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白雪中的母校
1972年隆冬的一天,寒风凛冽,滴水成冰。顶着严寒,我到离家十几里远的磁县时村营中学参加高中入学考试。
我是幸运的。
在我们这届学生之前,上高中都是大队推荐,免试入学,并不看学习成绩的好坏。我们家在村里是很普通的农户,推荐上学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天上掉下好消息。我们这届初中毕业生凭考试成绩入学。
“你就别考了吧。考上了也供不起。”父亲说。也是的,生产队一个工值不到两毛钱。父亲是个残疾人,干一天农活才挣7.5工分,也就是挣一毛钱,却要养活全家六口人。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让我考考吧。考不上就算了,考上了也还可以不上嘛。”我近似于哀求。
看着我渴望的目光,爹娘的心软了:“那就去试试吧。”
这一试,我考了个全校第一,在参加考试的三个公社考生中成绩名列前茅。我被录取了。
父母亲犯愁了。
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没考上,家长到处托关系、找门路让孩子上学,父母一狠心,“上!砸锅卖铁也要上!”
于是,把家中本来就不多的粮食刮了个干净,父亲拖着残疾的腿,推着独轮车到公社把粮食卖了,换回了几十斤粮票和十来块钱。
“这八块交学费,剩下两块钱吃饭。”春节过后,母亲把行李收拾好,又蒸了满满一书包红薯面拌糠的窝头,将含着体温的粮票和钱塞到我手里,叮嘱道。
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心里依然很难受。当时只觉得又能上学了,满是喜悦,却全然没有体会到父母的难处。
在学校的日子是快乐的,使我接触到很多新知识;在学校的日子是艰难的,我是住校生,每周回家带一次干粮,中午吃三分钱一份的白菜,早晚饭则是开水泡窝头。因为除去从家带的干粮,我每月只有一块钱的生活费,这还包括要购买必要的文具用品。我记得很清楚,为了买一支钢笔,好长时间我都没有进过学校食堂的门。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周末回家,父亲对我说,明天去你姑奶奶家借点粮食吧。当时在我家亲戚中,这个姑奶奶家条件最好。但当我到她家时,姑奶奶却劈头盖脸数落了我们家一通。最后给了我十几块红薯。在回家的路上,饥肠辘辘的我实在抵挡不住红薯的诱惑力,吃了半块红薯。回家后,父亲听我述说了经过,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他依然用平静的口气说:“去吧,给你姑奶奶把红薯送回去”。我很为难:“我都吃了半块了”。“吃了就吃了,剩下的还给她”。父亲态度很坚决。姑奶奶将红薯收回了。此事被潘旺村的四姑奶奶知道了,尽管她家也不富裕,但还是给我们家送来了几十斤玉米面。看到我没有袜子穿,脚冻得红红的,她又连夜回家,将女儿的绒裤撕开,给我缝了一双厚厚的袜子。那双袜子真的好暖和。那是我今生穿过的最最温暖的袜子。十几年后,当我得知姑奶奶因病去世的消息,面对疼我、亲我、爱我的姑奶奶的坟墓,我失声痛哭。
家里实在没有能力再供我上学了。看着父母愁苦的面容,我心里清楚,他们已经为我、为这个家做到了极限。我退学,他们的心里比我还要难受啊!
夜里下了一场暴雪。从家里到学校,十几里的路程,走的异常艰难。大雪也给整个校园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被,我的心也变得一片空白。老师和同学冒雪送我,老师不停地嘱咐:“到家别把书本丢下。等条件好点了,再来上学。学校的大门会为你开着。”我不敢抬头看老师,也不敢回头看学校,我为老师、同学的真情感动,但不敢开口说谢谢。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竭力控制着不让它流出来。
我,还能上学吗?我才仅仅上了十个月的高中啊!在学校门口我向恩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毅然地、决然地离开了学校。我知道,这是我学生生涯的结束,从此我将永远地远离校门。
别了,我的母校;别了,我的恩师和同学。走到岗坡上,我再也控制不住,任凭泪水夺眶而出。回头看一眼,再看
一眼,岗坡下我那万分眷恋的母校。
皑皑白雪中的母校,深深地、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这一年,我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