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生气了​

　　昨天，妹妹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我爸爸给我写的一封信，从内容看，他比较生气。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我要求他写点回忆录，回忆自己一生中印象最深的事，当成口述史的史料。他开始不愿意，说自己蝼蚁般的一生，没什么值得记录的。我告诉他，那就为我提供素材吧。

　　他只好答应了，过了一段时间，他让我妹妹拍照，发来了二三十页左右的文字，我根据他的这些记录，首先写了一篇《我的传奇祖母》，曾经发布在本公号上。妹妹转给他看后，他很不高兴。因为在那篇文章中，我首先写了这么几句：

　　写个回忆录，也太流水账了。小学生三年级就要开始写作文吧？我爸爸这个水平，教学生写作文够格吗？误人子弟，误人子弟啊！

　　于是在昨天的信中，他写了这么一段：

　　看到你说我写的是流水账，误人子弟，让我再次看到你这个被赶出国门的凡夫，还是那么骄傲和书呆子气……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会违心地吹捧你，让你高兴而飘飘然，但作为至亲，这样会害了你，导致你被……你应该不干涉国事，不评判官员，“国家之事，匹夫有责”吗？不，评论国事就会变成给猴看的“鸡”，成为挡子弹的炮灰。古有训“肉食者谋之”，你忍不住要说，就是修养差，度量窄。在皇帝时代，你就是须灭九族的愚忠者。

　　我写那些回忆，是为了应付你，给你一点素材，取舍须你安排。有时写点传说的故事，是给读者一点阅读乐趣，是“味精”。你的“味精”是把家里人丑化，而那些“教授”级的作家，则是把家里人（包括亲朋）的丑事安插在别人头上，把别人的好品质换到自己亲人头上。所以，小英（注：我堂姐）听到你写家人就知道会丑化而阻止，你写我们，我们也害怕。我摘无主的柚子，你也会把我说成“贼”让人乐……

　　说实话，如果我能大学毕业在北京写书，我一定会让导演拍剧集，我会写让观众喜欢的东西，光明向上符合规定的东西……

　　看来确实让他生气了。主要是说他写得像流水账，误人子弟，作为一个教书教了一辈子的语文老师，肯定很伤自尊心。但其实我不是针对他，我这么写，其实是一种写作技巧，一种写作策略，通过对原素材作者的调侃，来批判整个教育ZD。即便根本不存在那个原素材的作者，也可以虚构一个。事实上，我们的语文老师，只会教人写虚假的东西，流水账似的东西，乃至对学生们来说，写作成了一种任务，一种痛苦，没有丝毫表达的乐趣。包括我自己，小学时候听见作文课，同样很苦恼，不知道又该编些什么雷锋行径。为了考试得高分，天天读中小学生作文选，背熟了“为中国之崛起而读书”之类大而无当的豪言壮语，以及“落后就要挨打” 之类毫无逻辑的“格言”。但爸爸不能理解我这种写作技巧，不知道我说他流水账，并不是简单字面上那种意思。

　　他不能理解，文学就是这样，好的文学不是为亲者讳，而是记录真实的生活。西方很多大作家都因为写得真实，而惹怒了乡亲，但这样的作品才会成为经典。美国作家福克纳说，为了写好作品，他可以出卖老妈。你如果以为他真的想卖掉老妈，那就夏虫不可以语冰了。

　　所以，并没有什么丑化，你觉得是丑化，是因为你境界太低，还只配读中小学生作文选，你不想看到真实的自己。当然，这种自欺欺人，对别人倒也没有什么伤害。除非你有力量，阻止别人书写真实。

　　无论哪种对真实的批判，都是有后果的，后果就是接下来，你只配被各种强力蹂躏。你习惯于听虚假的信息，却以为你一生中所有的不幸，都是外在力量强迫给你的？这未免太天真了。你是自己首先放弃了对自己的要求，才会落到这般田地。

　　最后说一句，今年的春节让人心忧，希望大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