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吧-经典好文章在线阅读:《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锦集

当前的位置:文章吧 > 原创文章 >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锦集

2021-03-20 03:31:05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锦集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是一本由[葡] 若泽·萨拉马戈著作,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58.00元,页数:33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一):何谓真实的自我

  (摘詹姆斯伍德对《里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评论)

  里卡多·雷耶斯并非一个"真正的"虚构人物,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如大卫·科波菲尔和爱玛·包法利)。他是真实佩索阿的四个笔名中的一个——他在里斯本生活和工作,死于1935年——并且躲在这个笔名下面写诗。这本小说的机巧,那种幻觉般的色调和精致,其坚实的基础在于萨拉马戈对同一个人进行了双重虚构,第一次是佩索阿,第二次是萨拉马戈。这让萨拉马戈可以用我们本已知道的事情来逗引我们,即里卡多·雷耶斯是个虚构人物。萨拉马戈赋予其深刻和感人的维度,因为里卡多自己也感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虚假的,最多不过是个阴影般的幽灵,一个在世界边缘的男人。然而当里卡多这样自省的时候,我们在心里却对他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温柔,我们意识到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即他不是真的。

  是否我们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虚构人物,生活授权给我们,自己把自己写出来?这有点像萨拉马戈的问题:但是必须注意到他指向这个问题的方式和那些后现代小说家背道而驰,后者喜欢时刻提醒我们一切都是虚构的。有一类后现代小说家(比如约翰·巴斯)总是教育我们:"记住,这个人物只是一个人物罢了。我发明了他。"然而,萨拉马戈通过发明一个人物,把同样的怀疑从相反的方向,投往现实,投往最深刻的问题。萨拉马戈掷地有声地问"只是一个人物"是什么意思?而萨拉马戈的不确定性比威廉·加斯的怀疑主义更加真实,因为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会说:"我不存在。"相反,我们会说:"我相信我存在。"正如里卡多一样。

  在萨拉马戈的小说中,自我只是一个阴影,就像里卡多·雷耶斯,但是这个阴影并非要自我不存在,而仅仅表明它很难被看见,它近乎隐形,好像阳光投下的阴影警告我们,不要直接用眼睛看太阳。里卡多·雷耶斯是一个淡漠、幽灵般的存在。他不希望被拉到一个真实的关系网里,包括真实的政治关系。欧洲闹哄哄地准备开战,但里卡多奢侈得坐在一边反思自己是否存在。他写的一首诗开头是:"我们毫无价值,我们比卑微更贱。"另一首诗开头:"两手空空地行走,所谓智慧就是一个人满足于世界的幻景。"然而小说又暗示说,也许满足于世界的幻景仍然是一种罪过,当这世界的幻景是如此恐怖。

  这本小说的问题,以及大多数萨拉马戈作品的问题,并非琐碎的"元小说"游戏"里卡多·雷耶斯是否存在"。它尖锐得多:"如果拒绝同任何人发生联系,我们是否还存在?"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二):迟迟不肯离去的雷耶斯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一部经典小说。有趣的是,主人翁里卡尔多·雷耶斯原本是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异名者之一。

  我们可以把异名者看作是佩索阿虚构出来的人物。佩索阿有一个奇特的习惯,他使用不同异名者的身份进行创作,甚至把异名者的生平、身世、样貌、职业等信息编造的很完整,仿佛真有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

  使用这些异名者创作的时候,想必佩索阿是试着忘记自己、全心投入这个“假身份”里面去,就像一个尽职的演员登上舞台,“身临其境”的“做一场戏”。又或者,佩索阿是要把自己思想里的一部分独立出来,任由这部分表达,而把其他部分隐藏起来。照这样看来,这些异名者都是住在佩索阿头脑里的一部分了。总之,这些异名者就是佩索阿变幻出来的巧妙戏法。

  里卡尔多·雷耶斯的身份是一位诗人兼医生,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跟佩索阿的身份接近,并且佩索阿并没有为雷耶斯编定死去的时间。在萨拉马戈的笔下,雷耶斯在佩索阿辞世不久,千里迢迢从里约热内卢返回里斯本。然而间隔了十六年,雷耶斯对里斯本分明很陌生。雷耶斯试图适应并融入里斯本,可是成效并不明显。他的职业、他的爱情,似乎都不顺利。他卡在了这里,无所适从,分外孤独,只能被动地等待佩索阿的灵魂突然造访,跟他长谈聊以慰藉。

  雷耶斯对故乡充满了关切,他总是准时读最新的报纸,关注城市的发展动向,又总是乐于把报纸内容读给常常一起坐在公园里的两位老人听。可惜两位老人总是不明所以。雷耶斯眼里的故乡,就像是这两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人,对自己的前景如何毫无概念,仿佛半瞎半盲。雷耶斯想要大声地喊醒故乡,却没法沟通,只能看着故乡一直沉睡,他焦急、不安又无可奈何。

  面对着回不去的故乡,雷耶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一切都未完成,却绝不是刚刚好。也许,雷耶斯就是佩索阿的一个影子,是佩索阿灵魂的一部分。他迟迟不肯离去,是心中仍有无数的疑问想要解开,想要不停地求索得不到的答案。

  雷耶斯是孤独的,就像佩索阿一样。随着佩索阿的辞世,再也没人可以给雷耶斯这个角色补充能量和动力,孤存于世的雷耶斯的生命力也就枯竭了。即使萨拉马戈为他动笔,也只能返照一下他的身影,却不能再让他重新鲜活起来、焕发新的光芒。

  一个虚构的角色当然离不开他的创作者。但是别忘了,佩索阿并没有给雷耶斯编定死亡的时间,也就是说佩索阿生前还不打算让雷耶斯死去,也许他还有很多话想要通过雷耶斯之口说出来。雷耶斯这个异名者,寄托了佩索阿未完成的希望,也承载了佩索阿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在《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里,我们看到了雷耶斯的茫然无措,看到了他的思绪万千,也看到了佩索阿不忍离去的那部分。

  2018.09.10雾凇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三):幽灵叙事和思想线团

  在中国读者当中,若泽·萨拉马戈,这位闻名遐迩的葡萄牙作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不外乎《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这不仅是因为“光”的主题源远流长,还在于萨拉马戈极富创造性地以“失明”或“复明”标识现代人的思想危机,他寓言式的写作风格,则独树一帜,发人深省。不过,在海外的读者群体中,尤其是精英读者,萨拉马戈的《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以下简称《里卡尔多》),享受着不相上下的赞誉。

  或许,只有声名显赫或不俗的作家,方可进行此类小说试验(到底还要考虑发表的可能)。比起《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里卡尔多》的情节相当淡化,人物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外在戏剧性冲突,不明显的意识流、全知叙事和有限叙事的切换,读者跟随里卡尔多医生,看着他带着把雨伞充当手杖,漫步在里斯本的各个大街上,而他所思考的主题或对象,比如死亡、贫穷、权力、感性,同样为我们所深切感受到,尽管他的思想以杂乱的线团方式呈现。

  在里斯本,这位因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逝去而选择归来的主动的流放者,蛰居在布拉冈萨旅馆,整日里与他不时相见的,除了经理萨尔瓦多和女仆丽迪亚,即左臂有疾的、科英布拉的公证人的女儿马尔森达。尽管如此,但他们之间似乎很难称得上具有深度联系,更谈不上亲密无间,没有点头哈腰,却也少有意义产生。然而,《里卡尔多》并不是一部《龙门客栈》,将陌生的几个人以诡异的线索串联,而是叩问,生命本质上的孤独,究竟会是哪一番模样。

  如果说这一部分尚可以归入现实主义,那么,另一占据小说不少篇幅的部分——里卡尔多与已故诗人佩索阿的交谈——则显得魔幻。佩索阿虽然离世,但根据其灵魂的说法,他在彻底坠入幽冥世界以前,还有九个月可停留人间,不过,能够目睹其存在的,仅里卡尔多而已。这种“幽灵叙事”,前现代的小说中并不鲜见。当然,与其追问幽灵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不如看重幽灵在小说中发挥的功能。它沟通了现实与非现实,开拓了小说的艺术空间,人世与幽冥世界,原本严格的界限,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此时的萨拉马戈,可谓诗人,但紧随其后的,则是公民萨拉马戈,他对里斯本的政治局势、西班牙内战的未来结局,笼罩在欧洲上空的战争阴云,都表现出了无法抑制的担忧。他这种担忧,在承平日久的现代读者那里,或许不易找到知音。但他独特的思索,我们或许也能够感同身受:这动荡不安的局势,与我究竟有何关联?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吗?我的能力何在?或者,试图改变本身只是一种进步的幻象,本质上荒诞不已?

  在这部小说中,萨拉马戈对读者的期待视野提出了重重挑战,也设下了层层限制。而挑战或限制,不仅仅在阅读流畅方面,还涉及对小说的艺术把握。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究竟是里卡尔多,还是已故诗人佩索阿?或者是无声无言的里斯本?种种说法,都能在文本中找到一定的论据支撑,但折中的看法,也并非没有道理:这部小说,是流浪儿、亡者与城市共同谱写的一首乐曲。伴着里斯本的淅沥小雨,是见证帝国兴起转而覆灭的几代人挥之不去的哀愁。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四):作者身份的大拼盘

  # 一

  萨拉马戈的大名自不用说,堂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而他作品的特点,尤其是最为知名的《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更是描述了在极端环境下人群心理的变化。而这种手法也是他的特色,将人物置于一种特殊的情境下,考验人性的各种反应与表现。而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人性往往也会呈现出更加让人意料不到的,或者更加没有掩饰的内容。

  在这本《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中,同样继承了这种写作手法,但是表现却有所不同。其中很重要的就是他对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异名技巧的挪用。

  # 二

  本书的主人公里卡尔多·雷耶斯是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异名之一,身份是一个医生——小说里面保留了这一点——他在佩索阿的创作谱系中主要创作的是颂诗,遵循的是古希腊、罗马的古典颂诗的传统,要押韵。而这种对于古典特色的追寻,在书中也得到了表现。这在其最根本的一点就能看得出来:里卡尔多·雷耶斯的出场,就是从巴西回国。这种返乡的举动,在精神上就是一种文化寻根的表达。

  在现实中,雷耶斯是佩索阿的异名之一——实际上佩索阿也可以视为一种异名,两者在佩索阿的创作中,都是具有独立人格的“人物”。在阅读佩索阿创作的诗歌的过程中,“异名”这个设计就既有趣又多余。有趣的地方是让人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隐含作者”,毕竟作者已经通过异名帮读者确认了;而多余的地方在于,人们在了解佩索阿的过程中,则可以跳过“异名”的设计,更完整的理解他的诗歌。这其中的分离,则是造成了理解佩索阿的两种倾向。

  # 三

  在上文说了一大通有关佩索阿的话题,似乎与这本书没有关系。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本书的精髓恰恰在于萨拉马戈对于“隐含作者”的考察。试想一下,如果刨去佩索阿及其异名者里卡尔多·雷耶斯的出场,单单是一个归国的医生在自己的祖国感到彷徨,事业举足不前,感情徘徊反复的的时候,出现了一位灵魂导师与他共同经历精神危机。这种故事有会怎么样呢?

  恐怕这本书的评价立马会下一个档次,成为了一本着重于精神内核的存在主义的文本。人们的经历会集中在精神危机的克服上,已经当时社会环境对人的精神干扰之上。当然,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本书似乎也相当不错。但是也不过如此而已。毕竟同类的作品已经太多,这本书难以出众。

  而将故事的主角设计成佩索阿及其异名者。这不仅仅是一个花招,而更加是将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隐含作者真实作者等概念重新组合。佩索阿的异名是为了表达一种“零度写作”,而萨拉马戈的这种设计,则是让人陷入了另一种思考,作者究竟是存在的么?

  萨拉马戈是存在的,佩索阿也是。可是雷耶斯是谁?或者当佩索阿以雷耶斯的名义创作的时候,佩索阿依然存在么?当萨拉马戈通过佩索阿的异名者雷耶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那么这个雷耶斯的人格究竟是属于萨拉马戈还是佩索阿?这种异名者的人格,属于原创者佩索阿么?萨拉马戈对他的再创造,又是怎么一回事?单单是考虑这个问题,就足够让人想上一大堆的了。

  所以,这本书不光是一本小说,更是一本有关“作者”身份的试验品。抱着这种观念去读这本书,一定会有别种的感觉。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五):“也许满足于世界的幻境仍然是一种罪过”

  被J.Wood《小说机杼》深深埋下兴趣想读这本,Wood主要讨论了人物塑造和它体现的存在问题。我自己读罢并不认同这本小说的目标是“弄清楚何谓真实的自我”(P79),至少不是主要目标;我感受到更强烈的是自我的自处和自我与外界的关系问题,荒唐世界中“诗人”究竟要如何存在下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最后落脚到“也许满足于世界的幻境仍然是一种罪过”(P81)。但不管怎样,Wood的评述很精辟,推荐读完这本之后可以去看看。

  抛开精妙的双重虚构,Saramago的语言也让人像吹着海风一般沉醉,虽然这里的海风带着咸苦,并不太甘甜,有时还很狂躁。读起来不敢太快,想缓慢地去获得这文字产生的美,读完又迫切地想要接续这样美的体验。

  讽刺是主要的手法之一。一个外露着身份、内藏着文艺的人行走在混沌状态的里斯本,既轻蔑讥讽,又隐秘地热爱,这种冲突带来的讽刺效果创造了很多笑料,但又很尖锐地刺进人不轻易示人的黑暗面。关于时局的讽刺就不用多说,波谲云诡下人要继续活下去最不能缺少的除了钱与食物,还有辛辣的讽刺,靠它带来幽默。黑塞不是借莫扎特的口说过,“你必须理解生活的幽默,学会在生活的绞刑架下自嘲”。

  这本书对女性的态度我常常感到困惑,很多的描写让人很难区分究竟是一种惯性的对女性的贬低还是一种利用既有语言习惯来进行的反讽。很奇怪,当使用讽刺手法来表现意识形态问题、现代社会问题、恶劣民俗问题等等时,往往是一目了然的,在性别话题却出现了模糊不清。其实,对于前者这一系列,我们总能容易地确定作者认同和支持的立场,唯有对待女性主义我们是没有信心的——这也是女性主义讨论所面临的常态吧。

  我觉得充分理解Saramago在这本书里的表达需要一定门槛——我自己是没有跨过的——就是对希腊和罗马文化传统以及葡萄牙天主教信仰的基本了解,毕竟他用到了大量的相关意象和比喻。不过说起来,读欧洲的文学作品,至少希腊和罗马迟早是要做功课的。

  原本读完这本计划趁兴把书架上佩索阿诗集《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也看了,却发现是以冈波斯这个身份创作的作品,立马感到出戏,似乎对不住雷耶斯;翻到两首《重游里斯本》,却仿佛也是对Saramago笔下的雷耶斯的回应。摘抄几句在这里,是作最后与雷耶斯道别。

啊蓝天——和小时候一样——完美的空洞,永恒真理!啊温柔、沉默、祖先的特茹河,天空映入其中的微小的真理!啊重访悲伤,今日的里斯本,逝去的时光!你什么都没给我,也没拿走我什么,对我你什么都不是。让我平静!我不会停留太久,我从来不停留太久……只要沉默和深渊还没来,我就想独自一人。又一次,我看到你——里斯本,特茹河和其他地方——一个毫无用处的,对你,对我的旁观者,一个在哪里都是外国人的人,是生活中的偶然,也是灵魂的必然,一个徜徉在追忆殿堂里的鬼循着老鼠的啃噬声,地板木的嘎吱声,在那被诅咒必须活下去的城堡里……又一次,我看到你,但是,哦,我看不到自己!那面每次都照出相同之我的魔镜碎了,在每片宿命的碎镜中,我只看到一小片我——一小片你,一小片我……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六):与佩索阿的灵魂相遇

  与佩索阿的灵魂相遇 @ 平方 提到诺贝尔奖获得者、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大概都会先想到《失明症漫记》和《复明症漫记》,这两者已作为他的代表作在国内广泛流传,盖过了萨拉马戈的其他作品,然而这是咱们国内的看法,在国外读者更推崇其他作品,比如充满深刻精神探讨的《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 《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呈现了主人公雷耶斯的精神困境,以此追溯“主人”佩索阿,这是何等微妙,因为虚构人物雷耶斯正是佩索阿创造的另一个名字,充分证明诗人的高超,同时也证明了萨拉马戈的玄妙想象力。他接过了佩索阿的衣钵,让后者“虚构身份”塑造自我的能力继续发扬了下去。佩索阿塑造了自己的影子里尔卡多·雷耶斯,而萨拉马戈使他以新的方式生存下去,无形中与作者的精神相通,仿佛雷耶斯就是萨拉马戈,或是他的信使,三者的心灵交融,组合成重合一体的境界。 虚构真是一种无所不能的权利,产生更广阔的宇宙空间。佩索阿一个人游走在单一地带,却创作了更多人物,以复数的形式表达了自我,完成自我与世界的碰撞,也丰富了创作层面。佩索阿深陷于孤独境界,于是他创造更多的孤独人,用这个方式思考问题,化解矛盾。萨拉马戈深谙此道,也终于走向同一“故乡小道”,激发一样的思考,像他们同时走路的时候,皮鞋敲击地面,节奏一致,声音也是铿锵有力吧。 萨拉马戈将佩索阿的影子用到自己的小说里,虚构人物雷耶斯重新被赋予生命,在精神世界与佩索阿相见交谈,因为佩索阿在小说里已是死亡状态,一切都是虚幻的,这无关紧要,就连整篇小说都是虚构的,只有萨拉马戈这个作者是真实存在的吧,他的笔是真实的,痛感犹存,由此让精神刻画深入三分。他们在房间里静坐,察言观色,在大街上相遇,点头致意,辩论哲思。哲思频现的小说就要归功于作者了,萨拉马戈以雷耶斯的名义解释问题,似乎是为了和佩索阿的思想发生碰撞,是一种思想的探讨,以虚构小说呈现正好是最好的形式。 小说中我们也要关注到情感描写和政治背景,政治背景是无法剥离的,切实发生在身边,发生在那个时代,祖国的命运牵扯着个人命运,革命与人息息相关,关乎着流亡和回归的主题。佩索阿的命运牵扯其中,他的影子雷耶斯也必定牵扯在其中。而人物情感描写也是主线,雷耶斯与女仆丽迪娅的感情是一种慰藉吗,还是为了满足身体的欲望,与马儿森达呢?一种精神相融,还是主人公寻找精神出口的对象呢。其实,雷耶斯才是虚构的本源形象,但他已离佩索阿的塑造越来越远,他现在属于萨拉马戈,属于另一个越来越饱满的形象,一个医生,一个诗人,他希望死去的时候他的诗会通过丽迪娅流传下来,他以为他的人生更加圆满才好。 《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行文铺垫看似繁琐,节奏却沉稳,对细节的关注是一个吸引力,仿佛文字组成了影像,一幅幅画面就展现在眼前。里尔卡多·雷耶斯走下舷梯那刻,注定是对佩索阿的死亡进行一次审视。他住进宾馆,见识各式人物,在里斯本的大街上游逛,看着政治运动电影一般演绎,在情人之间寻找情感出口。他离开里约热内卢来到葡萄牙,他在葡萄牙的街道上禹禹独行,不是因为佩索阿生在此地才显得深刻,这里也是雷耶斯的心灵故乡,更是萨拉马戈朝圣之所吧。 如果说这些都是梦境的重合,是萨拉马戈做过的虔诚举动,是他引导过的思想记录,那么他这个诗人,已经在用整个身心去触碰同为诗人的佩索阿的灵魂。萨拉马戈安排佩索阿在旅馆房间里等着雷耶斯,这是第一次见面,有时候雷耶斯在大街上突然就看到佩索阿的身影,然后交谈一番,在最后离别的时刻,佩索阿也出现了,召唤一声——我们走吧。似乎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两个灵魂碰触之后最后的结局吗?但似乎不是永恒的结束,本质上最终他们都会走向虚无。 外语小说的翻译很重要,黄茜用成熟的汉语与萨拉马戈的小说做了有效接轨,精准更显严肃,而之前读过的一版《失明症漫游记》,汉语语言琐碎不简,语感不美还让人反感,连累了这部著名小说,所以,翻译家非常重要,他们是直接面对不同语种的读者,首先要有很好的母语基础。《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翻译黄茜表现突出,值得点赞。 《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心理刻画更加突出,带着思想深度的探寻。雷耶斯走在街上的每一步都串联着心理描写,可见作者的细腻手法之微妙。萨拉马戈将诗歌和宗教,人文精神,统统以文字相连,密集的叙述潜伏着诗意的铺展,里尔卡多·雷耶斯就像一个逝世的佩索阿的影子,重新开始审视葡萄牙故土,汇聚社会风情的体察记录,同时回溯了思想对接的火花,这一切需要我们读者用心去体会,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与佩索阿的灵魂靠近,因为佩索阿自己在诗里写到“每个人终究都有一个灵魂!”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七):里卡尔多·雷耶斯:以我们之名

  “无论何方,是远是近若战争,国家和生命将我们召唤,让它们变成徒劳吧,当我们人人在友善的树荫下做着梦,遇到了友伴棋局,梦见它的超然。”1916年6月1日,尚未流亡巴西的里卡尔多·雷耶斯在他的祖国写下这首名为《弈棋者》的诗,此时距费尔南多·佩索阿与会计伯纳多·索阿雷斯相遇不远,诗人阿尔贝托·卡埃罗已在里斯本死于肺结核,他的两个门徒里卡尔多·雷耶斯和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则早已分道扬镳。这些事件互相独立,如同佩索阿与他的四个主要异名之间互相独立,而20年后,这首极具野心的颂诗却成为有关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一个预言。

  或者说,有关《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一个预言。

  让我们先从里卡尔多·雷耶斯究竟何许人也说起。1887年,里卡尔多·雷耶斯出生于波尔图,他有一头浅褐色的头发,为人精明而淡漠,是保皇党人、异教徒和悲伤的享乐主义者,也是一名全科医生,1919年因为政治原因流亡巴西。雷耶斯拥有明确的道德规范,作为一个纯粹的感觉主义者,他使用非常优雅的葡萄牙语进行诗歌创作,但他的诗过于讲究节奏与尺度,以至于佩索阿如此评价他:“我认为他写的诗比我要好。语言太纯净了,简直伤害了诗歌。”

  这种纯净源自佩索阿,却又以一种“青出于蓝”的方式与佩索阿产生隔离。因为有关里卡尔多·雷耶斯的所有这些设定,全因他是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一个异名,除他之外,佩索阿还使用阿尔贝托·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和伯纳多·索阿雷斯(只算个半异名者)等异名进行不同内容的文学创作。通过虚构异名,佩索阿在他周围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他的这些共生灵魂在其中出生、学习、工作、恋爱、写作并死去,一切复杂性都仰赖于他的想象。正如与佩索阿最为接近的索阿雷斯所说,“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我们的自我都存在着差异性、多样性和丰富性。”

  我是我自己的虚构。生活是生活的想象。诗人佩索阿及其异名的神秘性吸引着作家们对其间的关系进行拆解,而擅长元小说类型写作、作品中叙事视角的切换几乎不留痕迹的若泽·萨拉马戈正适合以此展开书写。当佩索阿借索阿雷斯之口进行“我是谁”的自我检查并以此发现世界,相似地,萨拉马戈把从未相遇就已期待重逢的费尔南多·佩索阿与里卡尔多·雷耶斯置于幽暗的房间内,一个阴雨连绵的里斯本在他们之间悄然生长。他们的相遇是在1935年12月,彼时费尔南多·佩索阿已经于1935年11月29日死于病榻,而作为小说的主人公,里卡尔多·雷耶斯刚刚回到他暌违16年的故土。

“一个中性之地,超越承诺与羁绊,一个客居之所,而生命在此悬置。”

  萨拉马戈并不避讳告诉我们真相,即死去的佩索阿与尚未被、也永远不再会被佩索阿判处死亡的雷耶斯是同一个人。死亡是种事实。葡萄牙是种颜色。与此同时,“活着”,在旅店经理的招呼声、赈济日拥挤的人群、病女孩无力的双手或女仆莉迪亚的恋情里,以及整个战火飘摇的世界中孕育成另一种真实。角色与舞台的矛盾以隐喻的形式被扩大,而在所有这些的间隙,在海市蜃楼般的橄榄树树荫下,“脖颈接触到柔软的地衣”的里卡尔多·雷耶斯嗫嚅道,“我曾经真的活过吗”,如同一句极度卑微的祷文。

  这种永恒的哀伤是否就是萨拉马戈的目的,当这个问题在虚构之中被虚构,如同做梦者在他人的梦中惊醒却睁不开眼睛?萨拉马戈沿着佩索阿的惶然之路走来,以被里斯本雨水打湿的文字,在雷耶斯与佩索阿之间勾勒出一种疏离感。这种疏离感使他更为完整,更接近里斯本而非佩索阿,他是“我们”之外的那个“我”,是佩索阿灵魂中的客人。当“我”、“我们”与“他”在文本中进入自身的迷宫,那个在沙发上看报纸为同胞的苦难沉入冥思的客人从一重虚构落入下一重虚构,他是属于萨拉马戈的里卡尔多·雷耶斯,他唯一的真实是他的不真实。

  然而这绝非全部。萨拉马戈一次又一次回到他惯用的政治主题,在里斯本的港口和街道上寻找同情。当《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情节开始与《弈棋者》产生呼应,里卡尔多·雷耶斯回想起他那动人的诗句“我听说有一场不知道/何时发生的波斯战争”,当船舶开始炮轰里斯本城,他终于在自己写下的诗句中寻找到自己:“就是这首诗,除此无他,这就是棋盘,我们的象棋手,我,里卡尔多·雷耶斯,你,我的读者。”《弈棋者》的颂歌响起,这时日是梦幻,这世界是游戏,“每件事物放在它的时间里。”

  作家建立他的城市,读者选择自己所见的阴影。

  真正的文字是由作者和读者一同创造的。这样他们驱逐寂寞的方式。唯有如此,里卡尔多·雷耶斯和费尔南多·佩索阿才能从他们久远的孤独中逃离,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结束他们的流浪,以完成他们的存在。而我亦理解了费尔南多·佩索阿为何自6岁起便开始给自己最初的异名者写信,为何不断地创造并完善他的异名者们,只因为他太过寂寞,他的异名者就是他的读者,他的友伴,他的家人,他们彼此思念,如同在梦中怀恋故乡的同胞兄弟。

“一个词说谎,另一个词又道出事实,我们与我们的言说不一致,仅仅因为别人相信,我们才真实。”

  ————————————————————我是分割线————————————————

  .感谢王敖老师的《弈棋者》译文,偶然在豆瓣上看到,读完之后豁然开朗。我深信萨拉马戈写作《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部分灵感来源于此诗。《弈棋者》棒呆了呜呜呜。文中引用非全诗,链接: https://www.douban.com/note/154564660/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八):《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一个异名者的精神漫游

  

文/王栩

葡萄牙著名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有72个异名,他用这些异名写作,成为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观。这个奇观的背后,是一个孤独者的窒闷与挣扎、恐惧和不安。佩索阿顶着“怪人”的非议,在那些责难与不解、好奇与嘲弄交织而成的生活之网的羁绊下,用细腻和耐心,为这些异名编造出一个个真实可信的形象、个性、行为、以及身世。这些异名的所有者成为佩索阿精神领域可靠的朋友,确有其人的人物。

这些异名人物,其中最为著名的有三个人,阿尔瓦罗·德·冈波斯、阿尔贝托·卡埃罗、里卡尔多·雷耶斯。冈波斯和卡埃罗,佩索阿不仅编造了他们的身世,还编造了他们的死亡。雷耶斯,医生兼诗人,君主主义者,不明所以的死亡,或曰死因不明。在小说家眼里,诗人佩索阿对虚构人物的编造中关乎耐心与细腻的一点小小的微疵,恰是小说写作绝佳的切入路径。萨拉马戈填补了佩索阿的这一“疏漏”,以《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为题,展开了一段虚构中透着真实,真实中又不乏浓郁抒情的叙事之旅。

在《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里,萨拉马戈虚构了故事,人物则是佩索阿的创造。创造了人物里卡尔多·雷耶斯的佩索阿,又作为小说里的人物与自己的异名者一同徜徉在里斯本的大街小巷,他们辩论、评析,同生活保持漠然的疏离。这种“双重虚构”的文本经由阅读障碍设下一座萨拉马戈式的迷宫,凭藉想象解读文字背后的寓意方是突破迷宫的有效方式。

里卡尔多·雷耶斯,佩索阿将其“人格化”的异名者,萨拉马戈的虚构故事里的中心人物,远离故土,在巴西行医十六年后重返里斯本,于变化和迷惘中倾听里斯本这座故城内在的声音。那一场场雨中即景,仿若一幕幕戏剧的独白,给小说增添了若许凄清与神秘。这是雨水冲刷下的凄清,挟藏着暌违故土多年后时代剧变前夜的神秘。布拉冈萨旅馆,雷耶斯初始的下榻之处,在那里,他与旅馆女仆丽迪娅相识,并且与之产生炽热的情欲。除了情欲,爱情在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身上并未完全消隐。一个妙龄女子,左手瘫痪的马尔森达搅动了雷耶斯对爱情的渴望。

与本名的拥有者佩索阿相同,异名者雷耶斯在小说里只有过一次爱情,尽管这是一场无果之爱,其中迸发出的爱的精神力量却足以让读者为之喟叹、唏嘘。

法蒂玛,一个朝圣之地,在爱的驱动下,雷耶斯如同热恋中的青年男女那般前往朝圣,试图在这段朝圣的旅途中遇见心中的爱人。一段盲目、毫无意义的旅程,被萨拉马戈书写的妙趣横生,又不无启迪。马尔森达抓挠着这个医生兼诗人的男主人公,在“我曾经真的活过吗”的自问中,爱的精神力量让雷耶斯寻获重返青春的愉悦。萨拉马戈的文字理智而浅显,就如同佩索阿的爱情观在其笔下的具现。爱的不持久以及爱的不安,让佩索阿以放弃婚姻的代价而从事文学创作。这一出自诗人的爱情观不可否认的有着想象的激情,它在语词的置换下被小说家明白的宣告,雷耶斯的愉悦不过是马尔森达带来的海市蜃楼,它会让一个人在狂喜中失去自己,进而做出难以理喻却又貌似正当,实则荒诞不经的决定。

萨拉马戈对充满想象的激情的爱情观的宣告在理智中透着残忍,为了补偿对笔下人物的亏欠,同时也为了做出一番平衡,萨拉马戈在虚构中演义了雷耶斯与丽迪娅的情爱。这是建构在情欲基础上对肉体的迷恋,它平衡了雷耶斯对马尔森达爱而无果的收场,冲淡了爱情破碎的伤痛。

平衡是小说里的一次辩论,一场对白。它适用于爱情,也适用于政治,适用于对平衡这一致命需要的所有方面,“它防止我们跌倒”。雷耶斯与佩索阿的辩论,“异名”与“本名”的对白。此时,佩索阿已然死去,却仍有九个月的时间停留人世。在这九个月里,佩索阿不时浮现,随时隐去,这个并非鬼魂的形体,“他同时存在于此世与彼世,从不精确的隐喻角度讲,两者都是一种措辞。”萨拉马戈藉由迷宫的设置,逐步剖析一种存在于小说中的真实。佩索阿的浮现,带来对雷耶斯所经所历的尖刻的评论,那是对另一个自我的批评,一个对应于异名者的参照。佩索阿的隐去,犹如隐身于幕后的上帝,这个上帝与小说家的视角重合,“在人间留下了他的疯狂”,也在小说文本里置换出对应的疯癫。

故而,诗人同小说家相类,在安全部门看来,都是可疑的一类人。这种温和的措辞,虽然隐去了关涉“危险”的指代,却在虚构的故事情节里,那一份藉由怀疑而弥漫开来的不信任仍能让读者领略到萨拉马戈独特的写作风格。

萨拉马戈擅于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以黑色幽默的笔调抒发内心奔涌的情感,那些激荡的情绪流露化作直白、舒缓的文字,在看似浅显的暗讽下揭示一个正直的作家内心曾经的隐痛。这也是葡萄牙的隐痛。雷耶斯回到阔别十六年的里斯本,彼时,正是萨拉查独裁政府执政时期,对一个刚从暴乱后的里约热内卢离开,踏上葡萄牙故土的诗人而言,其个人行踪似乎有着某种隐秘而令人不安的内容。雷耶斯毫无悬念的引起了安全部门的注意,一次礼貌的传唤,安全警察在萨拉马戈笔下并非狰狞的可怕。

里斯本的雨一直在下。在这天无晴日的城市,爱情在雨水中缠绵,政治在雨水中喧腾。雷耶斯就在这连绵多雨的坏天气里,揣着传票走在去警察局总部的路上。天气坏到让人心中不安,里斯本的雨多了一个能左右人物心情好坏的暗喻。十六年的遗忘和被遗忘,让雷耶斯注意到里斯本的街道很安静,文字背后的寓意直达十六年前一个有着繁华街道的里斯本。不过,对雷耶斯停留在过去记忆的宽慰出自警察局副局长的自信,“民族独裁政府让国家运转”。毫不否认,萨拉马戈在副局长的自信里扮演了异常重要的角色,这是小说家的责任,也是写作技巧赋予小说映照现实的功用之一。

经历过被安全部门传唤的有惊无险的一幕,雷耶斯愈发相信正义的可贵。“当雨——这天堂的正义落下来时,它会降临所有人。”所有人,包括邻国西班牙大选后逃往葡萄牙的难民们。这是情势所迫的逃离,在小说的真实里,异见的温床赖以滋生,如此,雷耶斯被传唤也就可以理解为当局的一种正常的举动。份量不少的关于政治的书写,与小说里的爱情不分伯仲,组成了雷耶斯回到里斯本的一段激荡岁月。这段短暂的日子里,雷耶斯有过爱恋、有过情欲,被传唤、被监视,这一切,在与停留人世的佩索阿的相会中依次发生,见证了里斯本过去的繁荣、今日的萧索,历史的虚无、现时的混乱。

当死去的人,“不能再活回来一次”,世界必然会遗忘一切。遗忘有着萨拉马戈式的悲观,就仿佛“天气愈来愈好,世界却愈来愈糟”。萨拉马戈最终摒弃了对生活的描摹,对记忆的重现,在爆发于里斯本的叛乱事件中,亲手毁掉了自己设下的语词的迷宫。此时,佩索阿停留人世的日期也走到了尽头。

九个月,一个新生命在混沌中停留的时间,也是彻底遗忘的时限。遗忘过去的所有,以丧失理解的方式别离,一个精神漫游者完结迷宫的方式取自“本名”和“异名”两者的合二为一,在萨拉马戈的注视下,费尔南多·佩索阿真正死去。

(全文完。作于2021年2月22日)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九):那从未在此的里卡尔多·雷耶斯

  一、雷耶斯:那么,我是谁?

  此处大海止息,土地伊始。雨落入惨白的城市,携带浊泥的河水滚流着,岸边的湿地盈满潮水。《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一书的叙述,始于诗人雷耶斯从巴西回到了他阔别十六年的祖国葡萄牙。在1919年,他曾经迁徙里约热内卢并定居于此;十六年后,诗人搭载着“高地桥梁”号倏忽而归,是年系1935年底,欧洲的情形并不乐观:它是是安东尼奥·萨拉查建立第二共和国后的第三年。翌年,这个国家便卷入了西班牙内战,而德军撕毁了凡尔赛条约进驻莱茵兰,意大利攻占了埃塞俄比亚的首都。反观雷耶斯的个人情形,正如他当初去国态度之决绝,此刻他回到里斯本概也并非出于怀乡的原因。即将抵达港口的船渡始终是适合小说开始的场景,但在这里,对这位从阿尔坎达拉港口走下船舱的雷耶斯却多少显得不明不白。他没有任何原因重回里斯本。这部小说亦复如此,作者萨拉马戈以诗人的回归起始,但也似乎就到此为止,类乎一种戛然而止的叙事:雷耶斯甫一抵达里斯本,他的命运便被定格在了悬置的瞬间。

  置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雷耶斯找不到可以展开的道路,无论是他的事业还是他的爱情。在暂居的布拉冈萨旅馆,他断断续续地写了几首聊表心迹的诗,反复涂抹修改(例如:“像神祇一样活着,缄默而安静,除了观看无所作为”)。写诗之余,他又同酒店的服务员丽迪亚生了情愫,且接连爱上了两位女性。更多时候,雷耶斯就像夜游神一样在里斯本的迷宫里闲逛,从迷迭香大街出发,或者选择木厂大街,或者选择雷默拉勒斯大街,行经军械库大街,七月二十四日大街,好望角大街,耶稣受难像大街……直到走得双腿意识到疲倦。并无一条被预先照亮的道路,如同科斯托拉尼·德若笔下的夜神科尔内尔,抑或是乔伊斯笔下的布鲁姆,因为事业与爱情的受阻,漫无目的的散步是文本中唯一的行动。正因为此,雷耶斯早已不是本雅明指认的存在于19世纪巴黎的“城市闲逛者”,与爱伦·坡故事中的侦探亦无多少相同之处。用作者的话讲,这是“因为世界与里斯本笼罩在雾气之中,叫人分不清东西南北,而这里唯一的一条公路向下倾斜”。

  在战争的阴影尚未被雷耶斯感知以前,他还曾因不知如何生活而祈求众神让他无所祈求,但紧接着,当战争逐步逼近国境,“生活于他而言已经悬置,充满问题的同时也充满期待”。雷耶斯开始准时阅读当地的报纸,并且将动态告知于他的听众:两位坐在公园里的老人。这实在是文人的哑剧,但除此以外,人们还能要求这个“一半是享乐主义者,一半是禁欲主义者”的异教徒诗人做什么?如果说公园里的那两个充耳不闻的老人是葡萄牙公众在1935与1936年之交喑哑的缩影,那么雷耶斯的迷惘所倒映的,则是他被抛入的年代里葡萄牙的迷惘。他想要知道自己是谁,如同深陷泥潭的葡萄牙在寻找自己的道路。发生于雷耶斯返回里斯本那一时间段的另一件事,是葡萄牙的另一位伟大诗人佩索阿刚刚殁世。因此,提及雷耶斯当时的生存环境,也就不能不提到他在寂寞日子里唯一的消遣——也许他已经意识到,最初返回里斯本的动机之一如今变作了他生存的全部激情——等候佩索阿灵魂的造访。

  这次会面直到小说行进至1/6的篇幅时才不疾不徐地发生。不过,两人在夜晚的会面同样平淡如水。佩索阿告诉雷耶斯,自己的灵魂还可以在世上逗留九个月,他给出的理由是:在我们出生以前,人们不能看见我们,却每天都在想着我们,在我们死去之后人们不能再看到我们,而每天都多忘记我们一些,除了特殊情形之外,九个月恰好足够一次彻底的遗忘。同佩索阿的会面也许让两个人的寂寞都有所缓解,而雷耶斯也确实在佩索阿的灵魂身旁陪伴他度过了最后的九个月。然而所有这一切深夜里的促膝长谈都无助于清除雷耶斯的困惑。他不仅不知道如何在这个城市,这个国家重新开始生活,甚至也不了解自己是谁。在小说结尾,当佩索阿告知雷耶斯两人不能再次见面,因为他的时间到了,雷耶斯也站起身来,穿上外套,同佩索阿一起走进坟墓。诚如萨拉马戈所说:“费尔南多·佩索阿这一辈子从来没弄明白他到底是谁”,这一点对于雷耶斯也是如此:他同样经历了不知道、想要了解但终究一无所获的旅程。

  普鲁斯特曾经指出这是人生最苦涩的事情:“现实随着我们所用以取代它的有条理的认识不断地增加和严密化,而离我们越来越远——这种现实就是,确实存在着我们到死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极大危险,我指的是真正的生活,是被最后揭示出来、被弄清面目的生活。”最苦涩的,莫过于在骑上灰色马以前,仍未澄清生活的本来相貌,亦认不得自己的面目。雷耶斯显然是带着这种遗憾离开人世的。我们还应该记得,在归来的轮船上,他曾经以阅读那本《迷宫的上帝》作为消遣,并且暗自玩味那个名叫赫伯特·奎因的作者名字:Quem,请注意,Quain,Quem,由于某人在“高地桥梁”号上识得了他而不再籍籍无名的作者,如今,若那里有的是唯一的副本,竟或连这一本也遗失了,我们则更有理由问:Quem(谁)?雷耶斯由Quain联想至Quem大概并非是玩一种文字游戏,更有可能的是后面这个词早已横亘在他心头许久,于是他才会念着Quain的名字,却发出了Quem的读音。我们不无理由相信:他也注定想到了下面这一点:“那么,我是谁?”

  从小说情节来看,《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讲的就是这一件事:雷耶斯在在佩索阿逝世以后横越大西洋回到故土,在陪伴佩索阿走过人生最后的九个月之后,与他一同归于忘川。

  二、谁是雷耶斯?

  “认识你自己”被苏格拉底视为个人在智识上的最高使命。这是雷耶斯的未竟之功,可对于他想要了解的真相,身为作者的萨拉马戈与作为读者的我们终究还是知道:雷耶斯是佩索阿异名体系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物之一。在1935年给蒙特罗的信中,佩索阿如此介绍雷耶斯:里卡尔多·雷耶斯“于1887年生于波尔图,是个医生,现居于巴西……(他)从1919年开始就住在巴西。到了那里,他立刻就放弃了原国籍,因为他是个君主主义者。通过在学校里的培训,他成为了一个拉丁语专家,通过他的自己努力,他成为了一个半专业古希腊文化研究者。”在相貌特征上,(他的)“个子矮了点儿,但也不是那么矮,要壮实很多,但为人精明……(他的)头发是浅褐色的。”在写作风格上,雷耶斯受贺拉斯颇深,以短诗与颂歌见长,尽管在佩索阿看来他的语言由于过分追求纯粹而变得单调。除了思想观念的部分,这大概就是我们如今能够获取的全部信息。雷耶斯是佩索阿在1914年之后偶然创造的异名人物,也是佩索阿唯一没有规定死亡时间的异名人物。

  异名与笔名既有相似也有不同,但仅就异名拥有独立的生平行止这一点而言,两者的差异显然更大。谈论佩索阿一生的诗学成就,无可回避他所创造的这种异名写作方式。同样是在给蒙特罗的信中,佩索阿罕见地谈到了这种特殊写作的精神起源:“从幼儿时代起,我就总喜欢幻想在我的周围有一个虚拟的世界。幻想出一些从来不曾有过的朋友、人物。自从我意识到我之为我的时候起,我就从精神上需要一些非现实的,有形象,有个性,有行为,有身世的人物”;“异名的精神起源存在于我对人格分类和伪装怀着持续而根本的倾向”。通过创造出一批体现自身性格因素抑或径直处于“本我”层面上的异名,随着他们自由地展开各自的生活和交际,佩索阿也就创造出了另一重世界。这个世界诞生于想象的分裂的夜晚,佩索阿同他们争辩、交流与对话,这正如现实世界是未曾分裂的白天,而佩索阿终其一生都是一个里斯本的小职员,日常生活乏善可陈。从这一点来看,异名写作似乎就是佩索阿自我创制的一种生活方式,即用想象的夜晚去制衡那现实的白天。

  尤其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一诗学创造甚至已然预示于佩索阿的名字(Fernando Antonio Nogueira De Seabra Pessoa)之中。在葡萄牙语里,Pessoa意指人,而这个词源出于拉丁语的persona,有演剧角色佩戴的面具之意。不过,偏重于面具的伪装意味,仍然无法真正凸显异名的特质,仿佛它终归是佩索阿在文学形式上别出心裁之举。然而在佩索阿看来,与其说异名是作者戴上了面具登上舞台,还不如它就是“另一个人”,这也是异名(heterónimo)在葡萄牙语里的原义。理解这一点,有赖于我们对不同异名人物进行详尽的理解,包括他们的生平经历、昔日交游、文学创作以及思想观念。帕斯在为《佩索阿选集》撰写的序言中有一语说得极好,他说:“异名者的真实性取决于他们的诗学连续性,他们身世的逼真。他们是必要的造物,不然佩索阿也不会穷尽一生创造他们,与他们相处;如今要紧的不是他们对于他们的作者是重要的,而是他们对我们也同样。佩索阿,他们的第一读者,从未质疑过他们的真实性。”将以上诸部分合而观之,我们得到的便是异名的本质因素,亦即他们的诗学连续性。

  佩索阿创造了七十二个异名,他们就像七十二个人一样,有的写短诗,有的写颂歌,有的从事批评翻译活动,而所有这些异名人物创作出来的作品,在图书馆都被归入“佩索阿”名下。埃德温·霍尼格在《自决之书》的英译本前言里有云:“他的抒情诗天赋创造出了各种有血有肉的生动角色,这些角色有助于调整他那错乱的个性,并且给予他的艺术一个存在的理由,而若非如此,他的艺术根本找不到这样的理由。”异名蕴藉的可能性不仅仅指涉了艺术的可能性,也具有将艺术擢升为本体论的含义,使之成其为诗人存在的理由;反过来看,若果佩索阿处决掉其中一个,也就意味着他丧失掉一种展开生活的方式——尽管佩索阿展开生活的途径过于奇怪,即通过泯灭自我来创获他者,以此将一己感受的触角延伸到各个领域。因此,当佩索阿几乎为所有异名都安排好一生(惟独遗漏了雷耶斯)时,这其实也是一种既绝望又清醒的隐喻。

  在小说《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中,萨拉马戈从佩索阿手中接过了雷耶斯这个人物形象,并且转瞬就让他去阅读赫伯特·奎因创作的《迷宫的上帝》,熟知博尔赫斯的读者恐怕难免莞尔一笑,因为赫伯特·奎因同样是博尔赫斯杜撰出来的人物(见《赫伯特·奎因作品分析》,《小径分岔的花园》)。于是,当在返回故土船上的雷耶斯读到那本《迷宫的上帝》时,便形同开启了两种并不存在之物的对话——那个从未在此的人面对着一本从未在此的书——因而是虚构的虚构(这也是萨拉马戈这本小说的特质)。但萨拉马戈之所以在佩索阿的七十二个异名人物里,选中雷耶斯作为自己小说的主人公,却并非与雷耶斯个人的诗学连续性有关,亦不是出于他思想观念里斯多葛主义的倾向,而是如上所述,即雷耶斯是佩索阿唯一没有处决掉的异名:佩索阿从未搞清楚自己是谁,固然是萨拉马戈创作这部小说的动机之一,更关键的地方,却是佩索阿在生前未尝规定异名者雷耶斯的死亡时间。由是,这个个体才被他的命运攫住,吊在空中,而他的命运便是虚构本身。在我看来,这是此书叙事得以展开的根本前提。

  三、悬置理论

  在这部小说里存在着两种悬置。首先是作为主人公的雷耶斯在生存状态上的悬置:无所适从。他好像热衷于在这重回的故土上散步,尽管这种散步已然出离于波德莱尔对瞬时之美有所发现的命题。就像小说里偶然提到的那一句:“这里唯一的一条公路向下倾斜”,我更倾向于将它理解为一种关乎时代现实的象征,个体在街道上迷路,犹如葡萄牙在其时的政治状况里没有出路一般。个体情形在这里亦是社会状况的倒影。雷耶斯正是被抛于这样的年代与这样的国家。被抛是一种被动的悬置,是根基被挖去之后对一切不确定状态的承受,同时也是在怀疑之雾中看待城市的风景。此外,雷耶斯在生存状态上的悬置也蕴藉着主动的一面,那就是他对于“我是谁?”的追问:“要为自己的肖像赋予新的实质,要能够把双手放在放在脸上而认出自己,将一只手放在另一只之上并相互紧握,这是我,我在这儿。”

  在主动这一面,悬置已然接近于胡塞尔的看法。后者重新启用了早期怀疑主义者的一个概念epoche(中止判断),亦即凭借着相对性的自觉,将一切关乎外部现实的独断看法存而不论,悬置起来,藉此从作为事实的现实世界进入到作为本质的纯粹意识世界。雷耶斯同样关注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仅仅存在于他的意向性中。两相来看,他的被抛状态未尝不可能是他对自身倒映的葡萄牙的悬置。通过对充满确定性的对象(报刊新闻、公众意见、领袖讲话、“一个城市的低吟,六百万人的叹息,渺远的叫喊”)的怀疑,自我肖像的实质或许有可能重新向雷耶斯展开——尽管他对此不无怀疑,而这种怀疑最终又在一种感伤的预感下被证实,譬如他曾在“高地桥梁”号上默念Quain或Quem的名字,也许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了某些事情。作为一种生存状态意义上的悬置,实则根源于一个虚构者对虚构的感知。

  其次是第二种悬置,亦即萨拉马戈对于小说的线性叙事采取了通盘悬置(或云放弃)的策略。这样做的主要后果,就是令此书显示出以诗来写作一部小说的野心,它类似于马拉美或福楼拜曾有的狂想,萨翁在书中也有此示意:旅者攀上那无休无止的长梯,看起来要到达第一层楼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是在攀登珠穆朗玛峰,每个登山运动员的乌托邦和未竟之梦。以不分行的形式书写对话,将迅疾的讲述让渡为迟缓的显示,同时增大文本层面的编织密度。若果将小说的叙事一分为推动叙事的与阻碍叙事两方面而论,那么它的叙事动力就是隐而不彰的谜题(“那么,我是谁”),而它那犹如里斯本街道一般的叙事阻力则注定使读者迷失其中,或径直从语言的长梯上坠落。可是反过来讲,以如此激进的姿态显示,恰恰合乎了所显示对象的本质,亦即我们早已知晓而唯独雷耶斯毫不知情的事:他仅仅是佩索阿的一个异名人物,并不真实存在于此。从这个角度来看,难于转述萨拉马戈这部小说的情节,归根结底是由于它过分贴近激情匮乏而戏剧性丧失的生活。我们阅读这部小说,仿佛也就是在阅读我们日复一日的庸常:雷耶斯每日的闲逛与逗留都没有目的,恰似我们的生活也缺乏任何终极目的一样,呈示为一条直指虚无的射线。

  雷耶斯的命运早已被虚构判决为虚构,但作为读者,读这样的作品,我们依然会为了共情而选择相信,这便是小说显得格外动人的原因。正是在这里,萨拉马戈更为有力也颇为动人地重新估价了自我同一性的问题。他让这个问题通过文本虚构而具有了可以思辨的形体,由此将其从文论的泥潭与飞旋的术语中拯救出来。读者像是围观世间戏剧的神灵一样,津津有味、当然也不乏同情地注目雷耶斯继续在里斯本街道的阴影里踟蹰。他早已不在,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不知情。他不知情,或者他还在怀疑自己是否知情,甚或是他已经知情却又不愿相信。当佩索阿在1935年规定了雷耶斯早于他一年出生的这个事实后,尽管后者早已被判决为虚构,其命运的圆环并未真正闭合,诚如詹姆斯·伍德所说:是萨拉马戈的叙事令“它变成了一个感人的追查,目标是弄清楚何谓真实的自我。”在这场追查里,追查的对象是一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斯芬克斯之问,但也集腋了后现代文本所能提供的所有细微感情。依我看,它远比技术上的元小说游戏动人得多。

  面对这本写于1984年的小说,任何轻易的置评恐怕都将失之得当。因为萨拉马戈对虚构文体理解的深化,对元小说内涵的移置,已然使得元小说除了要承担叙事的形式职责以外,还要内化为一种并非确定的主体的精神象征。作为读者的我们只能尝试着指认它是什么,以此避免将它归于一个历史悠久的文类。虚构是雷耶斯被给定的命运,叙事则进一步地将这种命运导向了自我同一性在现代社会的诸多不确定境遇之中。此书的题辞之一来自于佩索阿的一段话,他说:“若对我说如此描写并不存在的人是荒谬的,我要回答我亦没有里斯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或这个写作的我,或任何臆想之地存在的证据。”这不再是巴门尼德的意思,也早已超越了休谟的怀疑,而似乎更像是普特南关于“缸中之脑”的设计——我们如何相信自己?包括相信自己的存在,相信我们并非是那被虚构出来的人物?——雷耶斯的忧郁令人恻隐。

  刊于《书城》2019年第6期

评价:

[匿名评论]登录注册

评论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