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部落到国家的读后感大全
《从部落到国家》是一本由马克‧W 莫菲特(Mark W. Moffett)著作，中信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88，页数：676，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从部落到国家》读后感(一)：成也社会，败也社会
什么是社会？蚂蚁、黑猩猩、热带稀树草原大象、宽吻海豚……这些动物居然也有自己的社会？人类的社会又是怎样形成的？既然社会放大了人类的排他性、狭隘性，那么抛弃社会，做个世界公民可以吗？这一切都在美国生物学家马克·莫菲特的著作《从部落到国家》中给出了解答。这是一部关于人类社会形成、发展和展望的历史，其中结合了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和历史学等多个领域的知识和全新发现，解答了有关社会的多个问题。 蚂蚁的社会看似是个理想社会：蚁后、工蚁、雄蚁，每种蚂蚁都有自己的分工。它们一生都在紧张有序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在它们眼中没有个人，只有集体。所以它们并不能识别单个的蚂蚁，只是通过检测气味来判断是否是它的同伴。颇受科学家们偏爱的黑猩猩在识别对方方面有很大的进步，它们甚至能够通过同伴的屁股来识别对方。而且它们有着融合-分裂的相处模式。同一个团队社会的黑猩猩们可能不聚集在一起生活，但是它们可以通过“喘啸”方式互相传递信息。古代的狩猎-采集者是最早出现的人类社会成员，他们也是属于团队社会，并没有非常完善的社会特征，而且他们不会储存食物，都是采用现抓现吃的方法。后来慢慢地他们其中有些人定居了下来，学会了储存食物甚至种植，人类社会开始慢慢成型。在这个过程中，正如社会学家查尔斯·蒂利所说：“战争造就了国家，国家也制造了战争。”正是各个小型社会之间不断地战争、冲突，扩大领地，占有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及有劳动力的奴隶，才逐渐使社会发展壮大，直至发展成为现在拥有几亿甚至几十亿人口的国家。 以上就是对本书中所述的社会如何形成问题的概括。那么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既然社会滋生并扩大了人类的排他性、狭隘性，比如种族歧视等现象，那么社会的存在是否合理？“社会是否还有必要存在下去？”这个问题是我从前没有想过的。但是正如作者提到的研究民族主义的著名思想家欧内斯特·盖尔纳写道的：“一个人必须得有国籍，就像他必须拥有一个鼻子和两只耳朵一样。”“世界公民”这样的说法对于我这样的自由主义者来说听起来很乌托邦。但是人类必须依附着社会才会找到安全感，人类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排他性，即使世界大同，社会分界消失，人们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寻找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以及自己的群体与其他群体的不同之处。到最后社会还会再回归。 所以社会是一个永远无法达到完全平等的即使稳定也都是表面上的这么一个组织，但是我们谁都离不开它。正所谓“成也社会，败也社会”。
这本书给了我许多新的思考角度。“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在阅读的过程中这些问题不断涌入脑海。所以说，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本书也不失哲学意义。
《从部落到国家》读后感(二)：未以模型之有涯，遂混沌之无涯
在科学研究的传统分类方法下，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各占一支，然近年来不可忽视的现象是社会科学研究的自然科学化，粗浅的表现是数学方法、统计学方法重要性的上升乃至方法的被滥用，而更为深层次的则是社会科学研究思想中对不确定性容忍度的急剧下降，对为什么的回答、对怎么办的关注，早已超过了对最基础的是什么的深究。大量的阅读了这样的作品后，竟然对社会学研究应当关注什么产生了疑惑。所幸，《从部落到国家：人类社会的崛起、繁荣与衰落》（后文简称《部落》）的作者虽然有明晃晃的理工科背景，甚至全书问题的切入都让人捏着一把汗，最终作者却呈现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本作虽然研究人类社会的一切，却带着谦卑的心态去自然界中寻找答案，摒弃了“以人类为中心”的观点；全书虽然充满了大量来自于自然界的论据，却没有陷入论据堆砌的怪圈，反倒是以通俗的语言与生动的论据相结合，切实的回答了是什么这个问题，继而才稳健推进到为什么的回答。
社会属性是人类重要的属性，正如作者所说，每个人都习惯了拥有祖国属性，如同习惯了人应当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般。但是“国家”这个概念由何而来？国家是否意味着内部的完全相同？就这些问题的思考就需要我们进一步去追溯，我们习以为常的这些究竟是什么。而《部落》一书尝试用自然科学的方法与逻辑，站在社会科学的立场解答这一问题。遵循自然科学研究的特征，本书在提出问题、搜寻证据直到提出结论这套流程做的兢兢业业。以大量的生物学证据、人类学田野实验证据为支撑，从昆虫社会到脊椎动物的社会，从与我们高度相似的黑猩猩到陆地上最大的动物——非洲象以及海洋巨无霸——抹香鲸，我们最终厘清了基于识别与匿名的社会来源。这种社会属性并不是人类所独有的，或者说我们无法证明这是人类所独有的。我们所经历的事实上与大量的生物相一致，只不过我们对自己的认识更充分一些，让我们误以为整个世界仅存在名为人类的帝国。本书则用详实的例子与生动的笔触向我们证明了，虽然形式存在差异，动物界同样有能力构筑起幅员辽阔或等级森严的帝国。随着证据的进一步增加，全书开始了对识别这一社会问题的深入讨论。以识别为中心，要求密切熟识的社会规模必然有限；但是相对应的，如果找到简化识别的方法，社会就可以尽可能的膨胀，如同人类或者蚂蚁。一旦社会的规模足够大，如同亚当·斯密所言的专业化分工就开始参与社会的形成与发展。由此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依次迭代，最终形成了社会。
这些部分的讨论可以说非常精彩相对应的，社会或者说国家的规模可以有多大，也是本作中讨论的一个颇为有趣的话题。匿名社会下，我们作为成员并不需维持熟识，我们只需要接受。因此作者最强大的社会整体并不是由相似的成员组成，而是由有着不同背景但是相互依赖与依存的彼此组成。以此为起点，事实上可以解释当下世界的种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特别是冷战后，人类社会开始走向了全球化与区域一体化的黄金时期。享受着科技革命和人口剧增的红利，人类整体实现了史无前例的专业化分工，出于降低各个环节交易成本的考量，人类彼此之间依赖程度上升。然而随着这种红利的逐渐散去，简单的依靠经济手段降低交易成本已经无法支撑如此庞大规模的整体了。自然，内部观点的相异开始占据上风，不仅仅是全球化，区域经一体化也开始走向了松散。
这一观点同样可以解释单个国家的形成，但是无法解释国家的维系。国家缘何维系，作者一针见血的指出因为人们共同相信、支持的某种存在。任何一个国家的国歌所歌颂的既是国家的自然之美更是传递本国共同坚守的信仰。危难时刻，外部敌人的出现一定可以增强国家内部的团结性。人类所书写的历史也不仅是为了记录真实，更是为了创造让人相信的真实。因此，只要有共同的信仰或者能源源不断创作出信仰，作为集合体的各个国家都将存在，不同的是围绕不同信仰人群的排列与组合罢了。
回到本作，全书并不力求回答为什么，更多的致力于勾勒不同阶段的社会的外貌？全书并没有将任何一种动物社会当做是人类社会的实验阶段，也不认为人类社会是所有社会进化的最终形态。作者始终没有强求证明社会科学研究中存在的因果性，仅需要描绘相关性就足够。这正是这部作品最大的闪光点。社会科学不应该杂糅求全，不应该一味追求对为什么的解释。社会科学研究在明确是什么的基础上，允许适当的留白，允许理性主义的暂时立场，承认人类以及我们所创造社会的丰富性与堕落性，才是社会科学研究应该做的。
不要温柔地走入黑夜，不要轻易相信已有的观点，带着警惕与反思去阅读人类对自己命运写就的作品，方能走向黎明，也才能更全面的看待实属渺小的自身。
《从部落到国家》读后感(三)：我是谁？
美洲印第安人认知的整个世界有的甚至只存在于200平方公里的地面上，当他们看到沙滩上出现的欧洲殖民者时，那一瞬间认知世界崩塌的感觉，不异于我们在纽约街头看到外星人突然降临一般。
——————————手动分割 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看完，读得是慢，但是收获不小。虽然本书有五百多页，看起来很厚，可是后面的注释和参考文献就有一百多页，作者又是一位野外生物学家，观点也是新颖奇特，轻松有趣，所以读起来并不像题目那么深奥困难。 作者写作方法雷声大雨点小——雷声大是说开始的主题特别宏大，比如和平与战争、冲突社会的诞生与消亡等，雨点小是说内文展开来却大都是有趣的动物世界纷争和原始部落的小故事，让人很容易沉迷进去。如果你看不进高深的哲学巨著，本书中浅显易懂的例子也可以解决很多哲学问题。 从纽约车站中央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作者带我们进行了一场涉及自然历史社会生物考古政治心理的跨学科之旅。旅途中可以看到抹香鲸切叶蚁裸鼹鼠蓝头鸦畜奴蚁阿根廷蚂蚁等各种没听过的生物的有趣知识，也可以访问新西兰澳大利亚和非洲的土著居民，聆听他们只在篝火聚会时讲的家族传说，甚至可以回到遥远的古埃及和玛雅，一览那辉煌的古代文明中不为人关注的奇特行为。 书中提出了好多论断，都是我一直思索的问题。这些结论都有事实支撑，不故作高深，虽然有的事实证据比较薄弱，但是至少比某些张口就来的理论强很多，更易于理解接受。其中主要的点是生命的基因在社会中存在；偏见是真实存在每个人心中的；怀疑是人的天性；语言是人类社会标志的首选标准；裂变融合方式是我们祖先唯一的生活选择等等。 作者发现问题，用事实论证，再给我们指出解决方向。我很庆幸在我思考同类问题的时候首先遇到了这本书。依此，看完了才觉得需要总结的太多，只得没有先后条理的先列出来。（私人留念，可以忽略） 1、部落主义，人们被任何相同的事物吸引到一起，产生终生维系的归属感，及由这种归属感产生的排他感情。 2、上学时候我对社会定义中的合作团体形式有些疑问，现在看果然是不对的，社会中非但有游离在合作范围外的个体，也有对抗合作的团体存在。 3、每个社会成员都可能把整个其他人群想象成某些非人的，甚至像害虫一样的东西。 4、当人们对社会的所属性质或它究竟代表哪方利益的信念出现分歧时，怀疑就会产生，而信任也将坍塌。 5、动物社会的成员只要能感知彼此的位置，就相当于生活在一起。 6、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已知的适应，区分了人类社会，增加了社会发展容错力。人们倾向于把陌生人往坏处想，这也是原始基因作祟，远古时代对自身保护的需要。 7、当人们在相同性和差异性上达到平衡时，人们感到最有自尊。渴望差异性的最直接表现是遇到陌生人我们会问：你是干什么的？ 8、人们天生就会认为自己的国家是优于其他国家的，这也是心理支柱之一，直到能出现其他支柱来代替它。 9、偏见，是存在于人的潜意识中的，于书中提及的内隐联想测验验和对大脑皮层受刺激的研究可以证明。 10、要想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世界观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也是畜奴蚁在驯养其他种类当奴隶时候只能选择幼虫来证明的。 11、每个社会和民族都会对其标准和重要特征进行有利于自己的调整。 12、过去的历史就是一个外国。 13、一个社会创造一种文明的唯一途径就是将人口爆炸与通过武力或统治而得来的领土结合起来。 14、通过力量实现和平。暴力产生来源一直存在人类社会中。 15、食物的获取，或者说生存成本导致了定居或游牧或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差异。 16、通常情况下，社会成员们确认自己身份不是通过宣称他们属于什么社会范畴，而是通过定义他们不属于什么，即对社会规范的偏离程度。 阅毕全书，言语间可以发挥的地方还有很多，限于篇幅，作者有的没有继续，有的没有反思。但是留给了读者更多思考空间，比如谈到偏见时候，只说有人对自己的偏见加以控制，不显露出来。那么如果这种控制力道过猛的是不是会出现如“黑命贵”之类政治正确现象呢？谈到印第安人在美国人到来之前掌握的英语和骑马现象，说明印第安人的社会已经在欧洲人的影响下开始加速自我发展，但是美国人的殖民是不是直接掐断了这种发展自由呢？ 诚然，作者马克莫菲特作为生物学家和摄影师，可以拿出的实例非常之多，尤其对于美国的种族融合现象有切身的理解。但是对于东方文化和社会的理解就浅显了很多，笔墨仅止于印度日本，对中国的了解更少。如果能更加深入了解一下中国这样的多民族国家几千年来的融合分裂历程，对美国200多年的民族融合史应该更加具有借鉴意义。 这次阅读涉及范围广泛，如同跳出舒适区一样，了解了许多超出自己兴趣的领域，发现了自己和别人心中的偏见。大数据时代，你所了解的信息都处在你的兴趣范围之内，虽然数量巨大但是反而更加禁锢了你的思考，加强了你的偏见，这也是我不愿意使用今日头条等APP的原因之一，但是目前可供选择的信息渠道已经越来越少了。书籍确实是其中不错的一个渠道。 这次阅读也让我产生了很多有趣的联想，尤其是结合以前看过的一些视频。 一个视频，一个黑人小女孩说自己是白人，无论外人眼里她是多么典型的黑人外貌，在她自己的认知中这都是白人的典型特征。 另一段隐身人的视频可以作为对照，两个人一直被社会忽视，从心理上的忽视直到演变成了物理上的忽视，甚至这二人去抢银行别人都看不到。 所以，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是我们的问题是实际存在并为很多人所不能了解的。我们如何理解自己的社会标志呢？ 黑人小女孩中，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差异性，并放大之，来忽略与其他人的共性，即所谓对微小差异的自恋心理（弗洛伊德）；隐身人中则只有共性，丧失特性。虽然是肉眼可见，但是心理上已经被忽略。这两个例子都比较极端，也比较能说明问题。 个人如何能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正确标志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到底是哪类人？分割的标准是什么？如果别人和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我们就会对他们没有同情心吗？为什么我们不能理解意见相左的人的想法呢？是简单的夏虫不可语冰吗？这样似乎又太二元论了，都是同样的智商相近的人，总是说天同此理，人同此心，可是这此理此心到底是什么呢？最近的新闻时事越来越把对立推向表面，我们的共性在哪里呢？ DNA证据显示，人类历史上一度只有几百人幸存。由这几百人发展而来的纷繁复杂的各个国家和社会，肯定共性是主要方面。每个社会诞生以及变革的动力都是以构成该社会的物种特有的方式表现出来的，这一过程也是该物种的发展历史。得出这一结论的根据是物种成员相互作用和相互识别的规则，以及它们在特定时间内可获得的各种资源。社会过度发展，成员管理和协调能力无法适应，导致社会分裂风险。社会发展不力，内部成员的压力又会引起社会衰退。这个度在哪里，值得我们深思。 社会边缘地区经济意识碰撞强烈，人民社会归属感不强，易受他国影响，变革起来更彻底，能建立新秩序。中央地区变革易流于发展更新，沿袭旧秩序。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差异来作为互相之间联系的基础。分裂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人类是唯一可以做到理性团结的珍稀物种。作为“咖啡馆中的人类”，人类与动物社会的不同是人类可以预测战争的发生来制止战争。当然，能不能制止是另外的事了。 一旦有什么事情降临到我们头上，我们经常想两个问题的其中一个。为什么是我？（强调共性，我和别人一样。）或者为什么不是我？（强调特殊性，我和别人有不同点。） 人们总是想找寻普世价值，而真正面对普世价值时候又想要细分下来把它解构，然后找出对自己有利的，忽视或抛弃对自己不利的，这都是可以理解的。如果能这样理解人，也就能理解自己。 228页说的很棒，因为生存巨链存在（我认为是鄙视链），我们对其他人是否具有次级情绪等复杂情绪的管理持怀疑态度，由此剥夺了其接受公平对待的权利，反过来加深了鄙视链的作用，得不到互相之间次级情绪的反馈，这种互相之间的冷漠又证实了鄙视链的存在。由此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这段说法太精彩了。 作者将各个社会的诞生与解体视为非孤立事件，把它作为一个整体来探讨我们是谁和我们为什么是我们的问题，所以能做到跳出历史阴暗面来直击人类本性。本书很好的解决了我的一些困惑：人类偏见的来源，人类暴力的来源，人类歧视的来源。当然，以我的知识储备，好多句子都要看两三遍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这次阅读不啻于是一次对自己已有知识体系的归纳和提高。 最后一句阅后最大收获——虽然我可能不知道我是怎么没的，但是我知道我是怎么来的了！
《从部落到国家》读后感(四)：赵鼎新丨我们该如何研究人类社会与其他动物社会？
文 / 赵鼎新（浙江大学人文高等研究院、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
中信出版集团近期翻译出版了马克 · 莫菲特（Mark W. Moffett）的《从部落到国家：人类社会的崛起、繁荣与衰落》（The Human Swarm：How Our Societies Arise, Thrive, and Fall，以下简称《从部落到国家》）一书。马克·莫菲特是一位研究蚂蚁“社会”的昆虫生态学家，而我曾经也是昆虫生态学家，即使在转行社会学后，仍然在思考人类行为乃至疾病的生物和社会基础，并且关注着医学、动物行为学、社会生物学，以及和人类进化与人类行为有关的各种研究和进展，因此对这本书有一种特别的兴趣。
总体上说，我从《从部落到国家》一书中学到了不少东西。蚂蚁研究在近几十年有突破性的进展。马克·莫菲特对近年有关蚂蚁研究重要成果的介绍深入浅出，可以说是本书最为精彩的部分之一。此外，马克·莫菲特还明确无误地向读者传递了两个我基本上都能认可的观点：第一，人类对同类所进行的各种歧视性和等级性标记行为，包括文化歧视、种族歧视、地位歧视、外来人歧视、民族主义，甚至时尚等，其实是来自社会动物的一些共性；第二，虽然歧视性和等级性标记行为是人类很难改变的秉性，但是人却有把他族大规模地吸纳进自己群体的独特能力，这个能力使得规模越来越大的人类社会成为可能。这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独特成就。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一本书能很好地达到以上这些目的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作者应该为这一点感到骄傲。
从部落到国家：人类社会的崛起、繁荣与衰落
[美]马克‧W莫菲特/著
陈友勋 /译
中信出版集团，2020-4
虽然近年来有许多带有一定思想性的社会生物学著作被翻译成中文，但由于国内既没有世界一流的社会生物学家，也没有对社会生物学和社会科学之间的关系有系统思考的学者，再加上国内社会科学各专业和考核体系存在诸多弊端，同时，学术批评展开得也很不充分，因此学者和读者普遍缺乏成熟的思考能力，缺乏对不同观点的差别、优点和局限的深刻辨析能力，以及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原创力。在这种情况下，一种西方观点被介绍到中国后就会产生与其在西方很不相同的社会影响。出于这个原因，我决定以“批判”的态度来谈谈《从部落到国家》一书，以让读者能更深刻地理解人类的生物本性和社会属性，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这些复杂性给建立在人类生物本性基础上的社会分析所带来的挑战。
我在麦吉尔大学先获得的是昆虫生态学博士学位。在转攻社会学后，经常有人问我这么一个问题：“你原先研究的是六条腿的昆虫，现在对两条腿的人感兴趣了。你是否能给我说一下，这两类动物到底有什么异同？”对于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我竟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很好地回答。但也是在对这个问题的反复思考中，我对人类的生物本性和社会属性及两者之间的复杂关系有了比较深入的思考。为了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我采取了如下策略：首先，想清楚从人类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哪些是最具有根本性的人类行为特征；其次，看人类在这些行为特征上与其他社会动物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最后，看这些区别在我们分析人类社会时会带来什么挑战。以下是我当时的结论（在读了马克·莫菲特的书后，我认为我的基本结论仍然都还能成立）。
人类的本能性行为其实与人类进化谱系上的近邻黑猩猩和倭黑猩猩比较相似：人是地域性动物，会保卫自己已经占据的领地，猩猩也是；人是经济动物，会利用工具和进行交换，猩猩在这方面也表现出一定的能力；人是政治动物，会运用各种方式在自己的群体中取得优势地位，猩猩也有这一能力。与黑猩猩和倭黑猩猩相比，人类只有一个独特之处，那就是人有强大的概念形成能力、逻辑思维能力，以及论证自我生命意义和行为正确性的能力，猩猩则基本没有这些能力。
很显然，要分析人类社会及其变化规律，我们首先必须要想清楚人类的这一独特性对于人类社会意味着什么，然后要想清楚人类从灵长类动物那儿获得的一些共性，是怎么与人类的这一特性产生交互作用，从而形塑了历史的发展的，而不是像马克·莫菲特那样，从社会动物的排他性、歧视标记性和合作性等“行为”出发，并且把蚂蚁、猩猩和人类社会放在一起加以比较。我想强调一下：从排他性、歧视标记性和合作性行为出发的比较和分析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但是这种分析不但不可能把我们带向深入，还会把我们带入各种误区。
图片来自Unsplash @Francesco Ungaro读者可能会发觉，当我的朋友问我昆虫和人类之间有什么不同时，我回答的却是猩猩和人类的区别。这似乎有点答非所问。其实，从社会性行为的角度来说，人类与蚂蚁之间的相似度要比人类与猩猩的高得多（见该书的第五章、第六章）。有人肯定会问，作为一个昆虫学家，我为什么放着蚂蚁不比，而偏要把人类与猩猩相比。这背后的原因很重要，把这些原因讲清楚会帮助读者认识到马克·莫菲特的分析中出现的各种误区。
第一，虽然蚂蚁社会和今天的人类社会一样，都属于大规模社会，但是人类维持大规模社会的一些机制却是在猩猩维持小规模社会的机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与蚂蚁维持大规模社会背后的机制相差甚远。换一种说法就是，人类和蚂蚁社会行为的许多相似之处都属于假同构（即表象一致、背后机制不同的一类同构），但是人类与猩猩社会的同构，至少在人类发展的早期，主要是真同构（即表象一致、背后机制也一致的一类同构）。对假同构现象进行比较在仿生学等领域自然有它的意义，但是对分析蚂蚁社会和人类社会各自的演化规律则意义并不大。马克·莫菲特似乎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他的书中因此就出现了不少肤浅、不得要领，甚至是误导性的比较和分析。
第二，和蚂蚁相比，与人在进化上最相近的黑猩猩和倭黑猩猩都属于小群体社会动物。人类其实也属于小群体社会动物。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人类直到最近几千年才获得了建立大群体社会的能力。深刻理解人类的小群体本性不但会加深我们对人类社会中存在着的大量反大群体的意识形态和组织原则（如自由意志主义、无政府主义、扁平性社会组织等）的理解，还会迫使我们去考察人类在文明初期如何“克服”了自己的小群体社会动物本性，从而导致了像“国家”这样的大群体组织的诞生。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拒绝把人类社会和蚂蚁社会做简单类比。
第三，我进而认为，把人类社会和蚂蚁社会相比是对蚂蚁的侮辱。把人类带着朝大规模社会方向发展的许多合作性组织（如部落、国家、世界性宗教组织）的产生和发展的背后虽然有功能性的需要，但更是因为人类的支配能力和手段，以及对支配的论证能力提高了。同时，人也是有“目的”的动物。人类的这两个特性给人类社会带来了极大的不稳定性，并且一直在把人类推向违反进化原则的发展方向。人是有智力的，但是作为一个群体的人类却没有智力。相反，蚂蚁社会在结构、行为和功能之间的关系高度一致。蚂蚁社会结构长期不变，高度稳定，并且行为也都不违反进化原则。这些对于人类社会来说都是望尘莫及的。虽然蚂蚁作为个体没有智力，但是作为一个种群，其却拥有智力。如果说行为主义的分析手法是《从部落到国家》一书的第一个弱点，那么结构功能性分析则是第二个弱点。
图片来自Unsplash @Amit Talwar功能解释在动物行为学中往往是可行的（例如动物需要取食就必须有“嘴巴”），但是功能解释在社会科学中往往行不通。大量的社会“存在”背后既可能是统治者的意愿，也可能是出于社会功能上的需要，更可能是两者皆有之。还比如，我们对某一动物行为机制的了解并不会在任何意义上改变该机制本身的作用和作用方式。但是，一旦我们了解了某一人类行为背后的机制性规律，该规律的作用和作用方式就很可能会发生重大变化。人类社会的这些特殊性的存在大大限制了结构功能性分析在社会分析中的意义，同时也使得从结构功能出发的社会分析经常会堕落为一个为现实和强权辩护、在经验上错误百出、在政治上极其保守的社会理论。
以下，我想以更具体的方式指出《从部落到国家》一书的视角给作者的分析带来了什么样的误区。鉴于篇幅，我只提出五点供读者参考。
第一，作者经常会把动物行为和人的行为混在一起进行交互讨论。这样做会带来很多问题。首先，虽然人和许多动物物种都表现出冲突、认同、歧视、等级性标记和合作等行为，但是这些行为背后的机制却可能各不相同。比如，狩猎—采集社会群体很小，成员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平等，这种小群体合作方式背后的机制其实与人类的近邻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合作背后的机制相差不远。但是，对于城邦国家、封建制国家、帝国、民族国家以及一些大型经济和宗教组织来说，其得以存在的基础和推动其发展的动力其实与人的动物本性和行为关系不大，而主要是随着人类的组织手段、技术手段、政治手段以及对统治者支配方式的论证手段的不断提高而发展的。
第二，作者把诸如时尚、护肤、理发、美甲、修脚这类人类行为都理解成一种动物的等级性标记行为。首先，这种观点虽然没什么错，但却很无聊，因为这一从“行为”出发的理解很难开启对这些行为在不同社会和不同历史进程中的变化以及变化原因进行的研究。其次，这种观点还会使我们忽视等级性标记作为动物本性和等级性标记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两者之间的根本性差别。出于动物本性的等级性标记行为一般都很简单，不会离本性太远，但是经过意识形态包装的等级性标记行为可以搞得非常复杂也非常恶劣。最后，这种观点也抹去了动物的等级性标记行为和人类相似行为之间的另外一个关键性区别：动物的等级性标记行为不具有很强的正反馈性，或者说这些行为的发展一般不会把某物种比较迅速地带向对其长远的生存并没有好处的方向，而人类的等级性标记行为往往具有很强的正反馈性，或者说有些行为的规模和复杂性会在人类社会的竞争、冲突和自我论证的互动中不断增大，并且它们的发展方向并不有利于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地球上的长期生存。
第三，作者把大量性质各异的复杂社会现象扁平化了。对他人和他族的歧视、排斥和进行等级性标记行为是人类的共性，并且有其生物学基础。这一点作者说得很清楚，这个观点也很重要，因为忽视人类这些行为的生物学基础会使我们低估人类克服这些毛病的难度。但是，社会学家更关心的是诸如以下的各种差异：为什么歧视和排外行为是人类的通病，但种族主义却是现代现象？为什么对其他宗教信仰者的歧视性标记和排外行为在前现代的基督教文化圈中表现得要比其他许多地方更强烈，也更恶劣？为什么不同的社会会有不同的歧视准则？只谈人类的一些行为共性只会导致我们忽视各种能把我们的理解引向深入的差异性现象。
图片来自Unsplash @marjanblan第四，作者从合作和派系分裂这些行为的角度来分析各种人类社会的兴衰和人类历史的发展。这种过时的分析方法不但无法把我们对人类社会的理解引向深入，也完全无视近几十年来历史社会学家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重要研究和理论。我作为一个历史社会学家，在读《从部落到国家》一书时难免觉得作者隔靴搔痒、不得要领。
第五，作者认为“人类有能力通过审慎的自我纠正来对抗我们基因中的冲突倾向”（见该书的结论最后部分）。我认为这种乐观不应该是一个社会生物学家的立场。其实，《从部落到国家》一书虽然没这么说，但其中的分析却不经意地在提醒我们，人类“恶”的本性（比如歧视性标记行为）都是人类和其他社会动物所共享的本性，因此很难被克服，而人类“好”的本性（比如友爱和合作）却都是从亲密关系出发的，因此在大规模社会中需要特别努力才能维持——可谓“变坏容易，学好难”。我还想进而指出，人类“善”的一面往往会被经过包装的人类“恶”的一面所利用，成为一个大群体在内部维持团结，在外部对其他群体进行歧视、压迫甚至杀戮的“道义”基础。的确可以说，人类是超越了自己的小群体生物本性，从而建立了部落、城邦国家、帝国、民族国家等大群体的，但是这背后的代价巨大无比。
任何一位社会科学家，只要他不是一个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拿课题、发文章和争头衔的“学术虫”，都会努力和艰难地在两种极端观念之间找平衡。
第一种可以简称为遗传决定论。这类观念在传统社会十分盛行。在任何传统社会，显赫的地位一般都会被论证为来自高贵的血统。在当代社会，虽然各种遗传决定论的观点在社会上广泛存在，但从总体上来说，遗传决定论的观点不会像在传统社会那样占据着主宰地位，并且因为种族主义思想的式微而常常被视为政治不正确。
第二种则是文化决定论，或者说白板理论。白板理论的核心思想是人生来相似，因此也生来平等，不同个体和群体在行为上的差别都来自社会结构或文化上的差别。白板理论有其宗教基础，但是作为一个世俗理论它起源于17世纪。白板理论是自由主义思想，同时也是马克思主义和其他左派社会主义思想的基础。此理论对于追求解放的社会下层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因此具有一定的革命意义。
但是，至少从个体层面来看，人与人之间在遗传上的差别还是非常明显的。当然，除了一些严重的遗传疾病，绝大多数遗传差异体现的只是不同个体在有限程度上的各自特色而已，但是这些差别却构成了人类基因和基因表达的多样性的基础，大大增进了人类作为一个物种在地球上的总体生存能力。可是，如果我们在教育、医疗乃至体育训练方式等方面完全忽视不同个体或群体在遗传特性上的差别，这仍然会带来一些误区。更明确地说，白板理论本是一个追求平等的革命理论，但因为它漠视了个体之间与群体之间在遗传上的各种差别，反而会将某些个体和群体，尤其是一些在社会上处于边缘地位的个体和群体置于不利的位置。
《从部落到国家》其实也试图在两个观念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总体来说，虽然此书在方法和学理逻辑上有所欠缺，但仍不失为一部重要著作：叙事引人入胜，在有些地方不乏真知灼见。我相信每一个读者都能从书中获益。鉴于当代的社会科学家多多少少都是忽视人类行为生物学基础的文化决定论者，就这一点来说，《从部落到国家》一书会促进社会科学界的学人对学科的一些根本假设进行有益的反思。
（本文原载于《信睿周报》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