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

　　说到残，最有名的诗句应该是李商隐的~东风无力百花残吧！残，破败，凋谢之意，脑海中呈现的画面是凌乱与枯槁，是悲伤和寒意。比如一片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黄叶，一地枯萎的落红，迎风萧条的孤零零的茎干，它们都是盛极而衰的必然，想到曾经的盛大，再看到今日的灰颓，心中油然而生不可遏制的飘零之感，生命的繁荣和衰败是那么泾渭分明，触目惊心。

　　还有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你听，残月，多么凄殇的景象，浩渺深蓝天宇挂着孤残之月，让失意的人更加愁肠百结。残月，意为不够饱满之月，在悲伤的人的眼中，不饱满就意味着残缺，它是秋风凉，是雨中寒，是炉中隐约闪烁的星火，将熄未熄，是一条飘着落叶的小径，一路凄惶和寂寥。是枯枝瘦影，是清怨荒野，是暮秋最后几点盈绿。

　　残啊，怎么如此悲凉，它不符合我们对月圆花好的追求，不符合融美尽欢的喜乐快意。但是有盛就有衰，有满就有缺，有欢就有哀。它是生命的过程，谁都抗拒不了。有人把母亲比喻成残荷，从灼灼芳华到经世薄凉，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到映日荷花别样红，再到残荷飘零一水间，母亲真的如荷啊！在我记忆中，年轻的母亲是丰饶纯粹的，那么亭亭如盖，如莲叶何田田，带给我们满眼的诗意和葱绿。那时候，母亲不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吗？

　　可如今，有了枯的皱纹，有了干的白发，有了颓的骨骼。真如一株残荷，风骨苍劲。那里面有太多的寂寞清寒，有太多的风刀霜剑，有太多的沧海变迁。雪小禅这样形容残荷~老了，就生出孤独的美感和凄清的味道。我觉得也是，好似孤舟蓑笠翁，好似夜阑听风吹雨。我曾亲眼目睹过满池残荷的模样。荷叶凋败的七零八落，以枯萎之姿倒在池塘里。也曾看见过它们一意孤行的盛开，美得酣畅淋漓，美得桀骜不驯。没有对比，就体会不到昌盛与枯败带来的种种滋味。美得惊心也败得动魄。

　　但在我眼里，残更有风骨。就像我们日趋老去的生命。饱满只是一时，残缺才是永远。孤灯清影，残阳如血。不过一座空山，寂静作响，不过一画留白，落满往事的雪。它像一幅世外的画，我们在画中，春水煎茶，夏荷凉风，秋雨抚琴，冬雪吟诗。但总有留白，是走过千山万水后静静面对自己的日月。年轻时的嚣狂都是指缝间的流水，最后只剩下自己对草木，对山河以及对一个人的情意。这是残缺，亦是圆融。

　　残是好天气，心境曲幽，随意看一树花，听风漫过树梢，听鸟儿丢下几串啁啾，听点滴雨声穿过石街小巷……心怀美意，哪里都是飘着神韵的散文。老了，凋了，就静静坐，想点儿往事，想一个人。曾看过这样一幅画面，两老者相对而坐，一人持卷而吟，一人拄拐静听，身边奇石林立，花瓶上插着鲜花一枝，开着若干朵，落叶片片，萎而不枯，润而有泽。多美啊！够凋残，够诗意，也够饱满。

　　最爱看老人的白发，仿佛芦花，风吹来满头摇曳。上面都是凋残的时光，是月落乌啼，是清泉石流，亦素亦美。那里都是流动的光阴，是半盏茶香，是一段清欢，是一扇窗，是一种境界。谁能说残不好？那是一双慈悲的眼睛，是一种缓慢的诉说呀！

　　真的，喜欢残夜，喜欢残月，喜欢残花，喜欢残树，喜欢残星，它们在残中丰盈，残中鲜嫩。残更像一纸泛黄的情书，所有的情意都在脆薄的纸上流淌，在字里行间欢喜，在标点符号中迟疑吟顿，每一个字都是老的，旧的，残的，但在我眼里多像新芽初绽，在枝头清新着，那分明是陌上织锦，唇间荡溪，眼中流爱。是玉兰瓣尖儿的轻红，是一首旧词的姿态，是心瘦成弦的香，那么残，又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