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忧伤从女儿的脸颊上闪了一下

　　过了年，女儿就整整十岁了。

　　现在的她还不懂得掩饰自己，正在做着一个特警的梦，严格按照一名特警的标准要求自己，和她上一次街，她肯定不走寻常路，花池的隔离墙、马路上凸起的地方，护栏的缝隙都是她彰显特警气质的好地方。尤其是看到小区里那些比她年幼的孩子，她会迈着正步，飒爽英姿的从人家身边穿过，然后用眼睛的余光，骄傲的收割那一束束崇拜的眼神，那时候，我女儿的脸上一定洋溢着一种比自豪还蓬勃、比骄傲更彻底的幸福表情。我想，这可能就是梦想走来的模样，当一个人的眼睛里盛满了晶莹交错，闪闪烁烁的亮光的时候，那一定是梦想荡漾起来的样子。

　　按理说，过了七岁八岁惹人嫌的年龄会好一点，但是现在的女儿比过去更皮，在我们家，她是名副其实的碰瓷专业户。

　　比如，看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她不管正忙着什么，一定会一奔子跑过来，抢先躺在我准备睡觉的地方，然后还十分讨厌的做出各种挑衅的表情，就和嚼过的泡泡糖粘在鞋底上一毛一样，让你生气不能，乖哄不能。

　　还比如，他哥哥那个年龄正在做着风花雪月的大梦的年纪，才不屑于和她一个毛头小女子有二毛钱的纠葛，越是这样，越激发出我女儿那股子皮劲儿，趁人不注意，呲溜一下钻进了她哥哥的房间，各种侦探和发现。那天趁着他哥哥睡觉的空隙，偷偷潜入他哥的房间，用他哥的指纹解锁了他哥的手机密码，然后偷偷告诉我，他哥肯定恋爱了，因为他哥的电话通讯录里有一个署名亲爱的的电话号码！这些都成了她哥哥和她势不两立的把柄，幸亏有我们两个老柱子威慑的了，不然我想，少不了她的皮肉之苦。

　　在教育女儿这件事上，我们全家的意见极度分歧，我老婆一贯喜欢那种用隔壁小王的优秀来激发女儿的斗志的办法，这种办法明显令女儿十分反感，因为每次在我老婆负气的说出：再不听话，我不是你妈。我女儿顺势就会喊一声：阿姨，你好！

　　我儿子说起教育他妹的问题，现在也是一肚子怒气（当然我明显看出这里有吃醋的成份），他说我们太娇惯他妹！尤其是那天，和女儿去逛水果店，看见女儿情不自禁反复摩挲那颗天价榴莲的表情，我想，每个人成长中的快乐就是不计成本的拥有，此刻不能拥有，即使等她自食其力有能力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再永远也不可能尝到十岁那年少年不识愁滋味时吃过榴莲的幸福。于是掂量了一下（顶多算我多写几篇文章）就给女儿买了回去，结果，他哥和她妈恨不得把我们父女俩吃了。事情的结果是，女儿被责骂的坐在角落里掉了几滴过期泪，我儿子十分严肃的和我进行了长谈，并现身说法他是如何干净利索长大的，那口气就是他拍了一下就长大了，我于是现场临摹了他的成长经历，才不好意思的讪讪的笑着，算是翻了新篇！

　　我女儿也是，明明人家对她一肚子鄙视，她到好，没心没肺，泪蛋子还没擦干净，就抖着两条腿幸福的吃着天价榴莲。最不可理喻的是，听说他哥下楼去超市，又恬不知耻的一再安顿：哥哥，记得给我买一根火腿肠哦。

　　我也是醉了！

　　我女儿的没心，完完全全的拷贝了我们的基因。在说道基因这件事上，我女儿更是把活学活用发挥到了极致。每次学习上遇到不能逾越的关卡时，就会轻描淡写的用“语文随了她妈，数学随了他爸”的理由瞬间就原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女儿的学习成了我们全家战争的导火索。那深深浅浅的脑回路藏着无数多的鬼点子，各种应付和演戏，不写作业都是母慈子孝，一写作业就是鸡飞狗跳。不到屎顶在屁股门上永远不着急。我的观点是学习是她的事情，不完成作业承担什么后果早摆在桌面上，你自己选择的，跪着也要走完。因为去年的暑假，她和现在的情况如出一辙，结果到了开学前三天，自己都知道她蔺大娘（班主任）有她好果子吃了，赶明昼夜完成了作业，临报名的前半个小时还在奋笔疾书，我劝她要不算了，她头也不抬的就拒绝了。后来报名回来十分庆幸的告诉我，她亲眼看到没写完作业的同学承受的惩罚，对自己的英明决策一万个满意。

　　我老婆的做法是每天一睁眼就是那套“给妈妈写作业去，不然妈妈不亲了”，我对这一套陈词十分反感，一是写作业是女儿自己的事情，不是给别人写；二是妈妈不亲这个惩罚对于她来说比童话都假！那么以上有什么作用呢？我们就因为教育上的这种分歧，战争富裕到了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就有的程度，根本尿不在一个壶里！

　　前几天，在一场鸡飞狗跳的战役结束之后，我女儿躺在床上，少有过的安静，她的眼睛里有了一些与年龄不相称的神情，这种神情好像在那年晚上，在成都的街头听一个流浪歌手唱歌时有过，是那种穿过歌声的阻隔，从城市的夜空上与一直照看过的历代星辰汇合，是某天一觉醒来，推开门，顺便带进来晨露和薄雾的微凉，是突然发现对明天有一些莫名的不确定和揣测，有一种东西将揉碎的日光，落在脸上、心间的反射，那一片比月光温润，比日光素淡的光源就叫忧伤！

　　我知道忧伤是一个人长大必经的路口，那些在花池边上消磨过的童年，自此开始，会被岁月的砂砾渐渐粗糙了梦想，精致而细柔明亮的纯真和简单也必将会在人间的跋涉中轮廓模糊、眉眼黯淡，直到被生活掠夺走柔软，留下了坚硬和妥协，直到走在寻常的路上。

　　童年越长，幸福就越多。现在想来，少不更事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当她还在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全心全意毫不遮掩的时候，当她的成就感的门槛还如此简单和容易获得的时候，当她心安理得接受别人的宠溺和随随便便谅解别人的时候……童年的富足不就是这种景象吗？那么面对眼前这个傲娇而清纯的少女，不就是一个灵魂遇见另一个灵魂，一棵树遇见另一棵树，一条河遇见另一条河，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的盛大光临吗？

　　宗萨钦哲仁波切说：小时候，玩具坏了会哭，长大就不会了，因为知道那是玩具。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会收走因为玩具而哭泣的权利，况且长大这两个字，孤独得连偏旁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