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

　　“为什么不可以？当初不是和我说先结婚吧，哪怕过不好离了也行？这些话不是您和爸爸说的吗？”美惠大声质问道。对面的母亲一脸无奈，喝下一口手中的茶，回答道：“当时你都那么大年纪了，不这么说你会结婚吗？美惠，你年龄不小了，不能任性。家昌这么做是不对，我会让你爸爸找机会说他的。但你俩总不能因为他一次外遇就离婚吧？你当结婚是儿戏，是过家家？结了婚就要负责。不要光说别人的问题，你自己做的怎么样？我听你婆婆说，你在家里连饭都不做，两个人天天叫外卖，这是过日子吗？”“妈，我真不明白，你怎么胳膊肘朝外拐。你女儿也有工作，每天也很累。为什么非要我做饭做家务，他回家当大爷？现在都男女平等了好不好？！而且，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家昌根本就不爱我，他爱的是别的女人。妈，你懂不懂，我们没法过！”她突然感到一阵气闷，连忙站起来，走向客厅窗边。她的家从她小学五年级搬过来就再也没搬过。窗外的风景是她看过无数遍的。此时正是夏天，又值午后，楼下的小花园空无一人。知了的叫声似乎也不那么起劲，透着一股无精打采。她身后的电风扇正在左右摇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明明给家里买了空调，可母亲从来不开，非要说风扇的风更自然，吹空调会得病。母亲总有那么多固有的理由。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向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母亲看去。沙发还是二十年前买的，难看的老式皮沙发，当时为了图便宜，买的是猪皮沙发。随着时间的推移，沙发上已经裂了不少缝隙，露出一道道难看的裂纹。她叹口气，对母亲说道：“妈，我先走了，回头你和我爸说吧。”“唉，你这个孩子，怎么说都不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算家昌外面有人，他没提离婚，你着急什么。你们现在离婚了，不正随了人家的意。这男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家昌也就是一时新鲜，我不信他爱上别人了。如果真爱上了，他肯定就和你提离婚了。你先沉住气看看情况啊。哎，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倔啊……”。美惠关上大门，把母亲的唠叨挡在了门里。周日的下午，她不必早回家，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她和家昌的婚房足足有140平，却空空荡荡，没意思极了。当初她第一次看到那所大房子，心里还暗暗高兴，觉得能住到这么大的房子里，一定很爽，这也是她愿意嫁给家昌的重要原因。毕竟两个人要在房子里度过漫长的时间，一所舒适优雅的大房子是多么重要啊。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太傻了。房子太大，打扫起来非常累。家昌从小就是少爷作派，让他打扫房间完全不可能。而她，每周六光打扫房子，就要足足花上一上午。打扫之后累的不想动，下午就睡觉。好好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最近半年，家昌渐渐的不怎么回家。偌大的家里冷清清的，到了晚上，她真怕从哪个黑暗的房间里跳出什么东西，一点也不想待在家里。她走出父母家小区，打了出租车，去了她常去的商场。这个商场是她平时消磨时间常来的，离她家很近。她走进商场，顿时感受到强烈的冷气，顿时，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镇静了下来。商场里飘着她熟悉的面包、蛋糕的香气，她轻车熟路的来到二层，一家她常去的甜品店。甜品店的前台小妹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还是卡布奇诺加一块提拉米苏？”“嗯”，她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径直走到甜品店最角落靠窗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唉”，她叹口气，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您的咖啡和蛋糕”，服务员从托盘上小心地将咖啡和蛋糕放在桌上。她把身体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里，“谢谢啦”。“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年轻的服务员露出关心的笑容。“就是说啊”，美惠撇着嘴，露出一个苦笑。“那您好好休息一下，慢用。”服务员微微弓腰，拎着托盘走了。“连服务员都知道关心我，可自己的妈妈却不理解。还在为家昌那个渣男辩解。”她皱着眉头想。咖啡和蛋糕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子，她拿起蛋糕盘上的小勺，用力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咀嚼之后，又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现在，到底要怎么办呢？”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她觉得她的生活糟糕透了，仿佛一步走错，步步会错。她看着眼前的咖啡和蛋糕。每次来，她都会点卡布奇诺咖啡和提拉米苏蛋糕。其实她也不知道其他咖啡和蛋糕味道怎么样。只是第一次点的时候，觉得名字很洋气，而且女生似乎都会点这两样，她就点了。真的吃到嘴里，也就这么回事。甜品，大概都这个味道吧。可是这些是自己喜欢的吗？她不知道。就好像她和家昌。她想起当时和家昌的交往。那年她31岁了，周围所有人都在关心她的婚姻大事。其实之前她曾有个男朋友，是她的大学同学。在一起五年后，他说要出国，想带她一起去。她拒绝了，她是独生女，她的父母怎么也不像能放她出国生活的开明父母。而她自己，也担心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万一过得不幸福，周围连个“自己人”都没有，多悲惨啊。于是顺理成章的，她和那个男朋友分手了。说到底，他们还是不够相爱。分手之后，一个人自由自在，日子过得挺舒心。直到她30岁，家里人、身边的朋友都替她着急。父母甚至说出“赶紧嫁人吧，哪怕过得不好再离也行”这种话。家昌是姑姑介绍的，家昌的小姨是姑姑同事的好朋友，两人年纪相仿，工作稳定，两家都急着让儿女结婚，就这样，她和家昌走到了一起。“自己到底喜欢家昌吗？”这个问题美惠曾问过自己好几次。家昌长的一表人才，家境、工作也不错，性格也温柔，不爱说话。如果是结婚对象的话，没什么可挑的。可她觉得他性格太冷淡，而且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和她的丈夫中间，像隔着一道墙，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这一点，她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所以，得知家昌出轨的消息时，她并不意外。那天，他们要一起参加她一个好朋友的婚礼。上午起床后，她就忙着洗澡、收拾、换衣服。她起床的时候，他还在睡。她没说什么，反正男人收拾得快。可是，直到她穿衣、化妆完毕，他还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她看了看表，已经到了应该出发的时间了。她有点恼火。“喂，起来了！都催过你几回了，你再不起来，肯定迟到了。”说完，他没答话，仍然躺在那里。她的火一下子窜了起来。她最讨厌他这幅冷漠的样子。她走到床边，猛地掀开他的被子，大声说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干嘛这幅态度！”家昌看了她一眼，起身坐了起来。“我不去。”“嗯？”她盯着他。“我说，我不去了，不想去。”“你不想去？不想去你早说啊！之前我跟我朋友说的时候，你也没说不去啊。你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她感觉一股气血一下子冲上脑门，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美惠，我出轨了。”她听到家昌的话，他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她想起来，小的时候，爸爸带她去郊区玩，那个地方有火车轨道。火车远远的从轨道一头开过来，再呼啸着从她们身边开过。开到很远很远，只能看到一点点的时候，火车突然“呜呜”叫起来，那声音听得分明，却又不真切。此时家昌的声音就同开远了的火车一样，她就这么呆呆的盯着他，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喜欢你，美惠。你，你应该能感觉得到吧。你也一样，根本不喜欢我。咱们俩不过是因为家里人的催促，才走在一起的。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一直都有。之前，刚结婚，碍于家里人的面子，我不好太疏远你。但已经一年了，我按照家里的愿望和你结了婚，这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其他的，我已经不想再勉强自己了。今后，我们就各干各的吧，反正我们也没有感情。至于离婚，我没想过。离婚毕竟不体面，还有家人不好交代，你那边也是吧。我们就这样互不干扰的过吧。”美惠看着家昌的嘴，一张一合的，说了那么多话。比他俩在一起的任何时候说得都多。她突然觉得很烦，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那就离婚吧。反正结婚的时候，我也没多大信心。是我父母说，结吧，实在过得不好离婚也行。”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家昌，“现在既然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过的，离就是了。”“婚姻毕竟不是小事，你再考虑考虑吧。如果你执意要离，我也是可以的。无非就是挨顿臭骂。”家昌站起身。“我去洗漱，一会儿收拾一下，我先出去住一段时间。你也好好考虑考虑吧。”他走进卫生间，卫生间里立刻传来“哗啦哗啦”的水龙头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了墙上的钟表。那是一个古董钟表，大大的表盘下是传统的摆锤，左一下右一下的来回摇摆。是她公公，家昌的爸爸特意为她们的新家买的。她一直盯着钟表的摆锤，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的，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