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了一条朋友圈，钓到一个神仙老公。

　　01

　　我爸去世第二年，我妈丢下我跑了。

　　我永远都记得她走的那天，她说上街赶集，却到晚上也没回来，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奶奶眼里泪光盈动地抱着我说：“小蕊，以后啊，你就跟着奶奶吧。”

　　我不懂，还是倔强地哭着要妈妈。

　　奶奶就把我揽进怀里，哄啊摇啊，她的怀抱结实又温暖，我依偎着她，哭累了终于不再哭了。

　　那一年，我4岁，奶奶已经60岁了。

　　当时，我妈出走的消息传开后，有好几个想收养女孩的人家，托人来劝奶奶，让她趁我年纪小不记事，把我送给别人家抚养，将来长大了，就当个亲戚互相帮衬。

　　他们这么说，自然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一来毕竟我只是个女孩，将来终究要出嫁；二来奶奶年岁渐高，爷爷早已去世，唯一的姑姑又远嫁千里。没有人帮忙，奶奶一个人带孩子，往后十几年，生活是能够预料的辛苦。

　　但奶奶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绝了。

　　她说，小蕊是我孙女，怎么能送给别人养，只要我老太婆还有口气在，就一定能护住我家小蕊。

　　说着，就哽咽了。

　　02

　　守护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

　　平时还好说，一到我生病，奶奶就手忙脚乱，她不识字，耳朵又因为得过中耳炎有点儿背，每次带我去医院，都特别难。

　　偏偏那个时候，我因为体质的原因，三天两头生病。

　　挂号要问人，找不到科室要问人，做检查，拿报告，她都得三番五次问好几遍才能听全。

　　县城医院人多，她问得次数太多，别人难免会烦。偶尔遇到脾气急的，还会大声训她，挨了训的奶奶，也只是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拜托人家把注意事项写在纸上，回去再找街坊四邻帮忙。

　　有一回，我们开了药准备回家，却找不到一辆去往乡镇的车。一打听才知道，县里的新汽车站建成，所有的班车都转到了那边。

　　来的时候，也许司机是和奶奶说过的，但奶奶耳背没听见。

　　冬天的天，很快就黑了。

　　没有公交，奶奶也舍不得打车。她问清楚方位和发车时间后，便用随身带着的毯子把我包起，捆在背上，一路小跑，向着新汽车站狂奔。

　　寒风里，她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飘着，我伏在后背能听到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声，像一只破旧的风箱。

　　那个场面，刀一样刻进了我的脑海。

　　前途漫漫，只要我还在她背上，她大概都会如此拼命奔跑的吧。

　　车终于是赶上了，司机是熟识的叔叔，他大声说她，这么急干嘛，不行就住一晚，这么大年纪了，背着孩子跑成这样，摔倒可是大事。

　　奶奶嘿嘿地笑着，气喘吁吁，话都答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手擦了把汗，把我解下来搂进了怀里，才说，不行啊，孙女要回去吃药。

　　一车人不解地笑她的固执，哪里还吃不了药呀。奶奶没再答话，愈紧地把我搂着。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之所以不愿意在外过夜，其实是因为我遗床的毛病。

　　她怕我待在陌生的环境里紧张。也不能忍受自己捧在心尖上宠的孙女，遭受他人异样的目光。

　　03

　　尿床到底算不算病，大概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因为有些人的遗床是会随着长大而自愈。

　　而我的断断续续一直都没好，且随着我妈的离开有越来越严重迹象。

　　遗床的孩子大都胆小自卑，敏感，又脾气古怪。

　　那些年，奶奶除了侍弄二亩梨树顾全生活，更多的，是在帮我治愈，治病先疗心，她知道我的病不在身上，是在心底。

　　但其实，奶奶才是那个最苦的人啊。

　　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儿媳出走，闺女远嫁，一家人支离破碎。但为了我，她把所有的不甘委屈伤痛都藏在心底，不肯有一丝表露。

　　不管任何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笑盈盈，她常挂在嘴边的永远是那句，没事，有奶奶。

　　那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就像是我的定海神针。

　　我经常在晚上做梦，梦到自己被猛兽和坏人追赶，情急之下就想上厕所，结果，厕所找到了，我畅快淋漓解决的同时猛然惊醒，身下已经是湿答答的一大片。

　　我默默地换被褥和衣服，羞愧地咬着嘴唇啜泣。

　　奶奶听到了，赶紧掀开被窝把我拥进去。她的下巴抵着我的头发，她说，没事，别人家有的孩子10岁了还尿床呢。

　　奶奶的明天永远都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我稳稳地靠在她怀里，睡熟了。

　　心里满满的安稳，奇怪的是，这次以后我就真的好了。

　　04

　　我上高二的那年暑假，姨奶奶过八十大寿，我陪着奶奶去参加。寿宴办得很热闹，姨奶奶着一身大红的唐装，整个人都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席间，我趴在奶奶耳边信誓旦旦地说，等您80了，我也给您办一场，咱们也买那种大红唐装。

　　那个时候，我一直都在幻想着长大了赚钱了，要给奶奶买什么好，所以，我经常趴在她耳边做着各种不着边际的承诺。

　　奶奶摸了摸我的脸，笑着说，奶奶哪能等到那个时候。可眼里却又溢出喜悦的满足的光芒。

　　奶奶总是这样，她对我付出的再多，也总嫌不够。而我对她，只需要小小的表露一下，她就欣喜若狂。

　　世事无常，寿宴过了没多久，姨奶奶就去世了。

　　等我周末从学校回来，葬礼已经结束。而奶奶正在家，指挥着几个亲戚给我置办嫁妆。

　　老家的习俗，嫁妆里必须得有新被子，而做被子的人必须家庭和美父母双全，所以，奶奶只能请人做，自己是不能伸手的。

　　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奶奶轻描淡写地说，早点做好我就放心了，万一到你出嫁时，奶奶太老做不动了呢。

　　奶奶没敢说她会死，但我依然心中大恸。

　　阳光下，那些红彤彤的脸盆，箱子，绸缎都刺着我的眼，我的眼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因为我知道，人去的时候都是悄无声息的，像树上落下了一片叶子，像小溪离开了一条河道。

　　我特别怕哪一天醒来，奶奶也会那么悄悄地离开我。

　　那天晚上，我又钻进奶奶的被窝，从前，是她搂着我，如今，是我搂着她。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奶奶老了。

　　老到我搂住她时，才惊觉岁月有痕，不知何时，她胖胖的身躯已经瘦弱，头发已近全白，苍老得好像随时会离开我。

　　05

　　高考后，我选了本地的医科大，学了临床医学。

　　老师很可惜地跟我说，以我的成绩报这个有点可惜了。

　　我笑笑没说话，我太怕奶奶离开我了，所以，只能尽力地多停留在她身边，省城离家近，每一周我都能回家看她。

　　而之所以选择医学，也是想在将来，她病了痛了，我能最大程度地帮助她，感同身受一些。

　　她养我小，我自然要陪着她老。

　　时光如车轮滚滚，那几年，奶奶的耳朵更背了，我给她买了助听器，但她说耳朵里塞个东西太难受了，经常扔着不戴。

　　其实戴不戴也没什么关系，这些年，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早已默契十足，有时候，只凭感觉，我们也能猜到对方想说的话。

　　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二年，奶奶80岁，她生日那天，我打了一副银镯子给她。

　　本来我想实现承诺，来给她操办大寿的，但我是真怕啊，我怕她像姨奶奶那样，过完寿，人就突然不在了。所以，我宁愿迷信忌讳，也不敢有一分一豪地试探。

　　龙凤呈祥的花纹，和奶奶当年卖掉的那副一模一样。

　　那一年，因为奶奶在医院给我看病，梨树少打了两次农药，导致梨子遭了虫害，秋天时，梨树挂果，但根部腐烂，风一吹，果子全部落地，一年的辛苦全打了水漂，奶奶站在地头泪流满面，我那时还小，看到奶奶哭也咧着嘴跟着哭。

　　听到我哭，奶奶抹了把泪蹲下来搂住我，说没事，有奶奶在。第二天，奶奶便去镇上金店卖掉了自己手上的银镯。

　　那个冬天过得很难，但并不苦，因为有奶奶在，怎么都不会苦。

　　我把银镯套在奶奶手上，奶奶摸索着那副银镯子，满脸的皱纹舒展在阳光里，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

　　她说，本来那一对是要留给你做嫁妆的，没想到卖了，现在这一对，就留给你吧。

　　我和她撒娇：那你等我出嫁时，亲手给我戴上。奶奶又笑，等不到啰，等不到啰，我家小蕊长大了，奶奶现在走也放心了。

　　大概是因为我长大了吧，这几年，奶奶在我面前不再避讳生死，但每一次，听她这样说，我的心都要碎掉。

　　我不敢想象，没有奶奶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寂寥而荒芜。

　　而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06

　　2020年初，特殊时期，我主动请缨去了疫区。

　　走的时候其实挺纠结的。但奶奶一直鼓励我，说学医是为了救人，你能去就尽量去。她知道我是不放心她，还主动让姨奶家的女儿搬进我家照顾她。

　　那个时候，我爸留下的房子修路时被拆迁，我和奶奶搬进了新楼房。

　　但我走后没多久，奶奶下楼时就摔伤了腿，同事们都在奋战，虽然奶奶说没事，擦了红花油，但我在医院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的年纪那么大了，我真怕她摔到哪里而不自知。

　　无奈之下，我只好发朋友圈求助。

　　然后，赵子杰在微信上联系了我，他是志愿者，问清楚地址后，当天晚上，便赶到家里查看奶奶的情况。

　　好在，摔得不严重，赵子杰交待了些注意事项，视频咨询医生买了药，又等我下夜班后，打语音电话详细说了奶奶的状况。

　　赵子杰声音敦厚，每一句话都让人踏实，安定。我放下心来。

　　那天之后，赵子杰每天都会陪奶奶视频聊天，聊完后再向我汇报情况。

　　有时我不忙了，也会和他说上几句。可不知怎么，聊着聊着，我和他竟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

　　大概男女朋友之间，都是这样过渡的吧，先是无话不谈，然后才能亲密无间。

　　再一点点地爱上彼此。

　　07

　　我在武汉待了近两个月。

　　等回到家，在指定的隔离酒店门口下车时，我看到赵子杰推着坐着轮椅的奶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

　　两个月未见，奶奶面色红润，精神头也很足。我很欣慰，我知道这是赵子杰的功劳。

　　我向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可下一秒，他却突然半膝跪地，从背后拿出了一束鲜花。

　　人群雷动，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在这个场合下表白了，真的是让人很难为情。

　　轮椅里的奶奶却像个雀跃的孩子，她在边上和着人群一起鼓励我，答应他，答应他。

　　最终，我接受了赵子杰。

　　我相信，在我之前，他一定已通过奶奶无数次，或明或暗的考验了吧。不然，奶奶怎么会放心，就这么把我交给他。

　　奶奶认定的人，我信。

　　2020年10月，我和赵子杰结了婚。

　　婚礼当天，奶奶拄着拐在家里跟着我走来走去，她看着我化妆，看着我穿上喜服，她的眼里是千万般的不舍，我抱了抱她说，没事，奶奶，明天我就来接你。话音未落，我就哽咽着说不了话。

　　虽然我知道，只要奶奶在的一天，我就会陪着她一起生活，可毕竟，身份不同了。

　　按照习俗，姨奶家的表哥要把我背出门送到婚车上，临走前，奶奶将手上的银镯褪下来，戴在了我的手上，她说，小蕊，去了好好过。

　　我忍着没哭，可当我抱着多年前奶奶给我置办的嫁妆坐进婚车时，透过车窗，我看到了偷偷地躲在阳台上抹泪的奶奶，孤零零的奶奶，泪水就再也止不住。

　　08

　　奶奶是去年年底走的。

　　本来我们说好，一起跨年，2021年还要给她补办80大寿的，但漫长的时光里，奶奶等到了我长大，却最终没有等到自己的下一个生日。

　　新年那天的晚上，赵子杰为了让我散心，带我去了郊外。

　　冬天夜黑，星星又明又亮。

　　我躺在车里，透过天窗去看那闪闪的繁星。

　　曾有人说过，地上的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而天上的星永远闪着光，就是为了能给自己想守护的人照亮。

　　那么，我亲爱的奶奶，这璀璨银河里，哪一颗才是你的呢？

　　我闭上眼，星空温柔，瞬间拥我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