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拖六年，我依然没有拿到预交房

　　2012年，我预定了一套房，打算交房装修后与女友结婚。谁知，这一等，就是六年！本文为作者采访所得，为表述方便，以第一人称讲述。

　　01

　　我叫李文桦，是湖南省娄底市的一个农村青年，出生于八十年代后期，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

　　19岁那年，我的第二次高考失败后，在父亲的安排下，我跟随表哥的脚步去了广东，当起了装修工。睡工地、扛材料，就像所有农民工一样，灰头土脸、暗无天日。

　　干了一年后，我拿回一万块钱。对我寄予厚望的父母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又全力支持我上了两年软件开发工程师培训班。毕业之后，我又回到广州，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跟软件相关的工作，收入开始好转，一年之内存了几万块钱。

　　2012年，母亲托人介绍相亲，我认识了陈有兰，比我小一岁。我俩很投缘，于是婚事开始提上日程。

　　结婚就要有房子，农村的父母一门心思想要我快点在娄底市区买房。当时，娄底的房价还只有两千多一平。

　　刚好，父亲看中了娄底市一家房地产公司将要开发的一处楼盘，正在招募翡翠卡会员，说预交8万块钱办理翡翠卡，可获得每年15%的回报，并且无论以后房价怎样涨，都是按照此时的房价出售，如果到时候不想再买这个房子，也可以按照本金加回报返还。

　　父亲兴致勃勃地帮我交上了八万块钱，也签了预定合同，合同上写着交房时间是2013年年底之前。

　　我和陈有兰订了婚，预计买了房子简单装修之后就结婚。之后，我们就一起回到广东打工。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那块楼盘还是空空如也，整天一台挖土机在那里不断地挖啊挖，就是不见盖楼的动静。

　　我们有些着急，那时候整个娄底市的民间融资和借贷都混乱不堪，跑路的公司一个接着一个。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打听一下：那家房地产公司还在吗？那台挖土机还在那挖吗？要知道，那台要死不活的挖土机仿佛成了业主的定心丸，只要它还在工地上，我们才能放下一点心。

　　但是陈有兰的父母开始催我们，并放出话来，如果再过一年房子还没有买到手，就让陈有兰跟我退婚。陈有兰却笑一笑，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有这样，我才心内稍安。

　　直到2015年，那块楼盘终于有了点动静，建到了十几层，我的心情也像过山车一样从谷底倏地升到了十几层。这时候开发商说要补交订金五万，并再次承诺一年之内必定交房。我们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为了等待良久的房子，还是战战兢兢地交上了钱。

　　准岳父限定的日期已经到了，我买上一条烟、一瓶好酒专门登门拜访，告诉他房子正在建着，我又补交了订金，对方承诺一年之内交房，所以房子肯定会顺利买到手的。

　　准岳父这才松了口，又说陈有兰已经25岁了，都快拖成老姑娘了，不能再拖了。

　　我试探着问他可不可以先结婚？他断然拒绝，说是不能让女儿嫁过去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只好作罢，耐心等待房子建成。

　　02

　　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开发商又开启了一拖二拖三拖模式。每次搭火车回家，经过娄底火车站，就能远远地看见那个楼盘，还在那里要死不活地建着，就像蜗牛一样慢慢地往上爬，让我浑身难受，五内俱焚。

　　一直到2017年，开发商又编了个名目要补交五万块钱的订金。然而，距离两年前交第二次订金以来，那栋承诺一年内交房的楼盘才往上艰难地长了几层。

　　而且此时，开发商眼见娄底市的房价已经涨到五千多，就明确反悔白纸黑字写下的合同，说是即使补交了订金，房价也要按照市场价只优惠几百块钱来算。也就是说，当年合同两千多的房子，他如今要最低按照四千八九来卖。

　　这样一来，我根本就不敢再往里投钱了。我这几年辛苦存下的所有积蓄，几乎都投到了这个不靠谱的楼盘上。所以，这一次我跟很多业主一样没有再继续交订金。没想到，这成为后来房地产商对付我们的有力武器。

　　果然，在2018年年初，楼盘开始出售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去认购，却被他们以没有补交第三次订金为由拒之门外。

　　我当然着急，只好退而求其次，商量着能不能把我投进去的钱退回来？可是对方不置可否，也不给办理。

　　父母亲都是在土里刨生活的农民，好不容易指望着儿子存点钱能在城里买套房子，却被牢牢地套了进去。拖了整整6年，我已经29岁了，在农村已经算是大龄青年。

　　父母天天唉声叹气，母亲更是急得彻夜不能眠，天天叨叨说我的命怎么这么不好？人家买个房子马上就能住，偏偏我连提前交了订金都不顺利。

　　就连之前一直安慰我要淡定的陈有兰也开始急躁起来，总在我耳边说又有某某同学买房结婚了，某某同学的孩子都满地跑了，某某同学二套房都住进去了，某某同学生二胎了……

　　我的焦虑越积越多，恨不能马上了结这件事，却无处着力。放眼四周，都是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而我，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我积极参与业主联盟的抗议活动，跟和我一样被套牢的业主们一起，去开发商门口集会、去相关部门拉横幅举报，打电话投诉到更高级别的管理部门。

　　可是几乎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却都毫无效果。相关部门要么说找开发商自己解决，要么说已经有很多人举报了，目前正在协商解决，静候佳音。

　　可是这个佳音已经候了整整六年了！我的准岳父已经在真真假假地张罗着给陈有兰相亲，给我制造压力。陈有兰虽然不愿意去，但父命难违，也就真真假假地配合着。

　　03

　　有一回，我和陈有兰一起回来，我同业主们一起到开发商办公室去商讨购房事宜，而陈有兰又被她的父亲拉去相亲。

　　即便陈有兰跟我说只是配合她父亲做做样子，以免他直接给我压力，但我还是非常担心，最近她怨言日益增多，万一她真碰上个看对眼的人，要弃我而去怎么办？

　　虽说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也算有了深厚的感情，可是现在的女孩子都那么现实，我又怎能保证、又怎能要求人家为我义薄云天坚守到底？

　　所以，在开发商办公室，我特别急躁，内心的愤怒终于在开发商这里找到出口。大家也都群情激奋，多年来积累的怨气化成滔滔民怨，而我首当其冲，成了业主里头说话最冲的一个。

　　保安见状，上来就拖着我往外赶，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吼，引起在门外守候的母亲的注意，她像头母狮子一样冲上来，想要护住我。

　　没想到，那个年轻力壮的保安竟然揪住母亲的头发开始猛揍她的头部。他们也下得了手！我又是绝望又是伤心，我自己受折磨也就算了，竟然连五六十岁的老人也跟着受罪！

　　多年来累积的焦躁、深恐未婚妻弃我而去的担忧、老母亲被打给我烙下的深深耻辱，顷刻间都化成洪水猛兽般的愤怒。我像头受了刺激的红眼疯牛，抬起脚狠狠地踢向那个保安，将他踢倒在地。随后，我的拳头雨点般地挥向他，打够后，我把母亲护了出来。

　　对方马上就有好几个保安一起围上来，对我一阵结结实实的拳打脚踢。双拳不敌四手，我还没施展开拳脚，对方的拳脚就像乱石般落在我身上，剧烈的疼痛如暴风骤雨般压过来，密不透风，我很快被打得晕头转向。

　　一起来的业主们谁愿意蹚浑水？他们只在旁边声援，但还是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赶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打得鼻青眼肿，母亲为了护我，也伤得不轻。我赶紧发消息给我在娄底的亲人，他们立即赶过来支持我。

　　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对方答应赔偿医疗费，但承诺的书面道歉信却迟迟没有交出。

　　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凌晨了，凄清的大街上，路灯照着我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倍显孤独和无助。

　　从小父母管得严，我从来没有认认真真跟人打过架，尤其是工作后，处处笑脸迎人、与人为善，今天却落到这么一个境地，被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而且自己还是占理的一方……

　　我非常难过，眼泪喷涌而出。我连忙抬起头不让眼泪掉下，可终究徒劳，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我就这样仰着头，哑着嗓子嘶吼着抽泣，任凭泪水咸咸地流进嘴里、钻进脖子里……

　　别的业主商量，大家都不要再往里投钱，而是集几家之力一起买下几套与已投价钱相等的房子，最后卖钱平分。如今每家基本上已经投入13万，加上翡翠卡年回报率7万，共计21万，一套120平的房子按市价大概六十多万，那么可以由三家一组订下一套，再转手卖出去，卖到钱再由这三家均分。这样就省下了退钱的麻烦，也免去再交钱又不知会生什么幺蛾子的后顾之忧。

　　这个方案为缓解开发商和业主之间的僵局做了很大贡献，一方面开发商不必把已经吃进去的钱再吐出来，还可以市价卖出房子；另一方面业主不用再掏钱，可以把之前投进去的钱套回来。所以，如此一协商，开发商自然是愿意的。

　　我们也想着加入，却被开发商以我们是闹事的业主为由，直接拒之门外。

　　退钱？不可能！买房？没门！开发商就这样跟我们赖上了！

　　我手头余下的一点积蓄，再也追不上飞速上涨的房价，拿不到之前投出去的钱，我再也买不起房子了！

　　04

　　陈有兰的父亲听说房子没可能再买回来了，直接带上媒婆和订婚时候我们给的彩礼钱来到我家，不顾我们苦苦挽留，退了婚。

　　我打电话给陈有兰，刚开始是没人接，后来就直接打不通了。

　　母亲急得都要疯了，头上根根银丝在风里乱颤，满眼的急躁与绝望，还有关切和哀伤。

　　我理解陈有兰，她已经等了我整整六年！从22岁等到了28岁，消耗了一个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年华，我却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法给她备下。

　　然而，她的退婚还是成了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不敢在家里逗留，害怕看到母亲为我担忧的眼神，于是叫上一个交情很深的哥们强子出去喝酒。

　　我内心的愤怒变成了仇恨，仇恨烧红了我的眼、炙烤着我的心，于是就一杯一杯地往肚里灌酒。我不要再这么软弱无能任人欺负，我要报复！

　　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很快就上了头，胃里翻江倒海，嘴里也开始胡言乱语。

　　第二天醒来，我对强子说过些什么全都忘了，但是复仇的计划在心里蔓延，野草般疯长。

　　从小在老实巴交的农民家庭长大，长辈们也经常教导我做人要正直善良，决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但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我告诫自己要冷静，绝不能去做绑架、伤害人命这种事，这会把自己也套进去。

　　但是躲过监控搞搞小破坏、让他们受点经济损失还是可行的。总之，我心中这口恶气一定要出！

　　多次进出房地产公司，我知道房产商老板的宝马7系车白天经常会停在地下车库的一个专用车位，那车值好几百万，听说修个轮子、补个漆什么的都要花上好几万。

　　嗯，就这么干！你花着我们业主的钱开宝马、住豪宅，我就不让你好过！这还算便宜你了！十几万对我们这些农村打工仔来说是几年打工的全部积蓄，可是对房地产商来说，只是一根牛毛。

　　“这个世界真特么不公平！”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仇恨又增长了几分。

　　我在电视里见过那种专扎轮胎的三角钉，但是不敢买，怕太显眼，只能用普通的钉子改造一下了。于是，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大干起来。

　　期间，强子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我没有接。

　　很快，几个改造好的钉子就做好了，我把它们装进准备好的一个大包里，就出门向目标车库出发。

　　我小心躲避着监控和保安，钻进了地下车库，很快找到了那个老板的车位，天助我也，那个车正停在那里！

　　车库里黑漆漆的，灯光是声控灯，只要声音小，灯就不会亮。我心怀鬼胎，一切都小心翼翼地进行。

　　当我把改造好的三角钉在车子后轮前方摆好后，还不解气，准备拿剩下的钉子在那车上划拉几道。突然，电话铃响了，那声音在安静的车库里格外响亮，车库的灯也刷的一下亮了起来，吓得我一哆嗦，手中的钉子也“叮叮当当”地散掉到地上。

　　我忙不迭地拿出手机，不看不打紧，一看，我的心又紧张地雀跃起来，是陈有兰打过来的！

　　因为打不通她手机，我已经两天没有联系她了！原以为我能够放下，这会却又腾腾然升起希望——毕竟我们在一起已经六年了！

　　我连忙接起电话。那边传来陈有兰急切的声音：“你在哪里？你是不是要报复房地产老板？”

　　原来，前几天退婚，陈有兰并不同意，六年的相互扶持，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但是她父亲把她锁在了家里，看见我的来电后，她家人就直接给设置成了黑名单。

　　昨晚我跟强子喝多了酒，胡说了很多复仇的话。强子很担心，深怕我走入歧途，今天上午打电话我也不接，就打给了陈有兰，让她来劝劝我。

　　陈有兰说：“你放心，这两天我父母看得松了些，我会想办法逃出来的。不管有没有房子，我都跟你结婚！还有，我听说像这种开发商耍赖的事，只要起诉一般都会胜诉，我觉得，你不要冲动报复，我们还是走法律渠道吧！”

　　走法律渠道？我以前竟然从没有想过！陈有兰的话让我脑海里灵光乍现，犹如看到一条崭新的光明大道。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人看见，还好，一切还来得及！我抓紧把地上的钉子拾起来装进大包，故作轻松、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05

　　于是，我平生第一次，决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不管诉讼费多么昂贵，不管维权多么困难，我也要扞卫到底！

　　我通过亲人介绍，找到了一个信得过的律师，首先支付了1万元律师费，听说还是因为熟人介绍优惠了的。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钱去做一件结果不确定的事，母亲担忧得不行，生怕花了钱又打水漂。

　　我也忐忑不安，但还是安慰母亲：白纸黑字的合同在那里，不会打不赢官司的。

　　在律师的指导下，我们收集了所有支付凭证、签过的所有合同作为证据，进入诉讼阶段。

　　等了大半年，终于要开庭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入法庭，心里莫名地紧张与兴奋，想象着对簿公堂，口讷的自己要如何表达，才能为自己带来更有利的局面。我甚至演练了好几遍怎样义愤填膺地跟对方唇枪舌战的过程。

　　法院通知我们下午三点到场，我们早早就出发了，到了现场进行身份证登记和安检，终于进入等候室。可是人太多，我们的庭审一直往后拖。直到下午五点才轮到我们，却又被告知被告方没有来！

　　法院要我们撤诉重新起诉，说是因为我们迟到了，可明明是他们自己拖延了时间，我们并没有迟到！重新起诉意味着可能又要等大半年。

　　在律师的据理力争之下，法院没有开庭，只是执行简易程序及缺席判决，按照模板下了判决书。想象中的对簿公堂、唇枪舌战并没有发生。

　　自始至终，被告都没有露面。判决书只是按照我们与开发商所签的书面合同，计算了翡翠卡卡费8万元+增值回报7.8万元、订金5万元+6%年利率和减半收取的案件受理费三千多元，要求被告在今年年底之前返还支付完毕。

　　其他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等等通通没有。更不用说耽误的这几年，房价已经涨了将近三倍，当时能花二十几万买到的房子，如今得花上六十几万。

　　尽管我心里不服，想要上诉，可是上诉又意味着等待，六年来，我已经极度厌倦了等待。

　　而且我真的等不起了！人生能有几个六年？我已经29岁，陈有兰也28岁了，成了彻彻底底的大龄未婚青年。

　　而那些个房地产商，碰上了就等于消耗自己的青春、消耗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金钱，这辈子碰上一次就够了，以后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交集，也不想再买他们的房子了。

　　遇到烂人烂事，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及时止损。8万块钱经过六年得到了7.8万的增值回报，就当我六年前做了一次回报率很高的投资吧。

　　在陈有兰的坚持下，我们领证结婚了，她也拿出自己打工多年的积蓄，和我一起凑了首付在另一个楼盘买了一套120平米的现房。

　　半个月前，喜讯再次降临，陈有兰怀孕了！全家的重心又转移到这个即将降临的小宝宝身上，母亲脸上终于出现了难得的笑容。

　　摆脱了购房遭遇的厄运，我们的日子开始遇见阳光、步入正轨，有了光亮的色彩。

　　我感谢陈有兰，如果不是她及时阻止，结局很难想象。如果不是她的坚持陪伴，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度过那一段灰暗的日子。

　　要知道，地下车库一般都有监控，如果被查实划车、扎胎，那我可能还要面临民事赔偿，有理的我也会变得没理。前债未讨，再添纠纷，岂不是雪上加霜？如果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还会跟那些烂人纠缠到什么时候！

　　此生，我将精力用于守护父亲母亲和老婆孩子，才是真正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