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个只会写小说，只会描绘情爱的我
刊头设计：刘彬
文：金小贝
每次到周一，我都不知道该写什么。
因为我发现，周一的阅读量普遍都不高。尽管我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写半天，把所有能想到的俏皮话都用上，也不行；或者摆一些故弄玄虚的文字以彰显自己的深度，还是不行。
其实也有阅读量高的，比如写一下热点。可是我很清楚，这样的高阅读只是来自于热点，而不是来自于我的文笔和思想。
我知道周一大家都很忙，领导忙着安排工作，外加训人。员工忙着接受指令，外加写日记：周一周一，遥遥无期。谁有空看你的公众号啊。碰见有意思的文字，也只在心里呵呵笑几声，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郭德纲说，这年头，逗乐观众是越来越难了。因为观众早就成精了，他们听多了，自己都会说相声了。
比如公众号，好多读者也开始做了。听说往大街上撂块砖头，就能砸到一个写公众号的，外加一个摆地摊的。写公众号和摆地摊一样，都需要吆喝，但还不能吆喝得过分，一过分城管就会来收拾你。
但是如果不写，你还会干啥呢？
贾平凹说，他如果不写作，兴许现在就是个商人了。但是在写作上投入的精力多了，搞得其它技能都退化了，到最后只会写作了。
我不也是这样？我要不是痴迷于写作，我现在能干的工种至少有以下几个：教师，民间流浪歌手（拉个音箱边走边唱那种），小商贩，讲师（一度很迷恋做讲师，主要是羡慕他们可以天南地北地飞），等等。
可是现在，搞得我仿佛只会写作了。
这几年，写作为我带来了一身毛病，背部严重肌肉劳损，胸部只能使劲往前挺，才能缓解。做女人，挺好。
有很多热心的读者给我出谋划策，比如你可以学别人写什么什么。只是这些热心的读者不明白，有的事别人可写，我不能写。
比如前几天和几个老师谈论到某个作者的堕落。他从犀利变得圆滑了，从不肯出卖良知到不要良心了，从绝不同流合污到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可是他文章的阅读量越来越高了，挣的钱也越来越多了。
我说，他肯定知道真实的答案不是这样的，但他知道如何写才会安全，才会拥有大批受众。
老师说，他这样写是没有前途的。
我说，恰恰相反，他这样写才最有前途，也最有“钱”途。
是啊，为什么呢？
你觉得绝不能做的事情，绝不能说的话，或许别人抬手就能做，张口就能说。
观念决定行动。
我有时候很惶恐，害怕自己黔驴技穷，所以只要在后台看到“小贝你江郎才尽了”的留言，我就会默默地伤感一会儿，然后扑到我的书架旁如饥似渴地读。
这几年，我花在买书的钱上至少有两万块。书读得多了，很多东西就更不敢写了。
比如你要读了《动物农场》《一九八四》《乌合之众》这类的书，你就会看明白很多事情，越读你就会越惶恐，渐渐地你会出现一种“胸有千沟万壑，笔下不落一字”的状态。
我至今怀念那个只会写小说、只会描绘情爱的我，多么小资，多么政治正确。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由无知到有知易，由有知到无知难。
一个人最难欺骗、最难背叛的是自己。
昨晚我在读余秀华的诗，读到这一段时，我差点哭了：
“你知道一个观念的形成和流传下来，多少人甘愿被束缚其里而到后来都成了它自觉的维护者，这些观念把我孤立起来，我像一个孤岛被淹没在水中央，无处可逃，我也不想逃。我愿意在这样的荒谬里慢慢活下去，熬下去。遇见你，像遇见一个可以看得见的岸，但是我从来不喊你，你不是我的救世主，我也不要你做我的救世主，我咬着牙，把自己的生活顶出一个呼吸口。啊，实在好难，不过一个人活着就是为了这样活的，没有生活可以选择，从来没有！”
生活的怪兽已经打跑了我体内百分之八十的无病呻吟和多愁善感，我已经变得坚硬和粗粝，笑起来的声音是那么狂放，婉转的嗓音也早不复存在。可骨子里我仍是一个文艺女中年，有着文艺女的一切毛病。
比如有时候看到怀里的宝宝，会想到她以后也要把我所经历过的苦痛一个个都品尝一遍，失恋、背叛、生子、七年之痒。哪怕我再护她周全，也不可能屏蔽掉一切不如意。生命中该承受的一点都不会少。我就会难过，我就会默默地叹气。
我想我唯一还像女人的就是我一如既往地爱打扮。疫情期间，我常一个人在家把柜子里所有的衣服拿出来试穿，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幻想自己的满目风物，一地霓裳。
有个网友问我，你有没有过迷茫、彷徨时刻？还是一直都这样激情满满，像满格电？
我答：我不是神，每隔一段时间我也会迷茫、彷徨，以前我很难受，就去找我的老师聊天。老师告诉我，这是情绪上的高原反应，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状态。当你迷茫彷徨的时候，正是你在思考、进步的时候。
这话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是人就会有挫败感。曾经我指望有一个朋友能够帮我解脱，现在我谁也不指望。即使这世上有个人和你拥有共同的国籍，语言，空气，月光，雨水，读过相同的书，拥有共同的朋友，你们也不可能完全同步。该孤独还是会孤独。
比如我在看书，看到某一段，为某个字欣喜若狂，渴望与你分享，你却正在工作，说待会再打过来好么。过了一会儿，你忙完了，我却再也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了。
这个世界，终究是自己和自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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