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和菜头先生
今天是我46周岁生日,可笑的是我此前一直以为是45岁。和去年相比,这一岁里我毫无疑问要积极很多。8个月保持连更,中间居然没有中断过。无论生活中发生什么事情,内心又是如何震颤摇撼,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还是打开电脑开始更新。
如今的公众号当然不能和全盛之日相比,人们都跑去看短视频玩游戏去了,轻轻松松写出一篇10w+文章的日子一去不返。但对我而言,反而是在这段时间写得最认真。因为到了这时节,愿意读的人才是真读,那么写的人怎么好意思不去真写?更何况老天待我不薄,可以让我在那么长时间里没有遭受任何足以中断写作的打击。于是在敲击键盘的时候,我也心存感激。
在45岁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迎来了这一岁中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平静柔和起来。也不是说一直如此,依然有暴躁愤怒的时候,只是和之前相比这样的情形要减少了许多。其中有理解力增强的缘故,于是眼中不可思议不可接受的人和事都变少了,他们有他们的理由,无非是我是否赞同而已。在我眼中,我自己也变得没那么重要,我赞同与否同样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另一方面,我觉得是我放弃了对他人,尤其是读者的寄望。以前我总觉得如果他们能这样想是好的,能那么想是对的,也许通过阅读他们会有这样的转变。如今我觉得这是一种纯粹的傲慢,我连养一盆花都未必能按照我的心意成长,我又凭什么对别人有所寄望?我看别人的想法有问题,在别人眼中看我,也许看到的问题还要更多一些。现在,每次想要纠正别人的时候,我总会在心头先想一下家里那盆光秃秃的花。
做到这两点,人就变得没那么暴躁易怒。但是,平静柔和此时也依旧是一个假象,随时都可能破裂掉落。因为我在45岁遇见的问题要远远多于答案,自己觉得迷惑的时间也要远远多于明悟。30岁之后人会变得越来越笃定,这种笃定从哪里来?来自经验。经验总能起效么?我现在对此深深怀疑。世界实在是太大了,我们每一个人趴在世界的一个小角落里,费尽全身解数也只能看到一丁点大的地方。从那一丁点大的地方所得来的经验,大概没有办法用在所有的地方,连用于类似的地方都够呛。
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块小零件,世界则是一台巨大和复杂到无从想象的机器。虽然没有依据,但我感觉它的表面应该是个球形。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试,在找,看有什么位置刚好适合我的形状,放进去“咔嚓”一声就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当然是没找到,否则我也不会有那么多困惑。当困惑升起时,所有的柔和平静都消失了。如同在梦中找不到房间出口,如同在梦中一样绝望地抓着头皮。
回想我二三十岁的时候,在五六十岁的大叔面前侃侃而谈,他们的目光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大叔们很谦虚,说是年轻人的想法能给自己带来许多启发。现在我相信需要启发是真的,但并不是主要目的。我逐渐能够理解当时他们的想法:这个人之所以能说得那么流利,是因为他从未真正做过什么事情,不知道任何一样事情成立需要多少条件,所以才可以不管不顾地提出那么多种方案,根本不去考虑任何可行性。干!但是那种不管不顾的精神头多么美好啊!
过去的四十五年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虽然找不到可以严丝合缝嵌入世界的位置,但我还是狂奔到了今天。回首的时候会有许多恐惧,因为在许多关口我只是运气好一点罢了,如果当初稍有错位,可能完全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以至于我忍不住去想:所有这些年,所有来北京之后的经历,它们对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出发时我究竟想要找到什么,此刻我又找到了什么?
其实我没想找什么,我只是想去山外看一看世界,我认为在远方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如今我身在远方许多年,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结识了更有意思的人。然后我坐下来,开始考虑如何安放我自己。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出答案,在那么多尝试之后,我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安适的坐垫。我对世界有更多困惑,我对生活有更多困惑,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念头不断浮出水面,我对自己也很困惑,有时候甚至会感觉到陌生。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观察世界,却对自己并不熟悉。
我说:你都46岁了,难道还是不能想明白么?好像的确如此,我并没有因为年岁增长而获得智慧,寻求到内心的持久平静。在四十岁之后,每一次生日到来之前,我都有周身燃烧的感觉。有个声音在催促我继续前进,而我每一次都倔强地回答:那你是要我去哪儿?我希望在47岁到来之际,能够找到答案。在此之前,估计我还是只能一篇接一篇更新,如同一下又一下的捶打,虽然是个很笨的方法,但也许锤击到我所有的壳子尽数剥落,答案就会自然显现出来。
生日快乐,和菜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