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苏筱抱着冰冰，这只出生不久的北极熊，按下了医院意识科的预约码。
“这里人好多啊，冰冰。”苏筱找了个空位坐下，左边是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右边是个精致妖娆的都市女郎，腿上蹲着一只吉娃娃。
冰冰在苏筱的怀里不安地转动脑袋，苏筱耳朵上佩戴的解读器和冰冰脖子上的信号发射器对频交接，马上读取了冰冰的意识：好热。
苏筱打开背包，把冰冰放进一整包的冰袋里，叹了口气：“哎，可惜现在北极冰川已经不适合你们生存了，只有各个国家的濒危物种保护基地才有你们的身影，要不是你最近反应异常，院长让我带你来检查一下，你也不用遭这个罪的。”
“二十二号！”
“来啦！”苏筱旁边的女郎娇滴滴地答着，啪的合上了口红。
女郎撩了一下天蓝色的短发，抱起吉娃娃，蹬着一双高跟鞋走到医师面前。
“大夫，我来给它提取一段记忆。”
“放到机器下面。”
女郎当当当走过去，把冰冷的头盔戴在吉娃娃的脑袋上。
医师敲击了几下键盘，按下enter键。
大屏幕上立即出现了蒙太奇一般的场景切换，女郎缓缓举起手，忽然喊道：“停！”
医师随即按下鼠标左键，画面定格，一只吉娃娃旁边有一条纤细的腿，腿的末端是红色的高跟鞋。
“从这里开始。”女郎声音有些冰冷。
医师鼠标点击了几下，大屏幕又开始运转，红色在奔腾跳跃，繁衍出更多的红。
“停！”画面定格在一片黑暗中。
“这一段记忆，请帮我提取出来。”
医师道：“到里面接受激光扫描提取手术。”
苏筱摸着冰袋里冰冰的脑袋，道：“你说她要拿这段记忆去做什么？”
旁边的中年男子迷迷糊糊抬起头，以为有人和自己说话，道：“还能干什么，那女的一看就是个虐待狂，我看她来过好多次了，上一次还是一只萨摩耶呢！”
苏筱听到接收器读取的冰冰的意识：自私。
中年男子似乎看到了苏筱包里的北极熊，笑道：“你带这只北极熊来检查意识正不正常？要我说，不用检查了，现在北极熊不都近亲繁殖的，脑子早不好使了，你直接去国家意识库给它换一副已经死掉的北极熊的正常意识体系就好了。”
苏筱礼貌地笑笑，说道：“我们院长说不到关键时候，不能动用已故动物的意识。”
中年男子嗤了一声，道：“得了吧，你以为我们老不知道你们收集已故动物的意识是想干什么，你们想借助北极熊的记忆摸清楚北冰洋的环境构造，现在资源短缺，各国都在加紧这个项目研究，成功了你们就可以大肆开采矿物资源！”
接收器里又传来零乱的音波，冰冰有些躁动。苏筱心想：又是这种情况。
“二十四号！”苏筱拿起纸条，抱着冰冰逃离似的跑了进去。
“你好，我想给这只北极熊的意识做个检查，最近我的解读器经常解读不出正常的言语。”苏筱把冰冰递到医师面前。
“放上去吧。”医师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型机器，仿佛专门给动物准备的，连接着导线的头盔都小一号。
苏筱把冰冰安置好，大屏幕上的影像时断时续，刺眼的白炽灯，冰冷的天花板，戴着口罩的模糊面孔，总是不断重复。
解读器发出滴滴的声响，冰冰烦躁地晃着脑袋，怎么回事，难道解读器坏掉了？
苏筱突然一阵恶心的晕眩，感觉身体超重力向上，又重重跌落下来。
再睁开眼，周围的桌子和器械设备都大了一圈，就连医师也如同巨人一般，最可怕的，苏筱看到了自己。
苏筱想搓搓眼，却看到了一双米白色的大肉爪子，再往下一看，毛绒绒的肚子，肥嘟嘟的小腿。
苏筱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对调！这是上个月研究出来的成果，对频双方一方有强大欲望或者双方都有对调意向的前提下，通过脑电波探测传导仪建立有线连接，最快三秒内即可完成。
是那台机器充当了传导仪！苏筱看着自己的身体，有种做梦的荒诞感。
医师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冰冰”过去，“冰冰”回头冷冷地瞥了苏筱一眼，食指放在嘴唇上，这是院长每次把冰冰带去实验室之前经常做的动作，意思是：别挣扎，一会儿就过去了。
苏筱被关到了冰冰的培养室内，和冰冰的父母一起，苏筱现在无法说话，六神无主，孤零零地扒着窗台。冰冰的父母爬过来，在苏筱身边趴下，给她圈了小港湾。
苏筱嗅到一股夹杂着韭菜的臭味儿，不一会儿，传来密码开锁的声音。
王院长穿着白大褂走进来，胳膊夹着档案袋，“冰冰”跟在后面，目光在苏筱身上停了停，又转过去看着它的父母。苏筱确定院长今天没刷牙，还吃了韭菜馅的包子。
“你说冰冰对人类有极强的厌恶感，是真的吗？”王院长问“冰冰”。
“是意识科的医师说的，如果不好好处理的话，很有可能做出伤害人类的事。”
“哼，我们创造了它，他居然恩将仇报。想当年北极熊繁殖中心刚成立，从已经没有多少浮冰的北冰洋运来了第一批北极熊，老院长呼吁社会捐款，斥巨资为北极熊们提供了不亚于他们原居住地的生活环境，还亲自培训饲养员，结果，妈的。”王院长狠狠地瞪了苏筱一眼。
“结果有一次老院长去生态基地探查，被一公一母两只北极熊活活咬死。这件事惊动了上级，再加上舆论喧腾，当时的孙副院长最终决定将两只北极熊以故意杀人罪处以死刑，立即执行。死前还特意将他们的意识抽取存档。”“冰冰”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你一个实习生，怎么知道这么多？”王院长怀疑的目光在“冰冰”身上逡巡。
“这都是听前辈们说的，这是我们基地公开的秘密。”
“也是，我们就是自那时起给北极熊和相应饲养员们佩戴了1V1的对频仪器。不过那还是我们第一次提取北极熊的意识，后来北冰洋的考察专家来我们这里收集资料，从电脑端解析了意识的影像，看到了北冰洋海面下富含的矿产资源，现在资源如此短缺，别看各国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都通过这种方式来偷偷开采。”
“冰冰”默不作声。
“自那以后，每当有原来野生的北极熊濒临死亡，都会提前把它们的意识提取出来拷贝在电脑端上。后来因为近亲繁殖的缘故，再也无法提取出有用的意识体系了。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国家高层有意向给这些白痴北极熊植入他们祖先的意识体系。”
苏筱闻言抬起了脑袋，发现“冰冰”也在看着自己。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上级已经分析出了比较完整的数据资料，但是有些地方执行起来比较困难，这些北极熊虽然白痴，但是至少它们骨子里还是游泳健将，只要我们对它们祖先的意识体系稍加改动，插入命令编码，它们就是最好的水下开采者了。”
“原来是这样，可你为什么选中了它做你的实验品呢？”“冰冰”指着苏筱问道。
自己的身体说别人的话，苏筱闻着自己白大褂上的海盐味，这一切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从小北极熊下手，让它习惯性地把这个当成生命的一部分，而不是使命，这不是更好吗？”王院长走到苏筱面前，堆起一脸褶子，道：“冰冰，过来。”
苏筱第一次对院长产生恐惧感，不知不觉间已经退到了墙角，抬起爪子拍着脑袋，嘴里发出非人的，原始的呐喊。
王院长撅起嘴，把食指移向散发着韭菜臭豆腐味道的厚嘴唇上，“别挣扎，一会儿就好了。”说完一把抓住苏筱的前掌，直接从地上提了起来。
“就你个畜生还敢暗算老子，今天我就给你脱胎换骨，让你以后死心塌地的给老子办事！”王院长还没来得及咧开嘴笑，就被“冰冰”用注射器扎晕了。
苏筱看着眼前的变故，想要迅速逃离却忍不住地发抖。
“我放了你，不是因为我不恨你，你也是人类的一员。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从这个魔鬼的手中。”“冰冰”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解读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那次看到他把我带到实验室，但是饲养员对自己豢养的宠物都有怜悯之心，所以你闯入实验室假传领导的紧急指令把他支走。
其实他当时已经把之前那个公北极熊的部分意识输入我的脑袋里了，那只公北极熊，它的孩子，被人类的渔船追捕围困，他在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网住带走，就在离岸边不到十米的地方。
你以为那是偷猎者的错，是吗？而那里之前是浮冰区，他的孩子本来可以借助地形逃脱的。是你们，把我们的家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你们每一个人的恶，每一个人！
哦，你想说对不起是吗？如果我杀了你的孩子，你会接受我的道歉吗？不会，那孩子的父母后来被送到这里，他们在这里嗅到了孩子的气息。
你很奇怪是吗，我们的嗅觉比你们灵得很，比狗鼻子都要灵敏。直到老院长进来的那一天，孩子的父母在他身上嗅到了小北极熊的味道，血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所以他们扑上去，把他撕了。然后你们用所谓的律法，人类至尊的律法处死了他们。”
苏筱感觉眼睛掉入了冰冷的湖底，原来北极熊也是会流眼泪的。一直以来，苏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好人，热爱小动物，悉心照料它们的起居，不曾想，这一切都是在强者支配弱者的基础上，施舍的一点好奇之心罢了。
“冰冰”拔下解读器，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大门敞开着，为苏筱留下了一条逃生之路。
可是苏筱又能去哪里呢，意识转移到北极熊的身体之后就不得不遵从北极熊的生活方式，可天地之大，哪里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呢？
苏筱听到一声叹息，周围并没有人。
转过头，大北极熊正在拨弄解读器，又是一声叹息。
“苏筱，是我。”是原孙副院长，死刑的判决者。
只有同类之间能够打破对频单向传导的限制，开启双向传导，原来孙副院长也……
三个月后，市中心中央电视塔被近日名为“北冰洋”的神秘组织征用，人们看到苏筱的脸，听到一如这个组织的行为一般夸张的信息。
人类，小心你的脚下，你踩死的一只蚂蚁，可能会让你变成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