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值八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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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桩件件表明,今年是左冰的水逆年。
就在今天,她卖货过程中,助理不知道是无意,还是因为早上被她训了一顿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将商品链接上错。霎时,数千单礼盒产品被抢光。仓储部接到订单秒发货,一上午就发出了两千多件。
直到下午运营部的人闯进来,左冰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可怕的错误。她当即吓瘫在座椅上,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断气。
等恢复了神智,她赶紧对镜头前的“家人们”高呼:对不起亲们,XX号商品链接上错了……没有发货的亲们,拜托你们申请一下退款,拜托了!”
她快哭了。
经过半小时兵荒马乱的围追堵截,大多数买家骂骂咧咧地退了款,但仍有少数买家怨声载道,不肯退,说不发货就投诉。
左冰被公司骂成了筛子,让她承担损失。
经理说:“你那个小助理说是你让她上的链接,现在人已经卷铺盖走了,电话也打不通,你不承担谁承担?你指望粉丝给你把货退回来吗?那就算退回来了,咱们肯定也会大量掉粉。只能当做福利送出去了。你要还想留在公司,就得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左冰还想再说什么,经理已经黑着脸出去了。
左冰抖着手打开后台数据,粗算了一下,损失竟达八万之多!
左冰行尸走肉地走在路上,没注意过往车辆,险些被一辆小车撞到。司机从车窗伸出脑袋骂她:“你他妈走路不带眼睛啊!想死别处死去,别害人!”
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岑远山正在电脑桌前一边抠脚一边打电话:“行行,苟富贵勿相忘……哎哎,好,改天聚。”
挂断电话,岑远山笑道:“你知道刚刚电话谁打来的吗?王大胖子,好家伙,都快200斤了!”
“找你有事儿?”
“说弄了个项目,让我也入股呢。我寻思来寻思去还是算了,干什么都有风险,他们玩儿得起,我不行。咱好不容易攒够了钱,下周就能去交钱拿房了。钱我已经落实好了。我三叔答应借我五万,我大姨那儿能拿三万,加上你表姐答应借你的五万,这不齐活儿了么!”
2
看着岑远山那一脸兴奋劲儿,左冰心里难受极了,她犹豫半晌,咬牙道:“远山,我今天卖货出了点事故。”
“怎么?”
“助理上错了链接,给公司造成了八万多的损失。公司说这笔钱,要我赔付……”
“助理上错链接跟你有什么关系?”岑远山拧眉。
左冰红着脸解释,他们是一个主播配一个助理,之前的助理走了,这个助理是她找来的。事后人家把责任推到她头上,说是按她的吩咐上的链接,而且现在人已经拍拍屁股走了。估计本来也没打算长干。老板说,不想走人的话,就得她来赔付。
话音刚落,岑远山重重摔下鼠标:“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咱们现在什么条件,哪里弄八万来给你赔?”
左冰又何尝不理解岑远山的崩溃?他们认识六年,相恋五年,一起租房三年。两个人节衣缩食攒钱买房子。同龄人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就他俩到现在连房子都没买。家里帮不上忙,就只会催。
好不容易撑到现在,攒到了钱,借到了款,还找到了价格合适又心仪的房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谁受得了?
饶是如此,左冰还是希望岑远山的态度能好一点,毕竟她已经很难过了,“远山,是我不好,我也不想这样,公司这边让我尽快处理,我得先拿出八万赔给公司。至于房子那边,咱们再想想办法,看还有哪里能借的。实在不行……”左冰的声音小下去:“咱们可以换个小点的房子啊!那样我们手头的钱就够首付款,不用跟人借了……”
岑远山瞪大眼睛,“你开什么玩笑?定金都交了。这房子100平,三室两厅,你觉得大吗?我妈年纪大了,到时候肯定要把她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的,她不得要一间房吗?”
“你妈搬来跟我们一起住,这你也没说过啊!”
“这需要说吗?”岑远山拔高音调,左冰吓得赶紧闭嘴。
“妈的!”岑远山一腿蹬在电脑桌上,一脸烦躁。
3
因为两人的存款都在岑远山的卡里,两天后,左冰让岑远山给公司转赔偿金。
岑远山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很久,才无比心疼地输入了密码。看着账上的钱一下子少了八万,他的目光彻底暗淡下来。
“左冰。”岑远山苦笑,“我们从18年开始攒钱,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攒了点钱就遇到点事儿,每次都这样!前年,你爸病了,一个手术花了十几万。后来,你妈摔了一跤,颅内出血,又是好几万。
“去年,你奶奶家老房子塌了,要重建,又跟咱要了五万。年初,你一声不吭跳槽,学带货,前三个月颗粒无收……现在呢,我们连房子定金都交了,我到处打电话借钱,好不容易凑到了首付,你又……又这样!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左冰固然理解岑远山的恼,但他这番明显指向性的话,还是让她难以接受,“你这是什么话?我爸生病,我妈摔伤,我奶奶的房子塌了,这难道是我希望的吗?谁的家里不是这样过来的啊?你是觉得我拖你后腿了吗?那你真要这么说,我也有话说。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有亲戚不止一次要给我说对象呢!
“我想找个有房子的男人还是不难的,可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呢?还不是我认定你了吗?没错,这几年我家里确实挺多事儿的,我也很感激你一直在陪我面对,可这不正是两个人走到一起的意义吗?等我们结婚了,以后照样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你现在就泄气,就怪我,我们还要怎么走下去呢?”
“你说对了,”岑远山不作任何解释,反倒直截了当地:“咱们现在还没结婚,我就已经感觉累了。我不光是累,我还怕。我也不知道在未来我们还会遭遇什么,要面对什么,我就有种预感,跟你在一起,我的人生会一糟到底!我感觉我一个人过都比跟你在一起好。我以前不信命,但现在,我信了。也许我俩天生犯冲,到一块儿就没个好吧!”
他顿了顿,认真道:“左冰,我们还是分了吧!你的钱我转给你,那三万定金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就算我的吧!咱们好聚好散,我这周就搬出去。”
左冰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距离既定目标的最后一步,他会因为这八万块钱跟自己分手,左冰哭道:“你说我们家拖累了你,那你凭什么觉得,你跟别人在一起就一定会一帆风顺呢?谁没有父母,谁家没有生老病死,不过是我们家的风雨刚好出现在我们买房子的关键时期罢了。再说我花的也是我的那份钱,我没有占你的便宜啊!”
左冰声泪俱下说了半天,岑远山却一言不发,一脸冷漠,左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可笑。
人家怎么可能是一时兴起提的分手,必是早就觉得委屈,无奈考虑到沉没成本和重新起步的艰难,才勉强撑到现在。
如今这横生的事故再次验证了他的担忧,给了他警示,他不信也得信了。
这么一想,左冰觉得她没有挽留的必要了,因为她不能保证在未来她家里还会不会再遭遇什么麻烦。生老病死,旦夕祸福,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她直面风雨,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人。是遇了事能和她抱一起大哭,然后一起骂天骂地,骂完了再为彼此擦干眼泪挡去灰尘,相互搀扶着重新立起来,继续与这操蛋的命运死磕。而不是一出了事就皱眉,埋汰一句“你们家怎么老有这么多事儿”。
4
分手后的第二个月,左冰照家里的意思相亲了。男人身材一般长相一般,年龄合适,有房有车。就是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语言,不咸不淡地处着。
左冰以为她走出来的速度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岑远山比她更快。因为两人有不少共同的熟人,有人悄悄告诉左冰,岑远山应该是在跟她分手之前就跟现任女友有关系了。现任女友有房有车,家里条件不错,就是长得不好看,脸上坑坑洼洼的。
“说实话,我觉得岑远山并不喜欢那个女的,大概就是图人家条件好吧!”朋友说。
“也许人家运气也好,”左冰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不像我这么衰。跟运气好的人在一起,自己的运气也会变好。跟不幸的人在一起,也会变得不幸。”
之前岑远山提分手的时候,左冰并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知道他居然早就找好了下家,她心里反倒更好受一点。至少他们的分手不完全是她自身的原因。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世上不是所有伴侣大难临头都会各自飞,不是所有的伴侣在携手并进的路上会埋怨对方为什么总是跌跤。
随着跟相亲男接触渐深,左冰渐渐发现,这人虽然有点闷,不懂浪漫,还笨口拙舌,但人是很细心体贴的,还重感情。熟人说,他为了给前女友治病,卖掉了一套房子。现在的这套,比卖掉的那套小很多。
两个人又处了一阵子之后,左冰答应了他的求婚。
要说多爱,其实也没有。他以后能不能跟她共风雨,会不会像岑远山一样在她被衰神附体时远离她,她也不知道。但人在很多重大抉择面前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吗?谁也不能保证今后会怎样,非得一起经历了,实践了,遭遇了,方能知道。
也许这就是人生吧!未知,凶险,且无奈。
可就在左冰跟男友商量结婚的事时,岑远山忽然打来电话。
左冰很意外,想不通他还有什么联系自己的理由。
起初很尴尬,连一句问好的话都说不利索。许久,岑远山才道:“那个,左冰,我听说你后来不怎么在租屋那儿住了,是吗?”
其实她从租屋搬出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只是当初这房子的租金是一交一年的,还没到期,她还有一些东西在里面没拿走。
“是这样的,我现在租的房子没有空调。你那空调要是用不着的话,我能不能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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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是为了这个。左冰不禁纳闷儿,他不是有了新女友了吗?按说过了这么久了,他应该比自己更早结婚,怎么又租房了呢?
但这会儿她也不好多问,只说:“没问题。这空调本来就是你买的,你搬走了以后我没用几次。那个,你要是需要的话,衣柜,碗橱,还有电脑桌,都搬走吧!不然我就挂网上二手处理了。”
岑远山顿了顿:“好,好。你明天方便吗,我找人来搬。”
“你随便什么时候去都行,我没换锁,你用原来的钥——对了,你钥匙还在吗?”
“在。那,就这样了,谢谢你左冰。”
左冰正要挂断,岑远山忽然仓促地补问:“你后来好吗?”
左冰:“我很好。”
“哦,那就好。再见。”
第二天,左冰远远地看见岑远山在租屋搬东西,他没有雇人,就找了个皮卡车停在楼下,跑上跑下搬东西。
他的外套洗得有些掉色,牛仔裤脚磨破了,脚上那双因为穿太久连本来的颜色都看不出的球鞋,还是三年前左冰陪他一起去商场买的,清仓打折款。
他小心翼翼地扛着那些满布灰尘的家具,一张圆脸因为太过用力而憋得酱紫。
左冰蓦地心酸。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处境。朋友说,岑远山跟新女友处了没俩月就分了,好像女的脾气很大,他受不了。之后相了几次亲,条件好的看不上他,条件差的不愿意跟他一起奋斗,都想找有车有房的。
“他现在一定肠子悔青了。要是当初没跟你分,那么现在你俩房子买了,婚也结婚了。”
左冰没有跟朋友一起幸灾乐祸。相反看他现在这么狼狈,左冰对他同情多过怨恨。
每个人的承受力与包容度是不同的,她没必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她只是由他的遭遇确定了一件事,他不是因为跟她在一起才不幸的,他本身就不是命运的宠儿。就算离开了她这个衰神,他也没能被幸运女神拥抱。
岑远山留给左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搬完了所有的东西之后,立在楼下,久久不愿离去。
他仰脖看着四楼的窗户,一脸的落寞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