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枕星河入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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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补课是最难熬的，且不说那蒸笼似的湿热，暑气熏蒸的下午本该躺在冰丝丝的竹床上舀一勺西瓜。
语文老师的声音抑扬顿挫，激动时眉飞色舞，像极了咿咿呀呀的旦角儿涂脂抹粉，捻着兰花指眉目传情，百转缭绕的音调却是绝好的催眠曲。头顶吊扇吹来的凉风时不时扬起黄梦舟额前耳后的碎发。
这样的时候最适合小憩一会。
梁溪皓用胳膊肘暗暗戳黄梦舟的时候，她正支着下巴闭着眼睛，一脸沉浸。
“黄侠女，你可知我念你许久。”西湖之上，月色浓郁，小舟那头的男子款款深情。
面纱遮面的她吹起一支玉笛，倩影倒映在水面，心里的夜莲徐徐吐露芳华：我一直在等你。
正梦到关键部分，有人硬生生把她拉了出来。
黄梦舟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到梁溪皓拼命对她挤眉弄眼，正要发作，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死亡呼唤。
“黄梦舟来翻译一下这句文言文。”
语文老师似笑非笑地看着愣住的黄梦舟：“这是我重复的第三遍。”她赶紧从凳子上弹起来，喉咙一哽，脸刷地一红，周围爆发出小声的窃笑。
她虽然成绩糟糕，脸面却还是要的。
头顶风扇呜呜旋转，窗外卷进一股热浪，黄梦舟像土拨鼠杵在原地，窘迫地埋头，这时一张纸从右边缓缓挪过来，写着答案。
在和梁溪皓朝夕相处的快三年里，除了频频跟她抬杠，他还算一个靠谱的同桌。
“简直要了我的老命！”黄梦舟在下课铃打响后呵出一口长气。
梁溪皓抬了一下眼皮，刷完一道题：“你又梦到和哪个帅哥约会，哈喇子都流了满脸。”
“什么？”黄梦舟慌里慌张用手抹着脸的间隙听到梁溪皓憋笑到颤抖，恍然大悟一拳捶到他背上，“梁溪皓你要死啊！”
“侠女饶命，尔等凡夫俗子手无缚鸡之力！”
“反正比你帅，”她做贼心虚地转移了目光，小声嘟囔，“还没做完就被打断了。”
“因为你这种母夜叉本该是与恋爱绝缘的。”右边幽幽传来一句。
看来梁溪皓今天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每次被梁溪皓气到牙痒痒，黄梦舟都恨不得把高一开学的自己扔进下水道。
环绕新教室一圈，黄梦舟锁定最后角落的位置，旁边坐着一个看似安静的男生。
“啪”把书包放在桌上，拉出椅子：“你好，我叫黄梦舟，你可以叫我黄侠女。”
黄梦舟故意挑了挑眉毛，自以为飒爽豪气。
对，高一的黄梦舟爱幻想，还中二病。
她说自己是一位侠女，声色不动，食指中指间倏地甩出一枚剧毒飞镖，而后留下一个心狠手辣的别名。
正期待着对方的回应，那男生半晌迟缓地侧过脸，眼神呆滞：“啊，我叫梁溪皓。”
黄梦舟撇着嘴摇摇头，心里啧啧惋惜这么白净的男生可惜是个傻子，却又窃喜自己应该不会惨遭垫底了。
事实证明黄梦舟不仅想错了，还完全想反了。
后来提及此事梁溪皓语气不屑：“当时我在研究题目好不好。”黄梦舟难得没有回嘴，毕竟开学大考梁溪皓就拿下年级第一的“黑天鹅事件”险些惊掉她的下巴。
而黄梦舟还想错了一件事，梁溪皓安静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个欠扁的灵魂。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黄梦舟知道不少人觊觎她的位置，除了渴望沾沾学神之光的仰慕者，还有崇拜梁溪皓的花痴小女生。
不止一次黄梦舟听到班上三两女生窃窃私语，梁溪皓的名字像个魔咒让她们抓狂。可惜他闷骚又木讷，根本不近女色。
奇怪的是老班从未换过他们的座位。每次位置大调整他俩总是作壁上观，纹丝不动。
老班希望学神带动学渣，黄梦舟马上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
化学课，再一次走神后，黄梦舟干脆放弃听讲，转而研究起了梁溪皓认真的侧脸，左思右想他究竟有哪点让小女生们疯狂着迷？尽管仔细端详还算清秀，但也远远够不着大帅哥的标准，关键是脾气又臭还喜欢抬杠。
不过睫毛还挺长的……
“喂，黄梦舟，”似乎感受到了她长久的注视，梁溪皓突然转过头，“你在干什……”
剩下的话卡在了他的嘴边。
因为两束目光撞到了一起。
讲台上老师还举着双手，滔滔不绝，旁边的同学专心记着笔记，闷热的夏季，没有什么和寻常不同。只有他们对视着，屏住了呼吸，急促不安却挪不开目光，也许是因为她微微出汗的样子笨拙可爱，也许是他俊逸的脸庞蛰伏着血气方刚……一秒……两秒……
尽管黄梦舟先羞红了脸，还是梁溪皓反应更快，他拍了一下脑袋哦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黄梦舟你别爱上我，我不搞基的。”
黑色的眸子里带着狐狸的狡黠。
立马被拽回现实。
冷哼一声，黄梦舟回了一个白眼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这个智障。
跟学神级别的人共享一小块区域，不得不沾染上仙气被绑在一起，为此黄梦周没少挨训。
“你怎么不跟你同桌学习学习？人家第一，你也第一，倒数第一。”
黄梦周嘴巴一撇，盯着对面的墙默不作声，老班皱了皱眉头：“你在听我说话吗？”
回应是黄梦舟含糊不清的一声闷哼，老班开始喋喋不休。
“难道学习不好就是原罪吗？”疲惫地把脸贴在桌上，回到班后黄梦舟很失望，“我将被永远钉在班级倒数第一的耻辱柱上。”
“并且被后人诵读成篇，谱写为万恶之源。”右桌的冤家出口成章，尾音戏谑地转了个小尾音。
预料之外黄梦舟没有应声，只是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眼神失落喃喃道：“可是他肯定不喜欢笨的女孩子……”
“喜欢”两个字那么醒目。
正在写字的梁溪皓微微一怔，不小心在纸上沁了一大团黑色墨迹。
“谁啊？
黄梦舟忙慌忙坐起来，遮掩说着没有谁，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梁溪皓你……也……不喜欢笨的女孩子吧？”
“嗯。”梁溪皓根本没听清她的问话，只觉得心有点乱。
不是好看的人才有青春，咋咋呼呼的女汉子内心也有猛虎细嗅蔷薇。
黄梦舟说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这喜欢来得轰轰烈烈，冷风过境狂风骤雨，把人淋了个措手不及。
“梁溪皓，”黄梦舟脸上的小雀斑都跳了起来，“我宣布从今天起开始喜欢周广平！”
于是梁溪皓被迫当了罗曼蒂克故事的听众。
某个星期天傍晚当父母再一次为离婚吵架斗殴时，黄梦舟摔门而出，脸上糊着泪水汗水，狼狈地转到了学校附近。
新开的奶茶店门口，憨厚可爱的布朗熊玩偶端着试饮杯招呼过路的行人。
本想黯然离去，转过身后却有只毛茸茸的爪子轻拍她的肩，黄梦舟扭头看见布朗熊玩偶歪着头请她喝一杯奶茶。
那天晚上，在奶茶店门口的长椅上，黄梦舟挂着眼泪诉着自己的烦恼，布朗熊玩偶安静地倾听着，时不时劝慰地拍拍她。
“谢谢你，”黄梦舟抽了抽鼻子，“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这些。”
旁边的布朗熊玩偶至始至终一言不发，但此时张开双臂，示意给黄梦舟一个拥抱，她开心地笑了不小心吹出一个鼻涕泡，厚实的布朗熊玩偶身上暖乎乎的。
那个夜晚给了黄梦舟不可磨灭的记忆，“他一定是个男生。”她想要找到穿玩偶衣服的人。
“然后呢？”梁溪皓终于淡淡地插了一句，黄梦舟骄傲地仰起下巴：“我知道他是谁了。”
梁溪皓神色一紧，如同浮光掠影。
“他就是某某班的周广平！”黄梦舟神秘兮兮地宣布。
大概全校没有谁不知道周广平，篮球队队长，剑眉星目，充满野性的魅力，篮球比赛上一半的女生都是去为他尖叫的。
好像一段冗长的歌剧被剪断，切入一首快节奏的流行音乐，惊诧不已却又回归平静。
“梁溪皓这道题怎么做啊？”黄梦舟眼里闪现灵动的小星星。
梁溪皓扯了扯嘴角：“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黄侠女居然主动问题。”
“哎呀我没跟你开玩笑，下次考到前一百周广平说就跟我在一起。”
刚才还心不在焉的梁溪皓不禁一愣，原来她是认真的。
心想也是，又是周广平，一个月以来黄梦舟天天念叨着周广平，现在要为他考进前一百名。
“要不你干脆辅导辅导我吧，我太烂了……”黄梦舟仰天大哭。
微微颔首，梁溪皓答应了：“但你可要努力了，年级一百可不是随便说说。”
七月流火八月安生，漫长的夏季终于收敛了热度，如同雄狮怒吼一声后陷入了沉睡。
梁溪皓在操场跑了几圈后回到教室，寥寥无几的学生在攀谈，大多数人去吃晚饭了，却见黄梦舟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里，身子在微微抽搐。
她在哭。这个念头蹦出来后梁溪皓一下慌了神，尽管朝夕相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黄梦舟。距离大考越来越近，她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基础不扎实而颇为费力，想要挤进年级一百非常不容易。
但是刚刚他还笑着说，希望黄侠女尽快把周广平拿下，他祝他们百年好合，女汉子终于要出嫁了。然后她也笑了一下。
女生的情绪真是变化多端。
梁溪皓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伸手想安抚一下黄梦舟，停在半空中想了想又缩了回去，在抽屉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纸巾，这时黄梦舟突然抬头了：“你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黄梦舟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开口的第一句不是倾诉而是问题。
“你不是侠女吗？怎么还这么脆弱。”讲题的空隙，梁溪皓试着缓和气氛。
“你以后不要叫我侠女了。”黄梦舟头也不抬地在稿纸上刷刷演算。
后来梁溪皓意识到改变他们关系的不是之后的那次大吵，而是这句平静的话。
梁溪皓在成绩表上看到黄梦舟的排名时，脑海里浮现出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但当周广平来班上找黄梦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透过窗看了一眼。
黄梦舟仰着小脸，急急地在说些什么，而周广平则低着头，含笑不语，午后阳光洒落一地。
放学值周被编排在一组，黄梦舟擦着黑板，梁溪皓则扫着地，猝不及防地说了一句：“黄梦舟你别和周广平来往了。”
“什么？”黄梦舟继续擦着黑板。
“我说你别和他来往了！”想到她怎么能这么随意，梁溪皓眉间竟有了怒意，“你听不懂吗？”
黄梦舟愣在讲台上，少年白皙的脸颊因为生气而微微发红，这是他第一次发火。
他提高了音量：“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和他走下去？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没有自我吗？为什么要每天围着一个男生转？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似乎越说越愤怒，“这样你只会显得很廉价。”
可怕的沉默。黄梦舟没有说话，脸蓦得苍白，紧紧咬着下嘴唇。
这时梁溪皓后悔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控制住发这么大脾气。
“那个……刚才我……”他嗫嚅了半天，无措地想挽回局面，却被黄梦舟的一声尖叫打断。
“自知之明？廉价吗？”黄梦舟感到鼻子发酸，“梁溪皓你也是这样认为我吗？我丑，我笨，一无是处，我成绩不好，我配不上周广平，我更不如你。”
梁溪皓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张嘴想要辩驳却被黄梦舟激动到发抖的声音打断：“我不配得到爱吗？”
她的声音有了哭腔：“我以为你会不同，但你每次用尖酸的语气开我的玩笑时，内心也是这样想的吧！”
“梁溪皓你根本不了解我。”黄梦舟咬牙逼回了眼泪，背起书包径直离去，留下他呆在原地：糟了，怎么扯了这么个理由。
昨天在学校的小路上，若不是他亲眼目睹周广平和另一个女生牵着手，也不会相信周广平早有女朋友的谣传。
他只是不想让一腔深情的她被伤害。
再编排座位，黄梦舟主动要求换座位，他们便默默无语地相隔了十几米，遥远得像九天银河。
进入了忙碌的高三，黄梦舟决定学美术参加艺考，离开班级的那天梁溪皓正从门口进来，她要从门口出去。
两人先是一愣，而黄梦舟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尖锐。逆光下梁溪皓退到门边，看到黄梦舟单肩背包潇洒的背影，像个义无反顾的江湖侠女。
奶茶店门外。
“你知道我毕业想去哪吗？”望着旁边的布朗熊，黄梦舟眨巴了几下眼睛。
布朗熊摇摇头。
“杭州。”她顿了顿。
“因为我喜欢的人要去杭州，他说他喜欢西湖，喜欢江南烟雨氤氲朦胧。”
“但是我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感觉，和他同桌这么久了，他总把我当兄弟调侃，而且……我配得上他吗？”黄梦舟低下了头。
过了几秒她又咧开笑颜：“不过我听说有一个好办法，就是去追其他的人，看他会不会吃醋。”
“所以，布朗熊，我可能需要把你当一个借口了……”
被表白的当事人梁溪皓在布朗熊玩偶服里屏住呼吸，一声也不敢吭。
父母早逝，为了给姐姐新开的奶茶店帮忙，梁溪皓套上笨拙的布朗熊玩偶服，未想到听黄梦舟讲了几个小时。
他得知了她的小骗局，却在犹豫不决。
课上黄梦舟眼皮打架，她狠命掐了一把自己继续听讲，一旁的梁溪皓看见她熬黑的眼圈，暗暗心疼却五味交杂：尽管开头是一个骗局，可她这样勤奋，是否在过程中真的喜欢上了周广平？
他当然难受，可骄傲的内心不允许他的过于暴露，更怕给不了她美好的未来，只好在高考前藏下了他的真心。
其实梁溪皓何尝不是一个懦弱者呢？所以开学的第一天便选择坐在角落，所以他们是同一类人，同样有着敏感年轻的心。
黄梦舟费力地拖着大行李箱来到站台，开往杭州的火车还有半小时到达。
是的，她还是选择了杭州，尽管有那段过节，但她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解。
“黄梦舟你和梁溪皓怎么样了啊？其实我们老师都是明眼人，”毕业后去看老师，老班居然一改严肃八卦起来，“他每次都找我要求不换座位，只不过后来你主动调开了。”
于是填报志愿的时候黄梦舟选了杭州的大学，也是她心里真正想去的地方。
周围有父母陪着同样去上学的孩子，欢颜笑语里形单影只的黄梦舟有些寂寥，父母离婚终成定局，二人都称因事不便，叫黄梦舟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空旷的站台一阵凉风袭来，黄梦舟觉得有些冷。
而这风势没有衰减的意思，居然愈刮愈猛，呼呼像要把人刮倒。
“黄梦舟！”巨大的风声把一声呼喊刮得片甲不留，原以为是听错了但细听的确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迟疑着回头时，梁溪皓就那样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拖着行李箱朝她笑着。
无意中得知周广平其实是黄梦舟的表哥。他便明白了一切。
他的分数可以去更好的学府，但他想赌一把，赌能不能再遇到她，他不想再错过了。
约莫是被大风吹迷了眼睛，视线模糊不清了，她拉着行李箱，却因为太重而笨拙地跑不起来。
于是她狼狈地杵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坚定地向她走来，就像在那节窘迫的语文课上，总是他为她解了围。
还未做好准备，黄梦舟就被他一把揽到怀里，冷风也被他温暖的怀抱抵挡住，耳边感受到梁溪皓温热的气息：“让你久等了。”
侠女，希望我来得还不是太迟。
她掌灯坐船头，他划桨于船尾，水波涟漪，萧笛绵绵，明朗月色里，正是小舟泛西湖，摇梦到天明。黄侠女的梦里，那个深情款款的男子一直都是他啊。
你们好
我是陈九平
只是一个背着行囊喜欢读书的旅人
在漫长的路上数着街边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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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九平
音乐/《遇见你》
顶图/麻海夕微
编辑/顾晞妖妖
封面设计/胖四又
画手介绍/96年生，工地搬砖的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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