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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夫日记》读后感10篇

2018-06-18 20:24:0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船夫日记》读后感10篇

  《船夫日记》是一本由[匈牙利] 凯尔泰斯·伊姆莱著作,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9.00,页数:364,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船夫日记》读后感(一):道德与诗学箴言

  这是一本严肃的日记,记录了伊姆莱几十年苦涩思考作为经历过奥斯维辛集中营犹太人作家作者的道德洞察力异于常人,而且也在不间断地思考文学在奥斯维辛之后的诗学问题,许多话有着箴言般的精炼,以下是一些摘录。

  魏尔伦在泥洼里打滚写出最优美、最诚挚诗歌,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矛盾;恰恰相反,通过这个事实,我了解了这些理想的法则——想来,所有的美与道德都不过是欲望;而这种欲望的力量,就是艺术家和所有创作者的力量。

  也许,幸福要求创作——至少在创作以道德的形式出现领域里,或者说,在艺术思想流于某种形式的领域里——很难彼此相融。幸福读过的生活简单的生活,因此是哑然无声的。

  美,是无法满足的欲望之梦。痛苦与美直面相对,始终人类精神境界中最为明确的感情状态

  人一旦缺少了尊严,就会从不被人记载开始,坠入彻底失落黑洞。这就是该隐的精神状态。

  一部小说很少能从美学角度进行衡量。人们渴望一位能表达他们心声的艺术家的出现。

  曾几何时,文学介绍了“他们”是如何生活的;然而在今天,作家只能够讲述自己:讲他是如何生活(试图生活)的,讲他是何等的无所适从和无可救药。

  奥斯维辛和西伯利亚还没怎么触及人类的意识,就已然过去了(假如真的过去了的话),从伦理道德上看并未发生任何的变迁。所有的体验徒劳无益。但是,我们还是要在什么地方与这种体验潜在地、隐秘地共存。

  深刻社会苦楚,在匈牙利散文中从未得到叙事诗般的体现,首先,是这些作家在清晰地辨清自己之前失落了自己。

  问题并不仅仅是,“我们所过的生活是不是值得?”而是,我们怀着清醒意识所过的生活是不是值得?

  “人类总归还是试图获取幸福”,这是个似是而非说法:这里边隐含着不幸。这个观点错误的,因为只有在痛苦之中,才存在某种生命活力

  生活非常需要理想与幻想,需要将所有的虚假之物用博爱、伦理、信仰等等予以命名;其实,生活也需要进行幻想:正是这种生机勃勃行为产生创造出许多具有生命活力的价值

  “我曾经尝试过为风格定义,我这样说,风格是个人客观事物的隐秘适应。”托马斯·曼说。

  愚蠢是不可救药的,因为从道德上讲所选择的是一条轻松的路:最廉价的防卫是抵抗生存。

  卡夫卡说:在身体灵魂完全健康的地方,不会存在精神的生活 。

  虚无主义是一种什么样的陷阱,总被用来使那些杰出的但并不坚强的人们永无止息地怀疑自我,并且自愿投身于自我毁灭之中,似乎恰要以此验证自身的力量。

  获取胜利,是为了使失败变得荣耀

  有人认为艺术传达情感,这是对艺术的误解。艺术传达体验、人间经历的体验及其道德性结局。艺术将生存传达给生存。我们要成为艺术家,恰恰应该掌握生存的实质,同样还要接受并掌握生存的实质。

  《船夫日记》读后感(二):凯尔泰斯•伊姆莱:我的国家,就是流亡

  没拿到书之前,我以为《船夫日记》是本小说,翻开后发现确实是本“日记”,而日记的一大特点就是记录,内容有时显得很散,不一定有鲜明主题贯穿。更何况这是一整本的日记合集,很难讲出具体脉络。从1961到1991年8月,一个人三十年来日记的合成,这个人就是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

  这日记显然和我们平日繁琐的记录不一样,它是凯尔泰斯•伊姆莱每日的思索,是对自己平日所进行的、近乎偏执狂的思考的哲学表述和文学性记录。他说:“对我来说,最适当的自杀——看起来——就是生活。”书中出现了帕斯卡、歌德、叔本华、尼采、卡夫卡、加缪、贝克特、伯恩哈德、穆齐尔等人的诸多话语、论点,凯尔泰斯•伊姆莱以自己的见解思考给予回应,内容更像一场对话封面写:《船夫日记》,凯尔泰斯对存在与死亡的自杀性思辨,一部关于生命、文学、自由与生存的跨时代沉思录。我认为,这一切的根源在那句,“我的国家,就是流亡” 。正是这种无归属感,才让他对“存在”、“死亡”、“生命”、“自由”等话题格外关注

  一切的开始,在1955年一个明媚春日,凯尔泰斯•伊姆莱突然省悟:只存在一个唯独仅有的客观现实,那就是他自己,他的人生。到1961年,凯尔泰斯•伊姆莱开始写小说一年后,他意识到必须抛弃一切。他开始对写作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他说:“我还是凭着自己的信念执著地认为,写作始终是一桩绝对严格的私人事件。”

  “作家创作出来的人物并不是现实的生灵,总是(只是)一个玩偶。如果将其视为现实的生灵去处理的话,那很愚蠢。”

  “我既不拥有读者群,也不想影响任何人。我从事写作既没抱任何目的,也不为写给别人看。如果说我的文字真有什么可以用语言表述目的的话,则是在形式上忠实题材,此处别无所求。”

  “一个人之所以写作,可能并非由于某种天赋驱使,而是因为他不能接受语言和现成的概念。我起初认为,人仅仅只是非常的愚蠢,每个人都要比另一个‘马上就能理解一切的人’更为愚蠢。一个人开始从事写作,就如同一位想要从重症中康复病人,想要成为精神疾患的主人——至少在他还能够写作的时候。”

  凯尔泰斯•伊姆莱意识到,至少在他写作的时候,能够成为“精神疾患的主人”,他总是在不断的自我反思,自我诘问中,探索种种所谓的意义。 “我翻阅着自己的《船夫日记》:我每天的日子都在哪儿呢?我的生活又在哪儿呢?我是越来越不存在了,还是一个如此羞愧的人,也许以此掩饰自我?最大程度的削减着信念!……到底有什么需要做呢?我总是很少相信‘文学’和虚构。”到最后,又发现,其实根本无须这样。“到目前为止,就连我自己都不很清楚:我的作品及我的生活,与这个崇高荣誉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也许,我在独裁统治下,在充满敌意绝望陌生的精神环境中生活的太久,以致萌生出一种特殊的文学意识:根本无须琢磨这个问题。”

  看得出凯尔泰斯•伊姆莱极其赞赏加缪,书中大量引用了他的言语。如:

  加缪说:“在一出好的悲剧里,所有角色都有他们自己的道理。”(P35)

  加缪说:“诗人世界的立法者”。我认为这是引用了雪莱的话。(P33)

  “看起来,与痛苦相比,伟大心灵不太惧怕痛苦,而更怕不能够持久的现实。”(加缪)(P66)

  “我一手拿着《转折点》(克劳斯曼),另一只手里拿的是加缪的《札记》(权作平衡)。”(P101)

  “加缪的《反抗者》有关希特勒的部分。在我看来,这是纯粹动力,是动力的机械论。”(P125)

  ……

  所以,我决定购买加缪的书拜读。好的作者,总是可以带我们进入更为广阔的世界。

  这显然不是一本能够轻松阅读的书,在伊姆莱的记录和表述里,看得心情稍显沉重。最后,借用书中穆齐尔的一句话,警戒自己,“假如我们不付出特别努力的话,所有的一切,就连精神的发展也将开始沦落、退化。”

  《船夫日记》读后感(三):船夫日记 摘抄

  船夫日记

  摘抄

  我们能否接受世界的不可知?能否接受这个能让我们的一次性生命彻底毁灭的念头?不仅毫不怀疑地接受,甚至从中汲取力量?然而自由就是从这里诞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一种虔诚

  6-7

  在人的生命里,最终会有一个瞬间降临---就在这一刻,我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突然释放出自己的力量;就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依靠自己,而且,我们就在这一刻诞生。

  10

  假如一个人不面对现实,而总是一味地谋求与事实的和谐,那就是因循守旧。什么是现实呢?简而言之;我们自己。什么是事实呢?简而言之;无能为力。两者的关系,简而言之;道德的生活,命运。或者说;没有联系,对这一事实的接受是一个偶然与适应的过程。因此,因循守旧本身也变成了事实与无能。失掉了它的自由,炸毁了它的中枢,而将事实散落在自身的空洞之中。这些生疏、远离的毒性碎片永远不能再拼凑成一条陌生的生命。人变沉了与自身相矛盾的对象;变成了机器精神病患者魔鬼。人将要变成受害者和刽子手。

  10-11

  究竟什么是自由?在北极圈的黑暗岁月,我们踉跄地迈开脚步,朝我们自己选择的那颗星光靠近;同时,我们清楚地知道,这颗星星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达到。但是,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星星呢?显然,这是由于黑暗。一个问题导向另一个问题,这些问题绕着一个圈子打转,而且,这是一个无法走进的怪圈。

  我已经知道了,到底什么是自由;自由,是并不存在的东西。叹息,思索,决断。我们活在具体的现实里,却渴望着决断与无所作为----因为,死亡是具象的现实与抽象的决断的恐怖遭遇,和对主人公来说,是具有讽刺意味统一。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主人公并没能体验到这些,因为死亡不可能体验。

  41

  人啊!活着,但不具生命;思考,但一无所知;生活在畜群里,但是一个独立个体;虽然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却不能独自地生活,虽然从属自然,但却粉碎了能将社会建设得更好的自然属性;最终,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不仅摧毁了自然,也摧毁了社会。不过,他们最大的麻烦是,他们为自己制定了法律,却无力遵守。因此,就迫不得已地生活在谎言自卑之中。

  真理,是脆落易伤的东西。假如数以千计青年坚定嘹亮嗓音在每条街巷里吼叫的话,那么即使是毋庸置疑的真理,也会马上变成谎言、暴力与恐怖,而且迟早会变成为谋杀效劳的借口

  46

  为了日常道德规范的精神体验;在道德的意义上,可以---甚至有必要----矛盾地活着,但不能妥协得苟活。

  有一条自杀的路能使人重生;但还有另一条自杀的路将人引向彻底的毁灭,而且这条路比前一条更舒适些。

  61

  严重的、可以感觉到的、无处不在无物不有的失落;到底失落了什么?回首往事;我搏斗了,我被打败了。

  199

  的确,在多数时间里,我们之所以是好人,与其说是出于真正的愿望,还不如说是出于道德的怯懦。这观点是否也适用于邪恶?那么,当公共道德将邪恶誉为仁善、将不道德奉为美德的时候呢?不管怎么说,道德的孤独是一个最值得关注的问题。由于自持己见而承受大众舆论压力---尤其是从这个角度看,人的所作所为,就像一个寻找安全的藏身之处的动物。当排斥(这在今天也经常发生)有可能公开地与唆使屠杀相提并论的时候,便是一种返祖现象,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动物群体的遗传承续;然而,即便在这种时候,排斥仍需要某种道德的、或与道德相仿的论据。

  232

  缺少宽恕往往导致懦弱,懦弱往往导致暴虐,暴虐往往导致残酷

  273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半途而废的、实际上是不成功的生活尝试。

  什么能使我们相信,这个生活是我们的生活,这个世界就是世界?

  276

  不管你相信什么,你都会死掉;但是,假如你什么都不相信的话,那么对活人来说,你已经死了。

  279

  一个时代已经逝去,看起来,人类某种特定的行为已向年龄青春一样地一去不返。这种行为是什么?人类对造物的惊叹;对“作为可分解物质人体不仅活着,而且还具有灵魂”的崇仰的惊叹;在对世界创立的惊叹之余,续之而来的--总而言之-----是对生命的尊重崇拜快乐爱心。在早些的时代里,杀人往往并不是件恶劣习俗,并非像犯罪那样的坏事,而是一种生存方式,一种针对生命、针对其他生灵的、已经养成了的、实用的“自然”行为,生命阶段的症候或是最终阶段的症候,怎么说都一样。杀人作为生存观,作为一种杀人行为的行为方式,毫无疑问是一种本质变化。尽管可以这样讲,人类对屠杀的发明,并不是什么新的发明;但是,人类的屠杀经过了几年、几十年持续不断地进行,已经连同与之共存的所谓“正常的日常生活”、儿童教育恋爱的散步、医疗诊所时光事业、连同某些欲望、幸福与不幸感、文明好奇、黄昏的忧郁、致富、失败或成功等一起,连同习惯、对恐惧的适应、默认、漠视、甚至厌恶一起,变成了人类的屠杀体系。这已然是一种新的、甚至是最新的发明。另外,其中的新内容是;屠杀已经被人接受。实践证明。屠杀的存在方式是可以承受的,是一种可能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说,可以为此成立机构

  284

  死亡的恐惧,是善意提醒人们“对死亡的思考尚未充分”的感觉

  300

  人们偶然地降生,偶然地存活,并合情合理地死亡。

  302

  特别是,就像人类挣扎于现实和想象之间那样;最终还是为了想象的犯罪,而忍受对现实厌恶的折磨,由于令人厌恶的现实的过去,而在想象中寻找慰藉。

  306

  《船夫日记》读后感(四):《船夫日记》——一个坚定者的思想日记

  犹太裔、匈牙利人、年幼时正赶上二战。这样一个作者在晚年对自己生命日记的摘选,你就可想而知会是一个什么调性了。如果此人智力过人,必然会少年老成,从而在整个人生里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多少有些抽离的思想者。如果此人还有好的文笔,他的文字,便是每一个时代都会缺少的那种优秀文字。不知应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船夫伊姆莱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匈牙利文学史上出了这么一位诺奖得主,可以说是这一整个小语种的幸事。但连伊姆莱自己也在抱怨,使用一种小种语言写作的作家,诞生就是为了被人遗忘。这不免让我想起在高加索地区游玩时,在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看到的一家书店。这个只有百万级人口且常年有战争之虞的国度,有着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字和出版物。在这里当一个作家,要多强才能养活自己?同样的问题想必也会出现在匈牙利。

  去过一次匈牙利,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观光客,享受了布达佩斯的河景和温泉。但这个国家现代史上的惨痛记忆始终笼罩在游玩的全程。先是被纳粹德国奴役,紧接着被苏联奴役,之后的略显疯狂的剧变则让它变成了新欧盟里的局外人。中国人也许并不会太在意这个国家的人们在怎么想,可这个国家的痛史是现代国际史上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看了伊姆莱的日记,这个国家的混乱、沉重、悲惨,全都在纸上浮现,让人不是虚无主义者也会变得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一个匈牙利犹太人的生命轨迹,其实就是上个世纪人类最疯狂历史的印记。

  既然对现实世界的存在抱有一种抽离的态度,这种人的精神世界如果再没有什么寄托,现世其实真的就已经没有意义了。从这本略显痛苦和沉重日记里,伊姆莱的精神世界轨迹也是一目了然的。他喜欢浪漫主义的调性,但是对浪漫主义又抱有怀疑,因为他太清楚不切实际地追求浪漫和完美会是什么下场。也许存在主义的怀疑论调会更加贴切他的思想,毕竟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有限的怀疑是思维结构里自带的程序。至于古典主义时代的那种复古的理想,伊姆莱似乎是全然不齿的。看过奥斯维辛、看过没有食物的东德、看过剧变中的匈牙利,谁还会相信执政者的好意?这岂非也是一种蠢猪般的仁义道德?

  《船夫日记》读后感(五):摘抄(附书中提到的艺术品)

  第一部分

  对我来说,最适当的自杀——看起来——就是生活。

  第二部分

  人们在我的四周筑满了围墙,将我的意识据为己有:这就是教育。他们时而用关爱的话语、时而用严厉的教诲使我慢慢地成熟,他们在彻底毁灭我。我从未反抗,也不去努力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带着倦怠的良好意愿,晕厥在自己教养良好的神经衰弱中。

  即便那些生活在18世纪甚至19世纪里的雇农或下等平民活得都像牲畜,但他们也不像20世纪的人民这样变成了东西。

  什么是生活?生活是为了缩短逃亡的路途——缩短逃亡,现在你暂且回来,回到你的桌前。

  与出版社,与文学界的官方刽子手们进行可笑的“谈判”,和通常一样的不欢而散。民族的自我压制。不可思议的邪恶而愚蠢的“领导”。我的暗淡无光、朦胧如翳的生活。一首战后的流行曲:“我们的生活就这样消逝/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们伟大的共产(布尔什维克)党领袖自相矛盾的格言:“我们需要美国的资本和苏联的军队。”

  第三部分

  诞生的规律是普遍的规律,但是死亡的法则是针对个体制订的:从一个出生的角度出发,一个人并不是必须要诞生,但是我一旦诞生,就必须死亡。事情就是这样。生活没有意义。[……]假如人类愿意接受“他们的诞生并非必要,他们的死亡意味着终极灭绝”的观点,那么所有的神秘都会最终消失。

  与资产阶级的特性相比,所有独裁专制、经济自立以及群众统治的形式都是朝向青春期、朝向原始人属性的退化。

  黑贝尔日记:人类将上帝的思想冻结成冰,由上帝吹进我们体内的神火与我们被冻霜包裹的躯体相较量;无论是火融化了冰,还是冰熄灭了火——人类都会在较量中死亡。

  有道德与精神之人最尴尬的体验是,总要接受那些没有道德、没有精神之人的道德与精神的说教。

  死亡的恐惧,是善意地提醒人们“对死亡的思考尚未充分”的感觉。

  无聊是生活的本质。

  无论是在我的家乡、在人群里、还是在世界上,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我要像另一个世界的代表似的完成我的任务——同时,我对另一个世界的详细情况所知甚少:顶多只是知道它不存在。

  提到的画作:

  《船夫日记》读后感(六):【一本安妥灵魂的书——读凯尔泰斯•伊姆莱的《船夫日记》】

  一本安妥灵魂的书

  ——读凯尔泰斯•伊姆莱的《船夫日记》

  人类要付出什么,才能赎回自己的灵魂?——题记

  【引子/安魂】

  临终前,莫扎特最后一次翻看《安魂曲》时,他含着泪水对身边的亲人说:“我没有告诉过你,这其实就是为我自己写的?”奄奄一息的作曲者早就在作品中为自己完成了一次慎重的悼亡。我想,这不仅是一则供人道听途说的名人秩事,更是一曲有着寓言意味的长歌。

  灵魂,和安魂,似乎是两种质地不同的物质。前者似乎是渺渺飞升的,有一些定性,但是很难拘束于一角空间。翅膀的命运是迎风,而灵魂的魅力在于腾飞,犹如庄子开篇提及的鲲鹏,决意而飞,扶摇而上九万里。后者,仿佛一种渐渐凝练的固体,在世象之中慢慢聚攒而成的确凿,之所以显现,还是因为一种力,在不断沉积的过程中,达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和谐状态。这些明显玄虚的“暗物质”,相比欲望涌动的现实生活,份量似乎越来越轻了。大势如此,倒也不用厚此薄彼。只是在久远的年代,或天涯咫尺,咫尺又天涯的少数人中间,“灵魂”尚且具有本真的重量,而“安魂”也是穷尽一生渴望达到的一种融合——即使瞬间的凝聚,即使片刻之后还将永久的散失。

  也许,此刻谈及的“灵魂”是那么不合时宜,而且还在迅速地淡出我们的视线。所谓“安魂”更成了让人顿生无力感的奢望。

  写下,即是永恒——灵魂,既是写不尽的未知,也是了了数笔就可以传达的那一丝真义。在无限的少数人中,凯尔泰斯•伊姆莱就是这样一位追索者,他在探索灵魂之路上,和自己直面相遇。

  莫扎特为自己谱写了《安魂曲》,而凯尔泰斯•伊姆莱用半生苦旅著就了关于灵魂,关于命运,关于人生的《船夫日记》。

  《船夫日记》, 一本安妥灵魂的书。

  【01/印象】

  关于命运,关于灵魂,关于人性等种种“大面积”的定义,并非故作高深的标签,在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Kertesz Imre)时而溯源而上,时而顺流直下的激荡旅途中,它们纷纷有着自己的故事、来历或去处,而故事又常常消隐在波澜不惊中,深海若干米以下是一颗坦诚的心。

  凯尔泰斯•伊姆莱的《船夫日记》(作家出版社/2004年9月版/余泽民 译)是他苦苦泅渡的结晶,只言片语,声声断断,在出航、徘徊、放开、收起的工序中,依次展开了时间与空间的交错,历史和未来的对话,个人和生命的凝望。十余万字,竟用尽了一个人的三十春秋。

  当命运和个人的际遇严丝合缝完全吻合时,命运也就成为现世中的一条路,有起源,也有归宿,中间还有许多不曾选择,也无所谓发生的街口。有尘土,也有石子,有风雨,也有晴朗中的呈现。当然,那些光影不再具有命运的昭示,仅仅是一草一木的枯荣了。在这条路上,凯尔泰斯•伊姆莱仅仅是一个独行者,不需要导游,他能从自己的过去发现未来。甚至也不需要同伴,他和自己互为形影,在命运中承担、接纳和诉说。其余的,我觉得只有愈来愈准确的追问了,直逼一个点,直逼一颗心似的,税利而稳妥。

  凯尔泰斯•伊姆莱,他的名字还不曾闪光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光华四射的逆风飞扬。若干年之后我读到这本书,感觉他的光芒正在慢慢收敛,并沉潜成某种不再挥散的力量。

  此为命运。

  人性,似乎是这位船夫的双桨,一侧是高尚,一侧是卑微。或许,还可以标注上高尚的精神,卑微的身体。他们既是浑然一体的生命,也是各自为战的同伴,时而是敌我双方,时而是莫逆知己。凯尔泰斯•伊姆莱遇见的“人性”无所谓小我或大我,也无所谓阴暗或光明。所有真实的,我们必须要接受,无所谓金光大道或隐秘小路。凭着相信真实、并依从人性的指引,我想,我们会到达一个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山峰——远远不是末路,只是中间的一站——可长可短,都是完成。

  假若生命不是关于人性的种种告白,那么生命还能关于什么?答案或许尽在不言中。诸如路途当中的名利肯定不是终途,而那些获得或索取也不具有完整的意义。我看到的人性是密布着枝枝节节的一道根脉,强大的或微小的互为连理,盘根错节。许多时候,允许旁人不明白不理解,但无妨那些纷乱无章的旁枝末节的存在。当然也允许我们疑惑,存在的都是合理吗?假若站在光明的一端,那些也是幽暗中地挣扎,甚至同样生生不息。

  此为人性。

  至于灵魂,还是留待最后吧。在路上,在书页的空白处,在《船夫日记》的波光掩映中,你看到的无限真实,但也困于无限地接受,犹如印象派画幅中的日出。

  【02/出航】

  出航,驶向浩瀚的水面。《船夫日记》的第一章有着近乎悠扬的开篇——

  “1961年,我开始写小说一年了。

  我必须抛弃一切。

  我踩着松软的落叶在公园里漫步,深处的草还是绿色,上面覆盖着黄色的败叶,其他那些在橡树上垂挂的枯叶,好似无数只伸着的、沮丧的手。我感觉到:假如我自己具有足够耐心的话,奇迹将会发生。”

  顺着这一段,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但是既然已经被作者寄予了奇迹的期望,作为普通一个读者也需要足够的耐心吧。

  他说:具有功能性的人是“即使放弃了选择的实质,但仍是被选择的人。”一语中的,是小人物的“芯子”了。“一个人的生命,只是一种类似于生活的象征符号,事先已经被人圈定了范围,被人指定了位置,只需要他来填充。”另外,“他”的地平线既不是“繁星满天的夜空”,也不是“隐匿于人体之内的道德规范”,而是“自身世界的疆界,一个已经提到过的象征性的现实”。

  第二遍阅读时,我才发觉这一段非常重要。他明确地圈定了一个绝对普通的,被生活选择的人,既非高大,也不堂皇,一个在自身疆界之内活着、或活过的人。诸如你我。然而,也非同你我。相比浑然一体、不是特别清澈、也不是特别混沌的现实来说,人总是渺小的。即使是象征性的现实,也有着久远的时间——事实上,我所熟悉的东西,已经不复存在了。很遗憾,这些房子、林荫道和街巷,就跟这段岁月一样地倏然易逝(普鲁斯特 语)。

  紧接着,他没有让这条“线索”沉溺于颓靡。对一种微弱的声音来说,也只有寄望于瞬间的迸发了——“在人的生命中,最终会有一个瞬间降临——就在这一刻,我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突然释放出自己的能量,就从这一刻起,我们可以依靠自己,而且就在这一刻诞生。”

  一个逐渐站直起来的人,他开始行走了,豪情满怀——他是一个孤独的灵魂,执着地追寻着人们前所未闻的真理。他久久地求索,即使某种神秘的方式也不能遏止他。他并不为人知晓,而是恪守于理智,你就要这样载负人类的遗产(莎士比亚 语)。

  在第一章节里,关于书,关于作家的自叙有很多,经由自己,渐渐波及到叙事的主体——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角色——因为“他”完全孕生于诸多决断、省思与愿望。对他来说,从这个世界得到的仅仅是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的痛苦折磨,而他却缄口无言:他从来不曾对这个世界说话。

  天空闪耀着绿色的光芒,我感到自己格外满足(默尔索 语)——自此,他的远航驶向了浩瀚的水面。

  这些如同读书笔记的旁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着清晰的主线,好像这一次出航并非经年累月,而是瞬间地抵达,所有涌上心头的字句和身影,仔仔细细地铺排,安安静静地渐入和淡出。是所有书中的“主人公”和作者一起构成的“一个人”,一个使泛指的生活成为自己生活的人,他所依靠的绝对不是外界的力量,诸如名望、势力、公共话语权等等,他只在自身探索——寻找那一个时刻,一段实现了的人生,或者仅仅是一部完成了的著作。

  作者与其作品当然有着千丝万缕地牵连。之所以一部作品的生命比创造者更为绵长,只能说作者无比明澈地透过自身,透过此处的现实,描摩出一个大同的世界——无谓南北东西,无谓古老和新生,是一个可以划时代的但仍继续生长的“大我”或“真我”。除了人性中共通的部分没有什么能达到这个目的,没有国界也没有古今,任何时候都可能面对的顺境和险境,甚至绝境。

  失落的命运,单纯的字母也是“一种富有特性的偶然”,可能,也是必然。有许多时候,命运是无可揭示的,只有缓缓地呈现,一幕又一幕。包括低沉的旁白,也不要期许能挑明什么谜底,它只负责尽量清楚地叙述。

  语境,即心境。在明确的回忆和错乱的计划之间,凯尔泰斯•伊姆莱在书写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人生。失散的、或残缺的自有别人来弥补,他惟一能做到的只是尽量完整——不单是痕迹,而是一个坚固的整体,每个人都想在生命或生活中留下某种痕迹,而他却希望在完成之后——无踪无迹地消失。

  凯尔泰斯•伊姆莱的伟大和辽阔也尽在其中了。完整——整体——完成,其间的他,有坚定,也有迷茫。

  所以,才会有之后的徘徊。

  【03/徘徊】

  徘徊,在暗礁与浅滩之间——

  从朦胧的印象到确切的出航,当你自以为从此波澜壮阔的时候,暗礁与浅滩也就随即出现了。上一段抄录了许多文字,实在是因为无法割舍,那些字句足以替代任何解读,自我一体,像远处的山,或岛屿。

  这一章里有许多素描式的场景,博物馆里的面孔,排队,有轨电车,午饭,穷人区,绿色的壁纸,跑步,宾馆的维修工,买肉,排队,布拉格的快乐,一种“咔哒咔哒”噪音的来源,水泥板楼,歌德故居,书房,西格公园……等等,似乎离生活很近了,就是我们平常的日子,只不过路过的场景有所不同而已。即使同样的路,一个耽于思想的行者和一个走马观花的路人也有着巨大的分野。虽然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他很清楚——文字,都已被写好了——即使如此,什么都可以被记载下来:人一旦缺少了“尊严”,就会“从不被人记载开始,坠入彻底失落的黑洞,这就是该隐的精神状态。“

  尊严,既是独立的人格,也是独立的思考。

  昆德拉那句看似聪慧的“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其实在轻松幽默之余,消解了许多东西。我觉得从某方面来说,这句话效果极好地掩饰了许多人日渐苍白的思想,而且还顺便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康庄大路似的。在娱人和自嘲中,将一个坚实的命题,化为粉尘。这,当然聪慧。

  可是,还有一些愚笨的人,穷追不舍,上下求索,无非在展示自身的笨拙,艰难,甚至痛苦,就像凯尔泰斯•伊姆莱所说——我痛苦于真理,由于痛苦,而变成了真正的真理。只要我的命运还未终结,或者说,在我未能经历完这些使我成书、甚至使我成人的基础体验之前,我就无法从这里离开。从理性的角度看,这一切都不可理喻;从生活艺术的角度看,这一切都愚蠢笨拙。然而,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多么明白啊,读完这一段,不禁让人投去仰望的目光。如今,经常在时尚杂志中看到类似“知性”男人或女人的字眼儿,好像一种归类似的,但细读只是建立在享乐的基础上的种种物质构成,甚至和智慧没有太大干系。还是说无可厚非吧。该是怎样的人就是怎样的人。放纵和压抑都是有其限度的。所谓“立场鲜明”只能源于自己性情,但求爱我所爱吧。

  我欣赏那些在市井一角儿喃喃自语,或轻轻发声的“族群”。很可能,面对那些困惑我们的坚实命题一样显得力不从心,但是他们正在迈出可贵的一步,哪怕之后还是寻常路,还是日复一日地徘徊——他要使“目前的存在”闪出明亮的光芒,他要宣布自己“尊严的存在”,他要在这些沉默的,令人无法感受的环境中,庆祝自己“存在的凯旋”(语出《英国旗》)——这一步,就是生而为人的尊严,是通过行径接近灵魂的道路。

  许多光洁的标签已被污染,所以当这些诸如思想、思考、真理、艺术的语词闪现,自己也有些恍惚了。无法释义的东西往往最坚固。

  还是掠过凯尔泰斯•伊姆莱路过的场景吧……看似合唱的林林总总其实仍是独白,他在展示自己的笨拙吗,用来映衬智者,而且他必须要说明:博大的思想并不仅仅源于思想,还需要非思考的东西,这就是力量。

  力量,看上去已经简明多了。当我们在风平浪静的河流中,似乎每个人都是有力量的人,可以掌控自己的航向,顺便欣赏两岸的风光。可是一旦遇上狂风暴雨呢?平日的力量转瞬消弭了,像一阵没有缘由的烟。普世的平凡,也就是有许多无力感的时刻,感到自己很轻,很薄,很脆弱,似乎随时都会瓦解似的。和所有的建筑一样,无力感也不是瞬间就落成的,都是一点一滴地奠积吧。和建筑不同的是,前者有高度,而后者是从高处的坠落。即使果真如此,在凯尔泰斯•伊姆莱看来——我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我还知道,只要那些力量支撑着我,我的生活最终将会变得能够承受,我的事情最终将会变得能够完成。

  知道——支撑——承受——完成。这是第二章最后的脉络,之前是大量的“真相”。有的是其他作家的大意,有的是自身的感悟,文字之间互有通道,不是迷宫,而是一条路的许多岔口,他们在那里相遇。

  既然是真相,也就无关于幸福或惨淡了。真相是没有颜色的,也不需要绚烂色彩的装扮。比如:

  1、当时间尚未被可怕的命令——衰老与死亡——充满之前,带着毫无意味的标记。

  2、生活就像一个终点永不可及的,向四下蔓延的,缓慢的腐朽过程。

  3、近来,我热衷于搜寻一件件东西,一块块往事的碎片,这只是为了表面意义的记录,回忆。我将死掉。人死后能留下什么呢?印记着他们生活痕迹的,是几样家什和一两张账单。

  4、绝对的哲学更像是旨在逃避,不直面对任何东西的哲学……(人们的)理念过于匆促,很多时候,是以目标的理念,欲望的理念和认知的概念形式,仅仅游弋于生存之上。

  5、九月,对生命的颓丧无能和我们短暂创作力的徒然,无奈,都有了强烈的亲身体验:像是一种腐蚀性的幸福……我还活着。

  ……类似的断句还有很多。绝望吗?先别急于绝望,也别急着反驳,当然,这些文字并不激进,他只是在维持一种清静的叙说。这些散句更像一个个被海浪袭卷上岸的,残缺的贝壳,嵌在柔软而空茫茫的沙滩上。

  我觉得,这些不仅仅是凯尔泰斯•伊姆莱的发现。活到现在这个年纪,眼前也有许多雾气渐渐散去。一些忽然繁华忽然萧瑟的景致慢慢明朗,不能轻易地去界定这些断句是对是错。仅仅凭此并不能形成颓废和极度抑郁的证词。而且,还有片面的、断章取义的嫌疑。之所以细细抄录下来,只因为这些想法或许我们也在某一个时刻有所体察,只是又被慌乱错开了——谎言之所以遍地开花,只是因为人们对谎言贪婪的需要——这也是一种供求关系吧,各取所需,归根结底是没有那样的一种力量,用以抵挡锐利的苦痛。当然也无法比凯尔泰斯•伊姆莱更加绝对,至于原义怎样,还应放诸在他的那条绵延的海岸上才能部分懂得,他说了——悲观主义,也是一种勇敢。

  沙滩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徘徊,久久的。

  【04/幸福】

  放开船舵,收起船桨,抵达幸福。

  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一章,当是救赎。

  假如以凯尔泰斯•伊姆莱惯常的思维方式,也许我们还会问上一句,真正的救赎果真存在吗?

  末章,回到了对一个人的描述——“一位身材瘦高,吸着雪茄的年长男人,带着涣散的眼神走在街上,他用严肃的面孔讲述着审慎的话语……可以这么讲,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一种痛楚的诱惑;独处于世界之外,独处于时间之外。还有几个要写的主题,还有几本要读的书籍,还有几个需要实现的(需要部分实现的)冥想;还有几个想要散步、遐思的夜晚。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位老人的孤独与自由,以及某种敬而远之的严肃,正是我生活和看待生命的态度,我就这样看到了正从这条生命的尽头朝我俯窥、正迈着缓慢的脚步、情感淡漠地朝我走近的最终宿命。”

  前文几句,凯尔泰斯•伊姆莱描述是法国现代派艺术家马赛尔•杜尚——其后或许融入了自己的身影——收尾则是我们都将要路过的暮年了。对于老人而言,至深的幸福莫过于轻松地醒来,清楚地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

  独处,世界之外,时间之外,所谓的绝境不曾独自消逝,而且有了更深的体现。凯尔泰斯•伊姆莱用了许多篇幅谈到死亡——人类准备死亡,就像准备创作最后一件作品——当他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四周禁闭——例如在有轨电车里,在商店里——这句话不断地在脑际闪现。

  读到此处,我想,死亡远非绝境的最后一站。就像有了选择就有了痛苦,而更深的痛苦是无可选择。真正的悬崖是放弃了所有希望,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真相中的——存在一种。

  托马斯•曼在日记中说:编年史就等于自我省思。我觉得这句话是《船夫日记》的一条有力的注解。

  最后一章是散开和收起,以及需要——全面实现的——反省,他只为了存在而表述。

  写字,首先是写给自己的,有个人的声音和气息,至于留下的或留不下的却不再重要,所以会欣赏《另一个人》中所说,我是我作品的一个合著者。这中间不仅是对文字的敬畏,还有对单独的心灵的尊重。

  最后一章,却有更多的隐情,其中有几段文字涉及到凯尔泰斯•伊姆莱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噩梦。自他十四岁经历了纳粹集中营的苦难之后,他曾经还是两次大屠杀的幸存者——在生活的最后疆界的边缘。他说:我曾经死过,因此才活了下来……

  有人说凯尔泰斯•伊姆莱是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我也承认悲观于他像是一种隐隐不去的底色。但是这其中也是一股浑然的力,就是世间、或人类在堕落之中尚有积极向上的,可以找到即时快乐的“存在”,如他所说——所有人都问我集中营是如何恐怖的问题……假如下次再有谁问我的话,我要跟他聊聊集中营里的幸福。

  这句话,是可以让人落泪的,但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含着热泪的微笑。

  这一章是最短的,也最重——惟有真诚,才可能是自我救赎的惟一途径吧,个人最大的历险还是他自己。

  一个不能追随现实的人类世界的人。“他”恪守了某种永恒的生活方式,出于无奈,徘徊在社会边缘。“他”既是有轨电车里的一个人,也是“我”投身世态炎凉的一帧镜像。

  从反省——相信,究竟得走几站地呢?

  活着,至少要相信一些什么吧,和信念无关,甚至,可以是谎言。如凯尔泰斯•伊姆莱所说,“现在我才意识到,人们始终相信什么,相信于什么,并且以此度过他们所活过的人生。”人,应该是一种信仰的生灵。

  只是一个朴素的心愿——相信美好,相信一切善良,相信春天过后不是秋。一个寻找孤独,并酿造孤独的人,即使是至为深痛的过去,他也在《命运无常》中借男孩之口反问道——为什么要忘掉?……那也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因此,他的反省是最有效的,也是最纯粹的,是“纯粹之人的彷徨”(余泽民 语)。关于相信,最终的结论是——不管你相信什么,你都会死掉,但是,假如你什么都不相信,那么对别人来说,你已经死了。

  有一天凌晨,他梦见年轻的父亲和母亲,他接受了他们,也接受了自己——因为一切已经结束,一切又重新开始——这是一个年长的至少是一个正在变老的男人。他走来走去,做着自己的事情,过着自己的生活。受苦,爱,出游,回家。

  偶尔,他会在某个破旧的乐器上,弹几个和弦,只为自己演奏——最后一句:我们理所当然地应该想象那位演奏者是幸福的。

  【05/浮记】

  最后一句,让我不能不想起加缪在《灵魂之死》中的一句:人面对自身,我怀疑他是幸福的。

  浮记:商店把账目暂时记在水牌上,泛指账目没有切实结算而暂时记上。

  从《安魂曲》开始,到《灵魂之死》结束,反反复复,像是一个圆。再默念一遍——人面对自身,我怀疑他是幸福的——另外,还有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的坦言,我们得把西西弗想象成一个幸福的人。

  在此,凯尔泰斯•伊姆莱与加缪合二为一了。如同他在某年的6月15日看到加缪的一张老照片,立刻“感到了一种突然喷发的,几近痛楚的友情……”

  在这本《船夫日记》中,他大量引用了许多这样“老天使”——是经过时间的焠炼之后,具有良知的,真正的文人或者思想者,如尼采、叔本华、歌德、卡夫卡等大师的慧言智语,甚至还看到了佩索阿的身影,那么亲切。

  这些寂寞的书写者啊。

  对话。

  《船夫日记》是一本日记体小说,一本越读越厚的书。现在,很难找到一本被长时间翻阅而被读得毛边儿的书了。在那本《船夫日记》上,红笔、蓝笔、绿笔画得一地斑斓,再读时几乎是一团乱麻。从2004年初遇一直带在身边,第一本书在外地丢了,2006年买了这个城市硕果仅存的五本,留给自己的这本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有些是从书中来的,有些是彼时彼刻的杂感,和书无关,像是收获的麦穗,或浪花儿。

  细细抄录下来,像是在和一个熟悉的人对话,比如说:

  ——我活过了人的生活。(117页)

  ——是,是活过了人的全部生活。

  ——那个人并不是我。(63页)

  ——对,科克托也说过,你们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天空闪耀着绿色的光芒,我感到自己格外满意。

  ——嗯,类似于幸福。

  ——我们要在老年的岁月里变得神秘。(154页)

  ——也好。那么,在老年之前就要尽量晴朗。

  ——发生了——完成了——够了。(228页)

  ——过去的——过去了——过去吧。

  ——从直接关系中退出。(239页)

  ——就像是带着旁观者或局外人的姿态,说,那是他的事儿。

  ——那是经过惊人的努力的结果,而且脆弱异常。(239页)

  ——不是努力,是压抑,是自身具备的东西。

  ——贝克特的《马龙之死》:假如一个人等了足够长久,就将永远地等下去……(249页)

  ——迫在眉睫的等待,无关紧要的等待。

  ——从本质上讲,这个生活是悲剧性的,无奈的,忧伤的,毫无意义的,痛苦的,等等。等到我们想通了,也老了,死了。(237页)

  ——大白话,实话实说了……

  传说。

  真正的思想者,他的声音连同上帝也会侧耳倾听的,如同那则荆棘鸟的传说……有那么一只鸟儿,从离开鸟巢那一天,就一直在寻找着荆棘树。直到如愿以偿才歇息下来,然后,把自己钉进那根最长,最尖的棘刺上。沉默一生的鸟儿在此刻放开了歌喉。超脱了巨痛的歌声,使云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直到曲终命竭。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谛听,上帝也在苍穹中微笑,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创伤来换取……那个传说是这么讲的。

  在扉页上,我还写了几句话:

  惊为天人的一本书,一个人

  他不是什么作家

  他只是一个真实、真正的人

  他的书里都是他的时间

  和任何人无关

  最终他成全了自我,并抵达内心。

  在这些寂寞书写者的笔下,你会发现“内心”具有怎样的温度和质地。如初,且真实。

  几近痛楚的阅读,或温暖。

  书中,关于心情或情绪几乎是缺席的,我能体会到一种淡定的目光,在某个夕阳斜射的时分。既然是日记,仿佛和心情总是息息相关的,然而,他只有叙述,看到的,想到的,读到的,触及到的,丝丝入扣,如同一个结,系住了看似散漫的字字句句。

  凯尔泰斯•伊姆莱描的冷静和淡然,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读过许多看似冷静,实则“扮酷”的文字,甚至,连冷酷都不是真的。那些,只是在佯装的断定中洋洋洒洒,不会让读者产生波澜的,更谈不上几近痛楚的阅读。

  阅读,更多的是透过琐琐碎碎、长长短短的字句去打量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的属于本色的生活方式/态度,所谓认同就像一道窄门,槛内槛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但是隔着门隔着窗还会有一种陌生而亲切的,在会心中有冥冥之意的东西存在,既是气体,也是液体,是可以涌动的/呼吸的因子。能为文字感动/能用文字传达的同类。说到底,阅读别人的同时也是在阅读自己,“自己每找到一位读者,就以意味着又找到一部分自我”,在阅读和心仪之间也就是合并同类项的过程。

  这种隔山隔海的温暖,如此珍贵。

  触景生情,或伤情。

  我读到的最为感伤的一段在264页,只几句——我的母亲到底怎样才能活下去?作为脑血管硬化的俘虏,当她在一个意识不清的夜晚朝向灯光睁开眼时,在她的生命里究竟能有何种期待?她看到了什么?她的灵魂是哪儿?

  你知道吗?彼时彼刻,我的妈妈也处在弥留在前夜。我们无论怎样纵身或全心投入都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帮助了,那一夜,我守在她的床边,床上就摊着这本《船夫日记》,什么都读不进去,那些字儿,会飞。

  然而,当这几句闪入视线,又迅速被泪水漫过了堤岸。

  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06/守望】

  与浮记相对——守望,似是一言概之的目光,这些字写于许多深夜和午后阅读中的时间段落,又想到那句了——尚未收割的植物般的安宁。

  整理这篇阅读笔记时,也正是在整理一本书的过程当中。有期待,也有失落。我对自己说:外界越是喧哗,越应该让自己淡定下来——沉下心来,写更“沉”的文字。似乎要迫切要回到一种状态,回到不曾期待,也没有失落的旧时——书本和书写可以帮我做到的。所以,这篇文字提早出现了。

  关于《船夫日记》,我总期望有更深的阅读,永无止境一般,看重的、或在乎的,愈发需要慎重落笔。开始着笔之后,才发觉这些字句早就藏在心间了,异常顺利。从早晨写到深夜,似乎是将一本书“据为己有”了。

  写阅,感觉是另一种生活,也需要“出发”和“回到”——如同呼吸。

  回到阅读的往日——将要逝去的东西比永恒真实的东西更为深刻——所以,写下即是永恒——在此意义上,“此刻”和“永恒”是顺畅的,是相邻的两个车站。

  《船夫日记》的第163页,有一段关于“船夫”的释义:自我纪实一种船夫的苦役,我像坚持划桨似的执着于此。饱尝磨难,艰辛向前,船行的方向是否正确?也许这正是我所关心的问题,凯尔莫德说:我们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小说家。

  另外,在254页还有几句补充——好像要挣破铠甲一般,我跃过悬崖,已开始写作,抵达了另一个存在于其他空间里的世界,好像是从那里,从我出发的地方。我从混沌中出发,到这个完好的,正常的世界——如同文中叙及的舒伯特辉煌的C大调交响乐,一遍又一遍地奏响,直到最后一个乐章,才用深厚的,奇异的低音声道出了音乐的主题。

  先抑后扬,扬起的更加令人震撼吧——重现生活,经历生存,哪怕在我们消逝之前,只有珍贵的一瞬,也要让它充满我们的内心——这也是法国作家罗伯-格里耶在《重现的镜子》中的主题。

  生存,是散记,是清淡。

  回忆,是整体,是所有发生的和未曾发生的确凿,是凝练后的主旋律。

  哑然而逝的回忆,也是可持续性的日子——甚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让内心的感触伴着一些——可能是对某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的事物的,记忆——“所有一切慢慢变成了回忆。风景、开放的空间,我行走的大地,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启迪,所有的一切都讲述着这条损毁了的、流逝了的、痛苦而甜美的生命,所有的土地都粘挂着无可挽回的、残酷的美丽。”

  余泽民在《另一个人》后记中说,让他在翻译过程中几乎落泪的一段话,“也许,这是人类文学史上最真、最美、最令人动情的关于爱情的文字”——她走了,并且带走了我生命中的大部分,她带走了那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我的创作从开始到完成;她还带走了一段岁月,在这段岁月里,我们是如此相爱地生活在一个并不幸福的婚姻里。我们的爱,就像一个满面笑容、张着胳膊奔跑的聋哑孩子,慢慢地,他的嘴角弯成了哭的模样,因为没人能理解他,因为没有找到自己奔跑的目标。

  那个“孩子”还在奔跑吗?相信只有经过离散的人才能读出中间的辛酸况味。

  2002年,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凯尔泰斯•伊姆莱已经72岁了。“耄耋”之年的幸运儿在这一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以表彰其极具个性的文学创作,不但揭露了人类恐怖的堕落与沉沦,而且通过文学创作,以一个脆弱易感的个体对历史进程中的野蛮暴政相抗争。听说他在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里生活了四十年,物质贫瘠的不可想象,但是这丝毫都不妨碍他天生的贵族品质。他需要物质,只是不愿意用委屈自己精神的方式去挣取。诺贝尔文学奖,是否能多少补偿四十年经历的苦难呢?也许,无可比较。我觉得凯尔泰斯•伊姆莱是近几年间最具份量,也最具神秘内涵的一位作家。即使他攀上了至高无上的文字巅峰,也不可能成为坊间的流行文学或畅销书,这也是其存在的意义吗?但是,我感激这个因缘,不然,我们极为可能无缘读到他的著作。一本,一本,收集了凯尔泰斯•伊姆莱几乎所有的著作。作家出版社一套四本,《船夫日记》、《另一个人》、《英国旗》和《命运无常》,皆由余泽民所译。其中前两本有很强的互文性,除了大致结构上的区别,几乎可以看成是一本书,而且是一本散文极品。另三本是上海译文出版的《惨败》、《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安息祷告》和《无命运的人生》,分别由卫茂平、宋健飞和许衍艺翻译。

  七本书中,我没有“一网打尽”的能力,只能挑至爱的这一本《船夫日记》了。我尤其钟爱余泽民的译本,我觉得除却文字和思想之美,余泽民在试图接近凯尔泰斯•伊姆莱的真髓。我觉得,译者和一个著者的气质总要相辅相成才好,才能更迅猛地传词达义,他的译文才是最可信的一种传达。如他所说:“我不仅适应了他的文字,甚至钻进了作者体内,找到了与他思想相应的中文表达。”甚至在翻译完某个句子后,兴奋得浑身震颤。余泽民的译文并没有被那些艰涩的、看似散漫但内里有一根坚韧的线索的文字所笼罩和覆没,而且干净,利落,锐利,端庄,时常有闪光的句子和段落,以他对凯尔泰斯•伊姆莱的理解,和十分悉心的表述,其中有一句话格外中肯:

  他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位孤独的哲学家。

  【07/相遇】

  这一段,我想讲述一个关于“相遇”的故事。

  去年冬天,偶然看到“天涯”网站上有余泽民的专栏,几乎是惊喜,他就是为我们带来凯尔泰斯•伊姆莱的使者吗?给他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很简单,只是感谢。

  没想到他很快就回信了,而且还寄来《船夫日记》未曾删节过的底稿,一份在虚拟网络中很沉的礼物。查阅了他的经历,医学、心理学、音乐、美学、记者、主编、译者……他怎么能把这么繁多而且跨行业的“职称”贯穿一身呢,有一种惊异的感觉。也收集了他这些年在海外写的许多文字,仔细读了,尤其是那篇访谈,有锐利的特质和坦荡的份量。

  在成长/成名之后,在能够笑谈当年坎坷的时候,常常会绕过身临其境时的泅渡和困顿。听他说在1992年曾用50斤土豆度过了一个凄冷的冬天,想到背后的那些辛酸/无奈/挣扎,我也有部分的理解。访谈中,还有四个字闪闪发光,即时幸福。由内而外的感觉,也是存在,是可以触摸的当下。“如果拿他人做参照,我是失败者。”我完全领会其中的涵义。承认失败同样需要勇气,是可以担当的孤独和光荣。

  半年的时间里,十几封信,让我感觉到距离《船夫日记》更近了,而且也体会到一名译者的初衷,以及属于他的钟爱,而且,还有幸结识了一个浪迹天涯的,却有相近性情的兄长。

  这也是《船夫日记》之外的另一种获得了。

  泽民兄来信中说:“好好写吧,现在能从文字中汲取力量的人少之又少,写出来只给一两知己看也是好的。”其实,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些书册或这些阅读笔记,也等同于一个真实存在的知己,在一同创造回忆的途中相遇。

  索莫利说:“世界上并非任何人都降生。”无论对作者,译者,读者,都是一样。一直想把我这本涂涂写写的《船夫日记》寄给他,让他在午夜的书桌边知道,所有努力所有坚持都是值得的,自然,仅仅是个人的细微的回声和丝毫的回报。

  2007年5月,余泽民兄从布达佩斯回国,拨通了电话,没有任何陌生感,像是一位久违的老友。究其原因,无非是对于少数人的机遇,寂寞书写者以及关于执著和力量的关注。他在每一篇前言或后记中都说到能够翻译凯尔泰斯•伊姆莱是一种幸运。其实,作为读者的我们才是最幸运的。

  一本书,使得作者、译者和许多普通读者相遇。

  这世上,需要如此美好的,也如此偶然的阅读和发现。

  说来真的很有意思,当我正在整理由他翻译的《船夫日记》阅读笔记时,甚至应该在同一个时刻,他也在另一个遥远而美丽的国度为我的第一本书作序。

  【08/灵魂】

  灵魂,一种日渐沦陷,也逐步淡出书写本身的原始奥义,在越来越繁荣或浮华的世象表面,“灵魂”是一个失语者,他只在深夜发声。如同凯尔泰斯•伊姆莱不懈地发问——

  人类要付出什么,才能赎出自己的灵魂?

  寂寞书写者,书写自己的寂寞。“在这本历时三十年的日记里,凯尔泰斯•伊姆莱是一个冷静、理智的科学家,用客观眼睛(几乎可以说是上帝的眼睛)详细记录了日常生活中,散落的,每分每寸的思维碎片,他近乎残酷地展现了自己大脑中每个神经末梢的真实冲动,他将生活描述与艺术表达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正如泽民兄的前言中说凯尔泰斯•伊姆莱是一位“用心瓣当桨的船夫”,非常凝练,中间的许多语句出乎其内,又入乎其里。另外三篇作为前言和后记的文字,《他为人类的堕落作证》,《悲观的盾牌和乐观的假面》和《一个正在诞生者的自白》都是很好的导读。他还说当辗转见到凯尔泰斯•伊姆莱时——“他从他的作品里走出来,跟我握手,并对我说那句已成为神话了的自我介绍:我——曾经是——凯尔泰斯。”

  自称为“另一个人”的真正的人诞生了,和兰波所说的“我,是另一个人”如出一辙——他感到的幸福并不是世俗的荣华,而是由于他历尽磨难,终于以一种“局外人的冷眼”找到了自己在激流中失落的命运。那不是某个人的命运,而是一个人从头至尾重新经历了一遍的甘甜。关于命运,我们只能说知之甚少,所谓“性格即命运”在此也一样太过浅显了。

  世界的脚步越来越快了,独立世间的人相反应该慢下来,从人云亦云的附和声中,回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在随波逐流的裹挟中,令自己淡定,从容——我想,这其间就是一个寂寞书写者的所在。

  惟有灵魂,才是不灭的主题。

  因此,寻找到自己也就是找到了自然的归宿,找到了回家的路——更加深远的江湖,由内心发源。

  因此,折向内心的回归,即是寻找灵魂的惟一路途。偶然听到的人以为是歌声或者哭泣,我不曾听到,但是能感受到那既非歌声,也非召唤,只是一个人高傲的独白。

  一本安妥灵魂的书,彼此。

  有人说,我们在现实中隔绝,在灵魂里相望。永远。

  记得《船夫日记》里有这么两句话:“独处于时间之外,独处于世界之外”,也许这就是所谓“灵魂”居住的处所了。

  即使万物有灵,但“灵魂”并不是一个特别宽泛的概念,如同佩索阿所说:“尽管我从来没有存在过,我幽然易逝,幻影无形地徘徊在一个永远不可能成形的一个人的梦乡里。”我感受到的文字中的灵魂,是确有指向的——这个人,这本书,或者某一行字句。

  某一刻,灵魂总是息息相通的。无论是山海之外的异国他乡,还是楼下的平静街道,比生命或存在更加深远,也更加……

  ——是缥缈吗?不,我们分明与其擦身而过。凯尔泰斯•伊姆莱是一个行走的思想者,他只是在消受,经历生活,他在《船夫日记》中也在不断地梳理从前或未来的——写下,将要写下的文字。

  ——那么,是确凿的吗?也不是,如果说“存在”是一个实体的话,“灵魂”更像是一个缘由,一根看不见的琴弦,铮铮作响。

  ——或许,只能是期望了,期望在这个人,这本书或这一行字句中,将以灵魂见灵魂。世间最极端的投契,莫过于此。

  《船夫日记》是这样一本书:越过苦难和绝境,越过相信和反省,越过际遇和此刻,呈现,是文字的全部作为。

  凯尔泰斯•伊姆莱是这样一个人:他超越了人间的阅历,已经走了这么远了,终于识破了生命中的种种秘密。

  泽民兄在来信中说:“在喧嚣的市井里,《船夫日记》是一抹高傲的苦笑。能够会解其中的苦的人,是偷享幸福的人。”短短一句话感觉有辛酸的味道。至于其中的“苦笑”只有当局者才能清楚吧。读完凯尔泰斯,我感到比幸福更强大的只有两个字,是“懂得”。

  自我纪实一种船夫的苦役。他仅仅在孤独冥想之中走过了万水千山,从不属于这里,他仅为离开而出发——最深之处,总还有更深的地方。

  读了几年的书依然是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植物,是厚积薄发的生命体,再次写下:我以为《船夫日记》写的是生命,历经苦难后宁静的生命,字字句句有着灵魂见灵魂的坦诚。

  【2007-06-12】

  《船夫日记》读后感(七):泥潭恐惧症

  长久以来,在自己的懦弱中逃避。如同在舞台上扮演一个困于自我(世间)的泥潭之中挣扎又无能脱身,时而抱头痛哭时而隐隐啜泣的悲剧性角色。比做任何事都精心地描绘着带着痛苦表情的舞台面具,戴好面具才能走出幕布,发出声音。

  害怕跌入泥潭,恐惧,恐惧,其实却早已跌落泥潭深处,令人发笑呢。

  循规蹈矩,噤若寒蝉,跌落泥潭而不自知,又更加恐惧,焦虑。实际已经习惯了处于泥潭之中。只是时不时不痛不痒的“奋力”挥动手臂,想要区别于人。

  凯尔泰斯独自前行于被寒风染白的荒草地之中,拄着拐杖,走向冬天。他就仿佛是冬的化身,踽踽独行,人们记不住他的相貌,可他严肃沉默却又将自己所有理想相牵系的纯粹神态却挥之不去。

  毁灭,失败,生活面对的屈辱,这些会让我感到疲倦,甚至是头晕目眩,动弹不得,可再不会让我去寻找永远停靠的陆地岸。

  “从一个出生的角度出发,一个人并不是必须要诞生,但是我一旦诞生,就必须死亡。事情就是这样。生活没有意义。生存没有目标。智慧不具有知识。事情就是这样。”即便生存的真实面貌没有意义或有如迷雾,可它不会令人绝望,因为我们可以继续追寻。星空在黑夜中闪耀,会勾住行路人落满尘土的衣袍。

  真正令人作呕的是作为一个零件,机械的旋转,随时被替换,日复一日旋转该旋转的圈数,自己就如同置身焚化炉里的塑料制品。“我好像生活在一个我只能背离它且必须活下去的社会里。在这里,生活是对死亡的思索,死亡等于解放。”“另外,这些应该通过某种其内在的、自我丰富的途径,通过某种毒素而发生,这种毒素不是破坏,而是激发;不是压抑,而是警醒;不是令人目盲,而是使人变得具有视觉、变得眼清目明。”

  去哪里寻得我灵魂的救赎呢?

  自己去找吧,只有自己才能找到吧

  《船夫日记》读后感(八):船夫笔记

  傲慢:对自我的信心毫无任何屈辱的丧失

  偏见:经验的以偏概全,陈腔滥调的理性

  理性(空泛的):经验之谈,安闲之所

  经验:在现实中经历,用知识(有限的)验证经历或彼此验证。预防偶然与不测。它分析世界,被分析的实质在分析过程中剥落只剩下分析本身,它理解世界,世界得以理解,它是唯一可能的世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世界。超出的都是幻想、阴谋、狂妄、荒谬。

  世界:不用去理解世界,只因为它不可理解。

  历史:持续千年之久的困惑和为了能使人类以某种方式逃离疯癫的不断尝试。

  自由:老虎总是第一只老虎,人类从不是第一人,人类来到的世界是先验的,死后的世界才是不可知的,那么自由的诞生在生命的毁灭那里。也正因为如此,自由没有构建在人们最重要的、个体存在的使命之中,而是构建在“其他之中”、想象之中和不存在之中。

  矛盾:对自由怀抱希望而陷入推翻与重塑的轮回,问题导向问题绕着圈打转。无法破除的怪圈无限的缠绕,无处可逃,窒息。(非辩证!!!)

  事实:矛盾不可解,对此无能为力,并适应这种无能、接受它。

  思考:对经验的不信任、与事实的无法和谐以及想象(能否从经验、事实中超脱)的局限性中矛盾的得出。阻滞、痛苦的根源。过度的思考,要么变得不幸,要么变得神秘。它就像一种逾越的尝试,就像一种复仇,就像一个亡命者充满轻蔑与恍悟的再一次回眸。

  语言:人并不是为了被理解而存在,语言却是为了人理解与被理解而存在。它是功能性的。如果它不再是现成的概念,则词不达意;如果它不是因循守旧的人的囚牢,则毫无意义。

  谈话:声音与符合的集合,所谈的都是些不可以谈、也不需要谈的东西,总是意识形态、道德动因云云,不过是一场优越感相较量的文字游戏。人们大有可能在谈论崇高事物之时,自己却在堕落。而完全孕生于诸多决断、省思与愿望的他从这个世界得到的仅仅是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的痛苦折磨,而他缄口无言,他从来不对这个世界说话。

  写作:对人类的蔑视,用人类的语言对包括同样生而为人的自己的人类的蔑视。而不是解救(或提供解救的出路),那是神做的事,神沉默无言。对神的蔑视,对神所创造的世界的蔑视,并将这个统治着他的世界统治在自己的想象之下。是与理性世界、任何他人之间的桥梁的焚烧。是自杀式的,并浴血其中。

  阅读:经验主义的验证,而无法被自身经验验证的部分引起了思考,结果是不能理解从而遗忘或者否定,而可以理解的则转化为(能引以为傲甚至夸夸其谈的)自身经验。

  艺术:人类最为自然的非自然的自然。大自然造就艺术是让艺术大不满足于大自然。

  宣传:口号、标语、广告等形式,能够渗透人们大脑的、毫无意义的颂扬。

  天才:预感、超心理暗示,活在其中又被关在其外。

  价值:比存在更重要(在那之前只是虚幻),作为根据而生存,人类将洗脱个体生存的“原罪”,不再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软弱:险恶的生存本能的力量。所有显露在暴力长袍下的软弱,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同理心与怜悯之心,而怜悯的价值与憎恨相同。

  欲望:价值的渴求。生存是本能而非欲望。所有的美与道德都是欲望。即使在垃圾堆上也能生存,甚至只有在垃圾堆上绽开的花朵才最鲜艳。

  客观:无神论者不是。只有上帝视角是。将上帝从这个世界赶出(就像将背后隐伏的无法捕捉又无处不在的作家从其作品中剔除一样),客观也就不复存在(小说将乏味无聊)。

  慰藉:对谎言的强烈共鸣

  真实:不完全的,与同样不完全的想象互相嵌入。

  真理:难以认知、无法表述。抽象、喑哑。这种喑哑,这种寂静,这种一无所有,是何等的沮丧。它这样的脆弱易伤,一开口就破灭。

  道理:他们对真理自以为地把握以及道出。他们是对的,不容置疑的,因为他们相信得到了真理。为人所道的真理要彻底忍受,如果不相信就是错误的,如果放弃就会变得憔悴就会化成精灵。

  伦理:既是个性的、无法回避的,同时也是共有的、传奇的。源于人罪孽的依附性与敏感性,情和理、专制和屈辱绞在一起含混不清。

  信仰:与困惑共生的东西,为了消灭困惑而产生,然而困惑一旦消亡也随之而亡。人类的处境是绝望的,我想问,能不能在绝望中信仰呢?那么这个信仰就足够了:我并不绝望。

  理想:是反现实的,又渴望得到现实的认可。因此是同伦理、信仰等一样为生活所需要的虚假之物。它如若是朴素的……它如若被荣光包裹……

  理智(清醒的):一无所知并意识到自己无知的意识。用智力思考提出问题继而生长在逻辑环上新的问题,而仅用一个“不”字不足以回答的问题都无法回答。正如生活总被死亡缠绕,理智就总被疯狂缠绕。人类的整个生命都在自己掌握之外,尤其是理智。

  道德:现实中必不可缺的元素,否则一切都会变得可疑莫测和无法把握,能够平息冲突,但对于个人品行而言又是最容易丢舍的元素,持有它需要勇气。那些似是而非、人的粘稠物的道德(连人的思想都有着这种道德的品质),并不是出于真正的愿望,而是出于对公共道德的怯懦,只不过是体面的假面,人们自我感觉良好。此时自持己见而承受大众舆论——当今舆论变成他人对自己使用道德就是绑架(这一种新的道德语境下除了公众道德还出现了所谓的同理的道德)在“所谓的世界历史”进程中,人们总是玷污同样的道德,而且总是在同一种道德的深层得到更新。——的压力,是一种道德的孤独。

  道德主义者:固守在封闭的领域内,受人摆布地充当某种角色而又凌驾于世界之上进行判决的人。

  教条:道德主义者、极权主义者的说教、条条框框。问题是怎样才能通过教条的视角进行描述,而又不将教条的视角变为自己的视角。

  纳粹:遵循教条固守旧规的民众。暴动者并不是,他们是不杀人地活着。

  悲观主义:对自我的厌恶亦即对自我迷醉的拒绝,对现实偏执的拒绝因此对理想的拒绝。是在现实世界中怨艾、屈降与求饶,是在艺术家所创造的世界中自我放逐。

  虚无主义:这几年颇为流行的厌世哲学(尤其在电影里找到可以理直气壮的认同),是各种关于人类堕落的价值体系理论的非法性。思想的匮乏,伪装的行为,虚度时光,寻找幸运。他们活着,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活着。他们因为生活而痛苦,却不知如何解脱,那么又到底该不该寻找出路、逃避、借口、推诿与开脱?而那些杰出的但并不坚强的人们跌进虚无主义陷阱,永无止息地自我怀疑并自愿投身于自我毁灭中。

  精神分裂:本来可以存在完美的、能够看透谎言的悲观主义,可是,同时又无法放弃理想:意志与认知之间的断崖。

  人间:它的疆界使人们关于美好的零言碎语充斥、徘徊其中却不能雷池半步。

  民族:没有人是恰好活在这儿的人,而是一出生就被打下民族命运的烙印。群体对个体生存的保障,要求个体为其文化、经济等忧虑或自豪,要求个体将其历史变为自身的历史强迫个体表现出特定的态度,尤其是负罪感并最终导致了愤怒的攻击。

  社会:是否存在一个能够承受、甚至公开诸多矛盾、而不想让自己汇入芸芸众生的社会?那些宏伟的思想、辽阔的激情(无法意识到系于自身的虚无与空洞)最终导向的是一个封闭的、胜利而猥琐的权力社会。

  人的天性:人总是在他人身上寻找自己最隐秘的、最快感的、最娇气的本性。它是一种渴望生存——生存的徒劳以及这种徒劳所致的完全的惶惑无措——的生灵的天性愚蠢(而这种人力的动物天性又令人痴迷,群体的动物属性,本能与结群的生存。),除此之外,一种冒险隐藏在人类自身的、无法辨知的天性中。

  个性:在集体(与集体相对立就是与个人自身相对立一样)之中维持下去的个体(一个令人疲惫不堪的职位)经验的理性与理智的思考不同,对群体顺从或徒劳地挣脱程度也就不同,造成个体身上所表现出各具特性的社会性。所谓的个性在好的时候为追寻舒适的生活而效力的时候,它被理解,受到颂扬,在坏的时候则不然。真正的个性只有想象的个性,即作品中(亦即创作世界中)的个性,放回现实世界又变回合情合理的普遍性。

  公知:只有那些想从社会中拯救自己并且坚定不移执着于此的个体才配得上救世主这个头衔;想要从社会中拯救自己的这些人,却滑进了拯救社会的角色里,他们就像自封为救世主一样地宣判了自己的失败。

  孩子气(聪明的):与衰退、与梦境、洞穴、地方及环境完全相适,而完全无须具有普通成年人水平的、对一切事物的认知。

  苦行者:安全感的否定,民族骄傲的否定,甚至人类尊严的否定。他的国家,就是流亡。陪伴一生的被遗弃感。他求索真理,相信通向可能、甚至通向抵达可能之路就跟相信不可能一样的旅行者。

  死亡:自由之道、创作之道、生命之道(怀着藐视生命的勇气),抵达的意义

  生命:无意义。忤逆性。是玄秘的,隐逸于万象之后的宏大而静止的过程。

  宿命:人只能相互依存又总是相互敌对。

  生活:本该丰富多彩,充满了矛盾。但这样肯定会令人疲惫不堪。实际上将自己的意志与生存(仰仗经验)紧紧相系,仅仅以目标的理念和认知的概念游弋于生存之上的人类,普遍认为生活呆板、无法忍受。他们并没有想要理解生活,而是想要活着,活着,又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活着。人类被理性与道德的普遍法则统治着,所谓“有意义的生活”也并不完全属于人们,但是人们为它承担着责任,抛弃掉它,那只是个体的、牛角尖式的生活。

  我:我既无能又无奈的生命既无从了解,也无法辨认。我好像生活在一个我只能背离它而且必须活下去的社会里。我是多么的害怕孤独,害怕读书,害怕那些自虐的时分,害怕在被遗弃的心绪中潜藏的能量,害怕直面那些不断摧毁的力量。然而我还是活了过来,就这样揣着决然的沮丧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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