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来

　　春天其实已经抵达，但我一直没发现。这些天我都待在家里，同事也都回家远程办公，生怕一不小心就封在办公室里。偶尔出门都是在夜里，也不去餐厅，而是去朋友家做饭，或是去了大家再点外卖，每次不超过四个人。所以看到的都是夜景，而且自己正在低头仓皇鼠窜，哪里见得到什么颜色？

　　本来还可以透过窗子，看见楼下风景的变化。但又是连续几天雾霾，还有沙尘暴，早起瞟一眼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就懒得再扭头，连我家猫咪都不再站在窗前眺望。昨天，一位朋友非要打视频电话来，说是要让我看看他们北大。他刚下课，站在北大东门等车，我觉得就是单纯对学校和学历的得意，完全没有顾及到我的社会压力。

　　视频接通，首先看见的是一株粉红色的花树，真正的花满枝丫。朋友说，让你看看，我们北大的花都开了。那一刻我一下子明白，春天已经到来，但得是白天里，得下楼去，才能看见花都已经开了。在楼上隔着雾霾，什么都看不见。坐在家里，就是坐在罐头里，而那罐头飘浮在浓汤里。

　　花树在眼前一晃而过之后，我仿佛是重新找回了视觉，起身跑到窗前，在一片模糊不清之中，我能够看见许多处绿色映照出来，应该是柳树发芽。看着眼前一处又一处的浅绿色，我感觉那个一场又一场大雪，没完没了的冬天终于远去。然后强劲的北风再次吹起，卷来漫天沙土，一切又都陷入到晦暗不明中去。

　　今天早起，我跑去窗前看。一夜北风劲吹，空气终于变得澄澈透亮起来。楼下一片绿荫匝地，向着天际线滚滚而去，春天当真来了。在冬季，同样是站在这扇窗前，外面没有任何景色。北方的冬季都是这样，荒凉，萧瑟，空寂，举目所见没有一点绿色。每天看都是如此，如同冻透了根本不会动一样。所以供热烟囱是风景，有时候会喷发出白色的浓雾来。积雪也是风景，每天在人行道和屋顶上变化形状，从白色一直变作深黑，最终消失不见。

　　冬天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卖花。昆明的同事不理解，为什么要配上不开花的绿毛球。我说你们在昆明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当然对冬天没有任何感觉，只恨花不够多，不够美。但是在北方的冬季，家里除了菜之外如果还有任何一点绿色，都会让人觉得满心欢喜。你们觉得那是草，摆在我面前那就是一瓶生机。后来果然是这样的，花瓶放到哪里，家里的光就聚焦在哪里。林语堂说，上街的时候想要让中国人对你热情起来，你就得提着鸟笼，带上一只鸟出门，所有的人都会跑来和你搭讪。那我要说，想要让北方的朋友对自己亲善，可以在冬天上门的时候带上一把绿草。

　　现在不需要带草上门了，温度已经回到20度以上，一星期不到就催开了各种花，绿色也已经重返大地，柳条依旧柔媚地垂下来，远看上去如同一团绿雾，和往年春天没有任何不同。朋友又开始发出邀约---他们家的早樱已经盛开，每年这个时节他都会请大家去樱花树下小坐，从下午开始一直聊到夜色阑珊。坐在树下，最美的一幕莫过于柔软的春风吹过，花瓣如同雨点一般飘落，有些花瓣会落入酒杯，低头看去，就像是透明的海上飘着一叶粉红色的小舟。

　　无论怎样，春天照常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