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破产后,叔伯叫我卖身抵债。”
镜花水月
爸爸破产那年,我才9岁。
虽然不明白破产是什么意思,但我能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变了。
原先大舅妈和二舅妈,总爱来约妈妈逛街,现在她们再也不上门了。
两个伯母倒是经常来,但一来就跟妈妈吵架。
她们说,当初爸爸做生意,奶奶支持了八万块,现在生意不成了,奶奶那笔钱,却不能这么算了。
妈妈却说,早两年赚了钱,钱就全还给奶奶了,还有老家的房子,也是我们翻新的,花的钱又何止八万?
但口说无凭。奶奶一去世,那八万块就成了一笔疑案,谁都说不清了。
堂兄们刻意回避我。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却有一种天然的敏感,谁喜欢你,谁不喜欢你,空气里都能闻到味,错不了。
最难过是那年春节。
那时,家中时常宾客满座,从年初二开始,一直到元宵节,都是前来拜访的亲友。
但如今,爸妈的那些朋友,再没人上门了,或许是怕,爸妈问他们借钱吧。
我和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在大院里放鞭炮,那种长签儿的“小蜜蜂”,一人手里抓了两根。
玩到最后,只剩几根了,小孩们都拥上去抢,我运气好,抢到了一根,刚想点燃,大伯走上来,把我手里的拿走了:“你让给阿辉玩,好吗?”
阿辉是四叔家的孩子,比我还大一岁呢。
我什么都没说,麻利地把“小蜜蜂”递了过去。
我赶紧摆手,笑嘻嘻地冲他说:“没事,我本来也不喜欢玩。”
你看,小孩子,什么都懂的。
那几年里,只有小姨经常来往。
小姨劝爸爸:“生意上的事,得失难料,没钱可以再挣。最重要的,是孩子的学业,你不能放松了。”
我的成绩退步得厉害,小姨就三番五次地跑上门,让爸妈好好教育我。
偶尔,她买了好菜,会叫我去家里吃饭,还会给我补课,小姨说:“你要给爸妈争口气,知道吗?”
我虽然厌学叛逆,对小姨却始终尊敬,如果你有同样的童年经历,就会明白,这份亲情有多珍贵。
姨丈是个酒鬼,三天两头就耍酒疯,小姨时常找妈妈哭诉,她想离婚,却又放不下两个孩子。
兴许是因为这份患难,我们两家来往越来越密切,正好爸妈忙于重振生意,几乎把我托付到了小姨家里。
小姨待我很好,几乎是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养。
也正是在小姨那里,我听说了一些爸妈的事。
原来,爸妈刚准备做生意那会,就向大伯二伯提过入股,他们不看好爸妈,不愿意出资,爸妈没法子,就找了奶奶借钱。
创业过程很是艰辛,就连家里并不宽裕的小姨,都借过一些钱给爸妈。
好不容生意起来了,两个伯伯又想来分一杯羹。
他们的理由是,爸妈做生意的钱,是问奶奶借的,就算是奶奶做的投资,现在有了收益,几个儿子们当然都能分。
这算哪门子道理?
爸妈不愿意,兄弟们就渐渐有了嫌隙,现在我家破落了,索性就翻脸了。
那几年里,爸妈受了许多窝囊气吧。
人不怕一生平凡,也不怕一生显贵,唯有一起一落,一世人就像活了两世,眼前剖开的、淋漓的、赤裸的,都是人性。
爸爸为了生意应酬,几番胃出血送医。
妈妈在麻将桌上,输过许多许多本可以赢的牌。
那一年,妈妈邀请一个大老板来我家吃饭,他带了自己三岁的孩子。
孩子顽皮,一脚就踹坏了我的小提琴,那是我十一岁生日时,小姨送我的。
我当然生气,却依旧笑吟吟地,抱着断了弦的琴,一通瞎弹逗他开心。
坦白说,那一刻,我真看不起自己。
我不忿叔伯们势利,可爸妈乃至年少的我,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势利?
爸妈的生意,终于又有了起色。
那些给爸爸灌过酒的,让妈妈输过麻将的人,从指缝里漏一漏,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是一笔实在的订单。
爸妈抓住了那些机会。
终于,在我16岁那年,房子又翻新了,小车也买回来了,工人招了一批又一批,商铺也越来越大。
2016年的新春,是爸爸40岁生日。
那样的热闹,那样的喧哗,这世上每天都有,但对于我们一家而言,已经阔别了将近十年。
那天,二伯来了,大伯却没来。
大伯病了。早在半年前,他查出得了癌症,爸妈都去看过他,妈妈还特地给大伯母,送了八万块钱医药费。
妯娌间什么都没说,但谁都明白,为什么不多不少,恰巧是八万。
可悲,可叹。
你问我有没有恨过大伯二伯?当然有,小孩子最记仇了。
我相信,爸妈也有过吧。
最低谷最低谷的时候,大伯二伯甚至来过店里,搬过东西,妈妈拦住不让,他们一把推开妈妈:“没钱,拿你女儿抵债。”
恨不恨?我恨死他们了。
可是,爱和恨,并不是两个字那么简单啊。
他说:“小时候家里穷,你大伯去别人家吃酒,桌上有盘五花肉,他一块都舍不得吃,老远地送回来,给我们几兄弟解馋。”
他还说:“我年轻时还出过车祸,是你大伯把我扛到医院,医生说要输血,他说别说血,就是拿命也要换了我回来。”
他们也曾是这世上,最情深义重的骨肉兄弟。可是,后来呢?
所以,你说啊,人生的爱和恨,哪有那么简单呢。
二伯家的生意也不好做了,眼看孩子要上大学,还在四处犯难学费。
爸爸借给他们一些钱,兄弟嘛,始终不能形同陌路。
但若非逢年过节,彼此都不怎么走动了。很多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修补不好的。
我前面不是说了吗,一起一落,就是两世。
东山再起,就又是一世。
前一世的仇泯了,前一世的恩也消弭了。
早两年,小姨也离婚了。
她忍了那个男人一辈子,终于没法忍了。
有时候,我们去小姨家吃饭,有时候,小姨来我们家吃饭。
有人说我们家闲话:“有了钱,怎么全照顾妻子娘家,自家兄弟却不帮衬?”
爸爸不怒不恼,笑眯眯地冲上一壶茶:“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们说什么呢?”
人这一生,又能遇上几个对自己好的人呢?遇上了,就要好好珍惜,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如今我也长大了,过年过节,家里院落又挤满了人。
我不用再跟人抢一只“小蜜蜂”。
爸爸再不用喝到胃出血。
妈妈打麻将也时常赢钱了。
生活又镀上了闪耀的金,中间的十年,仿似一场梦境。
“那个穿了三年aibidas的女同学。”
“妈,如果能重来,别嫁给爸爸。”
“她发朋友圈说,拆迁补了700万。”
“你娶她就别叫我妈!”“好的,阿姨。”
.▼.
甘北,文艺女青年,我有一间大房子,活够了就去死。我还有一个公众号,写男欢女爱,也写世情冷暖,欢迎你来做客。微博:甘北Lily,个人公众号:甘北(ID:ganbei1990)。甘北我有一间大房子,活够了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