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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华是一味

2020-07-24 05:21:27 作者:刘成龙 来源:意林 阅读:载入中…

霜华是一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玉立亭亭,小不点为大姑娘。若说露是霜的未成年,那么,雪便是霜的未长成,霜,养在乡晨人未识。唐朝温庭筠有一首霜诗,极得味,“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长亭外的游子读了,是要落泪的。

  霜随形转,形塑霜状,板桥上的霜,茸茸的,有如蒲公英吧;蒹葭上的霜,圆圆的,有如鱼眼珠吧;而狗尾巴草一排排长在田埂或山脚,霜挂其上,便像极了撒上白粉的棒棒糖。张九龄写霜景是,“潦收沙衍出,霜降天宇晶。伏槛一长眺,津途多远情”。霜景正是天宇晶,霜降的那些早晨,高高低低的乡野,弯弯曲曲的乡野,是浅浅的白,是疏疏的白,是薄薄的白,是田田的白,绿白相间,黄白相间,不是山头厚雪,当算草间雾凇。

  茄子是没得摘了哦。霜来了,乡亲们悠悠兴叹,这时节,绿色蔬菜退场了,南瓜早没了,冬瓜不见影了;辣椒坚持着,也不开花了,结的辣椒也是前些日子的,不葱茏,不舒展。辣椒们拢起袖,缩了脖,蜷了形。有俗语说的是,霜打的茄子。霜打后的茄子,个子小如老鼠崽不说,摸起来硬邦邦,吃起来也苦滴滴了。

  乡亲们猫冬的日子,红薯是深冬里的“舌尖”。冰寒雪冻,窖设正屋,正正好。围炉话桑麻,想吃夜宵了,不用去山脚窖里,伸一脚,便拿了红薯来烤;到了初春,红薯日渐见底,须是跳下去,才捡得上了。我姐曾害过我一回,她怂恿我去捡红薯来烤,待我跳了窖去,她不伸手拉我,还把木板盖了:把红领巾给我,我就拉你上来。读了好几年书,我没戴过红领巾,欠死了。便偷了姐的,学校里,家里,村子里,是不敢戴的,放牛山上去,才戴着向山麻雀们显摆。我姐早知我干贼牯子事,骂我我也不给她,她自己哭我也不给她。她便想出这个绝招,我招了。

  霜前红薯,不经收,容易坏的。现在,我姐总要留一块红薯土,不到霜降不去惊动红薯们。好大一蔸霜啊!夜来天气冷,要盖七八斤被子了,赶早起来,冷得打战,便见田野里,白了。便有人喊,好大一蔸霜。霜华论蔸,大概早已秋收,稻田里剩一行行禾蔸了吧。霜落芨芨草,一根霜;霜落稻草蔸,一蔸的霜。秋黄世界,冬灰天宇,着了芦花白,着了雪花白,白绒绒了,白晶晶了。

  霜后红薯,蒸着,蒸锅边上结团,如牛皮糖,刮了,手拿,手都黏黏糯糯,粘住嘴唇,甜甜如蜜。若说,霜前红薯,一块块烤,烤得四面黄,却是硬邦邦。霜后红薯,一个个烤熟,软如面团,甜如柿子;卖相也佳,老红老红的。

  很多年了,我姐和我妹,秋收那會儿,田野与山头,庄稼都收得干干净净,她们都会留一块霜红薯,洗净,晒干,烘烤,密封,制作干红薯,一袋袋装着,天天问拟上城者,托其带给我。晨起上班,堂客煮面,吃了,肚子是饱了,舌尖没饱,便随手拿几块烤红薯,路上嚼,嚼。嚼之味,那是绝味。

  霜华不只是冷味,霜华也是甜味,白菜也是借了霜,滋味从此悠长。白菜先前,多是青菜吧,叶叶舒展,蔸蔸青绿,白菜们只顾着舒枝展叶,待到霜来了,雪来了,白菜内向起来了,注重内里品质酿制了,注重味道提炼了。霜里拔蔸白菜来,雪里挖蔸白菜来,搁砧板上切,响声都脆很多,炒起来水分足得很,入口更是甜滋滋的。

  不只霜华,比如阳光,比如雨水,都是一味。今年阳光足,橘子甜呢;今年雨水足,梨子脆呢。别说大铁锅炒翻炒出味,大自然更是蒸馏有道。

  把佳肴弄出味的,不是厨师,不是柴米油盐,而是老天。厨师出小味,老天酿大味,其以风雨霜雪,调和鼎鼐,烹制万千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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