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个小流氓！
文｜祝苏梅
（1）
我的姐姐祝春枝，与我同父异母，她的母亲许多年前扔下她跟一个男人跑了。
我从没叫过她姐姐，都是连名带姓叫她祝春枝，虽然她比我大7岁。
我母亲不喜欢她，反正天下所有的后妈都会落人话柄。因此，祝春枝在整个青春期都穿得破破烂烂，身体单薄得像一张纸。
可是祝春枝并不是那种懦弱胆怯的女子，很小就在街上混，和一帮野小子称兄道弟，像个小流氓。
有时，我被别的孩子欺负，她会像救火车一样冲过去，把人家打得半死，小流氓风采一览无遗。
我总是考第一，祝春枝却从来都在班上扫尾。
（2）
家里便只有我、我妈、祝春枝三个女人，可是我们谁都没有说过从此相依为命这种话。
这时，祝春枝已经有了个固定的男朋友，她20岁了，我妈却仍然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交的男朋友。那个男人已经35岁了，还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祝春枝开始第一次与我的母亲对抗。这时候，她在一家商场当营业员，常常加班、倒班，这使得她有充分的理由在外留宿。
直到有一天，被我妈抓到她和那个男人溜马路，大白天的，男人的手在她身上乱摸。
我妈当即冲上去，男人落荒而逃，祝春枝便在喧哗的大街上与我妈大吵，场面十分难看。
从这天起，祝春枝便大张旗鼓地搬到了那男人家里，邻居们常常看她穿着睡衣出来买菜，趿着拖鞋，散着头发，吊儿朗当。
所有人都说，她是故意做给我妈看的，存心要让我们丢脸。
（3）
那段日子，我与祝春枝迎面走过，都装作没看见她。
可是祝春枝却盛气凌人地拦住我，质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此刻的祝春枝，穿颜色混乱的大花衬衣，廉价的塑料凉鞋，整个人粗糙不堪。
冷饮店里，她请我喝12块钱一杯的芒果冰沙，自己却要了一杯白开水。
她说：“我没有故意让你们难堪。我只是需要一个家，那个男人能给我。”
我大吃了一惊。记忆中，祝春枝从不这样文绉绉地说话。
我忍不住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
祝春枝却说：“你妈不喜欢我，可她按时给我交学费，管我吃喝，管我交男朋友，我知道她没坏心，但我需要的那个家，你们给不了我。”
（4）
祝春枝放出这豪言仅仅半年后，就又搬了回来。
我妈劈头就骂：“你不是说死也要死在外面吗？”
祝春枝没脸争辩，因为那个男人扬言要创业，带着祝春枝仅有的两万元存款人间蒸发了。
祝春枝得了教训，从此乖了许多。
我一直认为祝春枝没什么出息，读书不行，谈恋爱也不行。可是什么都不行的祝春枝，却忽然跟人做起了生意，去遥远的山西收购牛皮，回来再转卖给当地的皮革厂。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祝春枝居然真的赚了钱。
过春节的时候，她得意洋洋地回来了，把带给我们的礼物，一件件从箱子里拎出来。
25岁不到的祝春枝，此刻令我们刮目相看，连我妈都动了心，对她说：“妹妹高中快毕业了，你带她出去锻炼锻炼吧！”
“不行，妹妹必须上大学。你不供，我供。”
祝春枝的口气大得无边无际，她半躺在沙发上，跷起一只脚，露出鲜红的趾甲，她甚至点了一支烟，对空中吐一串圆润的圈，动作娴熟而夸张。
（5）
祝春枝没有得意太久。
她的合伙人，很快就抛下她单干了。
因为她始终不肯昧良心，不肯用一等品冒充优等品，让合伙人少赚了许多钱。
等祝春枝打上门去理论时，合伙人只一句话就把她噎得半死：“你不过就是我请的公关小姐，陪酒陪笑而己，还真以为自己在做生意了？”
那天，祝春枝把合伙人的脸都抓烂了，然后灰溜溜地回来了。
没钱的日子十分难熬，却还得为自己夸下的海口负责，她说过，要供我上大学的。
对于这件事，我和我妈都不吭声，稍有疑问，祝春枝便会发飚：“你们不相信我吗？”然后呯呯地摔锅打碗。
（6）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年我妈忽然下了岗。
她才45岁，按规定需要补足一笔钱，才能在五十岁来临时享受养老金。可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境况一直很糟，供我读书已经很吃紧，到哪去筹这几万块钱？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十分微妙，因为我们都知道祝春枝手里还有一笔钱，可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我妈只好对我说：“那钱我不补了，留给你交学费。”
这时，祝春枝像枚炮弹一样从房间冲了出来，对我妈大吼：“交，这钱必须交，你如果没有养老金，拖累的可不止妹妹一个人，还有我！”
祝春枝说话向来难听，我妈当即打算与她大吵一架，没想到祝春枝却扔过来一本存折，说：“拿去吧，4万块，应该够了。”
祝春枝拿出了自己打算做生意的本钱，替我妈补足了保险金。我想，从此，这个家的成员之间，彼此可以客气一点才是。
可祝春枝似乎并不打算改善这样的氛围，她照样大呼小叫，我妈也很快适应了这个气场，毫不客气地对吼回去。
（7）
我很快考上了大学，祝春枝也如约凑齐了我的学费。
期间，祝春枝从不给我打电话，我妈说，她总是忙，早上出门，半夜回来。
我妈还说，祝春枝很久没和她吵架了，闷得慌。
有一天，祝春枝忽然来学校看我，穿着修身的套裙，纤细的高跟鞋，一张脸涂得雪白。一看见我，她便夸张地张开双臂，跑过来和我热烈拥抱。
我简直不认识她了。她像一副八十年代的挂历美人一样，立在我面前，让我又亲近又陌生。
祝春枝带我去吃饭。在高档的牛排馆，有板有眼地教我拿刀叉，替我把餐巾铺在膝盖上。
我问：“你发财了？”
祝春枝看我一眼，眼神很蔑视：“别问这么粗鲁的问题。放心吧，我虽然没有发财，可也足够供你到大学毕业。”
我无言以对。
她继续说：“你什么都别想，好好读书。别像我，没文化，没内涵，走哪儿都吃亏。”
她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抬眼看她，她的妆容十分精致，看上去真是年轻漂亮。可是18岁的我，正是不知好歹的年龄，我打断她说：“你傍男人了？”
祝春枝的脸腾地红了，一手持刀，一手持叉，似乎下一秒就要向我刺将过来。
这顿饭，吃得悲愤交加。
我不再说话，因为一切无须再说。
我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神，因为我再不懂事也知道，全世界谁都有资格嘲笑她，而我没有。
因为，我欠她太多。
（8）
我不再向别人提起祝春枝。
一年后，祝春枝被人打伤。因为她傍的那个六十岁老头，恰好有一个彪悍的老婆和两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他们堵住祝春枝，在大街上将她肆意羞辱，打得她不成人形。
而我的妈妈，像头母狮一样冲上去，护住祝春枝，替她挡了无数的拳头和唾沫。
我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听闻这件事后大哭了一场，不知是心疼我妈，还是心疼祝春枝。
（9）
我大学毕业两年后，祝春枝终于嫁人了。
那个男人，比她大许多，是个叉车司机，看上去老实巴交。可是祝春枝欢天喜地的，忙着布置新房张罗嫁妆。
倒是我妈有些失落，没好气地说：“不就是嫁人么，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出去是不是？”
祝春枝便说：“啊？原来你舍不得我啊?”
我妈便又要笑又要板脸地说：“少自作多情，谁舍不得你了？”
婚礼仪式上，祝春枝准备扔花球，我站在一群未婚姑娘堆里，准备做做样子抢一抢。
我妈则对祝春枝挤眉弄眼地警告：“看准你妹在哪个位置，往她那边扔，听见没有?我想一口气抱两个外孙！”
可祝春枝扔出的花球，却脱离了预定的路线，硬生生扔进了我妈的怀里。
祝春枝却抢过司仪的话筒，大声对我妈喊：“妈，趁着还没老，找个老伴吧，我和妹妹都支持你！”
我看着台上的祝春枝，她和我姓着相同的姓氏，体内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她心里有一个家的模式，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可是她从来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地和我们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
我们，从来就是一家人。
断十六狼：一个会讲故事的禽兽，我不是你生活的必需品，却值得你一品再品。微信公众号：断十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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