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郑州的二十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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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无事的休息日，我翻到了十年前的豆瓣日记。那个时候流行传答一些朋友提的问题，就是可能有五十道题目，你回答完了，再传给另外的朋友。其中有一道题是这样的：你眼中最美的风景是什么？回答是眼泪。
可能当时的我会错了意，以为眼中除了眼屎就只有眼泪了吧，好歹眼泪看上去会稍微唯美一点。扯远了，当时把问题传给我的人是老唐，而那个时候我们还只是没有见过面的豆瓣友邻，经常在对方的留言板上刷屏。想一想，在十年前，如果一个人频繁到你的留言板留言，那么你们之间一定是有着深厚的情谊的。
老唐在郑州读研，我在广东的一个小县城工作。说是工作，其实也就是在我姑妈开的一个小超市里帮忙。那时候还没有24小时便利店，小超市开在几家工厂旁边，每天傍晚就有很多工友相约着来买香烟和啤酒。
白天比较闲，我在用来看监控的那台老式笔记本上注册了豆瓣，然后认识了老唐。那会儿我很想去北京，想去看天安门和故宫。
老唐说：“那你有空了来找我，我带你去啊，郑州离北京不远的。”
“有机会再说吧。”其实我很没种的，我连广州都没去过，更别提远在千里的北京了。
但那年年底的时候，店里的收银机被人撬了。恰好前一晚我忘了将营业额带走，姑妈嘴上说没事，但看得出来，她觉得这事是我干的。于是我辞了职，决定去见老唐。
火车一路北上，经过湖南、湖北，然后老唐在郑州上车同我会合，我们一起去北京。当时也没害怕，就觉得反正在老家待不下去了，还不如出去走一走。但其实我以为老唐不会来见我，毕竟我们只是网友。
2
我们在北京瞎逛了三天，去了想去的地方，还吃了烤鸭和稻香村的糕点。在回去的火车上，老唐问我：“你喜欢北京吗？”“还不错啊。”“要是以后能一起在北京就好了。”他幽幽地看着窗外。
我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以后一起再去玩呢，还是说在北京生活。但我也没问，早说了我很没种的，我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等老唐叫醒我的时候，火车快到郑州了，他又问了我一遍：“要不要在郑州玩几天？”
“以后再说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嘴硬，其实我还挺想跟他一起下车的。
然后老唐就下了车，他在站台上跟我挥手道别，让我到了给他发信息。我只说完“好的”两个字车就开了，再多停留几秒钟，估计我的眼泪就要掉出来了。
回到广东之后，我开始找工作，没上大学的我没有任何文凭，但好在我有一双巧手，从小就喜欢自己捣鼓给芭比娃娃做衣服。凭借着这点小本事，我进了一家玩具厂，专门给芭比娃娃植入假发。工厂开在郊区，上网需要去镇上的网吧。因为不方便，所以我很少上豆瓣，和老唐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少。他会不定期地给我发豆邮，讲他在学校的事，讲他所研究的电路，讲他吃了饺子，买了新鞋子……他从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好像我之于他就是一个树洞，一个不被外人知晓的秘密。
直到他研究生毕业进了当地的研究所，到广州来出差。我们一起去珠江边吃饭，他带我认识他研究院的同事，跟他们介绍说我是他的老朋友马璐，广东人。于是大家都用广东话跟我打招呼问好，嘻嘻哈哈好不热闹。他们都夸我性格直爽像北方人，我喝完一杯啤酒，笑呵呵地说：“嘿嘿，我很喜欢北方的。”
3
老唐在广州待了半个月，我变着法子地请假往他那里跑。我们去上下九吃夜宵，凌晨的街道还是很热，洒水车刚过，地上就冒起了白烟。老唐说：“真受不了啊这天气！”
“那要不你来广州好了。”
“我也想来啊，可是我会做什么呢？”问他的同时，也像是在问自己。
看着坐在对面的老唐，好皮肤衬着一张年轻的脸。他比我优秀太多，在研究院熬几年，升个什么主任的话不成问题。而我呢？每天要给成百上千个娃娃做头发，手都磨起茧了，十年之后还只是个普通的工人。
或许是那晚的酒喝得太急，又或许是回去的风太大，我有点醉了。老唐扶着我打趣：“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咋回事啊今天？”
我没有说话，把头往他怀里蹭，他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头扶正，招了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回了宾馆。
说实话，老唐不是我从小就喜欢的那类男生，我喜欢港产片里那些混社会的人，动不动就将我搂进怀里，而他是内向的、害羞的，甚至看上去还有些柔弱。
老唐回郑州之后，我辞掉了玩具厂的工作，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我应该去广州，哪怕只是去试一试也好。
我在白云山附近找了房子，每天出门都要经过一座天桥。站在天桥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再远一点的话是长沙、武汉，更远应该就是郑州了吧。
他在郑州还好吗？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上豆瓣了。他的微信头像是他的大头贴，傻乎乎的，但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腻。
新的工作是在一家物流公司，我负责前台接单和分发快件。每次看到有发往郑州的快递，我都会想到老唐，想象着他在郑州的生活，是不是像李志歌里唱的那样，他也喜欢郑州冬天的阳光，巷子里飘满煤炉的味道？
4
秋天的时候，我终于可以休年假。我约老唐去北京，但他有个研讨会走不开，于是我就一个人去了。火车到达郑州的时候是晚上，那一刻，老唐正风尘仆仆地上了火车。其实看得出他为了缓解紧张，一直在不停地说话。他的小眼睛眨呀眨个不停，都不敢多看我一眼。
几年时间，北京的变化快得惊人。从前住过的那家小旅馆没有了，我站在一栋高楼前，想要努力回忆当时的画面，却被旁边的人声淹没。
夜里走在马路上，有些凉，路过一所高中，正好碰到下晚自习，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大门里拥出来。那些年轻的脸啊，说着、笑着，好像没有任何烦恼。我混迹在人群里，想象着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女生，身边站着一个稚气未脱的老唐。那年我们遇到的那群学生如今都去到了各所大学，已经拥有了不同的人生。
一个人的北京终究少了些什么，于是我决定提前结束旅程。问老唐意见，他说：“干吗那么急啊，北京那么大，你到处转转呗。”
我其实期待他说你来郑州吧。但是没有，他连礼貌的邀约都没有，所以我只好一个人原路返回。再次经过郑州站，我下到站台上去站了一会儿，好像跟任何一个火车站的站台也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匆忙的人，没有谁为我而来，也没有谁在等我。
回去之后好几天老唐才联系我，我们视频，他说他忙疯了，院里的领导换届一团糟；说下个月有年假准备去欧洲转一圈；说跟同事小李一起去，他觉得他们俩有戏。
“小李你觉得怎样？上次也一起来广州出差的，你见过的啊。”他笑着说。
我哪里记得什么小王、小李，当时一群人，我的眼里分明就只有他。见我半天没说话，他又问：“你不会吃醋了吧？”
“我吃的哪门子醋啊，我只是很感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有一种终于看着你嫁出去了的感觉。”
“哈哈，网络真神奇，到时候我结婚你作为我最熟的豆友一定要来啊。”
5
现在我身边的朋友基本没人玩豆瓣了，我最新的一篇日记还是五年前写的，留言板上的留言时间就更早了。时间早就淘汰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肯留在身边的都是些可以用命去换的真朋友。
我也不再在物流公司做前台小妹，我在大学城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馆。托学生们的福，生意还不错。在店里做*的小妹妹是个文艺女青年，有一天我看到她在刷豆瓣，随口问了句：“现在还有人玩这个？”
“很少吧，但我喜欢在豆瓣上标记电影，你看，我都标记了三百多部了。”她一脸骄傲。
我看了看我的豆瓣，一个邻说最近看森下典子写的昭和回忆，说自己孩童时代喜欢菠萝包，因为母亲不愿意买从而只能不断地想象菠萝包的味道，后来再吃到只是记忆的味觉。“长大成人后，我可以自由地吃所有想吃的东西。然而我却发觉，再也没有什么想吃的食物能让我像当年一样倾尽一切想象力了。”突然觉得悲伤。
我也悲伤，大概老唐之于我就像是菠萝包吧。
邮箱里还躺着老唐发给我的那些信，大部分都是老唐在发，而我发给他的那二十八封豆邮，大概就是我对他的全部感情吧。
直到今天我才注意到，这里没有收发件箱的区分，往来信件都是在一起的。从头往下看，就是我和老唐的青春十年。
音箱里正放着我最喜欢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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