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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日谈》读后感1000字

2021-03-24 00:01:1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十九日谈》读后感1000字

  《十九日谈》是一本由杨无锐 著 / 刘鑫 绘著作,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元,页数:35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十九日谈》读后感(一):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春分时节,书从远方来,遗我一段思。

一本书,几行亲笔题字,把时光带回了四年前天津的春夏时节,恍惚间好像坐在大学的教室里,听杨老师用心地讲《古诗十九首》,记得听到几句诗句,当时的我感动到落泪。书里的句子,那么的熟悉。读着书里的文字,恍如昨日。读书会两位老师带我们读经典的教诲,仿佛历历在目。

回首“行行重行行”的过去八年,我的足迹从西到东,从东到西,从北到南。人生天地间,不知不觉,我忽如远行客,游而不归:不断逃离“当下”,试图摆脱庸常生活的琐碎痛苦,一次次义无反顾地出发,希图壮游于山河之间,走遍南北东西,寻找“诗与远方”,却每每感到虚妄与徒劳,陷入不同的洞穴困境,挣扎不得,苦多乐少。

诗心几乎被生活华美袍子里的蚤子一点点地蚕食,消磨,心里盛开的花儿日渐零落。想追寻一个又一个月亮与梦想,却又不断失去原有的美好。

人生忽如寄,秉烛夜游于世间,匆匆赶路,过去的自己也面目模糊起来。

这些年,唯有别离多,知交半零落。与天津的诸多师友故交,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终究没有重逢。读着“但伤知音稀”,“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心中满是感怀与惦念,还忽然间充盈起无数美好的涟漪。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所幸这本珍贵的书,照亮了春分时节的乍暖还寒的阴沉,唤醒了沉寂心灵中对诗的兴发感动,让我在书中与作者,与岁月,与过去的我重逢。

  《十九日谈》读后感(二):《十九日谈》:让我们重回热乎乎的生活

1.擅长等待

  黑塞的《悉达多》里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那个女人问悉达多:“你擅长什么?”悉达多答道:“我擅长等待。”

我等待杨老师写完《十九日谈》稿子,将近四年了;

同事们等待我编辑《十九日谈》稿子,将近一年了;

我等待老汤设计好《十九日谈》装帧,将近半年了;

朋友们等待《十九日谈》产品,也从鼠年到牛年了。

《古诗十九首》的第一首《行行重行行》,是关于“等待”的故事。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如果是死别离,也就没有盼头了;苦的是生别离,带着盼望却总落空,一等就是二十年。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说的是空间之遥远。“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说的是相见之难。“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以物比兴,马和鸟尚且如此,人何以堪?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念让人渐消瘦。“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等待久了,心生疑虑:你在外面是不是找了小三?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对镜一看,人等老了。真是触目惊心。

诗至此,几乎写尽等待的情状。再没有比这更刻骨铭心的等待和思念。

杨老师谈自己读这首诗的感受是:越来越灰暗,越来越消沉,灯火将尽。就在这一瞬间,《行行重行行》的作者没有把读者带入死地,而是让人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意思是:那些徒劳的盼望不要再说了,且让我先吃碗饭,吃饱了再来等待。

原来,拯救绝望的,是“吃饭”啊。生活中最寻常见的“吃饭”,居然有如此惊人的疗效。《十九日谈》评价道:“一直要到最后一句,诗才把自己的秘密揭晓出来。它要写的,不是一个被动地忍受着苦难的人,而是一个打算认认真真担荷起苦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允许自己衰颓,萎顿。哪怕仅仅为了让自己配得上这苦难,他也得想法子振作。”

我之前读《行行重行行》,除了知道“一个女子是怎样思念一个男子”,别的几乎一无所知;读《十九日谈》之后,才生出以上这些终身难忘的感触。当然,杨老师在书里通过讲奥德修斯的故事来讲解此诗,更为精彩。

奥德修斯的母亲早已死于思念。他的老父,贴着柴火,裹着破衣。春天来了就劳作,到了秋天就收获,然后躺在满地枯叶上,盼着儿子回家。他的妻子裴奈罗佩白天在织机前忙碌,夜里就着火把把织物拆散,日复一日地等待。女神热爱奥德修斯,想把他永远留在岛上,许诺让他永生。但奥德修斯一心想要回到伊卡萨,拥抱妻儿,在自己的床上死去。

杨老师发觉,《奥德赛》和《行行重行行》很像。《奥德赛》是一个健壮的故事,《行行重行行》是一首健壮的诗。它们的健壮,是在无可奈何的命运面前的健壮。《奥德赛》把这健壮讲得虎虎生风,《行行重行行》把健壮讲得不动声色。

杨老师让故事与古诗互相照亮的写法,古代叫“外传”,来自《韩诗外传》。那部书解读《诗经》,不是用训诂,而是用故事。一首诗,或诗中的某一句,一旦嵌进一个故事,意味立刻丰盈起来。

《十九日谈》,或许可以在一个现代心灵与古典之间打开一条通道。

2.等待一个好消息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十九日谈》对我来说,是送来了一个好消息。

杨老师的稿子,每次总是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他交给我的第一个稿子《其实不识字》,书信体的写法让我大呼“绝妙”;这部《十九日谈》交稿的时候,“外传体”写法,也让我感叹:这样让诗与古诗互相照亮,确实是解诗、读诗的好办法。

《古诗十九首》的作者都是匿名的,连题目也只是后人取诗的第一句而成。当读者面对这些没有作者的匿名诗的时候,只能赤裸裸真诚面对,而无法去八卦其作者。这时候,如何读诗?

杨老师的办法,就是让故事与古诗互相照亮,有时候,他称这些故事也为诗。好诗是可以互相照亮的,就如星星之间的互相照亮。

在《孟冬寒节至》这一章的“外传”里,杨老师讲了王国维先生的故事。王国维先生在中年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早年的静安先生,相信在此处之外的别处,有个真理,只要找到它,就可以安顿自己不安的心,“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为了寻找这个真理,他苦读苦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人到中年的时候,他发现:

真理并非悬浮于世界之上的某个现成之物,“真理”不可能被找到、摘取,只能从生活中涌现。

这个好消息,让静安先生不再惶恐,让他得以安歇的,是一种深厚的生活。

杨老师在书里多次提到这种深厚的生活,他称之为“热乎乎的生活”,是古诗里写的“努力加餐饭”,是“郁郁园中柳”,是“何不策高足”,是“涉江采芙蓉”,是“馨香盈怀袖”。

“真理只能在热乎乎的生活里涌现”,这对我来说,真是一个大好的消息。

《古诗十九首》在三月出版了,希望对读者来说,这也是一个好消息。

3.行歌负薪

“含欢谷汲,行歌负薪。”

杨老师给读者的签名赠言里,有这么两句。句子来源于《十九日谈》里引用过的陶渊明的诗,意思是:挑水很辛苦,但要欢乐地去挑水;砍柴很辛苦,但要唱着歌去背柴。

我们此生很辛苦,但要有能力去乐享。

乐享时间,乐享生命,是《十九日谈》的一个主旨,也是《古诗十九首》给予我们的教诲。

前文提到的好消息,其实很多朋友也都知道,即“认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可是如何热爱生活呢?

含欢谷汲,行歌负薪。

用《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里的话说,就是“为乐当及时”。杨老师说,及时行乐是一宗本事,可能包含某种英雄气概。它是让人从愚妄里醒来,重会生活,向生活致敬,而不是拿生活献祭。人必须很努力很努力,人才能过上这种平凡的、热乎乎的生活。

诗人穆旦也有一句类似意思的诗:

这才知道我的全部努力 不过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我在很多普通人身上看到了这种热乎乎的“普通的生活”。农民干农活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唱着歌。即使生活有太多的艰辛,他们也会努力加餐饭。

我特别喜欢逛菜市场,今天又去买菜。卖菜的师傅很辛苦,凌晨三四点要去批发市场进菜,七八点就回到摊位,笑盈盈地迎接顾客。菜市场门口有位大爷吆喝卖黄瓜:“美丽的黄瓜!”旁边一位卖高碑店豆皮的妇女则喊道:“五香豆皮!”极有张力的对比。卖豆腐的大哥下刀极准,你要三块钱的,他不会给你切两块九。卖葱油饼的丫头,总会切得少一点点,小里小气。

菜市场满目琳琅,红色的菜绿色的菜黄色的菜扑面而来。我热爱这春天的菜。

  《十九日谈》读后感(三):《十九日谈》,一次重要的唤醒

  

相思、别离和客愁,很多人都有。

每逢相思,一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可代为表达;

每到别离,一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便道尽九曲回肠;

客愁来袭,一句“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诉尽身不由己……

以上诗句均出自《古诗十九首》。

对我们而言,古诗,不只十九首。凡古人所作,四言、五言、七言,或是乐府诗,我们都笼而统之地称之为古诗。

而当我们说“古诗十九首”时,则特指汉代流传下来的十九首不知作者、题目失传的十九首诗。这十九首,最早被收录在南北朝时期梁太子萧统组织编纂的《文选》一书,因为这十九首相对他而言是古人所作,因此冠名“古诗十九首”,并以每一首的第一句作为题目。后来,凡提到“古诗十九首”,世人皆知是以下篇目:

一、《行行重行行》

二、《青青河畔草》

三、《青青陵上柏》

四、《今日良宴会》

五、《西北有高楼》

六、《涉江采芙蓉》

七、《明月皎夜光》

八、《冉冉孤生竹》

九、《庭中有奇树》

十、《迢迢牵牛星》

十一、《回车驾言迈》

十二、《东城高且长》

十三、《驱车上东门》

十四、《去者日以疏》

十五、《生年不满百》

十六、《凌凌岁云暮》

十七、《孟冬寒气至》

十八、《客从远方来》

十九、《明月何皎皎》

如果说中国古诗的源头在《诗经》和《楚辞》,那么古诗中的五言诗,其源头可以说在《古诗十九首》了。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古来研读这十九首诗的人不在少数,钟嵘《诗品》、刘勰《文心雕龙》中均有提及。但在普通读者当中,读《诗品》和《文心雕龙》者或许有之,但毕竟少数。而现当代人对这十九首诗的解读,有释字、解句、翻译全诗、概括大意,却唯独缺少将今人拉入诗中、带着今人体贴全诗的相关内容。这,对包含了相思、别离和客愁,但不限于此的《古诗十九首》而言,未免遗憾。更大的遗憾在于,如果没人要求、无人提醒,我们几乎不会有静下心来品读这十九首好诗的打算。它们存在,却少人问津。

如果不是《十九日谈》,《古诗十九首》于我而言,一样是听说过、没读过的一组诗。我不会想到有人竟有心用一本长达20万字的书去将之一一诠释,还配以十九幅仿佛从汉砖上走下来的精美图画、十九幅或散淡或俊逸的书法作品。

作者杨无锐在序言中说:“我在《古诗十九首》里读到了19个日常生活的故事,19个日常生活的神性瞬间。我觉得,这样的瞬间,也能帮助我重温壮健的人性和正当的生活。我把这些感受记下来,名曰《十九日谈》。”

作者直言,这本书是在为疫情所困的日子里,重读《古诗十九首》时记录下来的一份私人阅读笔记,正是这种私人性,唤醒了读者也想要来一次古诗之旅的冲动,不只《古诗十九首》,可能还有其他汉魏六朝诗,还有盛唐的李白、杜甫、白居易,抑或宋代的苏轼、陆游、辛弃疾。这是一次重要的唤醒,让我们知道,诗的原初,本来就是极其私人的记录,它理应由一个个私人进行私人化地理解和重温。至于,这种理解和重温在多大程度上贴近诗人,是浅薄是深刻,则只与这位私人体验者有关,而非他人所要操心的了。

作者在2020这个略显特殊的年份,与《古诗十九首》来了一次相遇,并写下了其中曲折。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本书也许可当小说一读。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一本游记——作者,作为现代人,带着既有的知识积累和生活视野,走进汉代,作为不速之客,亲近古人,体贴日常,发现诗中人物和他们背后的故事。不唯发现,作者还要在其中留下自己的痕迹,此举与“到此一游”类似,但却深刻太多——

作者对每一首诗的诗脉进行了梳理,对诗旨进行了归纳,最重要的,是有“外传”作为对每一首诗理解的延伸。这种延伸,会触摸到很多让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汉代的一位思妇的心事,竟可以让荷马史诗里的奥德修斯有所共鸣;比如离我们不算那么远的王国维、吴宓,其某段人生经历、一次感伤和喟叹,也能与《古诗十九首》中的某一首建立联系。这绝非作者的胡思乱想,而是对我们的又一次唤醒——古诗本就与生活息息相关,而生活,无论外在形式如何变化,其应有的内核,于古今中外之人而言,并无二致。人类,毕竟是一类。

于是,我想,《古诗十九首》,本是古人对日常生活中所思、所想、所感、所受的记录。古人创作时,大概不会考虑受众是谁,销量几何,更不会对随后千百年来同类的赞叹怀抱期待。他们的诗,只是当下心情的抒发,只与自己有关,不吐不快。这些为我们所吟咏的,在我们是诗,在他们,是真真实实的生活。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是写等待爱人的妇人也罢,还是隐喻想博得君主青睐的臣子也罢,这是对时光倏忽而逝、企盼无果的真实瞬间的确切描述。其中的难处需要被人体谅,至少,诗人自己,在长时间的等待与思念中,写下了对自己那一秒的心疼。下一秒,也许有其自身难料的一转念,但这一秒,有被记录的价值。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人生短暂,唯有荣名不朽,趁着年华还在,为何不去求这一份不朽之荣名?这也是日常生活里千头万绪中的一缕,是一个瞬间划过的念头,也许会成为某种付诸行动的决定,影响诗人的一段人生。无论你是否认可“荣名以为宝”的所谓价值观,此刻,它值得被记录,值得受尊重。唯有如此,我们可原谅自己,可宽恕他人。

“空床难独守”,“荣名以为宝”,被记录的这一秒、这一念,在书中,作者称之为“心灵瞬间”,它提醒了我诗的读法:

如果把一首诗当成一部人生哲学,或一道生活公式,那么他们的批评不无道理。世上有太多深刻哲学可以把“荣名以为宝”驳斥得体无完肤。但是,又何必把诗读成哲学或公式呢?诗的迷人之处,恰恰在于能够尊重那些尚未定型的心灵瞬间。

我喜欢“心灵瞬间”这个说法。不只《古诗十九首》,所有诗歌,不就是无数个心灵瞬间的点滴记录?诗人对这些瞬间念念有词,付诸笔端。是写在帛书?刻在简牍?亦或砖瓦?是由鹅毛笔写下吗?是小篆、隶书?英文?德文?是出自谁的头脑,谁的笔下?对普通读者而言,这虽重要,但绝非至关重要。即便是出自无名氏,其原始情态不可考,也不影响杰出诗歌构成了人类心灵瞬间的群雕。我们能与之共鸣,是因为人类心灵的基本瞬间无外乎此;而能把这些瞬间触达千百年后更广阔人群,则莫过于诗。读诗,读好诗,这是《十九日谈》给我的另一个重要唤醒。

读《十九日谈》,还是一次美好语言的沉浸式体验,因此,作者唤醒我抖落糟糕的语言,去做美好语言的享用者。

我们向往诗一样的语言,“向往”二字暗示了我们和诗距离很远,好像诗意本不该属于此时此刻,而是需要去特意追寻且难以追到的东西。其实,日常语言也是诗,只不过它精华尽损。流行语“干饭”和《古诗十九首》中的那句“努力加餐饭”,似乎是一个意思,可前者简单粗暴,仿佛要把一切一笔勾销;而后者则透过它所脱胎的那首诗对我们温情提示——一餐一饭,兹事体大。

《十九日谈》,是一趟穿越千年之旅,并非与浩荡如江河的历史大叙事寻求共振,而是与几位思妇、几个酒友、一位远行人,促膝长谈,倾听、记录、回味。猛然发现,这些无名氏、普通人,不乏英雄之举,他们有属于自己生命的壮怀激烈。“何不策高足,先居要路津”——别人可以飞黄腾达,我辈岂是蓬蒿人;“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问君归期未有期,恕我此时此刻太难捱……

细品《古诗十九首》字里行间的某些时刻,感受言辞背后的震撼人心。带着温情、敬意与了解之同情,我透过阅读《十九日谈》,接近了《古诗十九首》中的古人,和作者一道,作为不速之客,完成了这样一次出游。不速之客,同时是自己的主人,这样的出游,何尝不是归乡?我借此重新审视丧失了滋味的日常,重新拾起因为匆忙而不再细品的诗意,读到此书,不说荣幸,而是庆幸。余生多年,继续做古人世界中的不速之客,做自己生活的主人。

  《十九日谈》读后感(四):《十九日谈》:好诗,能够彼此照亮

  拆书的快乐

《诗大序》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汉人和唐人,古人和今人,踏入的固不是同一条河流。但有温度的诗,能显现历史的回环复沓,赤裸人之“常情”。

被钟嵘称“一字千金”的《古诗十九首》便有这种唤起的力量,如清陈祚明在《采菽堂古诗选》中道出:“故《十九首》虽此二意,而低回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放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这组古老的诗非一人一时之作,创作年代只“比采而推,两汉之作”,模糊在西汉与东汉之间。南朝梁萧统选录十九首四散分离的五言诗,集在《文选》里,成了《古诗十九首》。遇不到这些有心人,它恐怕也要命途多舛。毕竟战乱,失传,数千年来佚没的诗不知有多少,纵李杜诗作也是“十丧其九”。留存不易的诗,无法轻易辜负。叶嘉莹谈孔子和其弟子的论诗场景,“不是‘一对一’的感发,而是一可以生二,二可以生三,三可以生无穷,有这样一种绵延不断,生生不已的兴发感动。”

《十九日谈》的作者杨无锐读这十九首诗,正是读出了这种绵延的兴发和感动。后工业文明里现代心灵的积灰,在诗意浩大的远行路上被渐次拂落。女子明亮的等待,游子安详的思念,故人的未曾忘记,不得志者的兄弟相逢,漂泊者无所归的惊醒……和每一首诗相遇都是和自己相遇,这些细微的真实扩大了你的生活,像刺一样让你猛然锐痛,如果在单向度的生活里有这么一刻将要苏醒,那就是随作者在诗里远游的一刹那罢。

作者的私人阅读别开生面,每首诗配有诗脉,诗旨,和诗,外传,诗可以兴五个部分。诗脉事义兼释。古诗十九首虽朴实无华,隔了两千多年不免望文生义,如“驱车上东门”里的“上东门”实指汉时洛阳最北头的门。诗旨选古代有代表性的解说与诗选陆机十一首拟古诗参照阅读。外传则是十九次迂回的远游,鲜活的走近与倾听:从东方到西方,由古埃及行至希腊;走近茨威格与C.S.路易斯,也穿插黛玉和安娜·卡列尼娜……故事常行得遥远仿佛离题万里,实际上始终有个相关的扣子,就在你以为要倒的时候轻轻一拉,中心归位,构成一种摇曳多姿的动态平衡。读起来愈是游刃有余,故事愈不好讲,《十日谈》里就有桩相关的“命案”:“可惜他讲故事的本领,只抵得上他使用身边那把佩剑的功夫,实在太不高明,时常把一句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又说,甚至说上六七遍,过了一会,忽然又倒过头来说道‘哎呀,我说错啦!’对于故事中的人名地名常常纠缠不清,张冠李戴,弄得别人莫名其妙。他那说话的声气又跟故事里的人物、情景一点都配不上,真是听得奥利达太太头晕目眩,冷汗一身,只觉得大祸临头,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最后一部分是诗可以兴,作者曰之描红,用和诗对原诗的一种兴发回应。让人想起“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的往来雅致。和诗见心见性,颇多让人动容之处。如《拟涉江采芙蓉》:

再过半生

你我就彻底陌生了

可能如此吧

我行过之处

无非如此

不管那些了

我得为重逢

做好准备

……

如《拟庭中有奇树》:

我可不是孤独的人

想要说话

便有人同我说

想要喝酒也可以

想要哄谑也可以

想要人群就有人群

想要朋友就有朋友

想要温热的身体滚烫的心

也有幸遇到,可偶尔

还是想给你写信

行至此地,我总觉得

是为了看一些

你想让我看见的景致

有几回

好像看见了

真该写信给你

又如《父亲》:

他四十就秃了

走在人堆儿里

我快跑几步

转身

找他的光头

他五十就老了

最热的夏天

闯进我的屋子抱我

我使劲抖开

别扭了五分钟

他六十就怕了

端着电话

一个一个

跟未必多朋友的朋友道别

我四十的时候他就八十了

他永远也八十不了

我极有可能走到我的四十

我剃了光头

我尽量不拥抱

我偶尔盼望一场不告别的死

躺在林子里,烂掉

我不怎么想他

我只想看看他再老一些

读现代大家如朱自清,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各有千秋。但都是讲稿形式,边释边讲。如流沙河的讲解,一首诗即是一个故事,仿若电影画面,细节想象得具体,讲送别,也会铺陈出一个漫天风沙的环境。而《十九日谈》是叶嘉莹《古诗词课》一样的讲法,疑难注释单独列出,再把作者的阅读与读者徐徐分享,留下自我慢慢体味,生发的机会。诗无达诂,它不固定诗意,而是引领你进入,用生命经验去进行与己息息相关之阐发。

《十九日谈》第一首讲《行行重行行》。有关别离。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以远行开始,作者在开篇引入了奥德修斯的故事。《奥德赛》的读解众多,张大春在《小说稗类》里就疑这部史诗的主题是远方的呼唤,因为“起码两只塞壬鸟用美妙的歌声诱惑水手,想要使之发生船难的经典场面是在支持‘远方的呼唤’,而非‘返乡的渴望啊’。”我们很容易厌倦此岸,把诗意寄托远方。而作者却告诉你返乡的真正意味:“小时候读荷马,只关心那些怪诞神奇的故事。心里觉着,巨人、女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奥德修斯,只是一条把他们串联起来的线。很多年过去,怪诞神奇的故事变得模糊。那根线,一直不能忘怀。得是多么坚韧的一根线,才能撑起二十年的还乡之路”。可以怀想传奇,但别忘了热乎乎的日常生活,这儿有最易遗忘,需要守卫的日常之美。是《魔戒》里山姆历经冒险,才能深吸一口气:“啊,我回来了”的美好。

然后,重回诗。点出故事与诗貌不相关处的相关,“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发觉《奥德赛》和《行行重行行》很像。《奥德赛》是一个健壮的故事,《行行重行行》是一首健壮的诗。它们的健壮,是在无可奈何的命运面前的健壮。《奥德赛》把这健壮讲得虎虎生风,《行行重行行》把这健壮讲得不动声色。”

作者从诗意的一个拐点,也是我们以前轻放过的一个疑点读起:既然写离别,为什么还要“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一种沿袭下来的解释是陆时雍“无奈而自宽”,被弃女子的一种无可奈何。再有张玉谷说“不怨彼之弃捐,惟愿彼之强饭”,朱自清也力主这种观点,“虽然被抛弃,但还愿君努力加餐饭”。(《古诗十九首释》)而作者体味出另一种诗意:健壮的等待。他的关注不再是被弃女子的忧伤,和忧伤前的止步不前,而是废墟前的自我振作。我们习惯的分别是要呼天抢地,萎靡不振,欢笑仿佛都成了对往事的一种背叛。但其实,我们最先不能辜负的,就是自己。史铁生“走上前,迎接命运的摧残”是英雄主义里的“努力加餐饭”,孔子树下的弦歌不辍也是他之“努力加餐饭”。诗读的慢而精心。一首诗以远行开始,以回望结束。

第二首读《青青河畔草》。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这是首有难度的诗。一不小心,就会把它读歪了,“歪”不是“不正确”,而是不高明。所以,看到这首诗还能这么读时,我确实心头一震。诗平易浅近,不过五行十句,以一种观看者的视角由景过渡到人。但这女子慨叹的“空床难独守”却引出了颇多的道德争议。

古人读诗是寻一种引人向上的教化,思妇之辞也读作忠臣念君,对这女子的妖冶自然批评其非贞妇行径。这种读法难免无趣,但在任何诗里只读出情爱的我们也不免偏狭。想起梁文道说的“一个人,他看不懂任何更深入的学术著作,他只看于丹的书,只看易中天的书,这不是一种错误,更不是不道德,这很可能只是一种不幸。读书读得越多,越发现真正要读懂我们心目中所谓的经典名著,可能要有一点运气”。

现代读者对这女子的行径自是开明多了,但如朱自清者也认为这“不免于野”,委婉的表示不赞同。流沙河则是戏谑:“你这个浪荡子一年四季在外头,让我在家里面空等下去,那是办不到的!你在外面耍,到处找女朋友,我也可以去找一个男朋友——她要想搞婚外恋……”(《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流沙河的解读直白世俗,但这热闹把“盈盈楼上女”的诗意也消解了个干净。他并且把女子的行为扩大到整个汉代女子这一群体,“汉代的人就不那么含蓄隐忍,她就直截了当地说:你喊我一个人守那个空床,办不到!”这实际暗合传统的男性凝视视角,“又没拿东西,又没做事情,她就是‘出’,出示给别人看。她浓妆艳抹地坐在窗前,再加上这一个动作,就有了要把自己展示给别人看的意思。”以流沙河的读解,这个凭窗而立的女子,她的美丽只是一种被观看的客体对象,就如约翰·伯格《观看之道》里指出的,“女人的形象则是用来讨好男人的”。再是叶嘉莹先生,叶嘉莹讲诗词是浸入整个生命体验,令举座动容。但这首,她有了一个先抑后扬的立场,“这两个人物在品质上就有很大的不同。《西北有高楼》的那个女子是矜持的、高洁的,她所追求的乃是一种理想;而这首诗中的女子是炫耀的、世俗的,她所追求的仅仅是一种感情……”一旦分出道德上的高低,一个女子想绽放的生机就被断绝了。空床难守,也要死守,否则,是被投石而弃的命运。

《十九日谈》未去苛责“娼家女”,而是把注视投向了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作者杨无锐把《布莱希特的情人》里的玛利亚与“娼家女”并置,点出了她沦为娼家女的种种不得已,更看到了她被侮辱被损害后的不萎靡。卡夫卡的《审判》里就有这种生机,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里揭示出,“K完全被强加给他的审判的境况所吞没;没有任何一点时间去想任何别的事。但是,即使在这种没有出路的情况下也还有一些窗口,它们突然地,只是在很短的时刻里,自己敞开了。他不能从这些窗口逃走;它们半开着,马上又关上;但是他至少在一个闪电式的空间里,看见了在外面的世界的诗,它不顾一切地存在着,好像一个永远在那里的可能性,并给他的走投无路者的生活带来一束银色的反光。”小说里的K在强加给他的严峻审判前毫无力量,但对窗外生机的向往就是普通人的反抗,每一瞥里都有用力的远离。生机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作者杨无锐借雅克-皮埃尔·阿梅特的现代故事指出,“面对侮辱与损害,人类的希望,就在那不屈亦不熄的生机。”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一次次遭受批斗羞辱的陈清扬没有沉沦,而用性的自由和快活进行反抗,这也是她的生机绽放。

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生机绽放。茨威格有一篇小说叫《贵妇失宠》,讲了一个生机黯淡的女人,“别人若追求她,她就美丽,和才智之士在一起,她就才气横溢,有人向她谄媚,她就傲气冲天,若是有人钟情于她,她就坠入爱河。向她期望越多,她就的给予也就越多。在孤寂之中,没有人看见她,和她说话,也没有人听她说话或追求她,她就变得丑陋、愚蠢、无助、不幸。”这个女人的生机依附于他人,她的绽放只是一种假象。而《青青河畔草》里的女子和满园生机一并绽放。这是一种勇猛,此刻的美被记住也罢,否则,也自是“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君子莫不如是,“固穷者,固守其穷”。“久要不忘平生之言”里,“成人”关心的从来不是被看到,而是如何珍重不毁坏自己的美。杨无锐直指这首诗最打动人心的地方,“这位匿名诗人,只让我们关心那生机绽放的一刻。那一刻,是为一个无人关心的女人写的惊心动魄的传记。”据说,作者读书时听叶嘉莹先生讲过一年的诗词,从他读这首诗来看,是真的。

一种说法是,《古诗十九首》的内容不外游子感慨和思妇心情这两种。如此断定的,是草率的读者。第一首《行行重行行》与第二首《青青河畔草》,是游子和思妇,也不是游子和思妇。因为,这世上有多少种人,就有多少种游子与思妇的心情。身份,并不是诗最重要的入口。如叶嘉莹所说“这十九首诗在风格和内容上虽有一致性,但实际上又各有各的特点。你只有做到‘涵泳其间’,才能得到那种温柔缠绵的味道”……

《十九日谈》每一首都读出了各自的味道。看得出,有些诗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在作者心里搁了多年。

第三首《青青陵上柏》,不讲“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的怅惘,而是谈死亡的生活教育。“背着芒刺生活,才能更好,更尽兴的投入生活”。

第四首《今日良宴会》,讲和热闹宴会不合时宜的两个孤独者的相认,“不是每场筵席都有兄弟相遇相认。”

第五首《西北有高楼》,从茨威格的《大地和女人》讲起,落到灵魂的渴欲,“在困厄中弦歌不辍的孔子,很孤独。听到颜回那句‘不容,然后见君子’,他终于在旷野中遇见一个懂得他的孤独的人。”

第六首《涉江采芙蓉》,作者把《行行重行行》作为这首诗的阅读对照,在家人的等待和离家人的思念。有漂泊在外的人,就有牵挂他的人。有些游子能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归家,有些人则永远丧失了这个机会。这首诗里的人是后者。但做异乡人并不意味着就此颓唐,还可以有一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安然,“而是首先是向异乡致敬,然后,他想把在异乡发现的美好,赠予故乡。”

第七首《明月皎夜光》,作者心有戚戚地谈到中年人的生存重负。但每个在生活中受挫的人其实都能望见自己,像杜甫一样偶有“同学少年都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的不振作,或是像扬雄对被刘歆看轻的笑而不应。

第八首《冉冉孤生竹》,讲一种“日暮倚修竹”的等待。“在颓唐之中振作,守住人的样子,这是人对自己的提拔,向着神性的提拔。”

第九首《庭中有奇树》,以陈寅恪和吴宓的交往讲《四种爱》里友人肩并肩的看见。

第十首《迢迢牵牛星》,从三种爱情,说到一种静穆的担荷。

第十一首《回车驾言迈》,从庄子到的黛玉葬花,讲发现虚无的人如何守住中道。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第十二首《东城高且长》,看见初秋在都市停留青年的一瞬间,讲人在“荡涤放情志”和“驰情整中带”间的徘徊。“走进都市的人,身上都带着家乡的泥土。他们想在都市里洗净泥土,又想在都市里开花结果。于是生出种种希望与失望,痛苦与救赎。这是班固、张衡、左思们不写的东西,却是我们的诗人要写的东西。他要写的,是一个小人物在都市宇宙中的几个瞬间。”

第十三首《驱车上东门》,讲经过死亡教育的人,要过蒙田在《论经验》里说的热乎乎的生活,“我以为,最完美的生活,就是符合一般常人范例的生活,井然有序,但不带奇迹,也不超越常规。”

第十四首《去者日以疏》,讲用生命捍卫可归之家的王裒。

第十五首《生年不满百》,讲及时行乐里的英雄气概。

第十六首《凛凛岁云暮》,讲《冉冉孤生竹》等待后的继续盼望。

第十七首《孟冬寒气至》,讲在离别中守住记忆的担荷。

第十八首《客从远方来》,讲守住日常生活的英雄。

第十九首《明月何皎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没有讲其他,只是用思妇到游者的视角转换,缀连起一场完整的人生图景。故事的尘埃落地里,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里一个无奈的回看,转角。什么叫惊心动魄?正是这一轻轻点出:“‘古诗十九首’第一首,等待一个不回家的人。‘古诗十九首’最后一首,思念一个回不去的家。”

纳博科夫说,读书人的最佳气质是既富艺术味,又重科学性。《古诗十九首》质朴无华,而《十九日谈》作者读解既灵气四射地深入浅出,在学理性的严谨处也绝未放松。容易进入也容易迷失,在书里,恍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如果说作者的写作是第一次创造,“作家对这摊杂乱无章的东西大喝一声:“开始!”霎时只见整个世界在开始发光、熔化,又重新组合,不仅仅是外表,就连每一粒原子都经过了重新组合。”(纳博科夫)那读者的读解便是第二次。读者和作者一来一回,世界的彼岸在各色头脑里显露出来。而创造当然是有高低的,无论对作者还是读者。低劣的阅读制造僵化,引领偏见,比头脑空空更可怕的是被丑恶的东西填充的像水泥一样僵硬。而好的阅读带你攀升,九曲回廊,慢慢踱过,一步一景,方知解其中味道。还是杨无锐说的那句,“好诗,能够彼此照亮。读诗的快乐,就在于让诗从这里照亮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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