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朝慕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宁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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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窗边飘进一点点雪白，一阵凉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卷进室内，窗帘打了个卷儿又缓缓贴着雪白的墙壁落下。
叶慕双手撑在窗边，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小雪花，天色雾蒙蒙的，就像她这几年的心情，总明朗不起来，沉闷而忧郁。
这应该算是今年冬天最后一场雪了吧。
再过不久便是立春，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复苏啊......叶慕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人，抬手关上窗，将汽车的鸣笛声、嘈杂的说话声、树叶的莎莎声都挡在窗外。
病房门发出轻轻的‘砰’的一声，病房重归寂静，只有尘埃震动着，回应着那声没道出口的叹息。
真希望，真希望于朝能随着万物一起醒来。
叶慕和于朝第一次见面那天。
她被朋友放鸽子，一个人坐在以精致装潢闻名的旋转咖啡厅，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她桌前却只有一杯从店外带进来的柠檬水。
于朝和几个朋友一起占据了咖啡厅里视野最广阔的角落，正好在叶慕斜侧面，微一抬头就能看到叶慕精致的侧脸，羽扇睫毛点绛唇，像仕女图里微笑的美人。
几个人不动声色交换了下眼神，以最幼稚的剪刀石头布来决定谁去搭讪。
叶慕从昨晚做了大半夜还是被驳回的方案中回神，视线落在对面不请自来的人身上，画得精致的柳叶眉轻轻皱出一个川字。
服务员送上一杯香浓的拿铁，扑鼻而来的味道让叶慕眉头挑得老高。
“我没点咖啡。”
服务员还未说话，于朝扬了扬手，“我给你点的。尝尝看，这里的拿铁味道不错。”
她看了看面前出现的那只手，指甲修剪得整齐漂亮，手指修长干净。目光上移，叶慕给了于朝一个正眼，“我长得丑身材差家穷还嫌贫爱富。”
“恩？”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不言。
于朝反应过来，“我长得好身材棒家富还嫌富爱贫。”他嘴角上扬，笑出两个酒窝，“我们正好互补。”
大概是被那两只酒窝晃花了眼，在于朝要联系方式时，叶慕并没有拒绝，只故意写错了最后一位数字。
她对于朝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花言巧语举止轻浮没个正行，一看便是那种万花丛中过到处撩拨人的男人。
尽管那两只酒窝让她有些心痒痒，笑时看起来就像一个阳光大男孩，将不靠谱的形象冲淡了些。
2
前一刻钟有一串号码拨进她的手机，接通后她刚说了一句‘喂，你好’就被挂掉了。
叶慕没想起来是谁，拒绝通过验证，没两分钟这位于朝又添加了她。
点开语音消息，叶慕才恍然大悟，眼前晃过那两只酒窝，手指迟疑着从‘黑名单’处移开。
于朝乐呵呵跟叶慕打招呼，“幸好我观察入微，注意到你写最后一位数字时停顿了下，就猜你肯定故意把最后一位写错了。”
他语气欢快，带着点儿得意，“恰好我运气不错，只试了两回就蒙对，还知道提前打电话听音辨人。”
叶慕轻哼了声，随手回了个微笑的表情，没再理他。于朝也不觉得尴尬，摸准了叶慕作息时间，每天定时给叶慕发消息。
于朝说他是在正儿八经的追叶慕。
那一阵叶慕刚毕业不久，因为机缘巧合进入当时的公司，得到一个不错的机会直升成项目组长，但同时，由于她太过浅薄的年龄和阅历，也成了很多人眼红不平的对象。
工作进行得很不顺，混成滚刀肉的职场老手的心机和手段，哪是她这样的菜鸟能招架得住的。每一个安排下来的工作，寄予着领导的厚望，却无一不是处处受挫寸步难行。可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认输。
于朝光明正大将司马昭之心摆出来，接叶慕下班、约午饭、下雨天送伞、节日送礼物......他是不懂得低调两个字的，最好是将自己的地位昭告天下，让所有对叶慕有妄想的人都望而却步。
一直看叶慕不顺眼的女人嘴角一撇，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说：“某些人就是爱现，搞个有钱的对象儿恨不得人尽皆知，女人还是要自爱自重些的好！”
旁边说笑的同事们像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安静下来，干笑着推推那女人，凑上前一脸和气：“别说，叶慕男朋友长得还真俊勒，看看，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就是那个什么，对，天作之合嘛！”
叶慕嘴边即将脱口而出想解释的话，在余光扫到那女人眼里明晃晃的嫉妒和不甘时咽了回去，算是默认。
一群人戴着面具寒暄道别，叶慕坐上于朝的车，一路上都望着窗外，脑海里满是她没否认时于朝脸上欣喜的表情，笑容都沁进眼里，令人不舍得说出破坏那份喜悦的话。
车停在叶慕楼下，两人同时开口。
“刚才......”
“刚才......”
“你先说!”
“你先说。”
叶慕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先开口说：“刚才，不好意思啊，我会跟同事解释清楚的。”
一路上她反思了八百次，为什么当时要利用于朝。是赌气，还是因为那点儿可耻的虚荣心呢？
不管是因为哪一种，回过神来，她都看不起那样的自己。“对不起，上一次就想跟你说，不用每天来接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目前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于朝看着叶慕，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难过和失望，“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恩。”触及到于朝眼里的受伤，叶慕慌乱低头，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努力忽略掉心里那一点点针刺般的难受。
“我知道了。”
之后整整一个月，于朝都没再找过叶慕。
3
后来你会发现，时间总推着人向前走，所有好的坏的回忆都会变成脑海里的过去。
“哥哥真的会醒过来吗？”于文转着杯子，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叶慕抿了口酒，清甜的酒液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会的。”
一定会的，于朝说了，要在春天娶她回家。
几年前的秋天来得不像现在这样晚，入了九月天就渐渐凉了起来。
叶慕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本该由上级带她谈的一个合作案，领导临时有事，老板便让她全权负责，既是看重，也是考验。
周五几个部门同事聚会，叶慕是第二天的早班飞机出差，便提前将需要用到的资料放进文件袋里一起拿着去了饭店。
吃完饭时间还早，除了几位要回家哄孩子的已婚人士，剩下的人续了局去唱歌。
震破耳膜的歌声让叶慕听得神经衰弱，坐立不安好几次都想提前离开。
但她不是刚入职那会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不合群的亏吃过一次就该刻骨铭心了。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叶慕跟同事告别，坐上提前叫好的出租车。
马路边璀璨的霓虹飞速倒退，叶慕闭着眼睛在脑海里预想着明天出差需要带的东西。
她捏着手里的袋子，想着明天要洽谈的合作案，半晌后突然反应过来，手里拎着的袋子重量不对。
袋子里是一把雨伞，不是她特意带着的文件。
叶慕慌了一瞬，定了定神让司机调头回会所，一边在今晚临时建的聚会群里询问。
伞是另一个同事的，但她说自己压根没想起带伞了，所以什么也没拿。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在群里回了没看见。
回到会所，之前的包间已经有了新的客人，她道明来意进去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前台叫来了收拾那间包间的服务员，服务员说只看见了一个空袋子，没见有东西，袋子和其他垃圾一起都倒进后门的垃圾桶里了。
那天夜色很好，在乡村甚至还能看到满天繁星，灯火通明的城市里虽看不到那样的美景，也有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挂在空中。
这场景很是诡异，穿着光鲜靓丽的都市丽人弯着腰毫无形象的跟流浪汉抢地盘，街对面头发杂乱满面赃污的流浪汉焦躁的踱步，时不时往叶慕这边张望一眼。
叶慕全然无觉，将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见哪怕一张A4纸的影子。
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她蹲下身，疲惫涌上来，嗅觉仿佛刚恢复一般，鼻尖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腕表上的时间指向十二点，叶慕抱着腿将头埋进膝盖，身上忽然一沉，视线中出现一只衣袖。
她愣愣抬头，对上于朝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气恼有心疼，叶慕呆呆看了几秒，唇线下弯，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4
于朝是和几个好兄弟一起的，大江生日，几个人订了一个包间给他庆生。
包间正好在叶慕之前待的房间对面，他们来的时候叶慕那边已经散场了，刚好错过。
但于朝忍不住想，该遇见的人怎么错过都会被命运的绳子绑在一起，不然怎么他就刚好在那个时间从厕所出来，叶慕刚好回会所，他又刚好看见她呢。
叶慕一哭，于朝一颗心就慌了，手忙脚乱翻找纸巾。叶慕不接，他犹犹豫豫蹲下身，替叶慕擦眼泪，动作珍惜轻柔到像在擦一件珍贵易碎的宝物。
“我的东西丢了，找不到了。”叶慕一只手拽着于朝衣袖，闭着眼睛抽泣的模样脆弱又无助。
于朝耐心十足，认真听了好一会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手指动了动，没忍住摸了摸叶慕的头发，“别哭了，我带你回公司，公司肯定有备份对吧？”
“是有，但周五办公楼十点就关门了，进不去公司。”叶慕断断续续地说：“第二天六点半才会开门，明早上八点的飞机，我家离公司要坐一个小时的车，根本来不及......”
越想越难过，这是她独立负责的第一个合作案，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么被搞砸了。过了明天，同事们轻蔑嘲讽的眼神会把她淹没，老板也会对她失望。
叶慕将头缩回手臂，肩膀微微颤抖着，小声啜泣的声音像刚出生的奶猫，一声一声钻进于朝心里去，又痒又疼，像被挠了一爪子。
他舔了舔唇，“我家离你上班的地方很近。”
呜咽声停顿了一下。于朝再接再厉，“你......今晚可以住我家，明早上我送你去公司拿备份资料，再送你去机场，时间的话”他在脑海里算了算，“应该刚好能赶上飞机。”
跟朋友打了招呼，于朝送叶慕回家拿行李，之后转道折回自己家里。
叶慕在浴室待了很久，恨不得将自己搓掉一层皮，再三确认自己身上没有了那股子酸臭味儿，才吸了吸鼻子走出房间。
没看到于朝，厕所有隐约的水声。叶慕目光往那边一扫而过，转头认真打量起房子来。
偏日式的装修风格，色调简单素雅，屋内干净整洁，拖鞋都是一双不落的整齐摆放在鞋柜里。
桌上的杯子按大小排，水果按种类分，各种遥控器也如列兵般笔挺竖立在透明的置物盒里......无一不显示着房主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强迫症患者。
楼层高的优点就是视野开阔，不及一览众山小，至少也能看到低处绝不可见的美景。
一眼望去，万家灯火在漆黑的夜空中长明，不比银河来得美丽壮阔，但让人觉得活着。
叶慕被这漂亮的夜景迷了眼，而于朝盯着叶慕的侧脸，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我脸上有花？”
“嗯。”于朝把手里的红糖姜茶递过去，“很漂亮的一朵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叶慕移开视线，脸颊微微发烫。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于朝忽然开口。
“什么？”
“和我在一起，做我女朋友。”于朝靠近叶慕，“我长得还行，身材还行，有稳定工作，有房有车，不抽烟不蹦迪不滥交，目前单身，感情专一，没有前女友，偶尔喝酒，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喝。”
“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我是真的......”真的不甘心也不愿意错过让自己这么心动的人。
叶慕瞪大眼睛，心跳得很快，她舔了舔嘴唇，刚要开口，“我......”
于朝打断她，“先别忙着拒绝，好不好？你再慎重考虑一下，今天很晚了，明天要早起，先休息。”
他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叶慕看着他在自己房门前停下，素来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传至耳里。
他说：“即使你拒绝，我也不会放手了。”
5
第二天叶慕准时赶上了飞机。
过安检前，叶慕顿了顿，想再跟于朝道谢，刚转身就被于朝抱了个满怀。
干净的柠檬薄荷味道猝不及防包围了她，耳边痒了一下，于朝的话径直钻进了心里。
“我等你回来。”
叶慕出差回来的第三天，于朝买了电影票。
是一场感人的爱情电影，叶慕咬着唇眼泪顺着脸颊悄无声息的淌，眼前就出现一张纸巾，也没递给她，探身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眼泪。
电影散场，于朝问饮品店要了冰块，低下头神色认真一丝不苟地替叶慕冰敷眼睛，时不时问一句‘凉吗’‘还疼吗’，语气温柔得要命。
叶慕揪着自己的衣角，半睁的眼里全是于朝，于朝眼里的温柔，嘴边的笑，脸上的宠溺。
她听见自己不正常的心跳，以至于于朝笑着说:“感动吗？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叶慕眼睛也不眨地说：“好。”
于朝动作不停，冰块在叶慕眼周滚动了几个来回，忽而猛地顿住，“你说什么？”
叶慕拉下他的手，睁开眼睛，笑得开怀，“什么都没说。”
两人在一起三年。
中途有过争吵也有过摩擦，最严重那会分手两个字都顶上了叶慕舌尖，败给了于朝通红的眼眶和死不放手的拥抱。
叶慕无数次抱怨过于朝的强迫症和洁癖，最后被同化。
于朝无数次为叶慕丢三落四的习惯抓狂，最后她的东西行程全由他一手经办。
两个人在三年里磨合成了最契合彼此的模样，像水和鱼，不可分离。
五一假期，于朝本来约好要和叶慕一起回她家，结果临时被公司的事绊住，加班出一个重要的设计图。
火车上信号不好，叶慕买的卧铺，七个小时的车程睡睡觉看看视频也就过去了。
等到站下车，手机持续震动到差点没拿住。
那个四月末，她失去了这世上最爱她的两个亲人。
叶家附近一个化工厂爆炸，隔得不远的房子都被炸毁，那会正是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以至于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叶慕到的时候只看到一片废墟。
附近都是老小区，绿瓦白墙，行道树几乎和楼层齐高。小区里年轻人不多，即使有也是图这边房租便宜的租客，在市中心上班的。
若是以往，每天下午都能见一群老头老太太拿着小凳子坐在小区前面的小公园唠嗑。而这回吸尽肺里的是一股子刺鼻的尘土味儿，耳边是呼天抢地的哭声。
救援行动持续了一整夜。
陆续有幸存者和尸体被运出来，没有叶父叶母。叶慕不相信自己父母遇难了，她踉跄着想冲进废墟，被消防官兵死死拦住。
他们说那边太危险了，情况未定，不排除有二次爆炸的可能。
而叶慕只是睁着肿胀的双眼，“可我爸妈在里面呢，我回来了，我得去救他们啊。”
6
于朝是第二天下午来到叶慕身边的。
叶慕看见他第一句话就是，“于朝，我爸妈一定不会丢下我的。”
她从下车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嘴唇干裂起皮沁着血丝，双眼红肿脸色惨白。于朝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陶瓷娃娃，怕一松手就摔碎了。
“慕慕，有我呢，别怕，于朝在呢，没事的啊，”
叶父叶母在第五天被找到。叶家住的楼层不高，因而被垮塌的建筑压在了最底下。
两人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叶父把叶母牢牢护在身下，一根钢筋穿过叶父的身体也穿透了叶母。
爆炸波及的范围太大伤亡太重，叶慕在于朝来后不久就不得不接受了父母遇难的残酷事实。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愿意离开，于朝也陪着她，跟着志愿者在边缘地方参与救援。
那会的天阴沉沉的，入目可及之处如十年前那场地震一般，一眼望去宛如人间炼狱。
叶慕帮着医务人员把伤者安顿在帐篷里，转头想去找于朝，刚走出帐篷就看到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的于父于母。
于母神色激动的扯着于朝的手臂，“走，跟我回家，咱们可以多捐点钱多捐物资，这儿这么危险，你要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让我跟你爸怎么办！”
“妈，我不能走，慕慕爸妈十有八九出事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
于母气急：“我也心疼叶慕，可再心疼也不能搭上我儿子！你走不走，为了个外人连你亲爹亲娘都不要了是不是！”
于朝眼神挣扎了片刻，还是坚定的拉开了于母的手，“妈，这里有这么多军人，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就当儿子自私这一回，您还有大儿子大女儿，有孙子外孙，可叶慕可能只有一个于朝了。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去的。”
叶慕捂着嘴泣不成声，在于朝送走于父于母转身向她走来时，冲上去狠狠抱住了他。
也许她这辈子的好运，都用在了和于朝相遇上。
办完叶父叶母的葬礼，叶慕跟于朝回了两个人的小家。叶慕做了好长时间的噩梦，半夜惊醒，于朝总是能在第一时间伸出手抱住她。
即使他半梦半醒，困得眼睛都难以睁开，还是条件反射把她拉进怀里，一下一下亲吻她额头，动作熟悉到像重复了千百遍。
第二天于朝下班回家，给叶慕做了奶茶。
叶慕别开脸，“烫。”
“不烫的。”于朝拿着杯子喝了一口，刚准备说话，叶慕的脸就在眼前放大。
她吻住他，抢夺着他嘴里香甜的奶茶味，好一会才意犹未尽的分开，舔了舔嘴角。
“我爱你，很爱。”
以前也会想过爱上一个人的样子，但爱情最终都会归于平淡，爱人会变成亲人。
她向来怕生活如一潭死水，从在一起那会心底就埋了一个念头，怕会分手怕受伤，怕这诱人又危险的爱情化作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可于朝太耀眼了。他直白坦诚地表达情感，做了决定便一往直前，将她捧在了心尖上，自己耀眼得像太阳，让她只能看见他。
他也没说过我爱你这样煽情动听的情话。只是在叶慕哭的时候替她擦眼泪，过马路时会紧紧拉着她的手，街道上从来都是自己走靠马路边的外侧。
不让她吃外面的小吃，但会自己私下学着做。
会向身边所有的朋友大方的介绍她，亲昵的叫她宝贝儿宣示主权。
会在她被绝望淹没时包裹着她，说就让他自私一回，叶慕只有他了。
“我也是，宝贝儿，很爱你，深爱。”
7
圣诞节的前夜，于朝跟她求婚，说要在来年春天把她娶回家。
叶慕说好，泪眼朦胧跳起来四肢并用缠在于朝身上，对着他脸啾了一口，留下一枚烈焰红唇。
那画面被朋友相机定格下来，后来无数个快要崩溃的瞬间，叶慕都会拿出来看一看。
他那么爱她，一定不会丢下她。
春节后小情侣开始着手筹备婚礼。婚礼的风格，举办婚礼的地方，礼服婚纱，良辰吉日，宾客......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那段时间叶慕在学插花，于朝下班回家，路过一家新开的花店，一点没犹豫的停在了花店门口。
正好是情人节，昨天送了满天星，前天是向日葵，今天红玫瑰正合适。
买完花坐上车刚系好安全带，余光里被阴影覆盖，一辆失控的大货车为避开路上的行人，直直地向他撞来。
小车被大力撞开，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破碎变形得像个被玩坏的塑料娃娃。
叶慕刚给于朝发了短信，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于朝回：“等一会就到家了。”
这一等，就是四年。
手术室外，叶慕麻木地盯着上方‘手术中’三个字，脑海一片空白，觉得这生活荒诞离奇得像一场闹剧。
她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明明不久前还给她发消息，她的于朝怎么可能是那个躺在担架上紧闭着眼，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液流光一般的濒死的人呢？
叶慕抱着那束残破凋零的玫瑰，馥郁的花香中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花瓣颜色也艳得像是血染出来的一样。
她愣了许久，直到被重重地打了一耳光。
视线里出现于母愤怒悲伤的脸，她手指颤抖指着叶慕，“你是不是非要害死我儿子才甘心啊，啊！上回就大病一场，这才多久！”
她一把拽过叶慕怀里的花，砸到地上，“你还我儿子啊，你还我一个好好的儿子！”
本就脆弱的玫瑰被摧残得奄奄一息，花瓣散了一地。
叶慕像是突然惊醒般，蹲下身慌乱地把花瓣一片一片捡起，试图让它们回到花枝上变回原来那样一朵朵漂亮鲜艳又完整的花。
“玫瑰花，于朝给我买的，怎么成这样了。”
“他会难过的，我没保护好他送我的东西，是我的错，我害了他。”
“可，可我怎么会害他呢，我爱他啊！”叶慕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抓住于母的手臂，“不会的，于朝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不会的！”
于母狠狠甩开她，“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叶慕僵在原地，脸上后知后觉感到疼痛。于母那一巴掌用了十分的力气，鲜明的指印印在叶慕苍白的脸上，显得狰狞又可怖，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她趴在冰凉的地板上，嘴里一股子铁锈味儿，径直咽回肚子里，眼泪争先恐后的逃出眼眶砸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摊水渍。
“如果没有于朝，叶慕哪来的一辈子呢。”
8
幸运的是，于朝还活着。
不幸的的是，他无知无觉紧闭着眼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这一睡就是好几年。
于朝转入普通病房后，叶慕就失去了探望于朝的资格。
于母言辞激烈情绪激动，好几次都差点晕过去。她怕了，怕于朝还没醒来，她又伤害了他妈妈。
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看起来很重要，但也并不太重要。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谁出事了其他人都得照常生活。
于父于母从前的生活也并不是就围绕着于朝这一个儿子转。他们有工作，有孙女外孙要看顾，每天只能抽出仅有的那么一两个小时来看于朝。
后来干脆请了一个男护工，熟人介绍的，也比较放心。
自从于朝出事后，叶慕一直浑浑噩噩。她硬闯过几次病房，运气不好，好几次都碰上于母，于母面色难看语气恶劣的骂她，全然没有以往待她时的慈祥温柔，气狠了时，还会破口大骂让她去死。
叶慕一一受着，也不反驳，苦笑着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谁稀罕你的道歉啊，我要你离我儿子远远的！”
“好。”叶慕嘴里答应着，转过走廊再看不到于朝的病房，才靠着墙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她怎么可能离他远远的，他是她的爱人，她的希望她的命，她要等着他醒来娶她的。
后来叶慕就偷偷来看于朝。
她怕男护工不够细心，每天都是下班后匆匆赶到病房替于朝擦身体。护工知晓前因后果后自愿充当她的‘眼线’，于母来时，叶慕就躲到就近的楼道里，于母走后，她再出来，替于朝按摩，跟他说自己这一天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医院里的医护人员都知道五楼有对小情侣，男的成了植物人，女的依旧不离不弃。半年、一年，一开始所有人都抱着最好的希望，医生也说于朝恢复得很好。
但时间的齿轮不停转，于朝已经恢复到看起来和出事前没什么不同，但毫无醒转的迹象，于家人也越来越绝望。
第一年里，碰到叶慕照顾于朝，于母仍旧对其恶言相向，像对着一个平生最大的仇敌。
一年半、两年后，叶慕态度一如既往，每天给于朝擦身、按摩，天气好时还会推他出去晒太阳。
他们都断定于朝是个已经脑死亡的病人，只有叶慕，“他只是太累了，所以想好好睡一觉，睡够了他就醒啦！”
她亲吻他的额头眼睛嘴唇，伏在他胸膛侧耳听他平稳规律的心跳，替他刮胡子剪头发剪指甲，还和他一起过生日。
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疯了。
于母也是，她甚至在于朝昏迷的第三个年头里跟叶慕道歉，为当初那些不堪的话和恶劣的态度，还以一个母亲的角色掏心掏肺地劝她。
“我们于朝啊，是没有那个命。听阿姨一句，如果有遇上合适的可以谈谈的，好好的姑娘，他要一辈子不醒来，你总不能一辈子吊在他身上吧。于朝肯定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的。”
到底是她儿子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放在平常，哪个姑娘能心甘情愿守着一个几乎永远不会醒来的人一辈子呢？即使叶慕愿意，她儿子肯定也不会愿意。
叶慕闻言只是摸了摸于朝的脸，抿唇浅笑，神色坚定而温柔，“阿姨，您不用劝我。我这一辈子呀，只会嫁给于朝，谁都没有于朝适合我。”
9
病床上的人纹丝不动，到底因为不常见阳光而染上了两分病弱的苍白，叶慕握住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吻。
又是一个初春，叶慕头发长长剪剪，留在了肩膀往下一点，烫了个慵懒的半卷，看起来温柔又宁静。
她换下花瓶里几天前的花，照常给于朝擦身体按摩，末了在床边坐定，握着他的手开始给他讲最近的趣事。
“家里养的大宝找到第二春啦，还生了好几只小奶猫，看毛色，大宝的第二春可能还是个贵族呢！小奶猫可乖啦，奶声奶气的叫得人心都化了！”
“公司新入职没俩月的小姑娘结婚了，给我发了请帖，新郎是她高中同学。听说他俩是彼此的初恋，高中暗恋，大学才处上，四舍五入跟我们一样呢！”
“昨晚我梦到你啦，你冲我笑得可温柔了，叫我宝贝儿慕慕，还夸我越来越漂亮了......”
叶慕声音渐低，垂下眼睑，缓缓把头埋进病床上毫无反应的人的臂弯里，声音沙哑，“你怎么还不起来娶我，我都成老姑娘了。公司领导都替我着急说要给我介绍青年才俊呢！”
“我跟你说我行情可好了。可偏偏就死心塌地只爱一个叫于朝的家伙，这个家伙还贪睡到现在，我难过了也不来安慰我......”
“你说过的，要在春天把我娶回家的。”
叶慕鼻尖一酸，没控制住情绪，泪簌簌地掉。她垂着头不住地用手抹眼泪，边抹边嘟囔着：“都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真没用！隔几天就要说一次娶我，于朝肯定耳朵都出茧来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没察觉手被轻轻握住了，耳边一声虚弱的‘我错了’，像是幻听。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大脑空白了一下，猛然抬头，就见当了整整四年睡美人的人眼神温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手里最初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力度一分分加重。
于朝很想伸手抱抱叶慕，但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抬手都费劲。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耳边时而嘈杂时而安静。
能听清说话声后，他开始有意识的去分辨，有他家人的、有医生的、更多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通过语气在脑海里幻化出声音主人一颦一笑的模样。
她在跟他说话，一会笑着，一会又哭了，笑的时候他想摸她的头，哭的时候他想伸手抱她亲吻她，可他动不了，被黑暗禁锢着，连发出声音都是奢望。
很多话都散成碎片，他拼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也记不进脑海里。
只有一句话，他听了好多好多遍，拼凑出来几个词，春天，娶她回家。
“慕慕不是老姑娘，是我不好，说话不算话，让我‘食言而肥’半小时好不好？”于朝看着叶慕慌乱按铃的模样，费力伸手拽住她，他仿佛有数不清的话要跟叶慕说，话到了嘴边，唇瓣张合，最终也只吐出一句话来。
于朝说：“慕慕，就这个春天，我要娶你回家。”
叶慕被赶来的医生和于家人挤到一边，病房里一片兵荒马乱，他们却旁若无人地对视着，那目光饱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和浓得快要溢出的爱意，空气里那一刻似乎都充斥着黏腻的甜味。
她听到了他说的话，即使再小声，她也一字不落的听进耳里装进心里。
嘴里情不自禁回了一句，“你说的！”顿了顿，又接上一句，“食言的人变成大肥虫孤独终老一辈子！”
声音不大，于朝却仿佛心有灵犀般穿过众人直直看向她。他嘴里回答着医生的话，对着叶慕无声地笑了笑。
“好。”
于朝醒来的第一个春天，叶慕在日记本上写：
如果这一生我等不到你醒来的时候，那么我将与你共长眠。
我爱这生活，更爱你。
承蒙上苍厚爱，你醒了，我和未来都是你的。
爱情|悬疑|现实|灵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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