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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猫话

2020-02-12 07:24:17 作者:黄可 来源:意林 阅读:载入中…

凌云猫话

  我听到了第一声凌云的猫叫。是只再普通不过的花猫,白色皮毛上有大块灰色褐色修长干净眼珠里带着警觉蹲坐在房间门口,异常文静,似乎带着窥探的神色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只母猫,但我不知从何判断。我发现它的尾巴明显有过骨折,虽然摆动着,但那块突出骨头动作看上去不那么自然

  它似乎有些不满我盯着它的尾巴看,优雅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搬来之前就听说凌云猫多,窃喜天晚些时候和汉森吃罢晚饭回来,上了台阶一身的汗,刚刚走到庭院远远看见几只猫躺在走廊上,我们放慢脚步走近,中午来访过的那只花猫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看了我们一眼便朝着竹林走去,还有只身长不过巴掌小花猫,跟在它身后,弓着背,踮着脚尖,走起来蹦蹦跳跳像只兔子。唯独剩下一只灰黑条纹相间的大猫,仍旧优雅地躺着。

  我们这栋宿舍楼前经常来往的就是这三只猫,两大一小,让人忍不住猜测一家三口。但那只大花猫始终保持着让人摸不着头脑警惕

  楼管大妈从走廊走了过去,手里拎着垃圾桶

  原本躺在庭院里的大灰猫腾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跑向了小竹林,大妈刚拐过弯,灰猫就停下了脚步灵活地转过头来,目送着她远去的。

  它对楼管大妈心怀恐惧,我用手里的炸虾把它又吸引过来。炸虾是我在食堂买的,本来心想有三只猫要多买一些,结果回到园区却不见花猫母子踪影,细细想来,好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它们了。

  毕竟是野猫,在这点上,它们是自由的。

  大妈拎着洗干净的垃圾桶又走了回来,这一回,灰猫专心地吃着虾,没有惊慌失措地跑开。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尾巴,那修长的尾巴灵敏摇摆着躲开了,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距离上一次喂猫,应该已经有五年了。

  那时候外婆里的波斯猫还没有走丢,外婆也还住在乡下的老宅里。

  那只浑身的波斯猫是小阿姨大学的时候捡回来的,带回家那天装在一个纸盒子里,毛发凌乱,畏畏缩缩。直到几天之后,它终于能够在客厅里兀自玩耍时,我才赫然发现它的左眼黄色的,而右眼,是通透的淡蓝色。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波斯猫的眼睛真的会有不一样色彩。那是外婆家养过的唯一一只猫,在它最后一次离家之前,外婆心血来潮给它称过体重,足足有四公斤,个头奇大,但丝毫不影响敏捷身手

  记得前些日子在家里偶然谈起了这只波斯猫,外婆似乎对它的离开记忆深刻

  这里的大妈又说:“原来有两只小花猫的,后来有人毕业了,带走了一只。”我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母花猫总是那么警惕地看着我。

  又過了一些日子,汉森仍旧会在吃完饭之后带点鱼虾回来,我也总是蹲在这些埋头吃食的大猫小猫身边,看它们专注的样子。我不知道作为野猫的它们,是否需要时常忍受饥饿,但至少在我和汉森面前,它们吃下鱼和虾的模样,永远是从容不迫的,甚至有几分旁若无人的感觉。

  这些在凌云的猫,把进食变成了一件神圣而不容置疑的事情。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夜幕,在空气里挥之不去的热量中降临了,那会儿,蝉早就不叫了,但夏天像是迟迟不肯离去,日子淡得跟水一样。

  唯一的变化,是那只蹦蹦跳跳的小花猫,惊人地长大起来了。

  有一天,那只大灰猫蹲坐在我房间的门口,目光如炬。思忖片刻,我只半掩了门,留下巴掌宽的缝隙。于是,它就踮着脚尖从这门缝里钻了进来,我转过头去看着它,它也看着我,半晌,终于轻轻地叫了一声。我坐在书桌前,手足无措,仿佛是我闯进了它的房间。大灰猫朝着我走了过来,纵身一跃,跳上了我的大腿,盘起身子睡起觉来。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我看着这柔软的身躯,脑海一片空白。

  这是大灰猫第一次造访我的房间。它在我的大腿上一直睡到了八月,就像是本该如此一般,我们俩相安无事。而花猫母子依旧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玩耍,也从不轻易靠近走廊和房门,那只小花猫的个头在疯长,但不长肉,看上去异常瘦长。

  后来,发生了一件我至今没想明白的事情。大灰猫在某个午后从睡梦中惊醒。我第一次看见它的惊慌失措,它抬起头看我一眼,便想站起来,我伸出手想摸摸它,大灰猫却像受了惊吓,一个转身,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

  我“呀”地叫了一声,回过神来,大灰猫已经从我腿上跳下,顺着房门跑出去了,只留给我几个清晰的牙印。我细细查看,没有伤口。汉森被我的叫声吵醒,迷迷糊糊地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那天过后很久,我都没有再看见大灰猫,而那时候,暑假也快来了。

  我反复猜测着大灰猫在那个午后究竟梦见了什么,但我终究不是猫,我连猫会不会做噩梦都不知道。它并没有咬伤我,所以我没有责怪过它,但是大灰猫像是心怀愧疚似的,久久不来。

  当然了,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没准它已经翻过了凌云这座小山,到什么地方旅行去了,而那几个转瞬即逝的牙印,是它的告别而已。

  倘若如此,这猫还真是和我一样,不擅长告别。

  暑假到来之际,汉森打点完行李要走的时候,大灰猫还是没有出现。他走出房门,花猫母子躺在庭院里悠闲地晒太阳。他把行李箱靠在走廊上,走到花猫身边,蹲下身。这一回的汉森有些郑重,而花猫母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没有远远地躲开,反倒显得有几分沉重。汉森说:“我要走了,你们要自己找吃的哦。”小花猫茫然地看着自言自语的汉森,忘了像往常那样拱起后背。

  我有个小小的期待,希望我拖着行李箱要走的时候,灰猫能够大度地回来看我一眼——是的,大度,就像是我犯过错误一样,期盼着它的原谅。

  楼管大妈说,那只大灰猫本是我住的房间原先那位主人养的,只是后来主人毕业了,它就成了流浪的野猫。我听完久久沉默,那么,它原本就是家猫咯?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在家猫野猫的问题上纠缠不休,或许这关乎自由,或许也只是我比较矫情。但对于一只猫而言,它会怀念过去吗?在我的大腿上入睡,是因为过去的几年里,它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那这样说来,那日午后的噩梦,恐怕是它又梦见自己被遗弃的那一刻了。我反倒同情起这只大灰猫来。

  我坐在走廊上,抚摸着手上曾经留下它牙印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然而我知道,它已经把某种东西留在了其他地方。人去楼空后,走廊上有些狼藉,就像是我们刚刚搬来的那一天,很多时候,遇见和告别的场景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相似。

  太阳快掉下去了,我抬起头,在余晖里看见一只矫健的灰猫正在朝着我走过来。它干净、帅气,散发着从容不迫的侠客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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