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女王张爱玲：你觉得我卑微，我还觉得挺快乐
作者 | 太初
主编 | 许凉凉
文案编辑 | 七伴
视觉编辑 | K K
《第一炉香》上映了，随着电影引起的广泛热议，祖师奶奶张爱玲又一次被推到国民舞台。
祖师奶奶在民国登场，一亮相就是风华绝代的，直到今天仍然坐拥无数粉丝，她一席旗袍，外裹浴衣，带着她创造的女子缓缓登台，给台下的观众留下一抹洞悉世事的微笑。
在大部分人心里，张爱玲是刻薄的女作家，她对待自己笔下的女性总是那么冷酷无情，总不给一个好的结局，把玩着她们的悲剧，毫不留情。
但事实上，她身上有种洞悉一切的善良，她是爱女性的，更是肯定女性的力量的，她的女性主义是表面的批判，骨子里的拯救。
她就像那些忠言逆耳的大臣，心底有股热腾腾的抱负，倒出来却是冷冰冰的警句，只为了唤醒女孩子们来看一看清醒的世界。
对他人的世界冷静，
对自己的欲望诚实
四岁那年，留着童子头的张爱玲抱着一只洋娃娃坐在藤椅上拍照，像颗玫瑰陷的小汤圆，眼睛却是大人的。
▲图左为张爱玲
很久以后，女童变成老奶奶了，和人谈起那张照片说：“我喜欢自己四岁那年，怀疑一切的眼光。”
因为怀疑，对一些看到的事情不会着急相信，不会急于判断对错，情绪不显山露水，对世界的态度便能保持旁观。
这和她崇拜自己的爷爷有关。爷爷是晚清名臣张佩纶，那个时期的遗老们看待世界总有一种疏离，面对衰败的朝廷总有股冷静的的哀矜。
▲张爱玲爷爷张佩纶
这影响了她看世界的方式，她看待整个女性群体，就像看待一个国家。面对再怎么衰颓的现实，动荡的局势，她都能保持一份得体的冷静。
但她倒不是对自己宽容对她人苛刻的那类女子，当她在描写那些女性的悲剧时，并没有将自己抽身开来，而是共同承受着女性的命运。
旧时代的男人喜欢一个佳人冰清玉洁地活在他们创造的世界里。
但在新旧时代交替下，曾经代表女性最高审美追求的“佳人”文化已经不适用了，但是女人们不敢开口说“我要”，不敢爱，不敢欲，不敢追求大房子，压抑自己的一切欲求。
张爱玲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佳人”，她是最入市的“女人”，她直面自己食色性也的欲望，并希望其他女人都能明白这个的正当性。
她是纵情声色的，爱华服，爱拍照，爱吃甜腻的糕点，爱喝加糖的红茶，是坦坦荡荡的享乐主义者；
▲张爱玲的美食地图
她更是逐爱的，期盼琴瑟在御的婚姻。
她不顾世人的指责和胡兰成公开交往，也不忌讳自己是大家闺秀，提着个行李箱就跟着一辆陌生的车去找自己的丈夫。
她不作矜持的等待，更不做无谓的抱怨，她追。
▲张爱玲与胡兰成
女人是可以开口说我要的，也是可以撒开腿去追男人的。
王小波那句名言也可以为爱玲女士做个注脚：
“那是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女性也拥有主动恋爱的权利
张爱玲写女孩子恋爱的反应，《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是：“无数小的冷冷的快乐，像金铃一般在她的身体的每一份摇颤。”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和范柳原在亲嘴的时候，感到两人跌进了镜子里那个昏昏的世界里去了，凉的凉，烫的烫，野火花直烧上身来。
《金锁记》里的曹七巧站在窗户前偷看心上人，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心上人的纺绸袴褂里去，她的眼前仿佛挂了冰冷的珍珠帘，一阵热风来了，把那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风去了，又把帘子吸了回去。
▲话剧《金锁记》曹七巧
她创造的这几位女性，无论是堕落的千金还是心理畸形的母亲，在恋爱的时候统统是一副洁白的、明亮的画面。那是属于女孩子本源上的美好，她从一开始就肯定。
回到她自己，她是《小团圆》里爱恋邵之雍的九莉，像小女孩那样写着心底的情书：她的过去里没有我，曲折的流年，深深的庭院。空房里晒着的太阳，已经成为古代的太阳了。我要一直跑进去，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呀！
她也是《异乡记》里那个追寻爱人的小姑娘，借宿在农人家里，睡前咬着手指头哭，口中念叨着自己的哈尼。
她豪不避讳地写着一个女人对于一个男人的崇拜、依赖、向往，那句十分著名的“她见到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再开出花来”也是自己在爱情中的写照。
她说，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
这句常被说“卑微之爱”的尘埃之花，反而是她张爱玲的快乐，她已经那么强了，她想要一个比她强的人来欣赏她，让她可以崇拜，只是属于她的一大乐事，也是她本质里头的温柔。
胡兰成说她：“你其实很温柔。像日本女人。”而一个敢坦然去低头去崇拜的女子，生活中肯定不缺被崇拜的抬头时刻，你看她的照片，每一张都在仰头。
套用萧红的句式来说：你觉得我卑微，我自己还觉得挺快乐。
不活在幻想里，要诚实地爱
还在读中学那会儿，张爱玲在学生档案里回答了一个问题，最怕的东西是什么？她回，死。
她是一个非常关心此世的作家，不关心彼岸，所以她没有宗教信仰，她说如果要有信仰，她只信“大地之母”。
因为关注俗世，她的文章是现实主义的，充满日常琐碎，也演绎男女之间的算计，看起来毫不留情，实则是毫不掩饰的诚实。
▲作品《倾城之恋》选段
那些男女都是现实中存在的人，那些问题也都是男女之间要面对的事，她只是抹去中国文学里才子佳人式的包装，直接给你看这男欢女爱要面临的现实考验。
她不教你自欺欺人，不教你自我美化，她教你诚实地面对问题，解决它们，方能迎来真正的现世安稳，在这点上，她是走实修路线的。
许子东说她打破了“五四”以来的基本的爱情模式：男性给女性讲文化、讲知识、讲道理，唤醒女性，而女性非常纯真善良，被男性的知识风釆所感染，陷入了爱情。
▲张爱玲和李香兰
但在她这里，女人满脑子想的都是“饭票”，是极现实的问题。男人讲爱情，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听不大懂，只要结婚就好。
张爱玲小说的文学意义，在于她提供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女性的声音。
《第一炉香》是张爱玲的一个警告。曾经，有上海名媛总是模仿葛薇龙，张爱玲很纳闷，她说其实自己并不爱那样的女子。
葛薇龙是在才子佳人的背景已经消逝的背景下，仍然做着佳人梦的那类女子，所以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才子已死”，这话的含义等同于“大清已亡”，女孩子们该醒醒了，该有活下去的打算了。
葛薇龙是聪明的，只是她更爱做梦，比起在世俗中吃苦，她更想在梦中被爱，她沦为交际花，不单单只是张爱玲对于才子佳人的一个反击，也是给女性的一个警醒。
中国文学的传统是才子拯救佳人于水火，《第一炉香》是佳人为救才子进了火坑，这是多直接的一个寓言。
爱是平等，是互相的救济，单方面的拯救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精神也好物质也罢，只有双方互补，才可能有现世的安稳。
她是给过葛薇龙机会的，葛薇龙生病那会儿，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家里人给她捏着降温的玻璃球，玻璃球里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虽然俗气，却让人想起一切人生中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
张爱玲支持的，也是那份厚实的，靠得住的俗气，只是葛薇龙最终没有选择回家。
借用唐文标的话说，
我们可以把《第一炉香》的世界看成天花病，张爱玲利用它替我们出了一次疹，我们以后永远不再生病了。她一再替我们点出这条不能再下去的死亡之路，使我们踏上正途。
恋爱是俗世里的温饱问题
女人主动追求婚姻,是正当智慧
“用丈夫的钱，如果爱他的话，其实是一种快乐”，祖师奶奶温情地说，“愿意想自己是吃他的饭，穿他的衣服。那是女人传统的权利，即使女人现在有了职业，还是舍不得放弃的。”
胡兰成接着讲，“女人都喜欢自己的丈夫花钱给她买礼物，张爱玲也是”。
张爱玲是入世的，满清遗老的血液在她身体流淌，“儒家”的入世精神贯穿她的生活和创作。
人间烟火，男女恋爱，柴米油盐，在她看来都是正正当当的追求，她自己也爱成全那样的小儿女。
《倾城之恋》便是张爱玲的一个成全。她让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和一个浪荡子斗阵，棋逢对手，互相算计，听起来真是不浪漫，读起来却是实打实的真相。
最后她让白流苏赢了，甚至不惜为此，让一座城市沦陷。祖师奶奶的慷慨，总要带着点炮火味的柔情。
▲《倾城之恋》剧照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地久天长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爬到柳原身边，隔着他的棉被，拥抱着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的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香港容不下个人主义，但好在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
张爱玲用自己的柔情，成全了最普通的凡人，也成全了一个女人。甚至是，成全了自己那个“现世安稳”的心愿。
她是支持所有女人在俗世里，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因为“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也是她最大的渴望。
她比任何一个作家都支持一个普通人生存发展的欲望，她也无比肯定你和我，时代的所有人身上那股鲜活的，生而为人的力量。
她说，“我小说里的人物不是英雄，他们是这个时代广大的负荷者。他们虽然不彻底，但他们究竟是认真的。”
最后的话：在大部分情况下，女人还是比男人强的
1944年3月16日，张爱玲和苏青邀了几个小姐妹举行了一场女性茶话会。
在这场浸满加糖红茶和软糯点心的茶会上，张爱玲和苏青谈着和女人有关的一切。
▲张爱玲和苏青
她说，
一般人总是怕把女人的程度提高，一提高了，女人就会看不起男人。其实用不着担忧到这一点。
如果男女的知识程度一样高，女人在男人之前还是会有谦虚，因为那是女性的本质。
在她的世界里，女人还是比男人强些的，女人就像大地，天生的谦逊和包容。
哪天世界毁灭了，大地还在，哪天战争来了，只要女人有她的房子，有她手头上的刺绣，就可以活下去。
或许，她会呷一口红茶，对着那些她自己不爱的女子缓缓吐出一句：“女人，你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她骂着，嘲着，刺着，赶着，想着把那些还在沉睡的女性唤醒，看着苛刻，实则用心良苦。
她从来不讴歌完美，也不随便制造偶像，因为她知道人性的缺陷，更知道世俗里的阴晴圆缺。
因此，对待不完美人性里的那点真善美，她总怀有一丝温情，也是因为这点，她纯粹地对胡兰成付出。
当然，胡兰成若是连一点可爱都不剩时，也是她离开的时候，她必定雷厉风行，干脆利落。
她用自己的人生，同时也用着自己创造的女性，践行着自己的张式哲学：我是爱你们的。
▌写在最后：
张爱玲洞察人性的复杂幽微，明白女人在俗世修一份善缘，终得靠自己。爱情不是童话，人生也没有永远的安全感，好在生活的智慧，可以后天习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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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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