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没有大姨了。

　　下午正准备写稿子，我妈突然眼睛红肿地上来通知我：你大姨走了。

　　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或者是不想反应，我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上哪儿了？

　　走了。我妈说，脑梗，心梗 ，血管不畅通，住了两天院，医院就让回家，回家两天后不行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怎么这么突然，怎么这么快。

　　我小时候我妈母乳不够，父母又都要上班，从我一个月时我大姨养我，把米磨碎了加一个鸡蛋打成糊糊，就这样把我喂到8个月，然后送我到奶奶家，奶奶把我养到5岁，送回来上小学。现在两个人都走了。我的幼年时期突然之间一片煞白。

　　我大姨父是几年前走的。大姨和大姨父都对我特别好。我妈说我小时候爱生病，大雪夜，我大姨父把我包得像粽子抱着我去卫生所。平常他会把我放在自行车前面的小框子里带着我出去玩。后来我长大了，大姨父还和我比赛骑自行车，故意输给我。他特别爱笑，他走的时候我都觉得不真实。那么爽朗快活的一个老人，突发脑溢血去世。有天晚上我梦见他，梦见我俩都在墓地里埋着，我说姨父，你怎么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他说红玉，亲戚里面我最喜欢的小孩就是你。我俩抱着哭。

　　我的小名叫红玉。

　　我记得最后一次和大姨父通电话，当时我俩都还高声大气。那天是我大姨心脏不好住院，我回信阳去看她，我打电话给大姨父，问她住的是哪个病房，哪栋楼。他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人老了都是这样，一直在讲是一棵大树后面的楼，但是满院都是大树，他又不记得那是几号楼，我还不耐烦了一下。我被他俩宠惯了，完全没想到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通电话。

　　没多久他就去世了，非常非常突然。我想到我们比赛骑自行车时风那么明媚地刮过，我便心如刀绞。我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上。我想说谢谢你，姨父，谢谢你在深夜的暴雪里抱着我去镇上医院打针。我真的很爱你。

　　大姨的离去更是突然。大姨信基督教，一生与人为善，她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非常孝顺。我们都以为她的晚年会顺遂，不料这噩耗，太突然太突然。

　　我姥姥生了8个孩子，我妈和我大姨是唯二的女性，所以她姐俩关系特别好。我妈常跟我说，我大姨年轻时是个勇敢女性，别人给说媒她看不上，就看中了同村的我大姨父。我大姨父年轻时长得很帅，我大姨宁死要跟他。他们的一生像小说一样美好，除了自己的孩子以外还亲手带大了许多兄弟姐妹的孩子：我，我表姐，我那个很年轻就当上副处的表弟。她带的孩子长大都算是出息。她干活麻利，话也不多，总是笑着。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发过火。她儿子和儿媳闹离婚，她坚定不移地站在儿媳妇这边。就是这样的好人，病魔也不放过她。

　　人到中年，我不断地送别亲人。先是从奶奶辈，然后是舅妈、姨父、大姨。

　　每一个至亲的人离去，都像在我身上割下一块肉，似乎也是在让我练习面对，让我意识到死神对待人类是如此轻蔑。

　　我受够了离别。

　　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么多苦难，我无能为力。我笔下那些活了千年万年的人，又是如何面对离别的。我想他们亦有自己的痛苦。

　　大姨是我最爱的长辈。有一年我四舅病危，我妈那辈的兄弟姐妹聚齐了到贵阳去看我四舅，坐飞机回来的时候要搭坐高铁，我和我前夫开了两辆车送他们去火车站，那时候我和我前夫正闹离婚，我大姨握着我前夫的手感谢他好好待我，我前夫非常尴尬而敷衍。我现在忽然很恨我前夫，在那个时刻，他为什么不能装出幸福的模样让我大姨安心。

　　现在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能记录一些她和妈对话的片段：

　　大姨说：这些鸡蛋鸭蛋你拿回去给红玉吃。

　　大姨说，这菜都是我都我用去年的菜籽种的，没添化肥，你拔点回武汉给红玉吃。

　　大姨说，我有钱，不要你和红玉的钱。

　　大姨说，我的小孩都对我很好。

　　大姨说，红玉过得好不好？让她找到一个信仰。

　　大姨说，要是有一天我走了，你们别伤心，是神的安排。

　　大姨啊，你怎么能让我不想起，我第一次带大雄上门时，你做的满桌佳肴。那个初一的晚上，大雄看到你家的兔子窝，说不知道兔子是什么味，晚上兔子肉就端上了餐桌。

　　大姨你对我这么好，我辜负了你很多很多。

　　我只知道，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大姨了。

　　- END -

　　上一篇：爱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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