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春》的读后感大全
《伊春》是一本由赵松著作,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55.00,页数:2021-1-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伊春》读后感(一):在意识的海洋里荡漾
幸福哪里会有什么经验,只有不幸才会有经验。 本书《伊春》共由十个短篇故事构成,能感受到作者站在自己的角度想打破常规来进行创作,正因如此,这本书的前八个故事读起来令我感觉有些不适应。只有后两个故事还算处于常规状态,因此读起来毫不费力。 前八个故事与后两个故事最大的区别在于叙述的角度,视角不同,带来的阅读体验天差地别。前八个故事看似是以第三人称展开,却又绝不同于过往所见的第三人称,人物登场后仅仅用了一个“他”/“她”,没有姓名,只有一个ta字。甚至,当再出现登场人物的时候,就用“你”来表示。当故事里的角色无名无姓,只有一个人称来表示时,令人是多么的不适。只有最后两个故事是以第一人称展开的,方才感觉回到正轨。 用人称而非人名,不用第一人称,感觉很别扭,却又是反映出了时代的冷漠。正如作者赵松在本书同名短篇《伊春》里所说的那样:人大体上就是这样的,很少真的会想去了解身边的某个人。现代社会,不少人通过隔着电子屏幕与他人的交流越来越多,反而面对面的交际越来越少,看似能够结识越来越多的人,实际上却是与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越来越疏离。通过网络认识的人,不就正如本书故事中的那些登场人物一样,我们真的在意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吗,叫张三与叫“他”又有多大区别呢。 要说前几个故事不那么好读,不仅仅是人称视角这些的“非常规”带来的别扭,更要加上那股扑鼻而来的意识流气息。这种意识流的感觉,正如作者在《南海》一篇里所形容的:“近来脑袋里的氧气每次似乎只够看几页书”。在前几个故事里场景的切换总是来得有点突然,一个小节结束,另一个小节开始,整个场景完全变化了,让人难以捕捉。仿佛是在各个意识里头穿行。直到猛然之间才发现文字展现的原来是某人的意识,其实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是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也就与庄周梦蝶这个典故联系起来了,说不定这个世界只是存在于蝴蝶的意识里头。正如赵松笔下的世界,也是世界只是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是“他”用不间断的思考让世界得以存在。 在本书之中,赵松笔下的人物意识流动,那流动的意识的源头其实都是在赵松的脑海之中。因此,我们也可从字里行间窥探一下赵松的意识。他在《南海》一篇里提到列侬后来的生活,过着惬意而舒服的生活。又说“舒服其实也就是自寻死路,但人有时就是这样的,明知是死路也还是想舒服些。”这就是赵松对人的某些行为的思考,反正最终都是死路一条,我们明明知道诸如懒惰之类是不好的行为,但偏偏就是不想努力。再如在《尼泊尔》一篇里,赵松又说到“有很多事儿,说到底,其实谁也帮不了谁。到头来,还是只能自己受着。”这话就是反映了一股残酷而又现实的孤独,看着还真令人感到寂寞。 如果你对意识流动感兴趣,如果你对思索人性感兴趣,那就打开本书,走进赵松的世界,感受下他的意识大海里那份孤独吧。
《伊春》读后感(二):《伊春》——落于笔端的内心世界,也许是我们最真实的模样
“人的内心世界,其实就像那个隐藏在大兴安岭森林边缘的城市伊春一样,是个听着似乎有点熟悉而实际上却是非常遥远的地方。”——赵松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是一个单独的世界,而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是最无法用言语去深刻表达,却又是每个人之所以独立的精神所在。
《伊春》是作家赵松的全新力作,小说集共收入作者近十年来创作的十篇短篇小说,这些小说带我们去寻找情感归的意味,体会那些现实遭遇和内心处境,那些关于家庭、关于个人、关于生活的故事,主角也许就是你我,那些所经历的简单的、复杂的、深刻的、肤浅的故事与情感,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初读你会觉得每一篇文章都是断断续续的思考和经历,而读完之后,你会发现这些这故事之间的相互联系已经为我们勾勒出一幅人生的图景,那些真实的、虚幻的、那些浮于纸面的、那些打动内心的,都值得我们去一一品味。
在《鲸》中,我们会发现一个词叫做“悬停”,你也许会和我一样立刻会想到那种直升机在半空中停留的那种状态,作者说“就是既在某个地方儿,又不在任何地方”,我想这也是一种生活的状态、内心的状态。当台风过境的时,有十几头鲸在当地最荒凉的海滩搁浅了,就像飞机场那些来来往往的航班,在台风这种恶劣的天气之下也一改它们频繁起落的状态。当航班信息屏幕上一片飘红的时候,机场也不再是往常那种人来人往的拥挤状态,你是否也会和主人公一样,对于在机场的时光有一种偏爱。在送人或接人的时候,呆上两三个小时,看看书,看看来往的人,或者什么都不去做,只让自己停下来,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处于一种舒服放松的状态。哪怕真的被暴雨阻拦在驶向机场的路上,当飞机的延误已成为定局,我们是否还是会烦躁和焦急?也许那种始终都无法抵达、又忽然之间压力全无的状态也会给忙碌的我们带来片刻停留的时光。当机场从人潮汹涌变得空荡荡,我们是不是应该趁着这样的机会去感受一下这难得的悠闲和自在。
我们有时候真的很少停下来去问问自己,现在的生活是否就是我们想要的的生活,现在状态是否是我们所希望的那种状态,是不是,我们也需要和自己的内心对对话,去听一听它的声音。
生活有无数种模样,那幸福又是一种什么状态?可能根本没有人有办法能够讲清楚。也许有太多的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幸福、追求幸福,而是单纯地享受一种平静的状态。这种状态也许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也许是写生本上的几笔勾画,也许是那种寂静的放空,也许是那种时间变慢的感觉。
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渴望找到生活的支撑点,直面我们的内心,生活最真实的模样,也许,也是我们最期待的模样。
《伊春》读后感(三):《伊春》:世界悬停的时刻
他,或者她,或者也可以是“你”。
故事里的人物往往面目模糊,名字、职业、年龄等社会信息皆暧昧不明,像城市的某个陌生人,静止在某个一瞥而过的画面里。而叙述者陡然切入,人物的意识从这一刻觉醒,观察着外部的世界。仿佛抽象派的画作,无论一颗树,一个人,或者一座城市……经过内心这面透镜的扭曲,映现出某种暧昧不明的图景。
小说通过细致的语言,为人物的心理感受赋予了具体形态,重塑了现实空间的形状:出租车离开后,狭窄的马路被抽成真空状态(《爸》);熟悉的人像隔着玻璃,或各自在玻璃球里,只是刚好互相挨着而已(《尼泊尔》);那些被遗忘的事情,会产生杠杆作用,把他撬到空中,好像就等着风干了(《凤凰》)……句子与句子轻盈的变奏,形成了独特的语言场域,空气仿佛凝滞下来,带着一种“出神”时特有的专注。
德国哲学家韩秉哲曾以“倦怠社会”描述全球化的时代症候:“生活从未像现在这般飘忽易逝。不仅人类生活,甚至连世界本身也是短暂的。……世界进入一种普遍的去叙事化进程,更加增强了人的飘忽易逝之感。”而《伊春》中的十个故事,都笼罩在这种“倦怠”的气氛里:传统的叙事驱力瓦解殆尽,古典的戏剧冲突退居幕后,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蔓延的内心空间,不断瓦解的现实空间,这些空间感受的碎片,共同拼凑出生活在“倦怠社会”中的人,对这个世界的整体感受:
“每天的新闻都差不多,看起来似乎挺热闹的,也就那么点破事儿。哪里死了人,哪里桥段了,什么楼又倒了,哪些官员落马了,哪里的飞机掉了下来,哪里发生了政变,发射了导弹,哪里的人民在情绪高涨地参加大选,什么病又开始流行了,哪些有点姿色的女人又拍了新的性感照片,哪个名人又说了什么傻话,哪个地方政府又干了什么傻事,什么人又残忍的弄死了一只猫或狗……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些人总是很忙,有些人总是闲的没事做,好像世界上就这两种人。”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对这样的描述应该并不陌生——信息的不断重复,取消了世界的细节,消解了具体事件的意义。而我们的生活则被大量的信息裹挟着,从一个地方奔赴另一个地方,从一段时间过渡到到另一段时间。现代人的自我因此呈现出精神上的倦怠无力,人和他者的关系也变得更加脆弱,传统叙事里的家庭、友谊、工作、甚至亲密关系纷纷瓦解,代之以手机里虚弱的信号——小说里,人物对话常常出现在邮件、QQ留言、短信中。他者的话语从一个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意义暧昧不定,悬浮在虚无中,缺乏具体的形象和场景。
在这样的社会图景下,现代小说的写作似乎注定汇聚于传统叙事的“不可能”之处。在赵松创作时间最为晚近的一篇小说《鲸》里,此种观念的自觉性显得尤其清晰。小说描述了一段异常短暂的旅程:始于因暴雨堵车的出租车上,终于城市的机场大厅里。
在“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种听天由命的停滞状态里”,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事情大概有:旁观了天气造成的拥堵和司机的自说自话,等待中睡了一觉,和某个忘记名字的陌生女人发短信,回忆和一位异性朋友相处的细节(主人公和他人的关系暧昧不明),直到收到同事的信息——去机场的现实意义被彻底取消,而主人公在现实意义失落的一刻,却感到了真正的轻松,一种身体深处的“空”,虽然只是一瞬间。然而那一瞬间,世界和自我以某种方式连通了,吐纳着神奇的呼吸。然而,只是一瞬,就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虚构的鲸只是幻觉,而真实的鲸搁浅在岸上,在远方。与此同时,远方代表的可能性,早已被取消了意义:
“他也曾想去很遥远的地方,就一个人,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但那种时候再也不会有了。如果你像一条带鱼那样被煎了一面,那就要避免再被煎另一面。但实际情况是,当你像条带鱼那样被切成数段,然后被煎了一面之后,就避免不了再被煎另一面了。无论你跑去任何地方 ,其实都是在煎另一面。”在小说《凤凰》中,对于旅行的可能性则予以了彻底的否定:
“旅行永远是不可能的事。你就是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哪都动不得。唯一可能的事,就是把这个点弄透,变成一个黑洞,让自己掉进去,说不定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否定了遥远的地方,也就是否定了存在有别于此处的新世界的可能性,也否定了人生的其他可能性。只有眼前的生活是唯一可能的生活。然而,最为悖论的是,眼前的生活和远方一样遥远。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城市,而是一堆城市,它们只是莫名其妙地聚在了一起,却没有任何彼此兼容的意思,也无法分开,因此无论去哪里都会感觉很远。城市的地理布局导致了人对于空间的遥远感受。而人对于他者的感受,又何尝不是如此。既无法深刻介入,又无法彻底抽离。现代社会中的人,失去了完整的“自我”,像电视里搁浅的鲸,处于一种创伤性的倦怠中。无论逃避和前往,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因此,小说《鲸》里提供了一种似是而非的解答。我们看到,因为个人独特的识别方式,使机场承载了公共空间功能之外的东西,在那里,人卸除了社会的重压,变成时空的漫游者,机场变成了远古时代的巨鲸,引入了现实之外的东西:地理的辽阔,历史的神秘,等等。它短暂改变了时间和空间,而被改变了时间和空间,则接纳了现代人心灵的失落。而这种转化本身,也就是文学本身的力量。
《伊春》中的十篇小说,正是当代社会图景中生长出的不同截面。 比如《公园》里,通过朋友的重逢,介入对方的家庭空间,消解了幸福与不幸的家庭的传统定义;《象》,一名生物老师通过和学生、和儿子的关系,展露了个人心理的危机;《风》里,不同的人对同一故事的不同叙述,见证着人对他者的认知中,那注定存在的分歧;《邻居》里,借助禅宗的点题,完成了虚与实的彻底倒置……故事之间存在明显的互文关系,这些人物也许生活在一个地方,也许生活在不同地方,却听着相同的新闻,有着相似的焦虑。
小说既关心人的外部处境,也关心个人内心深处的某种秩序。我们看见,这两个主题缓缓交织,变得不分你我:空间变得拟人化,人心的内部也生长出无数抽象的空间,正如那个名为“伊春”的女人一样,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填充着大量无法把握的细节,就像大兴安岭深处,那座遥远而陌生的城市。而小说在飘忽的个体和遥远的空间之间,创造了秘密的联系。
“所有判断都是某种惯常逻辑的结果,会让你在乏味中不知不觉地窒息。你喜欢把所有打好的结都解开,恢复无序,让所有的线头像海藻那样漂浮在那里,在黑暗里闪烁着磷光。而他刚好相反,更愿意把它们重新联结起来,哪怕是恢复某种古怪的秩序。”小说《南海》中,用来描述偶遇的两个陌生人的两种思维方式,几乎就是现代小说家的工作方式:小说家一边拆解着现实中陈旧的结,一边通过语言创造新的联结,在现实空间的空隙中,凿出一个悬停的点,一个黑洞。而作为“黑洞”的现代小说不再承诺提供任何现实的解答,而是在世界变得无聊、无意义、不可逃避甚至无可忍受时,提供一次次“悬停”的经验。在那里,惯常的观念瓦解了,语言从尘埃中剥落,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这个虚构的空间里,我们短暂地辨认出了世界失落的意义。
原文首发于《晶报·深港书评》
2021年3月
《伊春》读后感(四):悬浮与脱落:从赵松《伊春》看当代人的精神状态
赵松《伊春》《伊春》收录了赵松近十年的短篇小说,是他在这段期间对文体的探索和对当代人精神状态的捕捉。他曾在东北国企工作,辞职后到了上海。这两段经历,让他看到了人在体制中的异化以及人漂浮他乡时的无根状态。人们迷恋与依赖体制,在体制的约束下失去自由,同时,传统社会关系不断消解,人们只能向内在退缩,不断重新确认自我,却又始终难以确认。
英国哲学家莱尔提过一个有趣的概念,叫“笛卡尔的幽灵”,指人们误以为内心深处有一个更真实的自我。有一年,我写了六十多个方案和报告,宣传的、培训的、针对不同客户场景的。同时,那一年的业余时间里,我开始系统研读柏拉图的著作。我会觉得,在公司写报告的只是虚假的躯壳,晚上回到家,埋首于柏拉图著作的才是真的自己。同样,即便是工作卖力、业绩优异的同事,也都忍不住筹划或畅想退休生活,他们认为,到那时候,真正的自己才浮出水面。这种分裂状态带来的后果是,既然在工作中我们都是躯壳,道德的约束对躯壳自然没有任何效力,久而久之,人就变得为所欲为,冷漠而又自私。
对当代人在这一背景下的精神状态,赵松捕捉得尤为精准。他笔下的人物渴望“悬浮”,其存在的本质是“不断脱落”的。
《伊春》从表面上看是个侦探故事,《南海》开篇之后就聚焦在侦探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的照片上。
据说,维特根斯坦晚年爱读推理小说。随着侦探可以看到A触发B,B触发C、D、E的过程与逻辑,而我们之所以为之沉迷欣喜,是因为知道在某一时刻,原有的逻辑将推翻,真相会在逻辑的重建下浮现。维特根斯坦认为,推理小说家比逻辑学家更懂逻辑。大概就在于,他了解人在日常生活中经验的远比逻辑呈现给意识的更为幽深和广阔。既然如此,那逻辑性的探讨就不重要了,反而非逻辑性值得琢磨。
作为“不讲故事的人”,赵松关注的自然不是推理情节,而是指向了更为幽微的层面,《伊春》也绝非真正意义上的侦探小说。现实既然固化为一些逻辑,那这些人物的行为无疑有些非逻辑的特征。在文中,回忆与幻想交织,真实与虚假重叠,抱着传统的习惯阅读去寻找情节,总会期待落空。然而,期待落空的瞬间恰恰是棒喝的时刻,那一刻,我们会击溃虚构的自我,体悟到更为幽深的经验和更为广阔的存在。
我也没有老是想着要验证什么真实不真实的。《伊春》中,真实与虚构暧昧模糊,但文本是可以信赖的。邮件同样作为文本,虽然内容有虚构成分,但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S和Y互通邮件是真实发生的。叙事层级可由此剥开:S的回忆,S的梦,S的幻想,S与Y的交流,S当下,叙事者,作者。文中人物如下:叙事者我,S,作为他的S,Y(远方神秘姑娘),Z(想自杀的姑娘),欺骗S的女人,伊春。
另一个线索是对基耶斯洛夫斯基电影《红》的致敬。法官与模特、红苹果、海难。这部伟大的电影指向一个主题:纯粹的爱是否可能?进一步延伸:纯粹的自我是否可能?
人一方面依附于社会关系,一方面退缩到自我意识。人在权力结构中遭受压抑,丧失自由,“像个零件似的被紧紧地固定在庞大复杂的办案机器里”,就会不断转向内在,退缩成“随时都可以跟外界毫无关系的人”。
心里头就只剩一块石板,封盖住了很多东西,上面连字都没有,除了潮湿的灰。在邮件中,我们看到S的倾诉欲极强,但他在聊天记录中呈现的样子却是内敛的,甚至有些交流障碍。因此,他对“你看起来很正常”这句话念念不忘。
在档案室里,他想数清窗户的个数,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行为源自一种生命的冲动:人渴望行事。然而,我们只能在某个社会身份下才能行事,否则便会受阻或落空,无论怎样都无法实现纯粹的自我。S在幻想中带着枪,认为这把枪能带他抵达自我。他渴望纯粹的自我,也渴望精神性的纯粹的爱,渴望摆脱肉欲和社会关系,因此始终没有女朋友。被骗后受到打击,不仅是因为工作失误,更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摆脱对肉欲的迷恋和对社会身份的依赖。所以,即便领导想让他休养,也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赋予他应有的社会身份。
对S而言,似乎任何关系都是异化且变态的:我和领导是迫害与被迫害的关系,我和爱人是虐与被虐的关系,我的爱欲必须借助社会身份才能实现,我对现实只能拒斥或逃离,我对过去只有封存或吞噬……
那么,伊春是谁?
梳理我和伊春交往的经过:初见是在火车上,那时伊春在路边广告牌前吃苹果。第二次相遇是伊春寻狗的时候,她带我去观前街。一起吃大排档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伊春。逛街后,我和伊春约好当晚过海吃螃蟹。伊春善于模仿或表演,穿牛仔裤,带墨镜,高个子,喜欢眯眼看东西。到了岛上,住进酒店,伊春靠在我身后睡觉。又一个晚上,伊春找我,说我的欲望及对欲望的羞愧。我睡觉时,伊春抽烟或大麻,然后自杀。
这种直觉是不受思维掌控的,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跳出来,让你看到意想不到的场景。“看到”究竟指什么?在什么意义能说“看到”?看,是人的经验与现实世界的连接。
她的眼光穿过他,或者穿过我,看别的什么人或者东西。伊春能穿过S看叙述者“我”,甚至看到作者。可见,伊春不只是S的虚构,也是叙述者的虚构。实际上,伊春这个名字是即兴虚拟的,连《伊朗的春天》这个电影也不存在。伊春可以是任何人:是欺骗我的女人,是Y,是Z,是穿风衣的女人,是牵狗的女人,是在大排档吃烤鱿鱼的女人,是爱欲对象,是倾诉对象,是保护对象,是现实的疏离,是幻想的魅惑,是填满一切缺憾的梦境……
你不是日常的存在。伊春是一切,伊春是“我”。当伊春最后一次到来,她蕴含着“我”的回忆和幻想,也蕴含着“我”的一切意欲。然而,当“我”成为一切,“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当伊春的意义无止境地丰盈,过去,现在,未来,记忆,幻想,梦,相互指涉,相互吞噬,直至内爆、坍缩为空集,人堕向虚无的深渊,我灰飞烟灭。最终,伊春只能自杀。然而,伊春死后,另有一个她出现,源源不断。
赵松在《南海》中走得更远。
《南海》中提到两本晦涩难懂的书:霍金的《时间简史》和怀特海的《过程与实在》,一个讲时间的构建,一个讲自我的构建。怀特海认为,自我是认知的产物,同时,宇宙中每个元素都互相关联,只有在寻找联结的过程中才确证实在。
《南海》中的人物始终在寻求某种关联。他“对人群没兴趣”,但又擅长交际,说话幽默,充满机锋妙语。他的精神状态是疏离的,但在生活中并不一定是落魄者。
他有一种天赋,就是能在几分钟内迅速地消除彼此间的距离感和陌生感,反之亦然。抽干之后,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他想从老陈手下辞职,老陈秘书想与他私奔;虽然有一个年近四十喜欢夜跑的妻子,但他在生活中经常出神,给陌生号码发短信,约见女模特,和酒店服务员发生关系;他在机场看见一个姑娘,他通过眼下的文本对姑娘说话,讲述那个服务员自杀的经过;最终,机场的姑娘离开他,去了北京。
这篇小说以第二人称叙事为主,是叙述者我对“你”的讲述,通过“你”,我看到了他,而他就叙述者自己。
你还不了解他。你只是随意想象了一下,他就出现了。以及
你忽然想起来,他还在下面等着呢。果然他就发来了短信……然而他并不等于我,而是经由“你”的观看才形成的。因而,很多篇幅讲的都是“你”眼中的他。我虚构了“你”,通过“你”观察自我,这个自我是构建而成的,可疑,不经推敲,和那些女人的故事一样,他“讲得太过圆熟了”,以至于不那么真实。在这里,叙述与真实之间的裂缝就出现了。
赵松笔下中有很多维特根斯坦式的片段,极具哲学意味,值得反复品读。
卡通人物的死并非真死,我们却称之为死。这意味着,在我们的意识中虚构同样真实,它有意义,并对我们产生影响。而意义又是什么?
QQ聊天时,如果对面并非其人,交流是否有意义?《伊春》中,S随着节奏随机敲出的文字是否有意义?
对于她来说,每种花都能代表点什么,都有自己的语言,而对于你来说,它们什么都不代表,或者,一定要说它们能代表什么,那就是离死亡很近的喧闹。倘若一个人对所有约定俗成的象征都予以否认,那么对他而言,语言就是空洞的,交流就失去了意义,任何东西都会回归本源,不代表任何事物,仅与生命相关。这种状态在日常语境中被称为“悲观厌世”“生无可恋”。
意义在共同的背景下才能生成。“你”在出租车上拿出的地图,就是共同背景下的交流媒介。假如将约定俗成的事物一概否定,我们所剩的共同背景还有时间。一切行为都在时间中生成并获得意义。
他站起来,慢慢靠近那幅画……这段精彩绝伦的描述中潜藏着一个维特根斯坦式的论题:如果我看到的人每天都保持相同的姿势,那么对我而言,他们是否只是静态的画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在某个时间段内看到的这个画面的,随着时间流逝,这个动作会在空间中发生位移。
姿势没有意义,在他不再能动的时候。静止只有在运动的反衬下才有意义,空间必须在时间之内才能被描绘。
“那些树近乎占据了整个空间”到两页后“盯着角落里那盆粗壮的龟背竹看”之间,是对空间的直观。这段描写中离不开表现时间的词汇,如史前的、停在、慢慢变成、这时候、再也、仍旧……因此,从细微处看,运动始终在进行,时间从未停止流逝。
然而,他“要的是无限,是时间停止”,是笛卡尔的幽灵,是纯粹的自我。困境就在于,我们苦苦追寻的自我弱不禁风,一触即碎。就像在机场里,时间似乎停留,一旦有“别的事”介入,秩序就会失控,自我就会瓦解,时间就会变成流沙。
……属于自己的时间正飞快地流逝,就像沙漏里的沙粒,不停地流下去,都所剩无几了,而下面却并未慢慢隆起新的一小堆细沙。然而,不要忘记,时间流逝是活着的证据,我存在于时间之中,只有在时间中意义才得以生成,只是需要“你”来托住沙漏的底部。然而,
我只有现在。她也是。没有任何关系能够架空过去与未来而存在。
自我具有魅人的虚假性,我们只能看到他人眼中的自己,笛卡尔所谓的“我思”境界,只在与他人的关联中才能抵达,这种关联会影响自我的塑造与我对外部世界的感受和认识。
霍金难道就不为此而感到绝望么?赵松走向了更深的境域。如果全身只有几根手指能动,如伟人霍金,那么,他与平常人的感受是否相同?霍金的生活与常人无异,同样拥有爱情和家庭,但他对世界的感受,对自我的认知,对幸福的体验,与平常人真的完全相同吗?
要是不唱,而是朗读那些歌词,他觉得列侬的样子会有点像林肯。列侬和林肯之间区别是否只是表达思想的形式不同?沉迷日本小女人的是不是某个“寄居在列侬这个壳子里”的幽灵?很多时候,列侬作为个体的丰富性被残酷地取消了。人们在空洞的符号之下欢呼、追随,近乎迷狂。
他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女人杀掉情人及其家人,行动缜密,天衣无缝。这段看似不经意的片段让人想起美狄亚。为了报复丈夫而杀了亲生骨肉。美狄亚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她是一个逻辑严密的杀人者,她杀子这一行为,我们称之为“疯狂”。
缜密设计杀人程序的美狄亚,因丈夫负心而发狂的美狄亚,是同一个人。摇滚巨星、社会活动家、沉迷日本女人的也是同一个列侬。人的丰富性就体现在这。我们只有不断调整焦距,延长绵延的时间之流,才能获得整全的视角,避免像文中自杀姑娘那样沦为碎片。
从我的记忆开始起,我的世界就是碎片状的。……我其实是生活在一个碎纸机里,不管我往里投什么,都是要被碎掉的。人与人终将获得关联,在共有的时间中交往、生活,每一次相遇都会成为彼此世界的一部分。所以,到了结尾,“你”对他说,结局只有两种:一种是,他随“你”走,做“你”身边的隐身人,做自己喜欢的事,获得自由;另一种是,他拒绝“你”,回到原来的生活,“你”随之消失,像没存在过。
第一种是虚构的纯粹自我,第二种是社会关系中展现的自我,二者互不相容,他最终选择后者,“你”就此离去。虚构的自我固然不堪一击,社会关系也常常让自我迷失。所以,叙事者与他仍旧渴望悬浮,永不落地,以免卷进漩涡,淹没在生活之中。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避免不了不断脱落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