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糜骨之壤读后感摘抄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糜骨之壤读后感摘抄

2022-04-13 03:02:58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糜骨之壤读后感摘抄

  《糜骨之壤》是一本由[波]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著作,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56.00元,页数:33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糜骨之壤》读后感(一):无用之用

  

我常在日落时分感到自身的渺小。

光线减淡之际,一种无能为力如细网将我捕捉,去迎接那不可避免的黑暗,正如同生命朝向必将到来的死亡。

“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时间,或者宇宙,不管从哪个维度衡量,个体都是微不足道的。

无论生殖算法如何繁复与庞大,单一生命只是挤挤挨挨的一个注脚,于此间是全部,落在坐标轴上却看都看不清楚。

何况还有虚无,在所有实体面前不战而胜的虚无。

“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浸没于无边无际的空虚,在坠落中飞翔,也在痛苦中嬉戏。

唯一的幸运是一切终将结束。我们无比重视的此刻,转瞬也成为过去。

总会遗憾,但何须哭泣?

“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星辰如果会观看,是否会觉得人类十分可笑?

那么脆弱,那么短暂,却舔舐着欲望的贪恋,拥有那样膨胀的野心。

或者星辰并不会发笑,它知道,如果将视角无限拉长,自身也将成为尘埃和碎屑。

它只是充满悲悯。

“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犁过死者的骨头,翻动掩埋的黄土,麋鹿在国境边界迁徙,青苔墙面前停留通体雪白的狐狸。

万事遗落在夏夜晚风的最后一丝颤动。万物消弥在寒冷冬日的最后一点微光。

没有所谓的惩罚、复仇、审判和原谅。

“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价值,说到底只是人类创造的一个概念。

无用之用,失真之真。

“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糜骨之壤》读后感(二):那些混蛋真的是被野生动物反杀的吗?

  《糜骨之壤》读后感(三):当人类失去定义世界的能力,托卡尔丘克《糜骨之壤》从女性视角重审大自然力量

  

半夜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邻居“鬼怪”告诉“我”,邻居“大脚”死了。

长篇小说《糜骨之壤》,以一起诡异的死亡揭开序幕。“大脚”的喉咙口堵着鹿骨头,看上去像是一次意外。窗台上摆着砍下来的鹿头,它们半眯着眼睛,仿佛正在观察人类的活动,也仿佛在传达一个无言的信息:“这只是一个开头,一切才刚刚开始。”

随后,死亡接踵而至:警察局长,养殖场主,神父。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是意外吗?若非意外,那么,谁杀了他们?警方的调查毫无头绪。“我”到处宣扬这些都是“跳出坟墓的复仇”,是鹿、狐狸,还有其他野生动物,杀死了他们。没有人会把这种话当真的。

“我”是叙事者,雅妮娜·杜舍依科。一位独居的老妇人,喜欢动物和占星术。“我”把动物叫作“小姑娘们”,而占星术是命运的征兆,“我”看见了许多即将到来的死亡。

以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写法,《糜骨之壤》(2009)大约会是一部跳跃的、碎片化的典型托氏小说。可是,意外的,这部长篇小说似乎想要回归现实主义的传统。

托卡尔丘克选择了“我”作为叙事者,就等于说,她差不多摒弃了现代派的客观的、全方位的、摄像头转换式的拼贴组合方法,也是她早先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1996)、《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1998)、《云游》(2007)等作品里经常采用的、广受赞誉的“星群式碎片写作”方法。因为第一人称视角是受限的,所呈现的大致是单线的事件进程。

我的藏书

托卡尔丘克在诺贝尔文学奖演讲《温柔的讲述者》里,曾经论述以“我”为中心的讲述方式缺少故事的隐喻维度。所以,《糜骨之壤》可能是她的一次中场停歇或尝试,是一次例外,更可能的,或许是《糜骨之壤》的主题,让她觉得,较为现实的表达方式更有说服力。

这部小说里的沙沙神父,反驳了“我”想为死去的家狗造墓的请求。神父说:“不可将人与动物相提并论。建这种墓地是罪过,是人类的傲慢。上帝将动物置于低人一等的位置,它们应该服从人类。”神父还说,为自己,为自己祈祷,就可以了。这些死去的男人们,全都不顾动物的生死,任意屠杀它们,蔑视人与动物的情感,极其傲慢,极度自我中心。

在西方的思想里,古往今来的人类,已经形成了固有的想法:人类是理性的;动物是没有灵魂的。可是,在“我”看来,在杜舍依科女士或托卡尔丘克看来,理性不过是人类思维的一种倾向,怎么可以因为人的自私自利就把它置于宇宙中心来衡量一切呢?怎么可以因为这个所谓的“理”就让杀戮超出生存需求,只为了人类的玩乐就牺牲无数动物的“命”呢?

杜舍依科长期为动物维权,可是,所有努力都石沉大海,只有在系列的死亡案件之后,社会才渐渐注意到这个地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尽管她仍然被认为是“神经”,寄出的信件和说的话依然很少得到回应,但是,至少,星辰运转的轨道开启了。这部小说一边讲述残酷的屠戮,一边描写优美的景物。在热爱自然和动物的人的眼里,自然界里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彼此联系的宇宙的一部分。

这部小说表达了生态女性主义的诉求。普瓦斯科维什是一处风景绝佳的世外桃源,是一个与当下世俗空间有鲜明地理差异的乌托邦异质空间,那里生活着很多珍稀的野外动物,那里的人们大致上也是朴实的。但是,这个空间已经越来越被人类文明与工业侵蚀与污染,此外,这个空间也有着现代社会的顽疾,那就是话语权和领导力总在权威的男性手里。

杜舍依科女士试图守护这片土地,然而,她的意见无人重视,她想要阻止偷猎者,但在体力上没有战胜的可能,最明显的,就是表现在警察局长对她的轻蔑态度,像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年老体弱的孤身老太太,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呢?小说里还有一位售货员女孩,杜舍依科称呼她为“好消息”。这个姑娘父母双亡,她勤奋工作照顾兄弟姐妹,凭借自己的努力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却因没钱而上不了大学,杜舍依科试图为她争取救济却无法实现,贫困貌丑的女孩们似乎总是更容易被社会所忽视。

“我”的经历,“好消息”的经历,都在暗示,自然歧视与性别压迫密不可分,女性的被压迫与自然的被掠夺之间存在着历史的、政治的、相等的关系。残酷对待动物的人,很容易向同类举起屠刀。如果习惯于把自然和动物视作外在于人类存在的他者,使之成为只能服从于欲望需要,或者随时可以清除的东西,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尊重,也难以实现。

这部小说的各类命名也是极富象征意义的。“我”讨厌“雅妮娜”这个名字,因为这个老套的名字是一种对女性的规定,“我”依据自己的感观给周围的人们、动物等起名,甚至给自己的汽车都起了名字,叫“武士”。“我”认为,每个人看待他人的方式不同,因此我们有权利给别人起一个我们自认为与之相宜,同时又适用的名字。我们与他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就会产生什么样的名字。

万物平等,我以重新命名的方式,以“我”的方式,定义这个世界。

文学报:当人类失去定义世界的能力,托卡尔丘克《糜骨之壤》从女性视角重审大自然力量

  《糜骨之壤》读后感(四):《糜骨之壤》:诺奖作家托卡尔丘克的黑色经典

  

现代快报讯(记者 陈曦)近日,2018 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波兰国宝级作家奥尔加 · 托卡尔丘克的长篇小说《糜骨之壤》由浙江文艺出版社 KEY- 可以文化首次引进大陆。这部充满悬疑色彩的小说,曾入选 2019 年布克国际奖短名单、2019 年美国国家图书奖长名单、2020 年国际都柏林文学奖短名单等多种国际文学大奖。

小说从一个叫 " 大脚 " 的男人的离奇死亡开始。在波兰边境被大雪覆盖的山林里,隐居着一位身患疾病的老妇人雅尼娜,她精通占星术、喜欢威廉 · 布莱克的诗歌,并热衷动物保护。有一天,雅尼娜的邻居 " 大脚 " 被一块小鹿骨头卡住喉咙,死在家里,此后凶案接二连三发生 …… 在这部小说中,托卡尔丘克回归了相对传统的叙事方式,不再碎片化地呈现她的故事,而是在一个 " 动物复仇案 " 的外壳下,时而幽默讽刺、时而惊心动魄,又时时迸发智慧光芒,洞穿着生命的真相,并深刻揭示出人并非万物的主宰或中心。

这部小说曾在 2017 年被改编为电影,搬上影幕,并拿下了多种国际电影奖项,包括入围第 67 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荣获了亚佛雷德鲍尔银熊奖。

△《糜骨之壤》 [ 波兰 ] 奥尔加 · 托卡尔丘克 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2021 年 1 月

匪夷所思的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

主人公雅尼娜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她曾经是桥梁建筑工程师,因为病痛的折磨,无法继续建造桥梁,转而做了小学老师。她退休后搬到波兰与捷克边境的一座山村,一边教小孩子英语课,一边替不常居住在这里的邻居们照看房产,同时她还和朋友迪迦一起翻译十八世纪英国诗人威廉 · 布莱克的诗歌。出于对动物和自然的热爱,雅尼娜常常心怀愤怒地就当地的偷猎事件向警察局写信,然而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复。

小说便从非法狩猎的 " 大脚 " 的死亡开始。他被一根小鹿的骨头卡住喉咙,死在自己的家里,雅尼娜赶到案发现场时,外面的雪地里还站着几只小鹿;紧接着,当地的警察局长被发现死在了一口井里,旁边的雪地里还留下了大量鹿蹄印;警察局长死后的一个月,狐狸养殖场场长福南特沙克也神秘死亡。种种细节和迹象似乎都表面,这是一场 " 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 "。循着雅尼娜对三位死者生前的回顾,和对他们死亡过程的推测,当地山林里过度捕猎、非法狩猎的事情也逐渐浮出水面 ……

△奥尔加 · 托卡尔丘克

对人和自然关系的沉重思考

毫无疑问,这场连环杀人案是小说的主线,但在这个谜底不是那么难揭晓的凶杀案之外,小说投注的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对人与人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的沉重思考。

雅尼娜给自己认识的每个人都会取了奇怪的外号,他们是 " 大脚 "" 鬼怪 "" 好消息 ",她养的狗则被称为 " 小姑娘们 "。这是因为,雅尼娜认为外号里暗含着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关系:"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看待他人的方式不同,因此我们有权利给别人起一个我们自认为与之相宜,同时又适用的名字。因此,我们都是有很多名字的人,我们跟多少人发生多少段关系,就有多少个名字。"

占星学也赋予了雅尼娜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她擅长根据星盘解释她的邻居及这些亡者生前的行为和性情,认为宇宙中一切生命体的命运都是受星体的运动影响和主宰的。小说中讲述了一个关于生命起源的古老传说:火星儿来自光的源头,每有生命降生,便是一粒火星儿穿过行星的轨道,带着冥王星、海王星、天王星、火星等等的痕迹,最终坠落地球,披上人、动物或植物的形骸。

这更像是一个关于生命平等论的传说,它也承接着雅尼娜对自然界其他生命的看法。雅尼娜认为没有 " 有用的生物 " 和 " 无用的生物 " 之说。" 这是人类对物种进行的一种极不明智的分类。" 也正因此,雅尼娜对于发生在普瓦斯科维什的猎杀及虐杀动物的行为才会那么愤怒。作者托卡尔丘克借雅尼娜之口大声疾呼,试图唤醒人类对自身的反思:" 被屠杀的动物肉体每天像无止境的末日雨一样落在我们城市里,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场雨预示着屠杀、疾病、集体疯狂、思想的堕落与污浊。"

△《糜骨之壤》电影海报

" 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

托卡尔丘克对于人类行为、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傲慢的反思,在她的作品中是有着一脉相承的脉络的。在《怪诞故事集》中,就有选择变成狼的女孩的故事,有反思战争、沐浴月亮光芒而生存的绿孩子的故事;《衣柜》则借程序员之手毁灭又重建了这个世界。托卡尔丘克本人也在领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中说:" 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我们只是成为简单力量的追随者——这些物理的、社会的、经济的力量让我们像僵尸一样。"

而《糜骨之壤》则通过一个更真实的、血淋淋的案件,将这一问题更为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动物的身体被制成鞋子、肉丸、香肠、鞋、沙发、床下的地毯,骨头被熬成汤 …… 肚子上的皮变成了人们肩上的包,保暖用的是动物的皮毛,吃着它们的身体,将它们切成小块放到油锅里炸 …… 这一切的噩梦都是真的吗?这是大规模的杀戮,残忍而冷漠,没有丝毫的反思和良心的谴责。也许思想都慷慨地赋予了哲学和神学。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杀戮和痛苦已成为常态?我们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小说波兰语的原著书名来自英国诗人威廉 · 布莱克的诗句 " 让你的犁头碾过死人的尸骨 ",布莱克的诗歌也贯穿于小说全篇。这些神秘而具有寓言性的诗句,跟随着雅尼娜寻找凶手的足迹,一次次启示着我们去思考生命的来源,反思人类的行为,寻找心灵深处还依然存留的天真、善意,和在理性与秩序中日渐丢失的灵性。而托卡尔丘克小说中的预言性和呈现出的未来视野,一次次拓宽着我们的作家和读者的视野,这本新书也同样会令你在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感到惊喜。

查看原文

  《糜骨之壤》读后感(五):托卡尔丘克:等待我们每个人的都是同样的命运

  

诺奖得主奥尔加·托卡尔丘克长篇小说《糜骨之壤》上市不到一周,喜提当当小说新书榜19名、豆瓣读书“新书速递”以及“最受关注虚构类图书No.9”,感谢读者朋友们的大力支持!欢迎大家在豆瓣、当当、京东图书等平台留下你的阅读感受哦~

△豆瓣新书速递

△豆瓣图书最受关注图书榜

△当当小说新书榜

今天「可以悦读」栏目和大家分享《糜骨之壤》的开篇部分,让我们跟随主人公雅尼娜,一起走进这桩“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

第一章 现在,注意了!

“某次,一个温顺、正直的人

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

从此便向着死亡之谷走去。”

注:《糜骨之壤》文前引诗均出自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歌

到了这个年纪、状态,每晚睡前我都得好好洗干净脚,做好半夜随时有可能被抬上急救车的准备。

如果那晚我查了星历,知道天象,肯定不会就此睡去。然而我偏偏喝了些助睡眠的酒花茶,还吃了两片安定,睡得很沉。因此,当半夜不祥的急促敲门声将我惊醒时,我久久缓不过神来。我跳下床,站在床边,飘忽不定,颤颤颠颠。惊魂未稳、尚未被唤醒的身体难以从纯真的梦里回到现实。我踉跄蹒跚,似乎就要失去意识一般。因为病情的关系,最近我常常这样。于是,我强迫自己坐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在家,现在是晚上,有人敲门。”这样才终于控制住精神状态。在黑暗中找寻拖鞋时,我听到敲门的人正绕着屋子走,嘴里还嘟囔着些什么。此时我正想着楼下的电表盒里有一罐防身喷雾,这是迪迦给我用来防偷猎者的。我在黑暗中找到了这个熟悉的冰冷瓶子,全副武装后,我打开了外面的灯。从侧面的小窗望向门廊,地上的雪嘎吱作响,被我称作“鬼怪”的邻居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裹着一件旧羊皮大衣,双手搭在臀部,我时常看见他在屋外劳作时穿着这件衣服。羊皮大衣里面露出穿着条纹睡裤的双腿和厚重的登山鞋。

△《糜骨之壤》

“开门。”他说。

他惊奇地看了一眼我的亚麻布睡衣(这是去年夏天教授们本想要扔掉的料子,因为它勾起了我对旧时尚和青年时代的怀念,于是拿来当作睡衣。这被我称为实用主义与情感需求的结合),毫不客气地进了屋。

“快穿上衣服,大脚死了。”

那一瞬间我竟说不出话来,默默从衣架上随手拿了件羊毛外套,穿上高筒雪地靴。外边门廊上的雪在光晕中如梦般缓慢洒落。鬼怪静静地站在我身旁,高高的个头,纤细得瘦骨嶙峋,仿佛素描里勾勒的人物。他每移动一步,身上的雪就像酥皮点心上的糖霜一样飘落。

“什么叫‘死了’?”开门的同时嗓子里一紧,我终于还是开了口,鬼怪却没有回答。

他平时就沉默寡言。他的水星一定落在哪个沉默的星座上,应该是天蝎或是两宫交汇点,也有可能是土星的正对位,又或是水星逆行所产生的隐匿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

我们走出了门,熟悉、潮湿的冷空气迎面袭来,它似乎想在每年的冬天提醒我们,世界不是为人类所创造的,至少有半年时间对我们极不友好。严寒在野蛮地侵袭着我们的脸颊,嘴里吐着白汽。门廊上的灯自动熄灭了,我们摸黑在沙沙作响的雪地里前行,鬼怪的手电筒也指望不上,那电筒的光只能从他面前一片狭窄的区域内刺过黑暗,我跟在他身后踉跄前行。

“你没有手电筒吗?”他问。

我当然有,但是也要白天有光亮的时候才知道在哪儿啊。手电筒总是这样,只有白天才看得到。

大脚的小屋位置较偏僻,比其他房子要高出一些。他是这儿的三个常住居民之一。只有他、鬼怪和我三个不怕冷的常年居住在这儿。其他的住户一般十月份就把屋子封了,将水管里的水排空,回到城市里去。

我们从联通各家各户的主路上拐出来,路面上的雪显然有人扫过。延伸至大脚家的是雪地里一条被踩得极深的窄道,我们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地,前后脚跟着,努力保持平衡。

△《糜骨之壤》同名电影入围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荣获了亚佛雷德鲍尔银熊奖。

“一会儿你看到的场景可能没那么令人愉悦。”鬼怪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道,电筒的光亮是如此刺眼。

我也没想过能看到什么愉悦的场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好像想解释些什么:“他厨房里的灯和母狗哀怨的嚎叫使我不安。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不,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睡了,在酒花茶和安定的作用下睡得很沉。

“现在在哪儿,那只母狗?”

“我把它带回自己家了,给它喂了点吃的,现在它安静下来了。”

又是片刻沉默。

“为了省电,大脚总是早早的就关灯去睡了。今天灯却一直这样亮着,一直。雪地上有白色的线条。透过我卧室的窗子能够看到。我想他是不是喝醉了,或是又对他的狗做了什么,以至于它如此嚎叫。”

我们穿过摇摇欲坠的牛棚,两双闪烁的眼眸穿过黑暗映入鬼怪电筒的光,那是苍茫的绿色和荧光色的眼睛。

“看,是鹿,”我提高了嗓门,抓住鬼怪大衣的袖子,“它们离房子这么近,难道不害怕吗?”

鹿站在雪地里,雪已经没过了它们的肚子。它们平静地看着我们,就好像是在执行某个仪式时被我们逮到了一样,那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仪式。天很黑,我无法判断它们是秋天从捷克来的那些“年轻女士”,还是新的来客。而且为什么只有两只?那时候来的至少有四只。

“回家去。”我冲小鹿挥了挥手。它们抖了一下身子,却没有挪动,而是平静地目送我们一直到前门。我感到背脊一阵颤抖得发凉。

△《糜骨之壤》同名电影剧照

而鬼怪此时正跺着脚,在这座无人打理的屋前抖落鞋子上的雪。屋子的小窗用塑料和纸板密封着,木门上贴着黑色的胶油纸。

大厅的墙壁上堆着不平整的柴火,屋内肮脏、杂乱,四处弥漫着潮湿木头和泥土的味道,湿润而贪婪。陈年的烟味已在墙壁上结成了一层油腻的沉淀。

厨房的门半开着,我一眼便看到大脚躺在地上。就在目光即将落在他身体上的那一刹那,我移开了双眼。片刻后,我才敢于回过头来直视。那是十分可怕的景象。

他躺在地上,身体扭曲。手架在脖子上,好像在挣扎着试图解开束缚他的衣领。我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我看到他睁着的双眼似乎盯着桌子下方的某个地方。他那肮脏的衣服在靠近喉咙的部位被撕裂。好似自我搏斗了一番,最后又败给了自己。

恐惧让我感到寒冷。血液在我的血管中冻结,流入了身体的最深处。要知道昨天我看到的还是一个鲜活的躯体。

“我的上帝,”我急促不清地说,“发生了什么事?”

鬼怪耸了耸肩。

“我的手机在这儿无法报警,收到的是捷克的信号。”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我从电视上看到的电话号码——997。不一会儿我的手机里传来捷克移动服务的语音自动回复。运营商不断切换的现象有时在我的厨房里长时间存在。在鬼怪的家或者露台上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它的反复无常很难预测。

“得走到屋外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去。”我的建议显然已经迟了。

“还没等他们到这儿,他就已经完全僵硬了。”鬼怪用一种我特别不喜欢的腔调说道,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

他脱下羊皮大衣搭在椅背上。“我们不能让他这么躺着,样子太吓人了,毕竟是我们的邻居。”

当我看着大脚扭曲的身体时,很难相信这竟是昨天我还在害怕的一个人。我不喜欢他。这么说可能都太轻了,我对他极为反感。应该说,我觉得这个人很讨厌、糟透了。事实上我甚至没有把他当作人类。现在他躺在肮脏的地板上,穿着脏兮兮的内衣,成了一具瘦小、无力,没有任何攻击性的躯壳。物质的碎块竟就这样在难以想象的转变中变成了与世间万物脱离的脆弱存在。这让我感到难过,就算是像他这样的坏人也不应该死去。谁又该死呢?但是等待我们每个人的都是同样的命运。

我,等待着;鬼怪,也等待着;还有外面的那些鹿。我们所有人最终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节选自《糜骨之壤》,[波兰]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著,何娟、孙伟峰译。

△KEY-可以文化“托卡尔丘克作品系列”

  《糜骨之壤》读后感(六):一场动物复仇杀人案背后的人性寓言

  

诺奖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最新长篇小说《糜骨之壤》正式上市! 小KEY去年推出的《怪诞故事集》刚刚被新浪读书评选为“2020年度推荐”,这本书也受到了很多读者的好评。今天,读者期待了很久的长篇小说《糜骨之壤》也开始在各大网店陆续上架。 和托卡尔丘克以往的长篇小说不同的是,《糜骨之壤》不再采用碎片化的叙事方式,而是讲述了一个带有悬疑和犯罪小说色彩的“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但在这之下的,依然是她凌厉的审视人类世界的目光。

“脚上藏着关于人类的所有秘密,它能告诉我们身体的重要意义,即我们是谁,我们与自然的关系。” 这段看似诡异的论述来自《糜骨之壤》开篇第一章。在波兰边境被大雪覆盖的山林里,隐居着一位身患疾病的老妇人雅尼娜,她精通占星术、喜欢威廉·布莱克的诗歌,并热衷动物保护。

有一天,雅尼娜的邻居“大脚”被一块小鹿骨头卡住喉咙,死在家里,此后凶案接二连三地发生。故事便随着这个叫“大脚”的男人的离奇死亡开始了……

▲同名电影《糜骨之壤》剧照

生态主义色彩浓烈的新长篇

2019年,已经享誉欧洲的波兰国宝级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被授予2018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她的作品开始被更多读者关注和阅读。目前,国内已经出版的托卡尔丘克作品包括长篇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云游》,小说集《怪诞故事集》《衣柜》等。

在这些作品中,托卡尔丘克以她“百科全书式的激情和想象力”,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个不同凡响的奇异世界,一种打通了万物分野的世界观。 《糜骨之壤》中文版由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的波兰语研究和翻译专家何娟、孙伟峰从波兰语直接翻译。在这部作品中,托卡尔丘克把目光投向一位幽居于波兰边境的神秘老妇人,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类过度狩猎而带来的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小说时而幽默讽刺、时而惊心动魄,又时时迸发智慧光芒,洞穿着生命的真相,质问着人类为什么是万物主宰的傲慢。

▲电影《糜骨之壤》

小说曾在2017年被改编为电影,搬上影幕,并拿下了多种国际电影奖项。最引人瞩目的是入围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荣获了亚佛雷德鲍尔银熊奖。此外,这部小说还入选了2019年布克国际奖短名单、2019年美国国家图书奖长名单、2020年国际都柏林文学奖短名单等多种国际文学大奖。

匪夷所思的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

▲电影《糜骨之壤》剧照

故事的主人公雅尼娜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她曾经是桥梁建筑工程师,因为病痛的折磨,无法继续建造桥梁,转而做了小学老师。她退休后搬到波兰与捷克边境的一座山村,一边教小孩子英语课,一边替不常居住在这里的邻居们照看房产,同时她还和朋友迪迦一起翻译十八世纪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歌。 出于对动物和自然的热爱,雅尼娜常常忿忿不平地就当地的偷猎事件向警察局写信,然而在那时的人看来,人是可以支配一切物种的高等生物,区区野生动物猎杀也就猎杀了,因此警察局也从没有回复过她。 小说便从非法狩猎的“大脚”的死亡开始。他被一根小鹿的骨头卡住喉咙,死在自己的家里,雅尼娜赶到案发现场时,外面的雪地里还站着几只小鹿;紧接着,当地的警察局长被发现死在了一口井里,旁边的雪地里还留下了大量鹿蹄印;警察局长死后的一个月,狐狸养殖场场长福南特沙克也神秘死亡。

种种细节和迹象似乎都表面,这是一场“动物连环复仇杀人案”。循着雅尼娜对三位死者生前的回顾,和对他们死亡过程的推测,当地山林里过度捕猎、非法狩猎的事情也逐渐浮出水面……

屠杀、疾病、集体疯狂和人类思想的堕落

毫无疑问,这场连环杀人案是小说的主线,但在这个谜底并不那么难揭晓,读者甚至能够在小说的开篇几章就能够看出凶手是何人。然而在这个凶杀案之外,小说投注的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对人与人的关系,人和自然的关系的沉重思考。 雅尼娜给自己认识的每个人都取了奇怪的外号,他们是“大脚”“鬼怪”“好消息”,她养的狗则被称为“小姑娘们”。这是因为,雅尼娜认为外号里暗含着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最真实的关系: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看待他人的方式不同,因此我们有权利给别人起一个我们自认为与之相宜,同时又适用的名字。因此,我们都是有很多名字的人,我们跟多少人发生多少段关系,就有多少个名字。”

▲图源:Akira Kusaka

占星学也赋予了雅尼娜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她擅长根据星盘解释她的邻居及这些亡者生前的行为和性情,认为宇宙中一切生命体的命运都是受星体的运动影响和主宰的。小说中讲述了一个关于生命起源的古老传说: “火星儿来自光的源头,每有生命降生,便是一粒火星儿穿过行星的轨道,带着冥王星、海王星、天王星、火星等等的痕迹,最终坠落地球,披上人、动物或植物的形骸。”

这更像是一个关于生命平等论的传说,它也承接着雅尼娜对自然界其他生命的看法。雅尼娜认为没有“有用的生物”和“无用的生物”之说。“这是人类对物种进行的一种极不明智的分类。” 也正因此,雅尼娜对于发生在普瓦斯科维什的猎杀及虐杀动物的行为才会那么愤怒。作者托卡尔丘克借雅尼娜之口大声疾呼,试图唤醒人类对自身的反思: “被屠杀的动物肉体每天像无止境的末日雨一样落在我们城市里,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场雨预示着屠杀、疾病、集体疯狂、思想的堕落与污浊。”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

“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托卡尔丘克对于人类行为、人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傲慢的反思,在她的作品中是有着一脉相承的脉络的。在《怪诞故事集》中,就有选择变成狼的女孩的故事,有反思战争、沐浴月亮光芒而生存的绿孩子的故事;《衣柜》则借程序员之手毁灭又重建了这个世界。 托卡尔丘克本人也在领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中说:“这个世界出了问题。”“我们只是成为简单力量的追随者——这些物理的、社会的、经济的力量让我们像僵尸一样。”

而《糜骨之壤》则通过一个更真实的、血淋淋的案件,将这一问题更为清晰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动物的身体被制成鞋子、肉丸、香肠、鞋、沙发、床下的地毯,骨头被熬成汤……肚子上的皮变成了人们肩上的包,保暖用的是动物的皮毛,吃着它们的身体,将它们切成小块放到油锅里炸……这一切的噩梦都是真的吗?我们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宇宙中有一个地方,世界还没有颠倒

雅尼娜在小说中那些“正常”而“理性”的人眼中,无疑是一个怪人,是一个溢出社会规则和秩序的人。但也正是在这样一个怪人身上,还保留着愤怒和天真的力量。循着雅尼娜的视线,小说还呈现了更多奇怪而边缘的人:

同样热爱威廉·布莱克诗歌的迪迦;生计艰难、喜欢哥特式小说的“好消息”;患有睾丸素自闭症、对秩序有着极致偏爱的“鬼怪”;宛如逻各斯水中女仙或西尔芙空气精灵的女作家“灰女士”;研究红翅扁甲的昆虫学家,等等。

▲图源:Akira Kusaka

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着无法被常人理解的地方,也有些承受着病痛,或是有些种种怪癖,他们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了远离世俗的生活。也许是作家在他们身上寄予了更多改变的力量和可能,在普瓦斯科维什这座山村,一边存在着杀戮和毁灭,但另一边也存在着希望。 “宇宙中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毁灭,那里的世界还没有颠倒,伊甸园仍然存在。” “在这里,人类不受愚蠢和僵化的理性规则所支配,而是遵从于内心和直觉。人们不会沉迷于徒劳的闲扯,炫耀自己的所知,而是通过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出非凡的事物。” 托卡尔丘克也把更多希望投注在了孩子身上。

“孩子们总是那么的柔软轻盈、自由不羁、天真烂漫。他们不会进行成年人用来侵蚀自己生活的无聊闲谈。遗憾的是,人越长大,就会越屈服于理智的力量。就像威廉·布莱克所说的那样,变成天王星的公民。”

威廉·布莱克

“每一个夜晚,每一个清晨, Every night andeverymorn, 有人生来就为不幸伤神。 Some to misery are born. 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 Every morn and every night, 有人生来就被幸福拥抱。 Some are born to sweet delight” (《糜骨之壤》引诗,来自威廉·布莱克《天真的预言》) 小说波兰语的原著书名来自英国诗人威廉·布莱克的诗句“让你的犁头碾过死人的尸骨”,布莱克的诗歌也贯穿于小说全篇。 这些神秘而具有寓言性的诗句,跟随着雅尼娜寻找凶手的足迹,一次次启示着我们去思考生命的来源,反思人类的行为,寻找心灵深处还依然存留的天真、善意,和在理性与秩序中日渐丢失的灵性。 而托卡尔丘克小说中的预言性和呈现出的未来视野,一次次拓宽着我们的作家和读者的视野,这本新书也同样会令你在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感到惊喜。

《糜骨之壤》 [波兰]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著,何娟、孙伟峰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 2021年1月出版

  《糜骨之壤》读后感(七):当人类失去定义世界的能力,托卡尔丘克《糜骨之壤》从女性视角重审大自然力量

  

作者: 林颐

近期,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长篇小说《糜骨之壤》由可以文化·浙江文艺出版社引进出版。

小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主人公雅尼娜是一位精通占星术、喜欢威廉·布莱克的诗歌,并热衷动物保护的老妇人,她幽居在波兰边境被大雪覆盖的山林里。雅尼娜给自己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取个奇怪的外号,他们是“大脚”“鬼怪”“好消息”,她养的狗则被称为“小姑娘们”。突然有一天,意外事件接二连三发生……

有别于跳跃的、碎片化的典型托氏小说,《糜骨之壤》似乎表明,托卡尔丘克想要回归现实主义的传统。书评人林颐表示,这次创作可能是她的一次中场停歇或尝试,是一次例外,更可能的是,这部小说的主题,让她觉得,较为现实的表达方式更有说服力。

《糜骨之壤》

[波兰]奥尔加·托卡尔丘克/著

何娟、孙伟峰/译

可以文化·浙江文艺出版社2021年1月

本周封面作家

郭天容 / 绘

半夜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邻居“鬼怪”告诉“我”,邻居“大脚”死了。

长篇小说《糜骨之壤》,以一起诡异的死亡揭开序幕。“大脚”的喉咙口堵着鹿骨头,看上去像是一次意外。窗台上摆着砍下来的鹿头,它们半眯着眼睛,仿佛正在观察人类的活动,也仿佛在传达一个无言的信息:“这只是一个开头,一切才刚刚开始。”

随后,死亡接踵而至:警察局长、养殖场主、神父。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是意外吗?若非意外,那么,谁杀了他们?警方的调查毫无头绪。“我”到处宣扬这些都是“跳出坟墓的复仇”,是鹿、狐狸,还有其他野生动物,杀死了他们。没有人会把这种话当真的。

小说改编同名电影剧照

“我”是叙事者,雅妮娜·杜舍依科。一位独居的老妇人,喜欢动物和占星术。“我”把动物叫作“小姑娘们”,而占星术是命运的征兆,“我”看见了许多即将到来的死亡。

以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写法,《糜骨之壤》大约会是一部跳跃的、碎片化的典型托氏小说。可是,意外的,这部长篇小说似乎想要回归现实主义的传统。

托卡尔丘克选择了“我”作为叙事者,就等于说,她差不多摒弃了现代派的客观的、全方位的、摄像头转换式的拼贴组合方法,也是她早先在《太古和其他的时间》(1996)、《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1998)、《云游》(2007)等作品里经常采用的、广受赞誉的“星群式碎片写作”方法。因为第一人称视角是受限的,所呈现的大致是单线的事件进程。

托卡尔丘克以“星群式碎片写作”手法写成的三部小说封面

托卡尔丘克在诺贝尔文学奖演讲《温柔的讲述者》里,曾经论述以“我”为中心的讲述方式缺少故事的隐喻维度。所以,《糜骨之壤》可能是她的一次中场停歇或尝试,是一次例外,更可能的,或许是《糜骨之壤》的主题,让她觉得,较为现实的表达方式更有说服力。

这部小说里的沙沙神父,反驳了“我”想为死去的家狗造墓的请求。神父说:“不可将人与动物相提并论。建这种墓地是罪过,是人类的傲慢。上帝将动物置于低人一等的位置,它们应该服从人类。”神父还说,为自己,为自己祈祷,就可以了。这些死去的男人们,全都不顾动物的生死,任意屠杀它们,蔑视人与动物的情感,极其傲慢,极度自我中心。

在西方的思想里,古往今来的人类,已经形成了固有的想法:人类是理性的;动物是没有灵魂的。可是,在“我”看来,在杜舍依科女士或托卡尔丘克看来,理性不过是人类思维的一种倾向,怎么可以因为人的自私自利就把它置于宇宙中心来衡量一切呢?怎么可以因为这个所谓的“理”就让杀戮超出生存需求,只为了人类的玩乐就牺牲无数动物的“命”呢?

杜舍依科长期为动物维权,可是,所有努力都石沉大海,只有在系列的死亡案件之后,社会才渐渐注意到这个地区正在发生的事情,尽管她仍然被认为是“神经”,寄出的信件和说的话依然很少得到回应,但是,至少,星辰运转的轨道开启了。这部小说一边讲述残酷的屠戮,一边描写优美的景物。在热爱自然和动物的人的眼里,自然界里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彼此联系的宇宙的一部分。

这部小说从女性视角表达了生态主义的诉求。普瓦斯科维什是一处风景绝佳的世外桃源,是一个与当下世俗空间有鲜明地理差异的乌托邦异质空间,那里生活着很多珍稀的野外动物,那里的人们大致上也是朴实的。但是,这个空间已经越来越被人类文明与工业侵蚀与污染,此外,这个空间也有着现代社会的顽疾,那就是话语权和领导力总在权威的男性手里。

杜舍依科女士试图守护这片土地,然而,她的意见无人重视,她想要阻止偷猎者,但在体力上没有战胜的可能,最明显的,就是表现在警察局长对她的轻蔑态度,像她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年老体弱的孤身老太太,有谁会把她放在眼里呢?小说里还有一位售货员女孩,杜舍依科称呼她为“好消息”。这个姑娘父母双亡,她勤奋工作照顾兄弟姐妹,凭借自己的努力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却因没钱而上不了大学,杜舍依科试图为她争取救济却无法实现,贫困貌丑的女孩们似乎总是更容易被社会所忽视。

《糜骨之壤》同名电影海报

“我”的经历,“好消息”的经历,都在暗示,自然歧视与性别压迫密不可分,女性的被压迫与自然的被掠夺之间存在着历史的、政治的、相等的关系。残酷对待动物的人,很容易向同类举起屠刀。如果习惯于把自然和动物视作外在于人类存在的他者,使之成为只能服从于欲望需要,或者随时可以清除的东西,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尊重,也难以实现。

这部小说的各类命名也是极富象征意义的。“我”讨厌“雅妮娜”这个名字,因为这个老套的名字是一种对女性的规定,“我”依据自己的感观给周围的人们、动物等起名,甚至给自己的汽车都起了名字,叫“武士”。“我”认为,每个人看待他人的方式不同,因此我们有权利给别人起一个我们自认为与之相宜,同时又适用的名字。我们与他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就会产生什么样的名字。

万物平等,我以重新命名的方式,以“我”的方式,定义这个世界。

译作选读

《糜骨之壤》剧照

到了这个年纪、状态,每晚睡前我都得好好洗干净脚,做好半夜随时有可能被抬上急救车的准备。

如果那晚我查了星历,知道天象,肯定不会就此睡去。然而我偏偏喝了些助睡眠的酒花茶,还吃了两片安定,睡得很沉。因此,当半夜不祥的急促敲门声将我惊醒时,我久久缓不过神来。我跳下床,站在床沿,飘忽不定,颤颤颠颠。惊魂未稳、尚未被唤醒的身体难以从纯真的梦里回到现实。我踉跄蹒跚,似乎就要失去意识一般。因为病情的关系,最近我常常这样。于是,我强迫自己坐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在家,现在是晚上,有人敲门。”这样才终于控制住精神状态。在黑暗中找寻拖鞋时,我听到敲门的人正绕着屋子走,嘴里还嘟囔着些什么。此时我正想着楼下的电表盒里有一罐防身喷雾,这是迪迦给我用来防偷猎者的。我在黑暗中找到了这个熟悉的冰冷瓶子,全副武装后,我打开了外面的灯。从侧面的小窗望向门廊,地上的雪嘎吱作响,被我称作“鬼怪”的邻居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裹着一件旧羊皮大衣,双手搭在臀部,我时常看见他在屋外劳作时穿着这件衣服。羊皮大衣里面露出穿着条纹睡裤的双腿和厚重的登山鞋。

“开门。”他说。

他惊奇地看了一眼我的亚麻布睡衣(这是去年夏天教授们本想要扔掉的料子,因为它勾起了我对旧时尚和青年时代的怀念,于是拿来当作睡衣。这被我称为实用主义与情感需求的结合),毫不客气地进了屋。

“快穿上衣服,大脚死了。”

那一瞬间我竟说不出话来,默默从衣架上随手拿了件羊毛外套,穿上高筒雪地靴。外边门廊上的雪在光晕中如梦般缓慢洒落。鬼怪静静地站在我身旁,高高的个头,纤细得瘦骨嶙峋,仿佛素描里勾勒的人物。他每移动一步,身上的雪就像酥皮点心上的糖霜一样飘落。

“什么叫‘死了’?”开门的同时嗓子里一紧,我终于还是开了口,鬼怪却没有回答。

他平时就沉默寡言。他的水星一定落在哪个沉默的星座上,应该是天蝎或是两宫交汇点,也有可能是土星的正对位,又或是水星逆行所产生的隐匿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

我们走出了门,熟悉、潮湿的冷空气迎面袭来,它似乎想在每年的冬天提醒我们,世界不是为人类所创造的,至少有半年时间对我们极不友好。严寒在野蛮地侵袭着我们的脸颊,嘴里吐着白汽。门廊上的灯自动熄灭了,我们摸黑在沙沙作响的雪地里前行,鬼怪的手电筒也指望不上,那电筒的光只能从他面前一片狭窄的区域内刺过黑暗,我跟在他身后踉跄前行。

“你没有手电筒吗?”他问。

我当然有,但是也要白天有光亮的时候才知道在哪儿啊。手电筒总是这样,只有白天才看得到。

大脚的小屋位置较偏僻,比其他房子要高出一些。他是这儿的三个常住居民之一。只有他、鬼怪和我三个不怕冷的常年居住在这儿。其他的住户一般十月份就把屋子封了,将水管里的水排空,回到城市里去。

我们从联通各家各户的主路上拐出来,路面上的雪显然有人扫过。延伸至大脚家的是雪地里一条被踩得极深的窄道,我们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地,前后脚跟着,努力保持平衡。

“一会儿你看到的场景可能没那么令人愉悦。”鬼怪突然转过身来对我说道,电筒的光亮是如此刺眼。

我也没想过能看到什么愉悦的场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好像想解释些什么:“他厨房里的灯和母狗哀怨的嚎叫使我不安。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不,我什么都没听到。我睡了,在酒花茶和安定的作用下睡得很沉。

“现在在哪儿,那只母狗?”

“我把它带回自己家了,给它喂了点吃的,现在它安静下来了。”

又是片刻沉默。

《糜骨之壤》剧照

“为了省电,大脚总是早早的就关灯去睡了。今天灯却一直这样亮着,一直。雪地上有白色的线条。透过我卧室的窗子能够看到。我想他是不是喝醉了,或是又对他的狗做了什么,以至于它如此嚎叫。”

我们穿过摇摇欲坠的牛棚,两双闪烁的眼眸穿过黑暗映入鬼怪电筒的光,那是苍茫的绿色和荧光色的眼睛。

“看,是鹿,”我提高了嗓门,抓住鬼怪大衣的袖子,“它们离房子这么近,难道不害怕吗?”

鹿站在雪地里,雪已经没过了它们的肚子。它们平静地看着我们,就好像是在执行某个仪式时被我们逮到了一样,那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仪式。天很黑,我无法判断它们是秋天从捷克来的那些“年轻女士”,还是新的来客。而且为什么只有两只?那时候来的至少有四只。

“回家去。”我冲小鹿挥了挥手。它们抖了一下身子,却没有挪动,而是平静地目送我们一直到前门。我感到背脊一阵颤抖得发凉。

而鬼怪此时正跺着脚,在这座无人打理的屋前抖落鞋子上的雪。屋子的小窗用塑料和纸板密封着,木门上贴着黑色的胶油纸。

大厅的墙壁上堆着不平整的柴火,屋内肮脏、杂乱,四处弥漫着潮湿木头和泥土的味道,湿润而贪婪。陈年的烟味已在墙壁上结成了一层油腻的沉淀。

厨房的门半开着,我一眼便看到大脚躺在地上。就在目光即将落在他身体上的那一刹那,我移开了双眼。片刻后,我才敢于回过头来直视。那是十分可怕的景象。

他躺在地上,身体扭曲。手架在脖子上,好像在挣扎着试图解开束缚他的衣领。我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我看到他睁着的双眼似乎盯着桌子下方的某个地方。他那肮脏的衣服在靠近喉咙的部位被撕裂。好似自我搏斗了一番,最后又败给了自己。

稿件编辑、新媒体编辑:傅小平

配图:电影剧照、出版书影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