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女人
1985年5月初的一天，她得知我还活着，只身跑到我被寄养的人家，没有和家里人商量，就把我抱回了家。她义无反顾得做了收养我的决定，估计这也是她这大半辈子以来，为数不多得为这个家做的重大决定了。
她过往的岁月，我无缘、缺席，只能听过来人给我讲，那些年的故事。而这33年来，我旁观着也参与着，她作为60年代女性的不易、辛酸、简单的快乐……
据说她年轻的时候，当时兴公社大锅饭，她会在大队干活挣工分，年轻貌美的她和一个小伙子自由恋爱，在那个年代，已经算很浪漫了。而最终，像祖祖辈辈的女人一样，她没有逃脱包办婚姻的命运。当时为了娶不上妻的木讷的舅舅，我姥姥硬是和我爸家谈条件，若将我爸的表姐嫁给我舅舅，那会儿家徒四壁的我爸就可以娶我妈进门。任她怎么哭闹，不愿意，临了还是胳膊没能扭过大腿。
他们结婚的那天，家里就有个石头砌起来的炕，干巴的炕上几乎没铺的东西，旁边放了一个红箱子，而新婚第二天这个红箱子就被我爷爷搬走了，估计就是结婚那天撑撑场面，其他可真的是家徒四壁了。
就这样，她嫁进了这个家，我爸是长子，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俗话说，长兄如父，在那个年头，更显得淋漓尽致。印象里，我爷爷是个没什么本事，本本分分，有些倔的倔老头。我奶奶更是个没啥文化，不懂人情世故的老太太。好在我爸有些才华，文能舞墨，被领导器重的小伙子。所以每每一大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花销捉襟见肘时，我爷爷就会去政府找我爸。包括几个弟弟妹妹的婚事、婚房，都是我爸给张罗。而所有人都忘了，这一切的顺水推舟，离不开背后这个默默付出，任劳任怨的女人。长兄如父，古有传承，而长嫂如母，有几个人能做到？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个份儿上？
这个憨厚、老实的女人，为家操持三十几年。这段岁月了，像任何一个家庭一样，没少了锅碗瓢盆的磕磕碰碰。我亲眼目睹过，蛮不讲理的爷爷拿着木棒打她，不记得是什么事儿，也不记得我爸当时在哪里；也目睹过，野蛮的二叔和我家闹别扭，我婶子破口大骂，我二叔大打出手，当时我爸在场，却默不作声，那会儿上中学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这是作为儿女，保护母亲的本能吧，直接把他们怼了回去，降低了他们给我妈带来的伤害；也同样不止一次，目睹过，我爸和她争吵，有些时候砸锅摔碗，有些时候言语暴力伤人……
我同样看到，爷爷病危时，是她在病床前悉心照料，就连爷爷的亲闺女，我姑姑，都心有忌讳，推推嚷嚷；我又亲眼看到，爷爷过世后，她泣不成声，她说看着躺在病床上枯瘦如柴的爷爷，感觉老人很可怜，心疼他。我看到，爷爷过世时，二叔一家和我们和解，她不计前嫌，当他们家有需要时，她照常不计得失得帮忙。我发自内心得佩服，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换了是我，我真的做不到。邻里街坊都对她竖起大拇指，二叔一家很是惭愧，当面道歉。当然，我每每都能看到，她是如何善待陪她一路风风雨雨的男人，即使这个男人多么无情，她都细心得关心他的饮食起居，知寒知暖。
有一次，去澡堂洗澡，她看到一个女人摔倒了，扭伤了腿脚，不能走路了。别人都不予理睬，她呢，扶起人家，询问住在哪里，后来收拾停当，二话不说，背起人家走了几站路，把对方送回了家。对方的家人连句谢谢都没有，她也不在意，她给我讲这段时，轻描淡写得说，人很多时候，做好事，不是为了别人的谢谢的，而是你是真心得行好，就当为家人为后代积福了。
记得小时候，经常会听到很多人议论我妈傻，包括她的亲姐妹，而从来这时我会帮她辩解，我会发自内心得希望她只要开心快乐就好，我想这就是理解和爱吧。也总听到我爸发脾气时怒骂贬低我妈，以至于她现在都会习惯性自我贬低，会说自己没文化，不善于表达等等。而我多么希望通过自己敲下的文字，郑重其事得告诉我的妈妈，你是一个多么大度、善良、智慧的女人。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大家庭进一步的和谐，你就像这个家源头的活水，活络了彼此的情感，连接了上辈人和下辈人，连接了同辈人妯娌关系，连接了这个家与社会的往来……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如此淳朴的她，这么多年来，心里坦坦荡荡的缘故吧。近来，我会常和妹妹念叨，妈妈就是那种能把路越走越宽的女人。是啊，凡是和她有接触的人，无论对方多么势利，也都会区别于他人得对待她，关键时候也都会伸出援手，因为谁都对她只求付出不为回报的诚心了然。
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学做女人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她传承给我的品质很宝贵。同时，作为女人，我们也缺失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堂课。如今，由我，带着妈妈一起补上。
女人，最重要的，是要对祖祖辈辈的女性传统文化了然，需要与自己骨子里传承的血脉文化和解，学会和自己相处，学会爱自己。只有会爱自己的女人，才会真正的自信，不容他人轻贱，也才能萌发出大爱，才会更有力量。
一个会爱自己的女人，可以跟着感觉走，想给自己身体做个spa就断然前去；想给自己的心灵做个滋养就和能让自己心生喜悦的人聊聊天；想静静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就留一段专属自己的时光……在自己精力、能力之余，去帮助身边有需要的人，同时，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坚守自己与他人的边界。这样的女人，带给别人的爱里才会是甜蜜，而不掺杂任何内心的委屈、苦楚，也才会被人尊重、深爱。
我心中，女人，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