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当生命难以承重时
作者：高穹
发现发如飘絮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又如苍耳粘落一枕一盆时，我终于为一直不以为然的一头密发惶恐不安了。
若说出世到入世，面对芸芸苍生，身体上最能让我泰然自若的物件就是我的一头厚密黑发了。几十年来我从没有担心有一天它会如大兴安岭的原始森林里的红松慢慢从地球上一点点消弭。之前郁郁葱葱，密密匝匝，昼落夜长，推陈出新，像春天的劲草，不断被拔除却仍长势无碍的头发，何须我挂虑过？那时为了消减它们，我不到两个月都要进行一次修剪。唯恐顶着一头厚发就真的成了一个千夫所指的轻贱之人似的。
被发现头发局部有小小斑秃现象的是我常去的那家发屋的理发师。他在给我冲洗头发时或许还没发现异样，在他开始一层层修剪时，呀，他一声惊叹，你头发怎么掉了那么多？我也被他的惊讶的表情惊愕到，预感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严重性。
我只好把几日来如从窠臼里脱逃而出的蒲公英种子般飘落他处的头发的事对他如实相告，他边听边仔细地查看，然后很专业地给与指导：你这是神经性脱发，不用担心，适当注意下睡眠和调理好心情，不压抑不焦躁，在饮食上多吃些有益头发生长的食物，慢慢会好起来的。他透过光洁的镜面望向我问道：你最近有什么压力吗？工作或生活中有什么令你焦虑的事吗？
我一一否定，并表示自己活得很充实。除了上班就是写作，这是我的全部生活。
写作？他那副由惊疑演变到惊羡的表情映现在镜面里，但他由此波彼，绕过写作这个桥段，他其实更注重的是我的头发：怪不得你的头发会忽然掉那么多，写作是最繁重的脑力劳动，你若再经常熬夜，不注重睡眠，掉头发是在所难免了。
可是，我急转他的话锋，像关闭了泄洪的闸门，辩解道：我这样写作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怎么没这个现象？
以前？你说的是三年前的你还是一月前的你？他脸上浮动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揶揄神情，如同医生把处女的羞怯看作是野蛮时代残留的心态，确切地说是对他诊断结果的置否和不敬。
我懂得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你在逃避自己不断增长的年龄，即便知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事事休也要自欺欺人不断给生命加码，三年前的你和一月前的你怎么能赋予一样地劳动负荷？不断耗损的生命岂能承重得住？！
我无不钦佩地望着他，言不甚深，浅说辄止，只需意会，忽然就像被点开了一处死穴般，身心豁然通透。有些道理我们不是不懂，只是善于被搁浅在我们的潜意识里不愿直挂云帆而已。从大把大把掉发那一刻，我就尝试着从百度来的各种增发长发的偏方，甚至被光头的夫君戏说要做一对情侣头时，更是无法抗拒的恐慌让我放慢了写作的频率。自己心知肚明身心和精力扛不过不居的岁月，但有时又身不由己，所以才不断在自我告诫和自我砥砺中成就对生命亵慢的一种意识。《圣经》里有话：“清心寡欲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见得神。”生老病死来源于看不见的神，这是我相信的。而我做了什么？
元武汉臣 《生金阁》中一段话：“我做不得重难的生活，只管几件轻省的勾当”。这一刻轻省的勾当与我就是量力而行挑起生命的担子。
我很感谢我的理发师，但愿如他所说，头发慢慢会多起来的。
作者简介：毕丽青，笔名高穹。生于大连，喜欢小说和散文创作，曾在多家散文刊物发表作品，散文《第十五个祝福》获得世界“感恩节”征文大赛金奖，散文《若干年后，希望我们能在转世的拐角相遇》获得特等奖，并编入《中国当代文艺名家名作年鉴》。现为《散文选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