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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阿婆

2019-01-30 07:58:02 作者: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哑巴阿婆

  在我老家村子里,有一个哑巴。她是个孤独老太婆印象中她一个人寡居在自己的二层乡村别墅里。她有一个用白色围墙围起来的院子,每年快过年的时候院子的外墙会变得雪白雪白。爷爷告诉我村里人会请专门的粉刷匠,每年除夕前各家的窗框、围墙、朱木门板掉漆了或者褪色了的就拜托他拾掇一翻。我并没有与这位哑巴阿婆有过几次正经的交流,其一她着实除了咿咿呀呀、哼哼唧唧便再无别的声音能发出来,其二我十二岁那年起离开了爷爷奶奶的村子随父母住进了省城公寓,鲜少再回到爷爷奶奶那里更休提与这位哑巴阿婆的会面了。于是现在的一切便都依仗着我那还不算坏的记忆。我便尽量使自己的陈述不要添油加醋。当我还在只知道问长辈要糖吃的年纪时爷爷奶奶便常告诫我:“阿樱,不可与陌生人说话,别人给的东西不能要,还有便是隔壁巷子里第一户人家,哑巴老太婆那里绝不能过去玩。”现在想来,那也算不得人家,什么人家除了一个老太婆就没有别的人了呢?可孩子往往都是好奇心极强的,大人越是不让做的事他们就愈加跃跃欲试。于是掂量了一番,我觉得还是第三条最值得一探。应该是一个周五放学日子吧,学校里面安排大扫除,只要打扫结束大家便可以早早回家。拎着便当盒,背着我的红书包,一路蹦蹦跳跳,走到巷子口远远地我就看见了一个瘦小身影——是哑巴阿婆!我噤了声,有点怕,但又怀着一个猜想,难道她真的是个可恶的老太婆吗?我放慢了脚步,一边慢慢地向前挪,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她。她似乎正眯着眼晒太阳,整个身体倚躺在藤椅上,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地蓝布罩衫,半边头发阳光下微微泛着银光。我从小是个懂礼貌的孩子,爷爷奶奶告诉我看见长辈一定要主动问好,这几乎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我不知道这对大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每次阿公阿婆们笑眯眯地回我,“阿樱好,阿樱吃饭了吗?”的时候我便很欢喜,像得了了不起表彰日复一日我便下意识地对长辈问好。于是当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哑巴阿婆面前,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她也正在望着我的时候,我脱口而出:“阿婆好!”,她怔了一怔,似乎生平第一次有小孩冲自己打招呼一般,脸上漾起了酒窝眼睛惊喜撑大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生涩地咧着嘴,因为不会说话可是心里很高兴,而冲我咿咿呀呀地回复着什么,她摆手示意我在门口坐一坐,然后佝偻身子钻进了她的白色围墙里,很快又佝偻着背从里面走出来,塞给我一个红彤彤的小橘子。爷爷奶奶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一时间盯着手里的橘子,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努力地张了半天嘴,却只挤出来一声“阿婆……”,她开心地朝我挥手示意我快回家,我小跑了两步,突然回头,朝着太阳底下瘦小的老太婆挥了挥手……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位阿婆时的情景,那时起我知道了一个爷爷奶奶也不知道的事,这个凶巴巴的孤寡老太实际上也和我家奶奶一样会笑着给我好吃的。孩童时期时光总是无忧无虑流逝,一眨眼我的红色书包已经放不下繁重课本了。三年级生活五花八门成语各式各样的英语单词,我仍旧一个人上学放学,偶尔爷爷会来接我带我去吃街上俞记的小馄饨,那是我童年时期除了烘山芋之外最爱吃的东西,只是烘山芋是仅出现在冬天的好东西,小馄饨却于一年四季贯穿了我的孩堤时代。很难得的有一次我坐着爷爷的解放自行车开开心心地吃到了小馄饨。在自行车后座上,我躲在爷爷背后一边回味着鲜鲜辣辣的汤汁,一边摇头晃脑问着乱七八糟的孩子爱问的问题,爷爷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也不知道。我们就这样牛头对马嘴一直到巷子口,爷爷停了车把我放下来,祖孙俩便一起推着车往前去。夕阳从巷子的那一头照射到我的眼底,整条小巷都洋溢着暖暖的橙红色的光,以至于我没看到正蹲坐在巷子尽头小木板凳上的哑巴阿婆。听到有人来,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白色围墙里突然响起大狗吠的声音。我吓了一跳,爷爷赶忙把我护在了身后,哑巴阿婆听到狗吠才吃力地抬头看了看,她似乎看见了我,又似乎没认出我,神情呆滞。我躲在爷爷身后,这一次我没有向她问好。拐角地方,我回头瞅了一眼,哑巴阿婆蜷着身子,把背佝偻成一个蜗牛壳的样子,橙红的光影下,像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本来就定在那里的物体,没有一点动静。她的半边头发在阴影稀疏地飘着,半边头发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红色。“爷爷,那个阿婆院子里是不是有了一条大狼狗?”爷爷似乎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透露出谨慎模样,“阿樱,以后放学了,我们走外面的大马路后门回家吧!”看到我眼里的不解,爷爷才讪讪一笑,“哑巴老太家里那条狼狗是她女儿不要了扔到她那儿的,也不知道咬不咬人,万一哪天老太没看好跑出来伤人那可就危险啦!阿樱,听爷爷的,以后咱们从大马路上走,不抄近路啦。”我一边似懂非懂地点头,一边心想果然,哑巴阿婆家里有大狗啦!放假的时候,表妹也到爷爷奶奶家里来玩。吃过饭我带着她四处乱跑,到哑巴阿婆家的大铁门前,我犹豫了一下,表妹问:“是他们家养了一条大狗吗?”,我点了点头。表妹“哇”了一句,便上前拍门,好一会儿里面并没有犬吠的声音,只有一阵慌乱钥匙开门声,门开了,哑巴阿婆比以前驼背更加严重了,背着光我看不见她的表情。“阿婆,你家有大狗吗?”妹妹耐不住好奇心,睁着眼睛试图往里面看。“阿婆好,这是我妹妹,对……对不起,打搅您了……”我站在一边扯扯妹妹的衣角。哑巴阿婆偏了偏头看到站在门边的我终于放下了警惕的神情,她尴尬地冲我们张了张嘴,在空中胡乱地挥手,然后微微侧了侧身,我们就看见了一个空空的大铁笼。我想大狼狗大概不在了,妹妹不解似乎还想追问,被我拦到了身后,“阿婆您身体好吗?”她似乎好久没听过人的问候了,呆了片刻,立在那里像尊雕塑。妹妹从我身后拉了拉我的手,似乎要我快走,我轻轻握着她的手安抚着。一阵风吹过,吹得路边的桑树叶子哗哗作响,佝偻着上半身的小老太太冲着我拼命点头,她似乎很想摸摸我的头,可伸出的手终究僵在了半空,告别前我看到她眼角似乎亮晶晶的。“姐姐,你认识那个阿婆吗?外公外婆说我们不能和陌生人讲话!”傍晚妹妹和我在阳台上乘凉,妹妹似乎还在为哑巴阿婆挂心。“我以前同她讲过话,她给过我柑橘吃。”我一边无心地回答着,一边似乎想起来前一阵子孙晓霞家吃过一顿很香的狗肉,那些日子里狗肉可是个金贵东西,可她那几天分明天天带的盒饭里有香喷喷的肉块。“姐姐,那哑巴阿婆是好人吗?”“她没有做过坏事的。”我记得那些日子里,孙晓霞妈妈还把饭盒装满了狗肉送给了班主任和英语老师,我同自家大人讲起来,爷爷奶奶告诉我孙晓霞妈妈这么做是不好的。“那哑巴阿婆家的大狗是死了吗?”“是的吧,狗向来寿命比人短,怎么可能一直陪着阿婆呢。”幼小的我隐隐约约仿佛知道了哑巴阿婆的狗去了哪里,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是狗太可怜还是人太可怜,可一边的我的妹妹却似乎要哭了……再后来我便离开了我的爷爷奶奶,等我终于变成个漂亮的城里姑娘的时候我回来看望爷爷奶奶。村子还是我离去时的模样,爷爷奶奶却老得很快。暮色里我扶着我的老爷爷在巷子里散步,路过了那一圈熟悉的白墙,白墙已经不白了,上面的白色墙粉斑斑落落地掉了大半,露出了灰秃秃的水泥,上面还有不知哪家孩子地兴起涂鸦。“爷爷,哑巴阿婆今年不刷墙了吗?”“哦,你说的是前两年住在这里的老太啊,她过世啦!有一阵子啦!她过世的时候,女儿也没有回来,你奶奶她们一帮女眷去她家里帮她料理,结果除了一床被褥几件衣服什么都空啦!她这一辈子不能讲话,遭了半辈子白眼,到终了也没留下什么,哎……”爷爷还在咕哝着,我却呆了半刻,原来,哑巴阿婆死去了,可是,她如果还在又能怎么样呢?天边灰起来,朦胧中我展眼望过去,似乎还能看见那个晒太阳的小老太婆。可我知道,我这一生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想,人这一生可真是糟糕啊!可是她死去了,大概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吧……或许,在长眠的日子里在她的梦里,她终于能够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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