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走不出的

　　没有走不出的春寒

　　高穹

　　春风如潮，一浪赶着一浪，被润泽过的田园、高山、低岭、平原、沟壑处，一爿爿草芽像被催肥般蔓蔓日茂。

　　三月，该来的一样不少，春风、春雨、春雪，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菜，不同方向躬逢其盛般熙攘而来。在没有被杂沓的脚步打扰的土地上，大片野菜汇集成一个大大的，足以收纳人间万象的胸怀，如同三月诗篇里别出机杼的诗眼，一孔窥天下。

　　朋友微我：“疫情结束时，野菜恐怕也老了。”

　　我安慰她：“不会的，它们漫山遍野，层出不穷。”

　　其实，我回复朋友这句话时，心是式微的，我隐匿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野菜会不会老取决于是否春远日长，我不确定疫情什么时候能肃清。草木蔓发，花开有时。三月正值野菜鲜嫩可口，适意采摘的最佳时节，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它们如闪烁在夜幕中的星星，逃出了夜幕的束缚，晨曦就会吞噬它们的璀璨。被三月框定的野菜漫山遍野，它们集约而来，次第而长，但僭越了三月的界限，那一定是另一番景象，要不花开，要不结果，那时只剩下春山可望了。

　　但我不能，倘若这是朋友唯一值得可恋的人生愿景的话，我怎能忍心去泯灭呢？人艰不拆，整个三月我们都被管控，裹足不出户，日子本来就很凄惶落寞了，就没必要下雨时还要揭人家瓦吧。我给她生活的热情，让她看到某种希望，是件美美与共的事。

　　隔些日子，我把庭院花坛里密密麻麻正抽叶展绿的野蒜拍成图片发给她。她惊喜不已，重复我的话说：“真是漫山遍野，层出不穷啊。”

　　我纠正她：“我这是花坛，仅仅方寸之地里就布满了野蒜，又何况漫山遍野呢？它们会等着你解封后过来采挖。”

　　朋友喜不自禁，终于把久违的开心找了回来。

　　数日后，我们这一方管控区仍要居家人员按兵不动，在家固步自封。朋友那边也是如此。见状朋友又怀疑人生了，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呀。有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情。我这回真的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了。

　　毕竟野菜与我有近水楼台的缘缘，而她呢？身居钢筋水泥围筑的城池里，那些泛动着春光的草芽或野菜，只有在被钢筋水泥遗漏的角落里倔强而伶仃地生长，吸纳着车水马龙的烟尘，浑身上下每一寸肌理里，每一块叶绿素上都涂抹了姚黄魏紫的城市的标记。朋友说这样的野菜吃不得。相形之下，我每次走出房间，便是花木成畦手自栽的前庭后院。在我的院落里，那被分割成一块块的，还没有翻新的土地上，早春时就密集着一簇簇春天的生力军，随手一采，就是一把，俯仰皆是。各种野菜在还没来得及清理荒秽的院落里挤挤挨挨，探头探脑，它们似乎对上一段记忆已经荡然无存，只感觉这世界还是那么新奇：暖阳、煦风、晨露、月夕……

　　“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这首充满着哀艳凄美的《春泥》，诠释了那些埋藏在地下的生命，经过一荣一枯的痛苦轮回，最终落殇成泥，然而随着春潮涌动，又开始演绎新一轮的生命故事，年年如斯，生生不息。

　　我从不追溯这些野菜们的源自。但非要追究它们通过什么方式落定在我的院子里，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也是我被疫情圈囿的日子里唯一的乐趣。我盯着苦菜想象着一只飞鸟偶尔的路过，留下的粪便里，正藏着一粒籽；我手捏着一颗荠菜，脑里就出现一个画面：一阵风儿刮过，随意地一撒，土壤里便热闹成一片；我从隐藏在青草中的一颗蒲公英身上，就自然看到了它的前世。在一株枯萎的老茎上，簇拥成一团的絮状物的籽粒纷纷扬扬在准备脱离母体时，似乎被一种声音告诫：要懂得感恩，从哪里来就要到哪里去，落籽归根。为此，我的院落里蒲公英这类植物相对多些。作为食药同源的植物，蒲公英备受人们的青睐。

　　这些我都准备拿来跟朋友分享一下，也算是对她的安慰吧。让她稍安勿躁，耐心禁足。告诉她这些野菜的长势喜人，被疫情肆虐的日子，总长不过野菜由荣到枯的过程。相信寒冬再长，春天的脚步一旦迈开就无远弗届，瞬间会遍及四海八荒。

　　那一页终要翻篇的，就像之前我们经历过的那些个被疫情封锁的春天，只要人心向暖，没有走不出的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