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死，钱何用？

　　“这钱，咱不要也罢。”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对他儿子说的话。朋友老伴生病，病情并不复杂，就是胆石症啥的，需要手术治疗。因为儿子在北方某城市工作，朋友就和老伴一起来到了这座城市，住进了这家在全国小有名气的医院。

　　想不到的是，手术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老伴由休克而死亡。医院称这是麻醉过敏所致，具有不可抗性。儿子不服，要向医院提起诉讼。朋友做儿子的工作：麻醉意外虽是小概率事件，但小概率不等于不会发生;况且人已经死了，诉讼的结果即便赢了，能拿到一笔赔偿，可这能让你妈走而复归吗？这钱，咱不要也罢。如果诉讼无效，你妈还要被各种折腾;她在麻醉中过世，毫无痛苦地走了，就让她的灵魂安息吧。儿子听从了爸爸的劝告，此事被画上句号。

　　由朋友的这件事，我想到了2014年那次马航飞机失事事件。有一个叫栗二友的农民，在那次空难中失去了儿子。栗二友活了大半辈子，没去过北京，但在失去儿子后，他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北京马航总部，探消息，讨说法。7年，花去多少路费不说，其身心所遭遇的折磨，不堪言说。马航想以两百多万元的高额赔偿，结束此事，但栗二友拒绝了。不独栗二友，因马航事件失去亲人的一百多位家属，目前仍有90位不接受调解，拒绝接受高额赔偿。他们觉得，即便亲人死而不能复生，也得弄清事情的真相，知道自己的亲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何处，这远比得到一笔赔偿更为重要。他们担心，一旦领了赔偿，接受和解，就意味着放弃对飞机残骸的搜索及对失事原因继续进行调查的诉求。

　　朋友也好，栗二友或其他马航遇难者亲属也好，在他们看来，比之亲人的生命，再多的钱，也不过是一堆废纸。朋友是一个靠退休金生活的人，说不差钱，不过是放弃对可能得到的利益诉求的一种托词。“但求果腹得三餐”是一种生活，“锦衣玉食饮琼浆”也是一种生活。见过“终日只恨聚无多”的贪渎之辈，也见过守着亲人尸骨的讨价还价和利益纷争，这些人的境界，比之朋友和栗二友们，高下之别何止云壤？

　　前几年，在北京门头沟，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一个叫王强的男子，因为感情纠纷，用事先准备好的注射器，朝女友身上注射毒剂，致其死亡。王强被抓获归案，法院对该案进行审理期间，王的亲属代向被害人亲属进行了经济赔偿，双方自行达成赔偿协议及刑事谅解，被害人亲属撤回民事起诉，请求对王从轻处罚。最终结果，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的王强，被判无期徒刑。从法院判决书看，杀人者王强未被判处死刑，其亲属积极进行“经济賠偿”，获得被害人亲属“谅解”，是极其重要的原因。

　　此案中的被害人亲属，或有深切的悲悯之心，亲人已逝，不必以命索命。但问题是，如果没有积极的经济赔偿呢？如果行凶者的亲属虽有赔偿的真切愿望，却缺少能体现赔偿态度“积极”的真金白银呢？悲悯若被钱财催生，一定不是真实的悲悯，由此促成的谅解和宽恕——得钱不顾命，便是对亲情、对人类良知的亵渎。当然，由刑事附带的或单独的民事赔偿，合理合法;医疗程序管理、航空管理、社会秩序安全，也会因为个案担责者受罚而积累教训，这是毋庸置疑的另一个话题。

　　由此案回看朋友和一些马航遇难者的亲属，就会发现，在他们身上，有一种极其可贵的东西，这就是不为物役，不为利惑，在物质的世界里，守护好一方精神的绿洲。