之夜,二人同席而卧,却始终保持着纯洁。这份纯粹,别样珍贵

  主角屠苏的名字取得格外用心中国古代饮酒,习俗一向以老者为先,只有屠苏酒例外。少年先领,寓意又长一岁。恰如屠苏酒的隐喻,最初一起庆祝的,最后不能缅怀。

  半为知己,半为自己,我想,这才是周晓枫写作几万字的用意。为知己,是为那个消失的屠苏缅怀;为自己,是提醒纯粹,也提醒无数个屠苏,“一个人如果在年少时都不纯粹,一生就难有机会纯粹了”。

  《有如候鸟》是关于故乡、漂泊和梦想的故事。周晓枫把此文安排在文集的末篇,一定别有用心

  《有如候鸟》里漂泊他乡的灵魂,最终骨灰装进饼干筒,才能归乡。

  这个世界,无处不牢笼,候鸟般的出发者太多,折返者太多,半途而弃者太多。人性的困境太多,牺牲太多,求不得太多。

  听上去,多么绝望。

  而绝望处有力量,“走了这么远,为了让翅膀得到极致体验”,“只有抵达终点折返,才有机会体会浅尝辄止的悔意”。

  这是写作者在冰山暗夜划亮的一根火柴,这是绝望处的一丝暖意

  《有如候鸟》读后感(二):周晓枫,难以被归类的散文作家——《有如候鸟》新书分享会

  文/纯粹Pura

  周晓枫:难以被归类的散文作家

  ——《有如候鸟》新书分享会

  9 月 24 日,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诸多奖项得主周晓枫携最新散文作品《有如候鸟》在中信书店举办了新书分享会。这是已经出版十余部作品的周晓枫首次在公众场合亮相进行新书的分享与签售。

  分享会以对谈形式进行,对谈嘉宾是资深出版人、中信书店总编辑方希,特邀嘉宾中国作家协会主席李敬泽、新星出版社总编辑彭明哲也参与了讨论

  两袖清风、一手烂字”

  方希的另一个身份是周晓枫的大学同窗、闺蜜,因此在分享会一开始,就毫不客气批评了周晓枫的“三不主义”——不接受访问,不参加活动,不签名售书。“周晓枫回避与社会媒体沟通,但她当然不是一个羞涩的作家,她只是不走到台前,其实她本身并不羞涩。”

  十余年十余部作品,从未破过例。这次在方希和李敬泽的双重围攻下,终于松口,有了这个分享会。

  周晓枫:“我一直不做这种活动,是因为这些都不是我擅长的。我对读者负责任的方式是把每一篇文章写好,如果文字之外有人表达对我的喜爱,我不知如何回应,会显得傲慢;在即兴发言中,我可能会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导致之后无法收场。我不愿意签售,因为两袖清风、一手烂字。另外,我写东西属于典型的会移情别恋的人,写的时候狂热痴迷,发表以后就变得薄情寡义,不愿花太多时间去反刍,也不愿花太多精力去维护。”

  “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周晓枫在对谈中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她对修辞的热爱和对形容词的赞美:“经常听到有人说,使用形容词是学生腔的表现,是一个刚刚入门的人的抒情习惯,是一个矫情文艺费劲表达。可是对我来说,没有哪类词是天生可以被辜负的,我觉得形容词里具有特别大的魅力,也是个人化的标记方式。动词非常重要,但是在中文里我们可以讲‘枯藤老树昏鸦’,没有动词,形容词和名词组成的意境模糊混沌的,在模糊混沌里有一种准确的东方的特别不一样的况味,所以我对形容词从没放弃我的爱慕。”

  方希则以有人觉得周晓枫的散文“难读”为由提出质疑,认为正是这样修辞主义的审美,导致阅读上的高密度和障碍。对于此,周晓枫并不避忌地谈道:“一个人的写作趣味必然和阅读趣味相关,虽然我现在也觉得流畅的文章好读,但是从个人趣味出发,我还是喜欢修辞密度很大的,否则不解气。我喜欢非常特殊的表达,我记得有一个报纸上说西藏的鱼很多,说鱼多到‘水在鱼里游’,这肯定是个病句,但唯有这样写,你才能够想象那种细微水流穿越密集宽阔的鱼背那种感受。所以我一直觉得情之所至、语无伦次,要更打动我。”

  “写作将你从一个单数的你变成复数的你”

  方希指出,周晓枫会在散文中对善恶、美丑、真假这样的一些基本面的问题,做大量哲学式的思辨和非常深入的讨论。

  周晓枫回应:“每一个题材交给我的时候,我会在写作中把它的元气耗尽,比如写《铅笔》的时候,写青春期的成长,以及那种危险的性懵懂和性萌动,或者说写《离歌》,我想写一个知识分子从八九十年代理想主义色彩源头出发,后来由于理想主义的倒塌,现实主义的获利失败,最后丧失归处,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特别陌生的题材。但写作可以拓展了生活的局限,在教养和习惯难以能够承受地方,当咬咬牙走过去,你会发现世界打开了,你站立的那个点,它会重新成为你出发的圆心,直径成为半径,你可以再出发。所以我对每一个题材的珍惜也好,压榨也好,可能会比别人更谨慎。至于说它带出的哲学思考,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高了,我还是从文学入手的一个非常直接的感受。”

  “散文还有很多可能性和魅力没有被挖掘”

  周晓枫是少见的一直以来只在散文领域耕耘的作家。她认为,散文有极大的可能性。当人们普遍短小精悍来概括散文特点的时候,她坚信,不能用长短这样单一指标评价好坏。“其实在把散文写长的过程中,原本是一种非常单调倔强,我们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儿。但是散文会因长度而产生改变,牵扯到结构的介入,这些最初无法预想。时态变化也是一个方面,把进行时态引入原本以完成时态为主的散文,它就不再是一个平铺在桌面上的地图——进行时态是可以发生突然的情节翻转,可以让镜头的焦距改变,可以让后面的叙述推翻前面的叙述。以前的散文像是自觉放弃了自己的权力,它不知道位于边界的海岛也属于它幅员辽阔的领土。比如控制悬念,控制阅读过程中的那种凝聚力,这个是小说家从来没有放弃的,或者说始终以此支撑着他们,而过去的散文写作者会以为这些跟他们无关。这就好比没有人限制你飞,你自己要在地上匍匐,然后告诫自己我不是那个品种。”

  她也谈到虚构与散文的关系:“虚构对写作者来说,不仅是必要条件,而且是决定段位的一个标准,因为虚构里包含了最为宝贵想象力。我说的这个虚构,是从审美价值艺术范畴来探讨的,不是指文字之外的那种情感诈骗式的编造。”

  从“冰清玉洁”到无所避忌

  方希:“周晓枫早期散文的关键词星空上帝羽毛孩子花朵、秋天、树叶……让人怀疑她是一个只有呼吸系统而没有消化系统和生殖系统的作家,但 2003 年左右,她的散文风格发生了巨大转变。”

  对谈中,周晓枫指出,当年冯牧文学奖授奖词说“周晓枫的散文冰清玉洁”,正是由于对“冰清玉洁”四个字的警惕,使她开始尝试唯美意象之外寻找新的题材。而当年的授奖词正是由李敬泽撰写。

  在剖析了当年转变的心理历程之后,周晓枫指出:“我觉得写一个东西的时候,先不要做太多的道德判断,比如写一只蚂蚁和写一只大象,要倾注同样的专注和深情。我尽量贴近题材和素材,我觉得这既是态度上的尊重,同时也是开发自己潜能的一种方式。”

  李敬泽说:“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些东西我们说不出来,这种说不出来可能来自于深深的羞耻——这东西没法说。周晓枫在后来的散文中写了很多女性隐秘的羞耻,包括家暴和性侵,都是令人感到极为羞耻的,而周晓枫把这些写出来,给它们一个表达,这个其实是很棒的。其实不必纠缠于散文里到底是否有虚构和非虚构的概念,写得是否有说服力,让读者忽略虚构和非虚构的猜疑,用文学逼近生活的复杂和广度,才是最重要的。”

  周晓枫这一巨大转变,既是一个作家的自觉,也是评论家的深刻影响。方希认为:“这是一件特别美妙的事情,创作和批评之间这样美好的关系,并不是缓慢发生,而有生动清晰的流变。”

  分享会上,嘉宾妙语频出,读者笑声不断,虽是周晓枫的首次新书分享,仍在轻松自如的氛围中展现了其清晰的写作思路和对自己的深刻剖析,以及爽直幽默的个人魅力。

  正如方希在分享会结语中所说:“周晓枫是一个被大众低估的作家。她无法归类到任何一个固有的文学流派和团伙中,她具有凛冽的多样性,又有深入骨髓、丰瞻华美的个性。作家因其独特而被阅读,因其文学的锐度而让每个角落都产生了意义,丰富和敏锐了人们的感知。她值得被更多人读到。”

  《有如候鸟》

  周晓枫

  新星出版社

  2017年9月

  《有如候鸟》收录了周晓枫近两三年的十余篇散文新作,包括《收获》2017上半年文学榜非虚构类榜首作品《离歌》等。相对于她以前的散文,这部集子中的作品语言更为松驰,视野更为广阔,发现更为独到。文章融戏剧元素、小说手法、诗歌语言和哲学思考于一体,既充分展示了文字的纯度与美感,也扩展了散文的丰富性与可能性。

  《有如候鸟》读后感(三):狩猎者的道德:《有如候鸟》作者后记

  文/周晓枫

  周晓枫最为人熟知的身份,可能就是张艺谋的文学策划。她低调地写,低调地记录,随后写下了让她广受评议的《宿命:孤独张艺谋》。

  事实上,在成为张艺谋的文学策划之前,周晓枫做了二十多年的杂志编辑。她从不以名导的文学策划身份招摇,她的眼光与文字一直老辣,并未因身份的改变圆融。

  她爽利直言,金句辈出,被朋友们戏说随时都想跟在其背后拿着小本子记下。“字字珠玑,从头笑到尾,心想世上还有这么有趣的人啊。”

怀念是个最安静的动词。 因为持续一生的伤感,藏在这种安静里。 所有占有欲的源头,几乎都是无辜的热爱。我把教养理解为滴水不露的隐忍。未来取决于对每个今天的建设,却又不取决于对每个明天的预算。潮汐后退,不是为谁忍让;果实丰盛,也不是为谁慷慨。

  她的散文被视为当代散文写作的珍贵收获,备受同行称赞。读过周晓枫散文的人会上瘾,真正的好文字让人喜悦,动容,更是让人沉默、辗转,念念不忘。

  如今,这么有趣的周晓枫终于可以把她的感性丰富、理性谦卑呈现给众多读者。

  《有如候鸟》收录了周晓枫近两三年来十余篇散文新作,以繁复精彩、云谲波诡的巴洛克式修辞和对世间万物极其细腻的体察与感悟,为读者提供了大量颇具先锋意识的散文文本和真实、新鲜的人生经验。非常值得阅读,值得珍藏。当当、京东、亚马逊热销中,强烈推荐。

狩猎者的道德 文 | 周晓枫 本文为周晓枫新书《有如候鸟》后记

  笔会。忘了何时何地,只记得行走在风景区里。谢大光老师由于发现了我创作方向上的明显调整,给出一句判断:“从此,你将抛弃、也被大众审美所抛弃,再也不会老少咸宜,不会受到普遍欢迎,你将走上一条偏僻的小众道路,甚至遭受非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瀑布盛大,像从高处跌落、自杀的水,我的回答为了盖过喧响,音量比平常大,有点宣誓的调门:“当然!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我愿意为此承担代价。”

  事实上,我的散文集销量不佳,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老少咸宜的欢迎;好在我的作品数量有限,不会频繁给出版编辑找麻烦。从来没有获得的财富放弃起来非常容易,所以我态度坚决。

  不过,我倒是一直偏爱口音很重的文字,无论阅读还是创作。这使我偏离读者,更靠近往往只存活于边缘地带的真理或偏见。年少时候,像许多人一样,我或许有过类似甜软的糯玉米阶段。后来发现,为什么文摘类型的抒情散文得不到由衷的尊重?我想,它们更像是品德老师发出的声音,这些“对人生有建设性的故事”,励志,却也限制成长。正是“老少咸宜”的安全,使人丧失孤独的探险者才能目睹的极境。书写某种“真善美”的文字,我疲倦,体会不到挑战的难度与快意,几乎是被迫的放弃。我这只软体动物,想试试危险的压强。即使失去外在的舆论声援,我认了——与标准答案的出入,将是我遭遇的灾难或者自由。

  写作是最孤独的劳动,我因此理解不够坚持的作家甚至放弃艺术原则,以谋求即刻显现的安慰或奖赏。当我们的精力越来越多用于创作之外的经营,以丧失文学尊严的方式来换取所谓声名的另一种尊严,那才是真正的危机。因为,艺术道德的受损,是权力的虚幻性所无法修补的——我们将被审美的王国所驱逐,部分或全部地,沦为机会主义信徒。我偏爱俄罗斯白银时代的几位诗人,写作让他们失去安全、自由乃至生命,而写作者的尊严,恰恰建立在这种“失去的勇气”之中。相比之下,太想从写作里赢得荣誉,反而失去写作者的尊严。多少中国当代作家曾幻想伟大得有如天堂建筑的作品,而今面对的,却是被推倒一片的作为残局的生活。

  想想自己,我亦卑怯。我的转折不过是小数点后微不足道的调整,既不存在任何英雄主义色彩,也无涉受害者的心理反弹。好在,我的脆弱不至于如此不堪,能够承受得起一些贬义词和怀疑的句子。

  知易行难。理论上想得通,落到实践,我难以摆脱局限,常常受制于善良所带来的软弱。所以我需要一边写作,一边校正自己。美,在今天不仅只古典主义的形式,现代和后现代意义的美,所产生的效果,可能未必是使观众或读者感到愉悦,也许是不适、震撼、乃至对抗中的反感——但美,正因挣扎而得以扩大自己的疆域。我不想混淆概念,在强词夺理的态度中颠倒美丑,但至少,早非少年的我们应该承认,在理念上泾渭分明的美与丑,事实上存在着融合而难以言明的巨大交集。

  我们描绘魔鬼的五官,并非由于爱慕,也许为了通缉的需要。天才的美国小说家奥康纳所言:“对魔鬼的充分认识能够有效地抵制它。”常常,对邪念矫枉过正而发育为美德。是的,那发酵的基础,正是尽力想被自身刻意隐藏和试图消灭的恶意。正如,之所以能形成清澈的雨滴,来源于最初的一粒灰尘。瞬间萌生的邪恶,常会惊吓到自己,于是我们进入无声的自律与自惩,并在自我恐吓中完成另类而有效的自我教育。那种恶念,重量那么轻,构不成辽阔黑暗,只是黑暗最袖珍的部分……宝贵得像一粒酝酿开花的黑种子。

  写作,并不能使我们驾驭万物,我们愿望中的文字道德也无法统一世界。唯有诚实运笔,表现自身的混沌,我们才能把脆弱转换成直面真相的果敢;也唯有完成这个阶段,我们所追求和达至的温暖,才具有真正的不毁之力。我知道自己写得并不好,如果说还能有点不一样,无他,得益于当初不算太晚的觉悟,以及不再犹疑的贯彻。

  英国文艺批评家约翰·伯格表达绘画中的“逼近”概念,也可广泛应用于整个艺术创作领域:“逼近即意味着忘记成法、声名、理性、等级和自我。”当我们内心受到袭扰,创作上就很难保证纯粹。事实上,声誉这种东西就像套在狼脖子上的铃铛,行动时带来夸张的喧嚣,将使我们无法捕获到猎物。合格乃至优异的狩猎者,视线里只有猎物,为了完成有效的扑杀,它无惧于追随猎物进入绝对的黑暗之境。没有左顾右盼的胆怯。唯有这种坚决和坚持,逃亡中的猎物才会被激发出最大的活力。写作者和他的题材之间,应该保持这种互为危险的生死关系;那些在凶险面前止步者,输于猎物的智慧,将饿死途中。

  一只完美的猎豹,无意于顾影自怜地欣赏自己的体态与造型,无意于清点和折算皮毛上的钱币花纹,它在专注的追逐中甚至忘记自己的身份是不是猎豹。作为一只热衷模仿的野猫,我也耸立自己的背脊,让紧张的爪勾小心探出自己柔软的肉垫。

  他们这样说:

  ►如果我是个散文家,周晓枫就是我的敌人。如果散文是探查自我的方式,那么,很少有人在自我解剖时像她那样庖丁解牛,痛并快乐:如果散文是运用经验和知识建构意义的工程,那么,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七宝楼台,步步机心,直到恍兮惚兮、真伪莫辨。还有语言,在我看来,周晓枫的语言是最好的书面语,水晶钻石,自带魔性。令人安慰觉得尚存活路的是,她的水晶钻石里少有她自己风生水起的口音,洗去了她自己生活中的人间烟火。

  ►周晓枫是作家中的“稀有动物”。她妙语连珠又内敛沉静,犀利尖锐又谦逊诚恳,她的语言里有一种极为迷人的、层叠繁复又尖锐深刻的周氏调性。读过周晓枫散文的人会上瘾的,真正的好文字让人喜悦,动容,更是让人沉默、辗转,念念不忘。她自有这样的魔力。周晓枫是我们时代少有的能给予读者审美信任的作家,她的文字是当代散文写作中的珍贵收获。

  ►周晓枫出新书了。她写书的速度跟她的文字的阅读要求是匹配的,都得慢。腰封上那句抒情体很意外,这种声言式的话,不是她的风格,倒像一个初次出版处男作的文艺女青年的喘息。周晓枫的文章更像紫檀书桌上的黄铜镇纸,上面有洛可可风格的配件。一个老司机的书,腰封界面呈现出一种穿着迷你裙去驾校学车的留级生之情趣,也许是我不能欣赏的美吧。虽然我俩互为成长期的噩梦,我也得摸着良心说,她的散文是当代散文作家里足以传世的。买切吧。它只有一个特点:别人不会这么写。

  ►周晓枫新书到手。散文,唯有巴洛克风的反复、雅致散文、是除了纸质书本身任何其他介质都无法完美呈现的。晓枫的文字里有一种层层叠叠到势如累卵式的危险感。甚至作为读者会常有失重和尿急交替而来的快感。所以,如果今年只看一本散文的话,我推荐《有如候鸟》。

  ►有这样的发小和可以到老都约着一起游全球的人感觉很骄傲。她的散文笔法我确实从来没见过。恶毒、犀利、脆弱、敏感、善良、温暖,各种矛盾体。

作者:周晓枫

  1969年6月生于北京,199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做过20年多文学编辑,现为北京作家协会驻会专业作家。

  出版散文集《鸟群》《斑纹》《收藏》《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聋天使》《巨鲸歌唱》等。曾获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冯牧文学奖、冰心散文奖、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

  《有如候鸟》读后感(四):周晓枫:越界的候鸟 |人物

  文/文艺报1949

  作家:周晓枫

  “形容词里有我的狂喜和忧惧,也有我的淡漠……我爱慕它们。一个平凡的形容词或者一个讨厌的副词,嫁给了对的名词或动词,可以成就近乎完美的婚姻。

  创作谈

  为形容词辩护

  文 | 周晓枫

  我们有着奉简约为上的散文传统。起步阶段的习作者常常写得环佩叮当,成熟之后,他们与形容词的一夕之欢迅速瓦解,并耻于承认和回忆。这是修辞上潜在的种族歧视吗?动词站上台阶,名词伫足平地,劣势的形容词位居洼地。

  那种昏天黑地、纸醉金迷的过度修饰存在问题,但惟简是尊,未必就是铁律。写意有写意的好,工笔有工笔的妙。有人是写作上省俭的环保主义者,极简主义无可厚非,很好。有人用字铺张,也谈不上罪过——毕竟词汇和物资不一样,浪费倒是个创造和积累的过程。这个世界,有素食主义者的佛教徒,也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游牧者……不能因为饮食清雅,就肉食者鄙。各自的身体和情感需要不同罢了。还是让天鹅和孔雀都好好活着吧,不用雁过拔毛把自己变成西装鸡。

  没有什么词语可以天然被辜负,包括被反复垢病的形容词。有人轻视乃至蔑视形容词的价值,他有他的道理;我为形容词辩护,也有我的原因。

  形容词是导向精确的条件,是对常规、平庸、简化和粗糙表达的一种纠正。比如月亮,它是公共的,但“温暖的月亮”和“荒凉的月亮”迥异,揭示出词语背后那个仰头的凝望者……所以名词是公共的,而形容词隶属个体。

  上帝命名万物,魔鬼用动词篡改,留给人类的,只剩形容词。我们通过形容词或形容词性质的书写,标记各自独特的属性。

  我觉得中英文不同。中文的名词里也隐含着某种形容词性,比如牛肉、鸡肉、鱼肉;英文的beef、chicken、fish,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为什么不简易地统称为“肉”?因为必须在形容词性的保障下才指代无误。还有动词。打和拍、掐和拧、扔和摔、摘和拽、推和搡……查阅这些动词的定义,联想这些动词的场面,你会发现暗含其中的,是形容词之别。我们斟酌使用哪个动词更准确,其实,就是在寻找和推敲这些动词里埋藏的形容词。

  我的英语水平堪称尴尬,有限的初级阅读正好让我形成足够的偏见:英文段落里的动词,作用至关重要,为了走向实证主义和科学精神所需要的精确;中文可以古道西风瘦马,可以老树枯藤昏鸦,这里面没有动词,为了走向模糊,并抵达惟有模糊里才能传达的精确。形容词,其实无所不在。

  形容词里有我的狂喜和忧惧,也有我的淡漠……我爱慕它们。一个平凡的形容词或者一个讨厌的副词,嫁给了对的名词或动词,可以成就近乎完美的婚姻。好的修辞也是一种意外而完美的镶嵌,天衣无缝。大美不雕,对不对?当然对。但形容词的判断标准,是必要性,并非动辄概以修辞之过。可以朴素,不能赤贫。可以克制,不能乏力。不能以法西斯的眼神,看待每一个犹太形容词。

  评 论

  越界的候鸟

  胡性能 | 文

  从某种意义上说,散文的写作有点类似候鸟的飞行,都是过多地依赖自身的经验和记忆。也正因为如此,散文成为一种很难持续写作的文体,除了少数天赋异秉的作家,大多数曾引起中国文坛侧目的散文作者,仿佛事先有过约定:各领风骚三五年。等大家有限的生活经验写得差不多,人生又没有持续创造的新鲜体验,慢慢也就沉寂下来,再难回到引人注目的巅峰状态。

  而周晓枫是散文界的一个另类,长达二十几年,她一直活跃在散文读者的视野里,这让人对她的创作,总是怀揣着一份期待。

  《有如候鸟》(新星出版社2017年9月出版)的出版,揭开了一个悬念,但又留下了另一个悬念。大家不知道周晓枫才华的衰减和激情的消退何时才会到来。

  与周晓枫的写作不同,许多散文作家的写作,通常是向后,要在对既往生活的回溯里,他们才能写得饱满、感性和动人,一旦涉足陌生领域,立即犹疑彷徨,不知所措。而周晓枫对陌生的世界怀有天生的好奇。更重要的是,她能够将有限的人生经验进行充分的发酵,像那些才华横溢的大厨,用少量的食材,就能烹调出让人难忘的飨宴。

  回顾中国散文界这二三十年的历史,当初与周晓枫一起出道的散文作家,大多已经放慢写作的节奏,转移了写作的方向,有的甚至归隐江湖……似乎只有周晓枫依然保持着前行的探索姿态,她将写作从个人经验的领域,拓展到了更为宽阔的社会领域。

  在《有如候鸟》出版之前,谈及周晓枫的散文,除了她写的动物以及女性的成长,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她的语言。周晓枫对语词的运用敏感、微妙、精确,让人联想起围棋高手对弈时,能够以半目的微小差别来判断每一手棋的价值。在词语的使用上,她的身上有着瑞士制表师将精准当生命看待的职业道德。她知道,文字的及物,更多的时候是来自于对语词的限制而非放纵。就像要击中远靶的十环,射手住往要借助狙击步枪上的瞄准镜,才有可能缩小和锁定目标。

  对于周晓枫来说,形容词就是她的瞄准镜。因此,她一直声称自己是形容词最执著的热爱者。曾经,周晓枫的读者将她的精彩句子辑录,做成语录:“我把教养理解为滴水不漏的隐忍”、“怀念是一个最安静的动词,因为持续一生的伤感,藏在这种安静里”。语言是周晓枫散文最为明晰的个人指纹,绚丽而具有乐感,有着相当高的辨识度。

  《有如候鸟》这部集子里的文章,在保持着周晓枫独特语言风格的同时,原本绵密到黏稠的文字有了变化:更为率性、自如和松弛。读者甚至能够从这本集子里,触摸到她的体温和心跳。

  《有如候鸟》辑录的文章,大多发表在近几年的文学期刊上,内容涉及家暴、记忆、善恶、异化、食物链、迁徙、世相……这些小说家都格外慎重和难以把握的主题,她却试图用散文的方式来抵达。尤其是集子中收录的《离歌》,5万多字,体量庞大,锋利的文字刀刃,冷静却又不无感伤地进行了层层解剖,写出了中国知识分子在社会转轨时期,内心的挣扎和无望的妥协。

  对于散文,周晓枫一直说她在进行“试错的努力”。“有如候鸟”这个书名,其实很像是对她这几年写作实践的概括。候鸟的飞行靠的是经验和记忆,周晓枫也依赖经验和记忆,但,不仅如此。当大量候鸟在越冬地的上空盘旋降落时,她却带着饱满的热情只身前行,朝着陌生的地界奋力展翅,难怪评论界要把她界定为“难以被归类的散文作家”。

  多年来,周晓枫一直是散文界那只试图越界的候鸟,这让她在获得写作自由的同时,也试探了散文可能的疆域。

  也许,周晓枫在写作上的越界行为,反证的是她在现实中生活的循规蹈矩、经历的局促有限、体验的捉襟见肘,所以她不走寻常路,而越界,让她超载自身经验,抵达散文许多原有的禁地,并得以目睹陌生而辽阔的美。

  当然,一个僭越者在挑战规则的同时,必须做好不被理解的心理准备。尽管周晓枫有许多粉丝,但这些年来,她的散文却叫好不叫座,她好像也从来没有过“红得发紫”的极致体验。所以,包括题材有拓展手法有突破的散文集《有如候鸟》都未必能在销售上创造奇迹。也许,这是一个“越界”和不断“试错”的散文作家需要付出的代价。普通读者往往习惯接受熟悉的气味和类似的体验,惟此,才能降低阅读的难度,保持阅读的安全,节省阅读的体力。

  从这个角度说,阅读《有如候鸟》的人,其实也是读者中的越界者。

  《有如候鸟》读后感(五):北京十月文学月先声|十月文学院顾问荐书

  文/十月文学院

  续一个月的文学界大型活动——第二届“北京十月文学月”即将拉开帷幕,在浓郁的金秋书香中,小编特意邀请十月文学院的顾问委员会成员分别为各位读者推荐精品书目。

  本期小编将为大家继续介绍“十月文学院顾问推荐书目”,并附上各位顾问对十月文学月及十月文学院的温馨寄语。本期为大家推送的是顾问委员会主任李敬泽老师和陈福民老师推荐的精品书籍。请大家和小编一起来看看诸位老师书桌上的书香墨韵,在老师们的引导下,一起品味文学,走进十月文学月吧!

  李敬泽

  顾问简介

  李敬泽,1964年生于天津,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著名文学评论家、作家。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批评写作,出版了《颜色的名字》《纸现场》《为文学申辩》《读无尽岁月》《见证一千零一夜》《青鸟故事集》等多部著作。曾获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文学评论家奖等。

  十月寄语

  李敬泽寄语:

  我们心里有一个盛大的十月

  ——贺第二届十月文学节

  推荐书目

  《有如候鸟》

  作者:周晓枫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09月

  推荐理由:

  如果我是个散文家,周晓枫就是我的敌人。如果散文是探查自我的方式,那么,很少有人在自我解剖时像她那样庖丁解牛,痛并快乐:如果散文是运用经验和知识建构意义的工程,那么,也很少有人像她那样,七宝楼台,步步机心,直到恍兮惚兮、真伪莫辨。还有语言,在我看来,周晓枫的语言是最好的书面语,水晶钻石,自带魔性。令人安慰觉得尚存活路的是,她的水晶钻石里少有她自己风生水起的口音。

  陈福民

  顾问简介

  陈福民,当代批评家。1995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获文学博士学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新媒体文学委员会主任;中国作家协会小说专业委员会委员;北京作协理事;多届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评委。

  著有《批评与阅读的力量》等,在当代文学批评领域,发表论文《我们还能坚持多久》《谁是今日之“拾垃圾者”》《伟大时代的小丑之见》《文化变迁时代与网络文学》《消费时代的文学观》等。近年来关注大众文化视野下的网络文学研究及历史文化阅读研究。

  十月寄语

  陈福民寄语:

  十月金风唱未休

  何须芳草替人愁

  纷纷才俊争先起

  个个能登五凤楼

  ——贺第二届“北京十月文学月”

  推荐书目

  《三大师传》

  作者:【奥】茨威格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译者:张玉书

  出版时间:2015年4月

  推荐理由:

  在西方传统文学史的框架中,“传记文学”并不是一种被主流认可的文学样式。现今传记文学能够成为一种登堂入室的文学体式,并且在文学性方面与传统文学体裁并驾齐驱,茨威格可谓居功至伟。

  所以我推荐茨威格的《三大师传》。这是他以《世界建筑师》为总题的三套人物传记之一(另外两部是《与魔搏斗的人》《三作家传》)。在深度了解作家作品的基础上,茨威格通过对巴尔扎克、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三位19世纪伟大的长篇小说家内心世界的洞察和分析,精准的文字判断和领悟能力,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巴尔扎克的人物,一个狄更斯的形象,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格”,把三位文学巨匠的心理世界立体完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隔着历史的长河依旧可以清晰地触碰抚摸伟人震颤的灵魂。本书撰写的年代正是一次世界大战各国民族主义泛滥的特殊历史时期,茨威格能够以人性、文学性为标准,发掘出当时并没有被经典化的大师并为其作书立传,这不能不令人钦佩他超人的历史见地和与思想对话的能力。

  《渴望生活》

  作者: [美国] 欧文·斯通

  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译者: 常涛

  出版时间: 2014年10月

  推荐理由:

  二十世纪对中国读者影响最大的传记文学作家有两位,一个是茨威格,另一个是美国传记文学作家欧文·斯通。

  因此我向大家推荐的第二本书是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本书是欧文·斯通在年仅26岁时创作,在他的笔下,梵高的形象和精神世界被描写得卓然生动、呼之欲出。梵高,这个伟大的荷兰人,这个精神失常的人,这个以自己不幸的一生与艺术进行殊死搏斗并最终把自己全部贡献给世界的人,他创造了绘画史上伟大的奇迹,他也烛照和影响了整个世界。欧文·斯通以极大的激情投入到梵高人物形象的刻画中,将梵高执着、追寻、狂热的一生极富有感染力的表现出来,梵高倔强生长的灵魂使读者每每动容。生活的庸常琐事中,能够手捧这样一本具有文学感召力的书籍,与一个绘画天才纯粹的精神世界展开对话,不失为一种精神享受。这是我推荐这本书籍的理由。

  后记

  看了本期的介绍,大家有什么想和顾问交流的呢?在金色的十月,又有什么样的读书计划和感悟呢?欢迎大家在留言区踊跃留言。获得点赞数最多的一位读者,将会获得由已经推介的顾问中任意一位学者亲笔签名的著作一本。欢迎大家的留言!

  在总共三期的荐书推送中,我们会一一揭晓“十月文学院顾问推荐书目”,欢迎大家与各位老师进行交流互动,期待您的参与!

  《有如候鸟》读后感(六):“需要你们的冷酷,胜于需要你们的温暖”——《有如候鸟》

  文/傅诺什

  看完了。

  据说“作诗但求好句,已落下乘”,不求畅销不求红的作家能一直爱谁谁的写,真了不起,以及在后记里写说“需要你们的冷酷,胜于需要你们的温暖”。

  和此前散文集《巨鲸歌唱》相比,关于自然与动物的篇章冷酷依旧,从观察外界到反观人性的杀戮,虐恋,情欲,信仰,善恶,死亡。。。依然不留活口地刺破真相。

  两篇故事作基的散文文风突变。特别是《离歌》。

  《离歌》让我在睡去又醒来的凌晨四点心如刀割,谁不曾是那个领了“屠苏酒的少年”,谁不曾“默默离席,消失于众声喧哗”。

  《离歌》是作者写给一位故交的挽歌。故交是朋友,是导师,还是“一辈子或明或暗的情人”,无解。故事情节老套又寻常,谁身边没有几个少年才子,中年沦丧的故事。但是《离歌》不同。寻常故事只有冰山一角,好故事有抽丝剥茧。

  少年才子的对立面,中年沦陷的对立面,究竟是知识消解了朴素,还是理想大过了爱情,权力是自我保护的剑,还是沉重到自戕的剑?《离歌》深入海底,扎心一探。

  《有如候鸟》没有好结局,就像漂泊他乡的灵魂,最终骨灰装进饼干筒,才能归乡。

  但是绝望处有力量,“走了这么远,为了让翅膀得到极致体验”,“只有抵达终点折返,才有机会体会浅尝辄止的悔意”。

  这不是励志。这是绝望处的一丝暖意。

  《有如候鸟》读后感(七):驯养记忆的方式

  文、中国作家网

  散文写作本是为了再现散落在时光里的记忆,无论古今,一切事物都可以现实地置于眼前,瞬息之间又会从眼前消失,或者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里重现。我们需要通过自身的生命感悟和内心争辩,将其浸润在现代意识之中,并付之于独立而有精神体温的辩证思考,才有可能最终把记忆驯化成为自己。

  回顾2017年仍然蔚为大观的散文写作,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作家选择了用散文去表达现代生活中更真实、更复杂的经验,这使得散文的文体拓展有了一个稳定的方向。这不仅具有文体上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对作家来说,怎样找到最佳的散文表达方式,怎样在散文写作中找到真正的自己,才是真问题。

  我们常说,散文“贵在真实”,就是说,散文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好像有一个客观存在的“记忆”似的。这实是对散文创作的一种误解。记忆并不客观存在,而是可以被不断理解的一段经验。怎样描述自己的记忆,正是散文创作的写作秘诀和法门。换句话说,自我就是记忆的把戏,写作,对作家来说就是驯养自己的记忆,认识自己,进一步梳理自己的来路,跟自己建立真正的感情联系。文学创作的记忆总是秘传的,因之每个人都有自己驯养记忆的方式。无论对作者还是对读者来说都是如此:你理解到什么程度,这个记忆就起什么作用;我们如何驯养记忆,其实也是我们如何认识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作为稿边的散文写作

  对读书人来说,天下的书林林总总,但是它们和自己之间,甚至在它们相互之间,无不存在着或隐或显的联系。这一类散文我称之为稿边写作,和用城市、乡土或者历史一类的词来定义散文不同,这些散文是以自己的精神记忆为写作对象;和传统札记不同的则是,这些散文中更多的是对自己生命状态的回顾和反思,而不是为书而书,为文而文。作为稿边的散文写作尤其可以看到作家作为“优秀读者”的敏感,这敏感不单是针对文本,同样也针对生活和时代。

  张新颖《风吹小集》中的记忆因平易而温润动人。《风吹小集》从装帧到内容编排都很雅致素朴,收入的文章大多是所谓“读后感”,其实包括和书有关的人和事,有现当代文坛的人和事,也有自己与书的感情、阅读的感悟,他甚至从喝茶、听演唱会这样的生活体验中找到文学与生活的连接点。和他的评论文章和研究论文相比,散文的结构更讲究,文字更轻松、自由,其间又不乏诗性的认识和体会,因此这本小书十分耐读。《漫长的相遇》回忆的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阅读福克纳的几个片段,“我也说不出我从福克纳那里学到了什么,但青春时期那漫长的期待和一次次的相遇,确实是无比美妙的经验。况且,还发生了这样奇异的事情:汉语译文帮助我得到了英语口语的优秀成绩。”另一篇《失书记》回忆自己遗失了落在复旦宿舍的一批书,其中有贾植芳先生赠的一套,还有本科时候收到的余华的信,又写到工作过的文汇大厦楼被拆掉无存。这些和“物”有关的记忆一经遗失,只能凭借文字打捞、追忆,同时提供一份带着浓烈个人色彩的时代剪影。

  在追忆故人的散文创作中,我们也能读到对记忆的类似处理,即怀念故人的同时,一并画出其整体生命状态。如李洱回忆钱谷融先生的短文《生前是传奇,身后是传说》,里面特别提到了钱先生的一篇散文旧作《桥》,称钱先生对桥的理解实有两种:一是人们都说要到河的对岸去,但“我”却认为,没必要过去,那边风景跟这边是一样的,看了这边,也就可以知道那边了。二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千古的悲剧,就是因为缺少了一座桥。钱先生的晚年在李洱看来就是桥的化身,也自然有着这两种意思的叠加。罗钢回忆王富仁的长文《长歌当哭——怀念富仁》一面历数自己和王富仁的交往,一面写出了他的思想史和精神史,比如“尽管富仁后来在学术上不断地取得新的成绩,还担任过中国现代文学学会的会长,但我始终认为,在精神上他是属于上世纪80年代的,他的思想、力量、成就、影响、乃至于不足都与那个时代紧密相联,正是在那时,富仁的生命放射出一生中最为灿烂的光华。”在我读来,这样的判断既是写给故人,也是写给自己的肺腑之言。

  王安忆《小说与我》和毕飞宇《小说课》都是课堂讲稿整理而来,小说家谈小说,既是写作之外的阅读,又是阅读之外的写作,常有另辟蹊径的细腻与温情,写作和阅读的妙趣融在一起,谈的即便是别人的小说,也不免见出本人的创作理念和美学功底。

  在写作中更新经验

  散文的文化性、思想性和现实观照性日益加强,这与当代社会发展的文化语境和读者的心理期待正相适应。但是,怎样在散文写作中建立起自己风格鲜明的个人美学,而不是仅仅停留在一种博物馆陈列品式的描述上,是写作的难度所在。散文的文化性、思想性应是对我们习以为常的观念、方法本身的反思,这本身是一个创造的过程。认识现在的各种各样极其复杂的现实是很困难,但同时这个困难本身又好像提供了一个契机,给了我们创造性的机会和空间。

  周晓枫的散文意在打破既有的散文创作格局,从自己的体验出发,直面当下的精神困境,走出一条新的美学路径。《有如候鸟》新就新在她不是把中心思想和结论直接交卷出来,而是把自己在过程中的犹疑、否定乃至相互矛盾的东西都一并呈现出来,在她看来,散文就应该老实本分,不耍花招,克制又慈祥地交代底牌,不过是散文的自我萎缩。《有如候鸟》对人生经验和记忆的处理方式有时是陡峭的悬念,有时是缓慢的拉伸,有时又是繁复的思辨,不一而足,惟有如此,她想要探讨的新鲜的、惊心动魄的人生经验和被隐藏的人性和灵魂才能得以展现出来。她提醒我们要对所置身的时代保持冷静。诸多事物都是表象,她所念念不忘的是世界的内核,是大多数人已经遗忘或不愿记起的东西。记忆是什么呢?记忆如此抽象,但又如此具体。《初洗如婴》中写到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与记忆的分离,面对记忆与自我互相建构的问题:自我存在的证明既是记忆,又是失忆。《离歌》写得无限逼近我们时代真相,它提供给我们巨大的镜子,我们得以照见时代,也照见我们自身。

  李修文《山河袈裟》对散文的风格有许多突破,他把自己融进了斑驳陆离的生活,从而完成了精神上的再造,完成了自己灵魂上的复生。他在自序里说:“山林与小镇,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火车,以上种种,是我的山河。”“山河”里的奔忙,路过的一个又一个未曾接触过的世界,其人其事,不仅是经历,更是一种自我剖析。他写普通的人物,写平凡的故事,“他们是门卫和小贩,是修伞的和补锅的,是快递员和清洁工,是房产经纪和销售代表。在许多时候,他们也是失败,是穷愁病苦,我曾以为我不是他们,但实际上,我从来都是他们。”或许正是作者持有这样的认识,才能在记忆里揉进去让人猝不及防地震撼与感动。作者写的很多故事里,主人公都执迷于对命运或毁灭的抵抗。他也是主人公,他在字里行间也表现有迟疑和停滞,但他终于说服自己继续上路。如他在《哀恸之歌》里写到:“如果在天有灵,它定会听见田野上惊魂未定的呼告:诸神保佑,许我背靠一座不再摇晃的山岩;如果有可能,再许我风止雨歇,六畜安静;许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对李修文来说,他对记忆的再造同时也是精神上的再造。他认为,一个人的美学如何贯注到他的生存当中,最终形成一种独属于中国人而非他国人的底气,是非常重要的。

  现实观照性强的文章很快引起强烈的反响,袁凌《青苔不会消失》中收入的文章曾在网上引起强烈的反响,通过写底层人物在磨难与困境中的挣扎,为我们呈现了一片震撼的精神与生存景观。《回来》的作者孙中伦是一个身体力行地去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21岁少年,他从美国休学一年,去东莞、大理、定西、苏州、北京、成都,做过流水线工人、民宿招待、初中老师、新媒体编辑、寺庙居士、漆器厂学徒。他把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记录下来,成为一种另类的抵御记忆的遗忘的叙事,他的记录本身又构成了当下现实映照中的一个部分。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希望抓住哪一刻成为永恒,因而这样的尝试本身也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力量。卫毅《寻找桃花源》写那些大时代的波涛和个体生活的交织中,那些沧海一粟的当代中国画像。“寻找桃花源”隐喻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寻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理想之地或者精神归宿,但“桃花源”似乎总在更远的地方,永远无法抵达,我们却从未停止寻找。

  散文与地方史知识

  除了直面现实经验,散文写作还在地理的层面上与中国当下的社会现实保持着紧张的对话关系,我更愿意称之为“地方史知识”。所谓地方史知识,既是建立在个人经验基础上,对大地与生命的感怀,也是对生存哲学的精神探求与思考。

  南帆《一个人的地图》写关于闽地的林林总总的传说、神话、想象、若干轶事、无可稽考的地方史知识以及些许个人经验,作者说“为这一片土地绘制一幅地图是我的心愿。若干地标或许不那么准确,可是,我不在乎,个人收藏而已”,事实上,在他极具个性魅力的散文语言中,某种整体的闽地面貌已经隐隐浮现在读者眼前。有关族群、迁徙、方言、渔民、小岛、讲学、茶叶、台风等等的“地方史知识”中,蕴涵着他的记忆,他所栖居的土地上的兴衰变迁,同时也构成理解当下现实的重要参照。《一个人的地图》由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出发,成为虔诚的生命追寻与深刻的人生拷问,这样的感怀和思考总是有着真切的意义的,因为“没有听说哪一个人会在自己绘制的地图之中迷路”。

  历史学家罗新徒步走完了从北京到内蒙古锡林郭勒的元朝辇路,亲自考察了一番自己研究的主题,写成《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发现中国》一书。罗新从大都到上都,从白翎雀到金莲花,一路走来,记忆中的故人旧交与前尘远景一并闪现,从个人遭遇到故垒遗迹,从历史中国到当下中国,一路且行且思且记,书斋与抽象思维中的概念被一寸寸还原到人间的土地上,“研究”与“理解”中国从纸面的文字变成了脚下的路,这已经是深深入心的发现了,又何须什么学理性的增益呢?对于历史学者,除了以史鉴今,更重要的恐怕是博雅的视野、思考的力度和关怀的能力。而对于不能身临其境的读者,罗新留下的记录,不是朋友圈里华丽的“诗与远方”,而是一次贴着地面的远行。

  于坚《建水记》写的是一个400年前手工建造的古城及其保存至今的日常生活方式,“建水是幸存者,传统中国黄金时代遗留的最后几块金子之一,它让我可以在空间中而不仅是在书本上反思传统”。事实上,于坚基于自己私人体验和个人感受,对建水人生活的原生态描述显得异常生动。他们的生活总是与那片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的行踪使得那片土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强烈的现场感,让我们仿佛可以看见那些人的呼吸,一直弥漫到纸面上来。于坚的记录包含了一个地方和一个民族生存空间里的历史、往事和即将消逝的某种状态,这种状态构成了建水已经成为过往的人文地理,历史的视角与想象成就了建水在时光深处的历史质感。

  陈涛《甘南乡村笔记》回忆自己在甘南冶力关镇任“第一书记”的挂职生活和工作,无论是扶贫还是助学,无论是关于基层的思考还是关于生活本身的反思,他用自己的笔进行选择和清理,将两年生活留下的记忆瓦片翻出来,是一篇真正的生活与行走的笔记,是“扎根乡村这片土地生出来的灿烂之花”。

  盘点完2017年曾经打动过我的散文作品之后,我发现这些作品都有各自驯养记忆的不同方式。稍微乐观一点来说,散文写作本是为了再现散落在时光里的记忆,无论古今,一切事物都可以现实地置于眼前,瞬息之间又会从眼前消失,或者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里重现。我们需要通过自身的生命感悟和内心争辩,将其浸润在现代意识之中,并付之于独立而有精神体温的辩证思考,才有可能最终把记忆驯化成为自己。

  《有如候鸟》读后感(八):赋古老文体以生机——读周晓枫《有如候鸟》

  文/ 张莉 (刊于2017年11月19日《文汇报》)

  一

  没有比散文更具普泛气质的文体了。那些回乡故事,过往岁月,日常感怀,心灵鸡汤,我们通通称之为散文。它简直就是全民文体。但是,越是人人能写,也意味着此一文体的写作难度。写出我之所见是容易的,写出我们的情感却是难的。——在今天,如何成为一名有独特写作风格的散文作者,成为一名能开拓文体疆域的散文作家困难重重。

  《有如候鸟》读来让人振奋。这是著名散文家周晓枫的最新散文集,其中作品都是首次结集。这是文字密度极高、给人高度审美愉悦的作品集。作家像飞鸟一样,带领我们行至辽远。节节溃败的中年人,被阿尔茨海墨病侵害的老人,备受情感暴力困扰的女孩子,有隐秘伤痕的沉默女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他们行踪辽阔但又沉默如谜,有如世界各地迁徙的鸟儿。还有那些我们平日里根本不感兴趣的小动物,蜥蜴、骡子、蜻蜓、蜜蜂、海鸥、海马、火烈鸟,壁虎或者蝴蝶……每一种动物都有灵性,每一种动物都能带给我们神启。我们不熟悉的动物世界,远比我们想象得有意思的多。

  令人难忘的是那篇《浮世绘》。深夜广播里关于男人隐疾的讲述。隐匿的痛苦被掀起,似乎变成一种话语的狂欢。一如微信微博中的信息,它们看起来是私密的,但却也是公开的,大家共享痛苦和秘密。由此,散文家探讨的是我们的灵魂,她提醒我们要对所置身的时代保持冷静。诸多事物都是表象,她所念念不忘的是世界的内核,是大多数人已经遗忘或不愿记起的东西。记忆是什么呢?记忆如此抽象,但又如此具体。《初洗如婴》中写到阿尔茨海墨病患者与记忆的分离。我们似乎对她所描述的一切感受都熟悉,但是,让我们自己独立说出来却又是那么难。周晓枫的散文,惊心动魄,又别出路径。

  《布偶猫》关乎亲密关系中的暴力。作为性爱暴力的受害者,女孩子竟然协助施害男友逃离警方的追捕,受到毕加索虐待的情人呢,则在他死后心甘情愿地自杀与之相随……冷静,缜密,层层推进,她引领我们直看到亲密关系的最底部。那是善恶的秘密交集处,是灰色地带,是难以清晰下定义、难以清晰给出判断的地带。周晓枫引领我们一起去认知。

  这个世界有数量庞大的散文家,周晓枫无疑是散文家中的散文家。——她的散文并不为读者提供安慰剂。但会带给我们别的。她会激活麻木的心灵,会唤回那种新的令我们自身都惊讶的感受力。繁复华美的语言,克制但又深情的语句,更重要的是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那是对定式思维、定式文体的一种超越。周晓枫作品的魅力在于,她让我们的触须更为宽广,更为敏感,这位作家有带领我们进入一种新异世界的能力。

  二

  《离歌》让人念念难忘。它长达5万字,是散文集中最为耀眼的一篇,也是周晓枫近十年散文写作的代表作。它关于一位名叫屠苏的男人的一生悲欢。曾经春风得意,名校毕业,在机关工作,成为家乡的骄傲;但又处处不如意,婚姻解体,最终与父母亲朋生疏。——渴望成为人上之人,但却又无法获得自我,最终,他成为在现实面前一败涂地的人。

  谁记忆中没有一位鲜衣怒马一骑红尘的少年呢?但是,转眼间他便成为孤独魂魄。这怎不令人痛惜!屠苏这一形象具有普遍性,他真是像极了我们身边那些面容模糊的中年男人。周晓枫画出了一步步奋斗又一步步失败者的心路足迹,当然,这样的画出并不简单意味着挽歌,事实上,屠苏的路值得反思。

  《离歌》是剥洋葱般的写作。周晓枫对“真”有着某种执念:“为了真,我认为可以牺牲表面的美、部分的善,以挖掘隐藏在深处的内核。我想,也唯有在‘真’的基础上,我们才能触及另类的发现,比如,看似斑驳却不容捍动的美,以及,看似残酷而无动于衷的善。”——那些浮华泡沫、巧言令色;那些伪装伪善、惺惺作态;那些脉脉含情、深重积怨,都在求真者笔下纷纷掉落。《离歌》之好,在于写得无限逼近我们时代真相,在于它提供给我们巨大的镜子,我们得以照见自身;《离歌》之好,在于无限探究我们的内心,在于它有如探照灯,照到我们身上的黑暗和苟且,以及,人性的深不可测。

  《离歌》是离去之歌,是分离之歌,是诀别之歌。那是理想主义者与利己主义者的分离,那是多情者与薄凉者的分离,也是“我”和少年伙伴屠苏的彻底切割。诚挚,浓烈,痛切,披肝沥胆,《离歌》是把“我”与屠苏放在火上一起烤的写作,她固然写出了那个越活越卑微、越活越灰暗、越活越无趣、越活越薄凉、越活越可怜的中年男人,同时,她也写出了自己的颓唐、不安和隐疾。——周晓枫不是那种在文字里美化自我或他人的作家,也与我们通常看到的那种“自怜自艾”的作家毫不搭界。在用“手术刀”剖析少年挚友的过往时,她把利刃对准了“自我”,对准了自我里最痛苦和最柔软的部分。

  读《离歌》会想到,这位作家深具平等意识。要贴近,要和所写之物在一起。无论它是一片叶子还是一个动物,他们在她那里都是平等的。一如她自己所言,“写一块石头和一粒珠宝,需要什么态度上的取舍吗?写一头大象或一只松鼠,不是应该抱有同样尊重吗?我以为,写作者最好不心怀成见,既不轻易敬仰,也不随意轻蔑。” ——无论屠苏多么令人失望,《离歌》中的“我”都和他共在,“我”沿着鼓城一路追随屠苏的成长之路;“我”和他的父母、弟弟、妹妹、他的前妻以及现任妻子坦承交流;“我”翻看那些陈年博客,即使它们有如利箭般千万次射向“我”……走一路,看一路,也被与“自我”有关的真相一路灼伤,最终,她引领我们看到死亡背后的惨烈,虚荣背后的不堪,乃至,人间世界的百孔千疮。《离歌》中,周晓枫坦诚而真率;她不俯视,不仰视;她不虚美,也不隐恶。

  坦率说,《离歌》的文字犀利尖锐,有刻薄之力,一般而言,这种表达往往让读者抵触。但周晓枫没有遭遇抵触,反而引起读者共鸣。——《离歌》领衔《收获》上半年非虚构长篇散文排行榜首位,备受好评。因为她的反躬自身,因为她的低分贝语调,也因为她的谦逊自省;因为她和她的所写对象“共在”,因为她没有把自己从中“摘”出来,读者自然愿意和她订下情感契约。

  三

  熟悉周晓枫创作道路的人会了解,这部散文集于她具有转折意义。她没有按着她的惯常写作方式写下去,她着意躲避了自己的写作舒适区。换言之,这些文字是她“越轨”所致——所谓“越轨”,是作家对个人写作经验的一次打破;是她的修辞的一次转变,也是她对散文文体疆域的跨越。

  以往,这位散文家的写作是内窥镜式——她喜欢关注内心,她渴望对自我进行深度挖掘。而这一次,她则试图越出“自我”的边界。在同名散文《有如候鸟》中,她的开阖之大令人吃惊。这种开阖首先是地域的,近至江苏小城、北京,远至北美大陆和非洲;而另一种开阖则指的是人与动物的比拟。在这部作品里,每一个地域里都有着她所关注的动物,于动物身上她看到人性;在人那里,她又看到了动物性。大雁、信天翁、鸽子,这些动物就这样与一个人的心境紧密相联。当然,还有一种隐在的开阖,关于如何旁观“她”的成长——其中黑暗,其中沉重,其中痛楚,令人感慨。那既是一个人的战争,又是一个人克服羞耻和痛苦的无限向上。框架和教条都在作家对困苦和羞耻的克服中烟消云散了,《有如候鸟》是一位技艺成熟的作家对自我的挑战,也是对一种写作难度的超越。

  周晓枫的文字繁复,每个句子都闪光,她似乎醉心于编织这些亮光闪闪的碎片。这让人想到中国文学传统中极尽华美之能势的“赋”。赋虽华美却无空一物,最终没有生命力,成为死的文体。周晓枫散文有赋的影子,但却言之有物。繁复的形式与直抵内核的真相奇异地纠合在一起,有迷人的吸引力。她的语言纯净,不染尘埃。“在我看来,周晓枫的语言是最好的书面语,水晶钻石,自带魔性。”(李敬泽语)但是,在《有如候鸟》中,她开始寻找某种泥沙俱下,她试图有意保持语言的粗颗粒感。——她固然念念不忘那些“形而上”,但她也诚实细密地写出了“形而下”对一个人的真实摧毁,一如她在《离歌》中对屠苏家庭事务的讲述。由此,她的写作重新“及物”和“落地”,重新注入人间烟火,甚至,她的口音因为情感痛切而有轻微的变形。《有如候鸟》中,周晓枫重新开始寻找到独属于她的“人的声音”。

  使我们熟悉的句式变得陌生,使通常认为均衡的叙述出现裂缝,如跨界的候鸟般在非虚构与虚构艺术手法中穿行,这是周晓枫另一种意义上的“越轨”。这部散文集里,她大量使用巧合,先声夺人,以及有意味地控制叙事节奏和故事切换,给人以阅读挑战。这也意味着,她在着意打破那种久已形成的散文写作秩序。因为,这位作家并不认为散文是现实生活的照相机。

  一旦现实进入文字,你怎么能要求它与事实呈现一比一的比例?散文,如果你承认它是一种创作,那么,它就不可能是对现实的原封照搬。散文写作是否需要小说技法,散文写作是否可以使用跌宕起伏的场景切换?散文写作是否需要放大、缩小,或者近景与广角的挪移?《有如候鸟》明确给出了它的答案。——这里的故事内核固然是真实的,但读来津津有味,山重水复,分明是对诸多小说技法的挪用和借鉴。

  四

  《有如候鸟》注定会在散文出版史上留下足迹,一如年初引起轰动的另一部散文集《山河袈裟》。事实上,《山河袈裟》中,沉寂十年的李修文深刻认识到了“我”与他们的“共在”,“我曾经以为我不是他们,但实际上,我从来就是他们。”这是卓有意味的转折,这是重要的方法论意义的改变。李修文的写作从此柳暗花明,气象一新。就美学层面而言,《有如候鸟》和《山河袈裟》两部作品都情感浓烈,都写得深刻而美,但写作风格并不相近。某种意义上,两部作品是当代散文写作美学的两极,但又殊途同归。——周晓枫和李修文都在追求与万物“共在”与“共情”,并不把所写之物奇观化、对象化。也许写作者是外在的,但是,透过特殊的取景器,他们将自我融入所写之物,从而实现与普通读者的“情感同盟”。当然,他们也都致力于将新的写作元素引入散文写作中。

  《山河袈裟》中,你能感受到李修文的修辞之美,那种凝练、跳跃、悬置,那种旁逸斜出、突然荡开一笔;那种大热烈和大荒凉的参差交错,那种浓艳孤绝与凄美壮烈的并存;那种强烈的情感凝聚力与爆发力,以及,一种与古诗意境有关的、意味深长的戏剧性场景……都在《山河袈裟》中出现了。由此,《山河袈裟》脱颖而出,由此,那些日常情景在李修文笔下生成了熠熠闪光的有情瞬间;由此,我们对散文文体认识得以拓展,我们重新理解散文写作的可能性。

  作为读者,你不得不承认,《山河袈裟》和《有如候鸟》中都有令人赞叹的越轨笔致。——如果说李修文以《山河袈裟》的写作重新消化了中国古诗与中国传统戏曲的情境,那么,周晓枫则以《有如候鸟》的写作重新消化了中国小说技法。就此而言,这两部作品不仅在两位作家个人写作史上深具转折意义,在当代散文写作领域也是卓有成效的实验和弥足宝贵的收获。

  真正的散文家是通灵的,万千声音化于其一人之声口,“我”不仅是“我”,也是无数他们中的一个;真正的散文家也从不会画地为牢,卓异的艺术天赋将引领他们去开疆拓土,越走越远,越写越阔大,进而赋一种古老文体以生机。——今天,在散文写作领域使用“越轨笔致”是如此的重要,它既是散文修辞的需要,也是文体拓展的迫切;它关乎文学立场,也关乎写作美学。

  《有如候鸟》读后感(九):周晓枫:难以被归类的散文作家

  文/深圳晚报

  9 月 24 日,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等诸多奖项得主周晓枫携最新散文作品《有如候鸟》在中信书店举办了新书分享会。这是已经出版十余部作品的周晓枫首次在公众场合亮相进行新书的分享与签售。分享会以对谈形式进行,对谈嘉宾是资深出版人、中信书店总编辑方希,特邀嘉宾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新星出版社总编辑彭明哲参与讨论。

  分享会从周晓枫个人对形容词和修辞的偏爱,谈到散文由长度延展而引发的内容和结构延展的各种可能性;从周晓枫如何在 " 冰清玉洁 " 的风格中寻求突破、不断推翻预设和边界,谈到散文中的虚构和非虚构等问题。

  周晓枫说:" 我之所以喜欢散文,是觉得它里面具有很多可能性和魅力还没有被挖掘。没人规定散文必须是什么样的,它存在丰富的变数。这个探索的过程非常美妙,就像写作将一个单数的‘我’变成复数的‘我’,拓展了生活的局限。我想尽量贴近素材和题材,我觉得这是一种尊重的态度,同时也是开发自己潜能的一种方式。"

  李敬泽在对谈中提到:" 十几年前文学奖的颁奖词中我写‘周晓枫的散文冰清玉洁’,这四个字里有担心和‘鄙视’,虽然这样一以贯之写到 90 岁也很好,但会丢失刻画世界复杂性的能力。她是个意义过盛的作家,犄角旮旯都呈现出丰沛的意义。周晓枫后来散文写了很多女性隐秘的羞耻,包括家暴和性侵,其实不必纠缠于散文里到底是否有虚构和非虚构的概念,写得是否有说服力,能够让你忽略对虚构和非虚构的猜疑,用文学逼近生活的复杂和广度,才是最为重要的。"方希认为:" 周晓枫早期的散文关键词是星空、上帝、羽毛、孩子、花朵、秋天、树叶 …… 让人怀疑她是一个只有呼吸系统而没有消化系统和生殖系统的作家,但是她之后发生了风格的巨变,这有一个作家的自觉,也受到李敬泽这样的批评家非常深刻的影响,创作和批评之间这样美好的关系,并不是缓慢地发生,而有生动清晰的流变。"

  对谈中,嘉宾妙语频出,读者笑声不断,虽是周晓枫的首次新书分享,仍在轻松自如的氛围中展现了其清晰的写作思路和对自己的深刻剖析,以及爽直幽默的个人魅力。方希在分享会的结语中说:" 周晓枫是一个被大众低估的作家。她无法归类到任何一个固有的文学流派和团伙中,她具有凛冽的多样性,又有深入骨髓、丰瞻华美的个性。作家因其独特而被阅读,因其文学的锐度而让每个角落都产生了意义,丰富和敏锐了人们的感知。她值得被更多人读到。"

  《有如候鸟》收录了周晓枫近两三年的十余篇散文新作,包括《收获》2017 上半年文学榜非虚构类榜首作品《离歌》等。相对于她以前的散文,这部集子中的作品语言更为松驰,视野更为广阔,发现更为独到。文章融戏剧元素、小说手法、诗歌语言和哲学思考于一体,既充分展示了文字的纯度与美感,也扩展了散文的丰富性与可能性。

  ▲《有如候鸟》

  周晓枫著

  新星出版社

  2017 年 9 月出版

  《有如候鸟》读后感(十):马小淘:我的爱豆周晓枫

  文/ 马小淘 (刊于2017年11月8日《中华读书报》)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周晓枫是我爱豆。我没读过中文系,多年来一直由着趣味读书,做编辑之前,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读的特别少。刚去杂志社上班时,有一次徐则臣说起三红一创,我特别迷茫,还以为是三宅一生的副牌。他也特别迷茫,不理解对面的神经病思路在哪条线上。但是,有一个当代作家的作品我全读过,这个人就是周晓枫,就像粉丝收集爱豆的资料,周晓枫所有的书我都有。我最喜欢的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塞林格、三岛由纪夫、周晓枫,排名不分先后。

  我中学时候第一次读《鸟群》就落下病根了,那种波诡云谲的语言,让我觉得她是一个孤绝的外星人,从此对周晓枫式的表达方式深深迷恋。尽管全世界有格调的作家都在强调动词多高冷多难能可贵,我多年来神往的却一直是周晓枫将形容词和修辞赋予魔法,倾家荡产、同归于尽的表达方式。那时候我有一个本子,抄满了唐诗宋词和《鸟群》里的句子。她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学习的榜样,不是多快好省就以为自己可以追上的人。她是非常遥远的存在,像狮身人面像或者亚特兰蒂斯,有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幻灭感。时至今日,我看她的书有时候会想把书吃掉,那种复杂的感受,是既欢喜又绝望,既渴望占有,又充满了敬畏。周晓枫的才华,不是努力就可以达到的,好像上帝造人的时候特别随性,把整条街的才华都给了她。吃得苦中苦可能会成为人上人,可是还是无法变成周晓枫。

  后来,光阴荏苒,我竟然也成了一个作家。然后,会偶然从很多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我对这三个字极度敏感,每每听作家们提起她,我都非常机警,像每一个乐于掌握偶像八卦的粉丝一样,有一种谄媚的兴奋。所有人都在夸她,没有一个人说她坏话。甚至,我连作为一个粉丝去捍卫她,为她辩解,与人唇枪舌剑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每每跟着附和,写得太好了,人太好了。

  说起来,好像我已经疯了,在絮絮叨叨追溯自己的追星史,说自己爱豆德艺双馨。下边我展开一点,说一点比追星更深刻些的。

  后来,我工作几年之后,周晓枫调到了我们杂志,做我的顶头上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我肯定乐坏了,其实我不是太高兴,还有一种复杂的畏惧——万一我不喜欢她,或者她不喜欢我,我都会难过。我并不想和少女时代就喜欢的人挨得那么近,同事之间,多么容易莫名其妙心生龃龉。我不想看见她咀嚼、吃饭,也不想在办公室走廊的厕所和她偶遇,我不希望她是个活生生可能有缺点的人,我希望我偶像跟王母娘娘似的在高远的天宫高贵端庄就好了。

  她来上班第一天,和另外一个女编辑去外边吃午饭了。我像没被临幸的妃子一样,心里暗自不爽。这里可以引用《鸟群》里的话——所有占有欲的源头,几乎都是无辜的热爱。我由于太热爱她了,用力过猛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但是,这种不健康地爱并没有持续三天以上,周晓枫的个人魅力就把我们整个杂志社征服了。她热情、幽默、明朗、诚恳,不仅不像一个孤独的天才,简直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中学生。就像凯鲁亚克说的“我一辈子都喜欢跟着让我感觉有兴趣的人,因为在我心目中,真正的人都是疯疯癫癫的,他们热爱生活、爱聊天,不露锋芒希望拥有一切,他们从不疲倦,从不讲那些平凡的东西。”周晓枫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真正的人。同时,令我非常震撼的是,在这一切嬉笑怒骂、平易近人之外,她却从不是不拘小节没有分寸的,她的得体和界限感,让我意识到她是一个真正的闺秀。教养让她不轻易在人前展示自己的秘密和伤口,总是以挺拔、嘹亮的姿态,让大家都不要感到不自在。

  我们一起出差,两个人被安排住一间房,她先到,我还没到就收到了她的信息,她会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毛巾、某一个水杯、马桶……她已经用过了,提醒我注意,那种礼貌和周到,不想给任何人造成困扰的担心,就是骨子里的教养。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她是多么有板有眼。她可能已经尽力了,但是她做不到。如果人的智力、才华都装在罐子里,她的罐子肯定已经溢出来了。但是或许是基于某种平衡,我觉得她记忆力的罐子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她头脑清晰,反应机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可惜总是以一种鱼的记忆只有三秒的方式丢三落四。比如,有一天她推荐我一个蓝牙,说效果如何如何好,开车的时候接电话非常方便。我询问了蓝牙的价钱,得到九百块的回复,然后告诉她,九百太贵了,并且我没有车。三天之后,下班时见她风风火火说要上街。干吗去呀?买蓝牙。原来三天前那个已经丢了。

  还有一次,她请我们吃饭,饭后鬼鬼祟祟耳语让我替她买单。她说她发现钱包不在包里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落家里了。我大惊,啊,怎么办?她淡定地说:没事,我经常丢东西,我丢东西就像妓女被强奸,说是个事也是个事,说不是个事也不是个事!

  她还曾经在韩国旅游,把穿过的衣服都挂在宾馆的衣橱里,而后拎着空箱子回国了。冬去春来,到第二年要穿那些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时候,才想起来,它们在韩国呢。

  我的偶像把东西丢遍世界各地,我一想起她,就能想到她找东西的样子。这样的例子,我一下就想起十来个,每一个都匪夷所思又惊心动魄。她就是这样聪慧但是糊涂,是非常特殊的有趣而笨拙的人,当然,即使对我来说,她也不是永远对,全都好。有一点,我是断不肯苟同,她推荐的所有吃的都味道可疑。以周晓枫的语言表达能力,一说什么好吃都神乎其神的,但是每次我亲身尝试,都觉得和她说的根本就是俩东西。在我对这一点还领会不深的时候,曾经路遇她盛赞的一种鸡蛋干,立马买了一兜,并且分给了我妈半兜。然后,母女关系就陷入了冰点——我妈觉得我拿破玩意糊弄她。我对周晓枫吐槽,周晓枫很严肃地看着我说,你不能当鸡蛋干吃啊,你把它当成豆腐干吃,就觉得比一般的豆腐干好吃多了!我被这个逻辑折服了,回家把鸡蛋干都扔了。并且此后她每次推荐好吃的,我都淡定地说,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从抄写《鸟群》的少女,变成了周晓枫的同事,得以面对面感受她的高智商,顺道目睹她颠三倒四的出糗瞬间,揭穿她非常古怪的饮食趣味,这一切多么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然而,我的偶像跑路了,她辞掉了杂志社的工作,变成了一个可以每天穿着睡衣不出门爱文学的人。于是,我成了她的编辑,隔三岔五催促她交稿,孜孜不倦地校对她的错别字,新书《有如候鸟》里就有我编过的稿子。这种感觉太神奇了,从《鸟群》到《斑纹》《你的身体是个仙境》《雕花马鞍》《聋天使》《巨鲸歌唱》,甚至《醉花打人爱谁谁》我的爱豆她曾经和我走得那么近,但是那些文字依然在远方。她不断拓展语言的疆界,以神奇的方式打破、重建,以超出经验的表达展露她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不再是一个只看得到绚烂的年轻人,我能读出一个写作者面对的艰苦和危险,也能感受到一个创造者的执拗和焦灼。她确实有盛大的才华,使用语言像土大款花钱一般挥金如土。这一切看似容易,但是我知道周晓枫选择的是一条险峻之路,她对写作的认真与执着几乎已经到了强迫症的程度。那些花团锦簇的文字之下,是对世界对人生的审视和探索,是慧眼独具的甜蜜和哀伤。

  周晓枫一直坦言自己的书卖得并不十分好。然而我并不感到奇怪,周晓枫怎么可能没有门槛?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读周晓枫,那才是咄咄怪事。甚至我不希望她有庞大的读者,最喜欢的事物,根本不愿与人分享。我想一个人自命不凡地读她,窃喜地回味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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