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人心
1，
跟韩斌谈恋爱，是顾岚的第一次。两人相处，顾岚姿态放得很低，始终小心翼翼，任何事，都很在意韩斌的感受。韩斌不喜欢黄色，顾岚就把自己所有黄色的衣服收起来，连一块小小的黄色鼠标垫，都换成韩斌喜欢的灰色。韩斌曾说过不爱吃香菜。俩人出去吃饭，顾岚总不忘叮嘱服务员，汤水里不加香菜。吃馄饨时，顾岚用勺子一个一个把馄饨舀到另一个碗里，然后，用筷子篦着碗口，把汤再倒过去。凡是跟韩斌有关的，顾岚都记得特别清楚。
韩斌深受感动，握着顾岚的手，吻着她的指尖：“你是不是上帝赐给我的天使，特意来记着我的一切。”
顾岚温柔一笑：“我也没刻意去记，可是你说过的话就印在心里了。”
像这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姑娘，真是不可多得。韩斌深情地望着顾岚瘦瘦的小脸，精致白皙，透出几分可怜的味道。韩斌知道顾岚的身世，从心底里生出保护顾岚的英雄情结，对顾岚追得越发紧了。
韩斌把顾岚带回家之前，跟爸妈说过顾岚的事。韩爸韩妈都是普通人，通情理，心善，念叨着“这孩子不容易啊”，催韩斌赶紧把人领家里来，让这个可怜的姑娘感受家庭的温馨。
韩斌终于领人进门。顾岚不习惯坐等饭来，几次要去厨房，帮韩斌妈妈打下手，都被韩妈妈按在沙发上。韩妈妈往顾岚手里塞水果，让她安心看电视，并说，哪有第一次来，就干活的。
韩斌爸爸就跟顾岚聊天，问她的工作，讲韩斌小时候的趣事，渐渐消除了顾岚的不适。
饭桌上，韩妈妈热情得像一团火，对顾岚照顾有加，把顾岚的饭碗堆成小山，还一个劲说韩斌：“别只顾自己，给顾岚夹菜呀！”
韩斌爸爸指着韩斌嘱咐：“你呀，是个男人，要知道照顾人。”
韩斌冲顾岚眨眨眼，嘴里“嗯嗯”着，点头称是。
韩斌妈妈也拉着顾岚的手，对韩斌说：“一看顾岚我就喜欢，多好的姑娘。斌子，别看你是我儿子，你敢欺负顾岚我可不答应！”
韩斌脸上做出哀恸表情，捂住胸口：“妈呀，您也太偏心了，这还没结婚呢，我就不是亲的了。”
“我就是要把顾岚当成亲闺女！”韩妈妈说着，又给顾岚碗里夹菜。
顾岚听韩斌说过，他上面曾经有个姐姐，10岁那年不幸淹死了。韩斌父母着实伤心很多年。顾岚一整晚都笑着，碗里的菜，手边的茶，兜里的红包……这个从来没受过如此礼遇的姑娘，心里很感动。这不就是自己向往的生活吗，一家子亲亲热热，和和美美。
2，
顾岚跟韩斌结婚不久就怀孕了。由于顾岚身体弱，需要安胎，便休了长假。
韩妈妈每天变着花样给顾岚做吃的，只要顾岚眉头一皱，韩妈妈就会问：“岚呀，是不是不顺口？我再给你蒸个蛋或是熬点粥？”
顾岚心里过意不去，怎么能老是让婆婆麻烦呢，她就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忍着恶心，吃半碗饭下去。有时候，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一股反胃，又都吐出来。
韩妈妈心疼地抚着顾岚的后背，给她揉，给她递水递纸巾，不住地磨叨：“这个小东西，咋这么折磨你妈呢？可怜见的我的贝儿，受罪了。”
韩妈妈的手掌心是热的，透过薄薄的衣服，顾岚感受到婆婆掌心的温度，她胃里难受，心里却是欢喜的。顾岚不知道被妈妈搂着怀里的感觉，婆婆的安慰，婆婆的轻抚，让她觉得，自己有了亲人，有了根，不再是孤单单一棵野草，独自在生活中飘摇。
有家，真好。有妈一样的婆婆，真好。
顾岚生了个儿子。韩斌妈往返医院和家，给顾岚炖汤补身体，其余时间就泡在医院里，抱着孙子，守着顾岚。
同病房有个孕妇，生了个八斤多的胖小子，她跟顾岚说话，语气里满满地羡慕：“你婆婆真好。你真好命，不像我……”转头看看小床上自己的大胖小子，声音哽咽。
顾岚不会劝人，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她这几天，都看在眼里，那孕妇婆婆也来，每天一趟。来了，就站在小床边看看孙子，淡淡议论几句，孩子像谁，问问媳妇，奶水够不够吃，抱都没抱孩子一下，就走了。
顾岚虽然生儿子受了不少罪，可是顾岚一点也不后悔。跟同病房的孕妇相比，她有疼她的公婆，有这样宠她的老公，她心里妥帖又骄傲。
等儿子六个月的时候，顾岚就给儿子断了奶，上班去了。
顾岚一点不担心孩子。公公婆婆对孩子可上心了，几点睡觉，几点喂奶，啥时间喝水，什么时候晒太阳……比顾岚自己带还有规律。孩子在老两口手底下，干干净净，白白胖胖。一下楼，就围过来一群老太太，这个逗逗，那个抱抱，都喜欢得紧。
顾岚知道小区里的媳妇都羡慕她，孩子有人带，还带很好。顾岚心里感激，不会说那么多客气的话，就给公婆买东西。衣服鞋子，保健品，还时不时给他们塞些钱。虽然他们推辞不要，顾岚还是坚持给。她说：“这点钱是我们孝敬您的。”顾岚还让儿子举着钱，给奶奶。
顾岚婆婆见她执意要给，就把钱接过去，说：“我给你们存着。”
小区里评选和谐家庭，顾岚家被选上了。一家人的照片，就贴在小区的宣传橱窗里。公公婆婆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孩子。顾岚和韩斌分别站在旁边，一家人眼睛望着远方，脸上都漾着幸福的笑。
顾岚知足了，虽然自己很早父母双亡，但是上天待她还是不薄，能遇到韩斌和公婆，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3，
韩斌的应酬渐渐多起来，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回来后，浑身酒气。顾岚不愿意他熏着儿子，就让他去书房睡，俩人之间的交流也少得可怜。
结婚这些年，顾岚跟韩斌，没有吵过架拌过嘴。虽然，日子渐渐趋于平淡，但是顾岚并没有想太多，普通人家，日子不都是这样过吗。
公公也已经退休了，可能不太适应，总觉得胸口不舒服，婆婆陪着公公去医院了，走时，给顾岚打电话，嘱咐她晚上去接东东。
顾岚接上东东，就有一个人影站在了她和东东面前。顾岚抬头，是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
“你是顾岚吧？我叫桑桑，是……韩斌的女朋友。”女孩特意咬重“女朋友”三个字。
顾岚恍惚了一下，这应该是电视里的桥段，怎么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找地方谈。”顾岚拉着东东的手微微颤抖。
肯德基门店，顾岚把东东送进儿童乐园，自己站在旁边，问女孩：“说吧，你想怎样？”
“我怀孕了，韩斌的。”女孩摸摸肚子。那里，还没有显怀。
顾岚盯着女孩，耳边嗡嗡回响着“我怀孕了，韩斌的，韩斌的……”
女孩见顾岚脸上异样，以为自己的话见效了，接着说：“韩斌承诺娶我，我特意提醒你，你们之间的感情死了，你还是乖乖主动让位，彼此都好看。”
好看？顾岚盯着女孩一动一动的红唇，突然伸手推过去：“你TM知道啥事好看！我现在就让你好看！”
女孩不曾防备，一下子摔倒，正撞在身后一个端着餐品的食客身上，撞翻了食客手里的餐盘，盘里的食物飞出来，冰可乐浇在女孩头上，餐盘也砸在她身上。
瞬间，餐厅里大乱。服务生赶过来，拉开顾岚。女孩捂着肚子尖叫：“她打我！哎呦……我的肚子……我的孩子……”
顾岚领着东东，匆匆走了。
一路，顾岚胸口起伏，心里堵着一口浊气，憋得她想大喊大叫。
4，
回到家，公公婆婆已经回来，婆婆正在厨房里忙活。
韩斌居然回来也挺早，脸色阴沉着。东东欢喜地跑过去，拉住爸爸的手，想让他陪自己玩。韩斌甩开东东的手，盯了顾岚一眼，“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顾岚跟进了书房。
顾岚看着韩斌，她要听听韩斌怎么对自己说。
“你……”韩斌脸上带着恼人的神色，终于狠下心：“你已经知道了。说说你的想法，你的条件。”
顾岚心头一痛。韩斌居然不做解释，直接表明了自己离婚的态度和决心。想法？条件？好啊！顾岚压制住内心的愤恨，一字一字说道：“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不离婚！”
“那不可能！”韩斌拦住顾岚的话。
顾岚气得眼前发黑，头晕得厉害。
“韩斌……”顾岚凄然一笑，“你别逼我，你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韩斌一脸的不耐烦。顾岚知道，他们之间，完了。可是，她依然不愿意放手。
“斌子，岚啊，吃饭啦！”韩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推开门，韩爸招呼韩斌和顾岚坐下，却见两人脸色不对，尤其是顾岚，眼睛是红的，脸上还有泪痕。
“怎么了？”韩爸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没事，吃饭！”
韩斌端碗，却被韩爸一把夺了过去。
“好好的，岚子哭啥？岚子你说。”
韩斌以为顾岚是在演戏，轻蔑的眼神瞟过顾岚，他抓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起身要走：“你们吃，我走！”
无论如何，韩斌也不能对爸妈说出“我出轨了”。他沉默着。
屋里只有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爸，韩斌他，外面有人了。”顾岚低低的声音，却似惊雷霹在韩爸头上。
韩爸“啪”一拍桌子，筷子蹦起老高。
韩爸跨过面前的两把椅子，冲到韩斌面前，扬手“啪啪”抽了他两个大嘴巴。韩爸在气头上，下手够狠，韩斌鼻子流出两道血流。
韩斌用手背抹了一把，随即，右脸被血糊住。
韩妈一见，吓得心惊。忙上前拉开韩爸，但是，嘴里却骂着韩斌：“你咋干出这种混账事来！你说说，岚子哪点对不起你？你还外边……你好好给我断了！不然，你没这个妈，没这样家！”
韩妈妈气得点着韩斌的脑门。却又心疼他，拿纸巾给他擦脸上的血。
韩斌不说软话，公公气得脱下鞋，还要上前揍他。顾岚赶紧拉住公公，边哭边说：“爸，您别打了……”
顾岚气归气，但是，她心里也是疼的。毕竟，这个男人，她爱了6年。这6年里，他们也曾享受过爱情的灿烂和甜美。
5，
婆婆在顾岚的房间里，劝了她大半宿。婆婆跟公公的态度很坚决，他们请顾岚放心：绝不允许外面的女人进门！韩斌敢不听话，就把他扫地出门！
听了婆婆的话，顾岚心里快慰了很多。她并不是离开韩斌就活不下去，她只是在感情上依赖他，依赖这个家。她不想放手，只要她不放，这个家就还在。哪怕，韩斌一时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诱惑，他早晚也会回归这个家的。
让顾岚没想到的是：韩斌居然给父母说单位工作忙，就住单位里。顾岚不傻，她知道，韩斌肯定是跟那个女孩在一起。
公婆的安慰，不再起作用，顾岚心里泛着苦水，连嘴里都是苦的。
公公在饭桌上叹着气：“就当他死了！从此咱家没这个人！”
顾岚心里颤颤的，她做不到。
她还记得当年，是在一次会议上，她跟韩斌第一次相见。会议很无聊，她四处张望，忽然碰见一道目光，她甚至能听到目光碰撞时发出“叮”的一声，然后，是四溅的火花……那道目光的主人，在中场休息过后，坐到了顾岚的旁边。顾岚相信了一见钟情，她坐在韩斌旁边，激动得身体微微发抖。是这个男人，给了顾岚爱情的滋润，给了顾岚家庭的温馨……如今，他又要无情地，把给予顾岚的一切，毁灭掉。
公公婆婆态度坚决，他们，只认顾岚这个儿媳。但是，顾岚心里依然憋屈。即使憋屈，顾岚认了！
半年后，顾岚下班回家，忽然碰见韩斌从家里出来。
顾岚想拉住他：别走，韩斌，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可是，想到他带给自己的委屈和耻辱，顾岚没理他。顾岚在门口调整好自己的思绪，才推门进屋。
婆婆赶紧招呼她吃饭。
公公带着东东在客厅里玩。
婆婆拉着顾岚进了顾岚的卧室。
顾岚很奇怪，“妈，您这是……”
婆婆犹豫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她拉着顾岚的手：“岚子，妈这话按理不该说，可是，妈没办法，只得求你。”
顾岚看着婆婆，“您说。”
“是……韩斌。”婆婆老脸一红：“韩斌，被那个女人逼得无路可走。他要是不离婚娶她，她就闹到韩斌单位去，那，韩斌就完了呀！”
说着，婆婆昏黄的眼睛盯着顾岚，想从她脸上搜到点希望。
呵呵。顾岚心里笑了，眼睛里却流出眼泪来。
“您这是求我跟韩斌离婚吗？”顾岚任眼泪从脸上淌下来，滴落在她的手上，滚烫。
婆婆忽然扭捏。
“岚啊，妈知道，韩斌对不起你，我们家都对不起你。可是……韩斌后半辈子……就毁了呀。”
顾岚“哼哼”冷笑。
“妈，其实，我该去告韩斌重婚罪。我该去他单位闹一场，闹得他丢了职，失了权，才对。”
婆婆惊愕地望着顾岚，目光里纠结着……恐惧。
“不不不，岚子，你不能……你不会……你千万别！怎么说你们夫妻一场，韩斌就是个混蛋，你救他一把，妈永远记着你的好。”
“你知道，妈就韩斌这一个儿子，当年，他姐姐没了，我的心都死过一回了。韩斌不能再出事。岚啊，妈求你了！”
“其实，妈真是把你当亲闺女一样对待啊！”
6，
亲闺女？顾岚拿开婆婆拉着她的手。
亲妈不会牺牲自己的亲闺女，亲妈不会在自己亲闺女的伤口上撒盐。
是的，他们曾经给过顾岚爱，给过她暖。
但是，那只是自私的爱，和自私的暖。
顾岚，于他们而言，终究还是个外人。
他们不会牺牲自己儿子，去保全顾岚。
顾岚恍然间明白了。
“好，我答应你，不去告韩斌，也同意跟韩斌离婚，你们，给我什么补偿？”
韩妈妈抬头望着顾岚，她的脸上写满惊讶。
顾岚知道，她在奇怪，顾岚怎么会提出补偿。
她不知道，他们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呵护爱护顾岚的公婆。
而顾岚，自然也不再是过去的顾岚。
顾岚得到了她和韩斌的房产。顾岚也得到了儿子的监护权。不过，每当韩斌妈妈想孙子的时候，顾岚也会送东东去看爷爷奶奶。
有一次，东东回来很生气。顾岚问他为什么生气。
“奶奶跟我说，我跟爸爸后来生的小孩是亲兄弟，要我对他好。我下回再也不去了！”
顾岚不知道该怎么对儿子解说，她还没想好。
她有时候，觉得一切都该放下，可有的时候，她心里隐隐地还有恨。
不过有一点，无论是否放下，是否迈过这道坎，顾岚的生活一直在向前。
韩斌的生活或许幸福，或许不幸，那，已经不是顾岚所关心的事了。韩斌曾带着爱和光走进自己，却又无情地将自己伤害。
公婆曾经那么关心爱护自己，可是，当他们自己的儿子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出卖了顾岚。
人心是会变的，无论当初的许诺有多坚定。
顾岚要做的，是走出别人留下的黑暗阴影，走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