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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万千星辰知我心意

2018-08-08 18:31:48 作者:戴帽子的鱼 阅读:载入中…

美文 | 万千星辰知我心意

  在一起,以四十六亿年为期。有空去看耳科

  乡野间,薄雾中,我见到一个着亚麻长衫的人在嫩绿的荷塘赤脚行走。

  荷还未开,接天莲叶无穷碧。

  那人有一头我羡慕长发,过了腰,一缕随风飘动。这些年我北跑南闯,入过沙漠深处,上过千米高山风餐露宿,为了打理方便,留着一头刺猬般的短发

  因为没时间保养,连短发都枯黄干燥,于是我更加羡慕前面那个人水墨般的长发了。

  如果此地不是深山里的村落,而是大城市的购物街,他肯定会被星探发现,争相邀请去拍洗发水广告吧?想到这儿,我追上去,一声接一声热情地喊着:“小姐姐……小姐姐……”

  前面的人脚步未顿,依旧从容前行。因为他人高腿长,所以我一路小跑也追不上他,反而有种距离越来越远的感觉

  我不由得有些生气,我理解生活在这种避世村落的人,对于操陌生口音外地人少有点防备,可也不能对需要帮助的人如此冷漠啊。因为这里不通车,我今天起码徒步了有十几公里,现在整个身子都跟散了架似的。于是我再也忍不住,狂奔几步,伸手去抓前面的人,嘴里继续喊:“小姐姐,我有事请教。”

  我的手攀上那人瘦削肩膀,他似乎终于意识到我一直喊的人是他,应声转身。

  刹那间我看见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眉色偏淡,唇色也浅,连瞳孔颜色也是不怎么深的棕色五官很是清淡,但因为面部骨骼挺拔走势,给人感觉柔和又不失英气,极佳地诠释了“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

  “何事?”他问话言简意赅同时身子微移,避开了我一直攀着他的肩膀。

  咦?我心中一惊,这个声线沉得出乎我的想象,莫非……我的目光落到他的脖颈处,他的长衫是立领的,有无喉结看不到。接着我转念一想,山野里的妇女经常扯着嗓子喊话,可能声音嘶哑了吧。只不过这一打岔,还是让我方寸大乱。

  “我……我……”我准备好套情报话术顿时忘了一半,不知如何启口,低头看见他手臂上搭着什么,仿佛是一块折好的靛青色扎染棉布,一下子找到话题,“这个卖吗?”

  我承认,我是想买他点东西,给他点甜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少不得本地人的牵线搭桥。如果他能看在钱的分上帮我一把,我此行任务成功率便会大大增加

  可惜我的算盘落空了,听到我想买他的东西,他直接面无表情拒绝:“不卖。”说完就利落离去

  呵,正好。我的本职工作经常遇见不肯卖的人,磨炼了我有如牛皮厚的脸,以及钻牛角尖的倔强劲儿

  此刻,我像猴子一样灵敏地蹿到他的面前,嘴里滔滔不绝:“小姐姐,你先别说不卖,我们商量一下价格,可能你会改变主意的。说不定我付的钱,够你买好多双城里女孩爱穿的漂亮高跟鞋呢。”

  我低头看着他的赤脚,算是女孩中的大码吗?估计得欧美的品牌才有这么大的女鞋尺码。

  “十万。”在我观察他的脚时,他冷冷地报了一个价。

  “十块?”我愕然抬头,怀疑地重问了一次。

  “有空去看耳科。”他绕开我,往前走远了。

  而我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气得口不择言:“就这穷乡僻壤,你想钱想疯了是不是?十万!你不如去抢!”

  山谷里久久回荡着我的声音,然而前面的人徐徐而行,不受惊扰。

  有人不喜欢大城市

  那人走远后,好在过了一会儿我又遇见一个在田边玩耍的小女孩,这次我只用一个棒棒糖就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

  这里是青碧村,前几日天降流星雨,有一些流星落在这里,还砸坏了个别村民屋顶和鸡圈。按理说,流星一般在进入地球大气层时就燃烧殆尽了,很少会幸运降落在地表上,而这些罕见的天外来石就是我此行的目标物——陨石

  对于科研人员来说,陨石作为外太空的标本,很有科研价值。毕竟现在人们普遍相信未来有一天,我们不止生活在地球上,那么越早了解外太空的情况就越有利

  我父亲天体物理研究方面专家,对陨石着迷。我和母亲都十分支持他的爱好,他人手不够,收集陨石需要全世界各地跑,于是我们就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助手,帮他四处收集陨石。这就是我们这个家的特殊性,虽然没有常年腻在一起,可是彼此明白互相的爱意

  陨石是天外来物,说不清归属,常常有人捡到了就据为己有,甚至哄抬价格,和黄金一样以克数喊价兜售。至于价格,根据陨石的品质类型新鲜程度而论,有低至几十元每克的,也有数万一克的。

  还有很多人,觉得捡到陨石是气运所在,把它当传家宝一样供着,任我怎么劝说拿出来作科研用途不同意卖出。

  所以,回收陨石之路千难万难

  “小妹妹,谢谢你。”现在确信了自己没有走错地方,我又从兜里抓了一把糖,塞给小女孩。

  小女孩睁大黑白分明眼睛,想要又有些犹豫,摇着头拒绝:“阿娘说不能要别人这么多糖。”

  “没关系,你不要一次吃完就不会长虫牙了。小妹妹,你知道吗?这世上比你贪婪的人多了去了。”一想起刚才那人,我就气得嘴歪,疯狂吐槽道,“就像我刚刚遇见一个人,只一块布而已,就敢狮子大开口卖我十万块。”

  小女孩收下我的糖,感觉和我熟了些,话也多了:“姐姐,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头发很长?”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

  小女孩一下子笑得很甜:“姐姐,你肯定误会了,他的布要是卖那么贵呢。阿娘说他的布不是布,城里人都说是艺术品,求着他卖,买来也不穿,而是收藏起来。”

  我蓦地愣住。

  “那他不是这里的人?”

  “不是,但搬来住了很久了,说是城里太吵,这里清静些。真奇怪,姐姐,你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好玩热闹的大城市呢?”

  我语塞,总觉得脸有些发烫。

  冤家路窄重相逢

  小女孩带着我往村里走去,一路上,她唱着悦耳山歌。乡野的风景很美,而我的心情却乱糟糟的。

  忽然,天上响起轰鸣的直升机声,看样子像是商用型号。

  我心中一紧,问小女孩这里是不是常见直升机。

  小女孩摇摇头,说也是第一次见,在原地蹦蹦跳跳地朝天空挥手,很是兴奋的样子。

  “糟了。”我暗道不好,撒开脚丫子往前方的村落跑去。一路上滑了好几跤,可我顾不得处理身上擦破的伤口,反而跑得越来越快。我知道,现在是争分夺秒时刻

  珍贵的陨石不仅科研人员感兴趣民间还有不少人自诩“陨星猎人”,靠炒作陨石牟利。他们一听说哪里有陨石落地,就马上闻风而动,以低价收入陨石,再高价卖出。

  他们的顾客有修仙小说看多了,以为天外陨石是一块法宝,自带一方小世界的书迷富二代;也有迷信天外神力可以治疗百病的白发老翁;还有把陨石当珠宝一样佩戴的时尚佳人。反正只要客户给得起钱,他们是谁都卖。

  我与他们交锋数次,几乎次次惨败。因为科研工作者给不起太高的收购价,而这些猎人却是出手阔绰。当然,东西到底给谁,我不苛责别人的选择,只能尽全力在猎人出现之前完成交易

  现在,我看着天上的直升机,心里紧张要命

  不用怀疑,肯定是他们。

  当我连滚带爬总算跑进了村子,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是个板寸头的男人,看着就不是善茬,我所知最难缠的追星猎人——老猫。

  “章诚诚,我劝你还是早日改行吧。遇见你,我都赢腻了。”老猫笑着招手喊我。

  我看着他正从一户人家运出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料想已经钱货两清,里面肯定装着从这家收购的陨石。而周围有不少村民围着他,有的看热闹,有的在形容自己家那块石头,让他赶紧去看看,顺便估个价。

  看样子,我已经失去了先机,此行很有可能是白跑一趟。想到这一路山长水远,我险些哭出来,表面却不露怯,咬牙切齿怼回去:“想得美,我偏不改行,你不是还没收购完吗?我还有机会一家一家地谈,磨着他们改变主意。”

  “这样吧,别说我大老爷们儿欺负小姑娘,我给你指条明路,”老猫叼着一支烟,竖起大拇指,往后指了指,“那幢房子里也有陨石,不过我们吃了闭门羹,就看你有什么本事拿下了。”

  老猫身后是一幢灰瓦白楼,看着很有年代感,不过维护尚可,并没有像一般农家那样到处杂乱地堆放许多东西,显出主人家对生活的认真情趣

  我问旁边的小女孩那幢房子住的是谁。

  “姐姐,就是你一路上念叨想钱想疯了的人。前些天,他家确实有一块石头从天上落下来,把屋顶砸破了,他才动手补上。”

  “呃……”

  那个长发高冷姐?

  与你多话,浪费时间

  老猫他们现在也不急着去别家收购陨石,似乎是故意看我的好戏。他坐在一个石磨上面,饶有兴致地看我怎么办。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拍门。

  门一开,我先闻见一阵淡淡的药气,有点像小时候感冒时喝的板蓝根,然后才看见人。与此同时,高高的他低头看见是我,脸上浮现一阵不悦

  “听说有陨石砸破了你的屋顶?”我怕他关门,语速飞快。

  他眉毛一扬,往后看去,注意到老猫也瞅着这边,于是简短地问:“一伙的?”看样子如果我说一伙的,他会马上不客气地送客。

  “不不不!”我连忙撑住门,撇清关系,“如果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至于走那么久的山路吗?早搭直升机一起了。”

  他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斜斜地倚在门边,一派随意风流潇洒。我这才理解他是给我时间让我解释,便赶紧掏出工作证,同时道明来意:“我是研究所的,天外陨石关乎外星信息,可能对人类未来有着重要影响,我希望能够把它带回去研究。至于您需要多少补偿,可以说个数,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我一定为你争取。”

  听到我在谈价,老猫故意高声提醒:“刚刚我们可是开了十五万的价格哦。”

  我一下子怔住,苦笑,如果是六位数的价格,那真的远超了我的能力范围。

  就在我绝望之际,眼前的人翩然转身,回屋拿出一块石头,直接丢到我怀里。我顿时重得弯下腰,但因为长期接触石头,我堪称人体称重秤,很快就估算出这一块大概有一点六公斤左右。

  再看细节,石头的外面有一层漂亮的褐色熔壳,是陨石经过大气层燃烧时的痕迹,看样子不似伪造。而且若论品相,这块堪称上乘。

  此刻,老猫的眼睛都瞪直了,看来我这一小块的品质赢过了他那一箱大的。我不由得有些暗爽,可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你还没说你想要多少钱呢?”我怕他报出一个天价,毕竟我对他卖一块布的事还心有余悸

  没曾想他冷冰冰地逐客:“我以扎染为生,不以卖石为生。石头拿走了就别再烦我。”

  不要钱?

  我眨巴着眼睛,喜出望外,笑得就像村头摇着尾巴乐呵呵的田园犬。

  一旁的老猫见我不止一举成功分文未付,气得跳下石磨,骂骂咧咧地招呼手下先把这箱搬走,然后去下一家收购。

  我赶着和他去抢剩下的陨石,忙不迭地道别:“小姐姐,你真是人美心善,下次有缘再相见。”

  话音刚落,我耳尖地听到走出老远的老猫还在打雷似的怒吼着训人:“你们几个记着,回去后一定要招个女的,说不定哪天做生意异性相吸省一大笔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倒回去看。

  什么异性相吸?

  谁和谁是异性?

  老猫和这个小姐姐才算异性吧?

  可老猫的眼光毒辣,我毫不怀疑。因为陨石价高,市场上常有人造假,老猫从没上过当,堪称鉴赏力一流的人精。

  “小姐姐……哦不……小哥哥……呜呜——你到底是……”我开始舌头打结,捋都捋不直。

  “嗯,你一直叫错了。”他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心如止水。

  “啊?那你怎么不早点纠正我?”

  他瞥我一眼,关了门,丢下一句:“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与你多话,浪费时间。”

  板蓝根可用于扎染

  虽然高冷男对我的打击很大,但现在不是自怨自艾时候,老猫还在和我竞争,于是我赶紧收拾好心情,去下一户据说有陨石的人家。

  一走进这家昏暗厅堂,我便知道有戏,因为老猫还在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苦苦劝说:“大爷,您看您家里这条件,要是能卖了它换点米面粮油,重新修缮一下这破屋子也好啊。何况啊,这东西说不定有什么外太空的放射性元素,对您老身体不好,不如给了我们保险。”

  我在旁边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白发大爷就直勾勾地瞅着我,嘟囔道:“可是何大师都把石头给她了。”

  老猫的情报不愧详尽,一下子就说出高冷男的名字:“大爷,您说的是何方朔吧。您和他能比吗?人家是扎染大师,作品国际上都知名的,一辈子不愁吃穿,白送块金子无所谓。可是您啊,就靠着这块石头改善晚年生活呢!”

  大爷也知道老猫说得不错,可就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直说再想想

  老猫也不在一个地方耗久了,毕竟还有好几户村民眼红第一户得了钱,盛情相邀他去估价,于是起身丢了句“那您别后悔,等我出了这门,刚刚报的价就得打对折”。

  老猫跨出门槛的脚步一滞,老人终没喊住他。这倒稀奇,不止这家,剩下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在我和老猫之间举棋不定

  眼看耗到晚上了,老猫花了钱找了户人家住下,我本来也打算找户人家借宿的,可我找哪家,他就给哪家两倍的钱,让他们别收留我,想用这种法子把我逼出局。

  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回到何宅前。这是全村唯一一户老猫收买不起的人家。

  仍是何方朔开的门,见我落魄的样子似乎了然,但瞧着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着手就要关门。

  “何先生,如果您不喜生人借宿,我就只问问,你们村里晚上有没有野狗野狼什么的?没有的话,我就在外面的坝子里露宿一晚好了。”

  夜晚的山林里常传出不明动物的叫声,听着瘆人。我这么说,他眉间之色倒是微微一软,低头让我进来了。

  我跟着他,还没走进院子,望见空中有好几个古人漂浮着,好像在饮酒作乐,诡异非常。

  “啊!”我尖叫一声,忙躲到他身后,攥紧他的衣袖。

  他不客气地把袖子从我手里抽出来,讽刺道:“胆子这么小,还敢说要露宿?”

  我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才看清那只是院中撑杆晾晒的扎染布料,随风飘动,布上的人脸栩栩如生。

  在这之前,我见过的扎染都是花草或纹路的图案,今夜才知道连人脸这么精细微妙的细节也可以扎染,如画一般。

  我这人知错就改,立即为早上的鲁莽道歉:“何先生,今天是我无礼,您的作品的确值十万。”接着深吸一口气,风中的板蓝根香气更浓,倒不似治病,便问他板蓝根是不是用于扎染的。

  何方朔点点头,莞尔道:“鼻子倒灵,不如眼睛那么瞎。”

  呃,好端端又提我把人认错的事做什么?

  曲水流觞宴诸君

  翌日清晨,我被陌生的人声吵醒,似有四五人交替说话。从窗口看出去,院里空荡荡的,那些扎染的布不知哪儿去了。而我走出门,发现一个装垃圾的簸箕里是一堆烧过的残布头,倒像是那些,看来他并不满意。

  厅堂里,何方朔正在见客,我听着这些人似乎身份都不一般,有博物馆长,有拍卖行主管,有归国华侨,还有一个百年酒厂的继承者。他似乎想求作品,特意带了一瓶镇厂的白酒。一个助手模样的人想帮他为众人斟酒,却被何方朔喝止了。

  “如果如你所说是好酒,好酒也是艺术,不能寻常法子喝了。”何方朔站起来,像飘一样往外走去。

  今日我本来打算出门做自己的事的,没想到那酒厂的人见到我,恭敬地死缠烂打着邀我一起。我经常被人拒绝,倒不知该如何拒绝别人,只能应了,回过神来想他多半以为我住在何宅,与何方朔身份不一般。

  我以为只有我们几个,可走出何宅才发现原来外面还有更多人候着,乌压压地排着队,只不过刚刚没有得到主人家的允许,不能入内罢了。现在见何方朔出来,他们一口一个“何大师”,紧紧跟着。

  何方朔带人来的是一条天然河渠,旁边草被因晨露微湿,但他毫不介意坐下,众人也学他一样,沿着河渠稀疏坐下。

  “曲水流觞的确更配好酒。”博物馆长率先洞察他的用意,忍不住拍手叫好。

  我坐在末席,见斟着酒水的酒杯顺着水流到我面前,伸手一捞,一饮而尽,恍惚回到了古代。再抬眼一看,远远的何方朔如魏晋佳公子,发披身后,在这浊世中清俊出尘。

  我从旁边人的议论中听到,原来昨日一场海外拍卖会,何方朔的一件旧作拍出天价,收藏价值陡增,所以他们不惜翻山越岭找到这里。

  现场求作之声不绝于耳。何方朔一言就让他们闭了嘴:“我已经决定对外封艺了,余生只自娱自乐,再不流出作品。这席酒宴,算我买酒请诸君的,望以后再也不见不扰。”

  说完,他起身离去。我见他脚步有些踉跄,担心地追上去,果然在一棵槐树下,眼明手快扶住差点被树根绊倒的他。看来他酒量不怎么好,已有些醉意了。

  我们俩明明是很相反的人类

  一整天我都在何宅照顾何方朔,本想出去再和有陨石的几户人家磨一磨,可看何方朔醉酒的样子又实在不放心,只能耗在屋里。

  听说对流星许愿能够成真,火烧火燎的我也顾不上唯物主义,对着何方朔给我的那块石头虔心祷告:“求求你的同伴不要被老猫带走,只要愿望能成,我之后生场大病作为代价也无所谓。”祷告完,我又拧了温热的帕子,打算帮何方朔擦擦脸。

  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一双幽亮的眸子,面颊残红。

  “你许愿倒是有趣。”

  “我不敢贪心,凡事付出代价,才收得心安理得。”

  “既然这事这么重要,你怎么不出去忙自己的?”

  “呃……”我把帕子递给他,老实说,“万一你因为呕吐物窒息,人死了变成天上的星星,我怕我以后收的哪颗陨石会有你的冤魂不散。”

  他坐起来,忽地脸色一变。

  我以为他哪儿不舒服,急忙问他怎么了。

  “你脚挪一下,踩到我头发了。”

  我的脸现在比醉酒的他更红,这辈子我都没想过有个男人会对我说这句话。何况我还离他挺远的,会踩到实在是因为他头发太长。

  我把脚挪开,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那个,你到底是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跟古人似的。”

  他今日比昨日柔和,没有嫌我聒噪,居然愿意回答我:“大概是因为我习惯一个人生活,没人提醒我头发该剪了……加之我一直喜爱魏晋风度,就留着了。”

  其实我语文和历史都不太好,我擅长的是自然科学。魏晋风度是什么,我不懂,憋得慌,想问又不敢问。还记得他那一句“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与你多话,浪费时间”。

  好在他主动答了:“魏晋时期格局动乱,人们见惯生死离别,不愿再在有限的生命里拘束本性,而是超脱决然,率性而为,只做喜欢的,只爱想爱的,人生尽兴才好。”

  “我赞同!”我简直像找到知音一样激动,就像好多人,凭什么以为我吃不了这行的苦,我偏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话匣子一打开,那一天,我们好似两个踏入新的星球的人,兴奋地询问对方的世界,谈到深夜还不觉得饿,精神饱饱的。

  真奇怪,我们俩明明是很相反的人类。

  他好过去,对现代科学的发达烦不胜烦,他所传承的扎染本就是古老的工艺。

  我好将来,对人类每一次取得的技术革新激动非常,太空之事就是人类的明天。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翌日一早,老猫来敲何家的房门。我们一直没睡,他才告诉我魏晋时期嵇康的故事,我正在说我上次如何坎坷地收到一块火星陨石。

  门一响,我马上去开。老猫的气色看上去不好,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让我别装,我明明已经赖在何家这么久,肯定是知道现在破局的关键点在何方朔。

  “什么意思?他只是个外来的,难道村里的人卖不卖都听何方朔的?”我疑惑。

  老猫直接推开我,边往里冲,边嚷嚷着:“你还真猜对了,现在所有老老少少都在等何方朔的态度。我现在就找他问个清楚!”

  院子里,何方朔披着一件浅蓝的扎染袍子走出来,站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淡淡地说了三个字:“滚出去。”

  我知道老猫做事一向猛如虎,没想到他的气势完全被碾压,现在真的乖得像一只花猫,一步也不敢往前走了,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请教:“何先生,您是艺术家,我不想打扰你的清静,但现在好多村民在等您的意思,您能不能……”

  “滚。”这次更简洁了。

  老猫神色愤恨,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灰溜溜地出了大门。

  与此同时,我在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看见那个带我来村子的小女孩,急忙挤出去,问她糖吃没吃完。

  果然,小女孩又竹筒倒豆子一般倒出不少事。

  原来何方朔刚到这里定居时,村民不知道他是艺术家,只当他是个怪人,每次见面总要含沙射影讽刺他几句,言语里很是瞧不起他的特立独行。直到一个富商搬了一整个行李箱的钱放在何家门口,重金求作,他们才知道何方朔不是一般人。

  好多村民都想拜何方朔为师,摆脱贫穷命运,又一想到自己曾折辱过他,只不过他把这些当空气一样无视而已,便后悔得很。

  僵局在我和老猫出现时有了转机。

  他们见何方朔选择把陨石无偿交给我,便想效仿他,以此示好,解除心结。可是老猫又出大价钱收购,他们便难以抉择。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你们想找何方朔学工艺是为了改善生活,老猫给你们钱,也可以改善啊。”我一时不明白。

  这个答案小女孩说不明白,倒是她大姐姐在旁边说得清楚些。

  大意是,早些年,这里作为贫困山村,收到过很多人的救济,但钱很快花光了,村里人仍然继续受穷。各家各户聚集到一起,争了很久才达成一致,同意拿钱没用,要学会可以和外面竞争的谋生手段才行。

  比如何方朔和他的扎染。

  我惊讶村民们的清醒,竟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承蒙您照顾这么久

  我又在何家住了两日,听说老猫在外面把陨石收购的价格又翻了一倍,却还是没有人成交。

  我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劝何方朔对外授艺。他的作品广受海内外认可,肯定有他的独门秘诀,虽然我明白,如果我能说通他,那些村民肯定会感恩戴德地把陨石交给我,但我不愿勉强人。

  深夜的时候,我还是睡不着,于是躺在院子里看星星,这是我从小最爱做的事。我爸会给我讲天文地理,我妈会给我们俩打扇子。

  肉眼可见的天空忽然有无数流星划过,我欣喜若狂地坐起来,这代表我又有新的任务了。

  过了一会儿,屋外已经人声鼎沸,老猫的人吆喝着准备离去,毕竟这里打不开局面,他们就要跟着新的流星去找新的赚钱机会。如果有村民后悔,他们也留了联系方式,到时候再来收。

  我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向何方朔告别。

  他不在卧室里,我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才发现他在扎染房里,长发绾在脑后,嘴里咬着一根棉线,专心致志地给一方丝绸扎结。我大概知道,扎染之所以被称为扎染,就是先把织物扎起来再进行染色,扎结的方式会决定最后的图案。

  我见过他的作品,一幅幅如同古代生活画卷,很难想象如何扎染而出的。我也见过他把不满意的作品付之一炬,明白一个艺术家对自己作品的严苛要求,于是不敢打扰创作中的他,干脆倚着门等,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怕赶不上老猫吗?”

  我应声醒来,已是晨光熹微,他似乎刚刚忙完。而我的脚麻得厉害,只能勉强扶着门站起来,笑了笑:“承蒙您照顾这么久,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了。”

  这下总算正式告别了,我举了举背包,里面装着他给的陨石,认真地承诺:“等我把它交到所里,测出相关的数据,我会再写信告诉你。”

  我知道他像个古人,没有手机。

  像已经相识四十六亿年

  我追上老猫是在一个星期后,南部海边的一个小渔村。我和他都闻讯赶到流星群最有可能降落的地点,可惜一无所获。因为这一次,所有的陨石都落入了大海。这也是大多数有幸没有在大气层燃烧完的流星的最终归宿。

  这一次没有矛盾和竞争,我们格外融洽地喝了一场酒。

  海边的篝火,配着烈酒和新鲜的海鱼。

  老爸第一时间给我打来电话,说上次的陨石检测结果已经加急出来了,是一块铁陨石,形成于四十六亿年前。在全球范围都罕见这样的珍品,他兴奋得差点心脏病都犯了。

  老猫见我面露喜色,问我刚刚电话里讲什么。我也没瞒他,存心气他一下。果然,老猫听完就灌了一整瓶烧刀子酒,怒喊“早知道不问了”,知道自己和这样的宝物擦肩而过,他整个人生无可恋。

  “后来村民有联系你卖吗?”

  “没有,倒是有线人告诉我,我们走后,姓何的问过村里人对陨石是什么想法,那些人也都老实告诉他,他们愿意一切都听他的,只求他不要介意以前的流言,以后能帮忙带几个聪明的后生,愿意教多少是多少。”

  “他居然对这件事有兴趣?我还以为他对别人的事都淡淡的。”我感到奇怪。

  “是啊,我也奇怪。”老猫颇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今夜已喝了不少,我感觉自己有些头晕,便回了帐篷,借着手电筒的光给何方朔写信。

  “何先生,你知道吗?你交给我的陨石足有四十六亿岁,它默默见证着整个太阳系的兴衰变迁。虽然我们相识的时间很短,可又像已经相识四十六亿年。我真心认为,就算人生不是短短数十载,而是漫长如四十六亿年,我们肯定也不会觉得彼此无聊,因为我们俩太不同了,可聊的实在浩瀚……”

  趁还存在的时候更亮一些

  这封信寄出后,我又踏上新的征程。网上有人发帖说自己捡到一颗陨石,我风尘仆仆前去鉴定。

  手机的最后一次对外通信,是爸爸告诉我,所里收到一个大包裹,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陨石,落款是四十六何。

  该不会是何方朔吧?我赶紧打开手机搜索新闻。果然,扎染工艺大师何方朔在小山村开班授艺,建设扎染之村的新闻已经铺天盖地。

  记者采访时问他为什么决定公开授艺,现在许多传统工艺的消亡,就是因为许多传人不愿外传。

  他很诚实地答:“本来不愿意的,后来一想,亿万年间,多少星河灿烂,最后却坠落下来从此消逝。倒不如趁还存在的时候更亮一些。”

  与广袤的宇宙相比,自私实在是一件太小气的事。

  文中说,这是一个朋友教会他的道理。他为了这个朋友,还和村民们做了一笔交易。至于是什么,他没有说。

  看到这里,我的手机已经被人夺走,摔碎在地上。

  刀抵着我的后背,我已经感觉衣服被血染湿了。那个被我鉴定陨石为假的男人,疯狂狞笑着威胁我:“你到底给我出不出具陨石证书?我找了那么久的陨石都一无所获,最后自己观察了几年,辛辛苦苦伪造了一块这么逼真的陨石,只差一张鉴定证书就能赚很多很多钱,绝对不能被你毁了!”

  老猫说过,我的脾气比铁陨石还硬。我想我没有辜负这句话,当第二刀、第三刀刺来的时候,我还在坚决地说他“做梦”。

  差不多等于生生世世了

  听说我住院的时候,研究所里很多人来看过我,老猫也来看过我。但最令我意外的是,在我醒来后,护士跟我形容,有一个很俊美的男人天天来看我。

  我认识的人要么是沉迷科研的宅男,要么是老猫这样的糙汉子,哪有什么美男子?

  我以为护士开玩笑,直到见到何方朔。

  他现在的头发比我短,难怪不会再被误认为是女生。我问他头发怎么剪了,他说是听到我病危的消息的时候,正在裁布,剪刀没拿稳,一下子剪了大半的头发。

  “对不起。”我连忙坐直,毕恭毕敬想要道歉,没曾想这样一动就牵扯到背上的伤口隐隐裂开了。

  护士进来,一通忙乱地帮我重新包扎好伤口。

  “嗨,没事,”我脸色惨白,冲还在这里的何方朔说,“我皮糙肉厚着呢。”

  他的脸上一向不见喜怒哀乐,这次的生气却很明显,仿佛暴雨将至。他逼近我,语气不善:“必须没事,约定四十六亿年,你要是胆敢英年早逝,我就算掘坟也要把你掘出来。”

  “什么四十六亿年?”我一脸蒙,人生不过百载,四十六亿年,差不多等于生生世世了。

  他提起旧事:“我把陨石交给你的时候,你说过我需要多少补偿,可以说个数,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这话没错,可是……”我正要坐起来,却又被他牢牢按住。

  “现在我想好了,你把自己补偿给我,以四十六亿年为期。”他的动作变成拥我入怀。

  我后来才知道,自我走后,他扎染的每一块布,都是我们相识的画面——

  山野乡间,我与他前后疾行;

  众人围聚,我与他交接陨石;

  白日郊野,我与他曲水流觞;

  夜晚小楼,我与他无话不说;

  晨光熹微,我与他淡淡惜别……

  还有我所不知道的画面——在我走后,他每一日仰望星空。

  他说,每一颗星辰都在告诉他,人生在世,对酒当歌,莫留遗憾。

  ——原文载于2018年爱格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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