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村庄

　　九月的村庄

　　高穹

　　雷声滚过的天际，云浓稠得看不到闪电划过的痕迹。因一味要遮住天空中央那片旷亮地段，天边的云便热心地将一腔晦暗推己及云地压过来。没等云层铺展开雨就毫不耽延接踵而至。

　　这是进入九月后的第二场雨。雨毫不留情连续不断下了三四个小时。卧在大山背后的村庄像吸足了水的浮石将所有向外界洞开的门户幽闭在雨水中，较之前更增加了几许沉顿和寥寂。

　　除了哗哗的雨水声，村庄里的所有牲畜和家禽都集体沉寂下来。人却不一样，打麻将的，看电视的， 流长飞短的，谈情说爱的，荒宴欢聚的……整个一个索多玛城前夜的场景。

　　唯有几个被村庄里人嗤为边缘之人，他们观天之道，执天之行。但有时也杞人忧天。雨水落到地上汇成股股急流，从不同方向，不同的院子里，不同的胡同里纷纷逃窜，像要躲避一场灾难。他们看了有些发慌，心里想：这是末世的天相吗？这么多的雨水会不会淹没房子和庄稼呢？而拴在铺满干草的板棚子里的老牛心里不慌，即便雨水冲了进来，反刍永远是它们不能放弃的功课。特别在这样的天气里凭栏观雨，慢品细嚼，有种不念过往，不畏将来，明心见性，如此这般甚好之豁达；那些平日里为了一条虫子也能争个头破血流，而此刻各个患难见真情般挤挤挨挨抱团取暖的家禽们心里也不慌。狗儿猫儿亦是如此，正躲在自己的安享窝里风雨不闻。

　　村庄的九月为村庄增色添彩了许多，漫山遍野都是红肥绿瘦，珠围翠绕的喜庆景象。而九月的村庄却没为九月易容改貌了多少。因为每年的九月，村庄都是如此，背后的山还是那山。山上的树木不增不减。山路依旧逶迤到山那头，没有谁能把它修直修平。庄稼还是那庄稼，旱涝不保收。时运不济的时候，还会遭受野猪的围剿，颗粒不收的时候也只能望天兴叹，除此夫复何求？

　　总有些生活垃圾会填满了山里的沟沟壑壑，甚至堆满了某些人家门前的沟渠。那些人家嫌公共垃圾箱离家远，顺手把一包包垃圾就近抛出无数个抛物线状，以家为圆点在门前堆积成一座半壁污山。更像是为自己日积月累了一座腐尸罗列的坟茔。

　　雨下了一场又一场。悄然间那些塞满在沟壑里的秽物不见了。不知是与湍流一起私奔了，还是被水流裹挟着抛向更远的某一方。找不到答案的那些人家站在雨中望雨感喟，嘴角露出一抹晦明不清的笑。或许他们不知道雨水虽然席卷了他们随意丢下的垃圾，但万水同源，他们维系生命的饮用水早经雨水的淘洗演变成一汪腐水。不仅如此也殃及了周遭的人家。

　　雨属于九月，却不属于村庄。雨被九月握在手中，像一把梳子，把村庄从上到下细细密密地梳理了一番。山路拓宽加深了，暴露了铮铮山骨，凸显了铿锵山魂。真的有种青山不老，细水长流的意境。多种草本植物合集而成的庄稼本联茵成片，经一场雨的梳洗，豆类植物与谷类植物条分缕析，各自完成了抽穗结果的成年礼，此刻尽显千秋。

　　雨是九月提在手里的花洒，喷洒在各家各户的前庭后院，房屋窗户，树木花草上，每一滴都不舍得浪费。滴滴都能浣洗出物体的真性情。这种精心打造，只为换来村庄日后的朗月清风。那时村庄一下子清洁了，像梳洗一新的小伙子，坚挺的脊梁，疏朗的轮廓，干净的外表给人一种天辽地阔，山高水长的错觉。

　　水利万物而不争，九月的雨水在村庄的地下汇集一眼眼汪洋，丰沛了地下水，肥美了农作物。那些本想在自家园地里掘井及泉的人家都暂时放下了未雨绸缪的计划。

　　但雨也会在九月的怀中耍赖。在路上打滚哭闹时，烟雨如尘，袭卷着如织车流。致使抛锚的，熄火的，剐蹭的，损坏的车辆都与雨水结下了不解之缘。怨恨的，咒诅的，谩骂的，连同村庄的内脏也像烧开的水，沸反盈天。雨在地上撒泼时，村庄粗糙的肌肤顷刻被它的利爪挠得血痕累累。纵横在田间地头的阡陌已经血肉模糊，泥泞不堪。回家的人们忽然发现脚下的路成了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一不小心车轮或人脚就崴了进去，同样是怨声载道。一时间雨水成了祸起萧墙的主儿。

　　而被雨水冲洗干净的村庄，那也只是外表的样子。就像被律法制约的人们，规矩的是本相，灵魂里的原罪始终在蠢蠢欲动。同样村庄承载了许多丧失了公序良俗的人们。雨洗刷了他们的恶行，却洗不净他们藏垢纳污的灵魂。用不了多久，等到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垃圾照样随意乱丢，村庄又会新貌换旧颜。

　　为此九月的村庄，因雨的到来有人欢喜有人忧。而欢喜的人家未必一直欢喜，忧愁的人家也未必总是忧愁。因为村庄里总有先醒来的人，会身先士卒把那些昏睡的人一一唤醒。

　　共守一方土，同饮一方水。作为可以资源共享的同一个村庄人，如同围柱而坐的蒜瓣，谁也不能独木成林，一花成春。不然独断专行的后果不仅撕裂了一个村庄，也毁损了自己。

　　按年代来看，村庄陪伴了一代代人走过，理应村庄是古老的。但若用人心来对待，村庄永远会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就如此时此刻雨过初晴后，放眼望去，明亮而秀美的村庄在即将来到的中秋时节处处可现欣欣然的景色。

　　但愿它永葆此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